古龙合集-第1676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葛病在笑,痛苦却使得他的笑看来比哭还令人悲伤:“这里不但有暗器,而且是种很毒的暗器。”
他的乾坤伞,本就是杀人的。
“我对你出手时,伞柄正对着他。”
丁灵琳完全明白:“你用伞尖刺我时,伞柄里的暗器就射了出来。”
葛病点点头,仿佛想大笑:“他做梦也想不到我会对他出手的,他毕竟还是上了我的当。”
丁灵琳眼睛亮了:“他已中了你的暗器?”
葛病又点点头,道:“所以他的掌力虽可怕,我们也不必怕他了。”
喜堂里灯光阴森而黯淡,可是鸿宾客栈里,已只剩下这地方还有灯光。
所以丁灵琳只有把葛病带到这里来,这里虽没有床,却有桌子。
地上的血渍已干了,她从账房里找来几条棉被,垫在葛病身下。
他的脸色还是很可怕,只要一咳嗽,嘴角还是有血丝沁出。
幸好他还有个救命的万宝箱。
丁灵琳看着他脸上的痛苦表情,忍不住问:“箱子里还有没别的药可以让你吃了舒服些?”
葛病摇摇头,苦笑道:“要命的药有很多种,可是真正能救命的药,通常却只有一种。”
丁灵琳也勉强笑了笑,道:“不管怎么样,你总算已救了你自己的命。”
葛病看了她一眼,慢慢的闭上眼睛,仿佛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丁灵琳道:“我知道你一定很快就会好的,因为你实在是个好人。”
葛病又笑了。
丁灵琳却情愿他不要笑,他的笑容连看的人都觉得痛苦。
冷风如刀。
丁灵琳已将门窗全都关了起来,刀锋般的冷风,却还是一阵阵从门缝窗:隙里刺进来的。
她忽然道:“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你想喝酒?”
丁灵琳笑了,这次是真的笑了,因为她已看见屋角里摆着几坛酒。
她搬来一坛,拍碎了封泥。
酒很香。丁灵琳嗅到了酒香,心里却忽然一阵刺痛,这本是她的喜酒,现在呢?
酒虽香,她又怎么能忍心喝下去。
她想起了郭定,想起了叶开,想起了为叶开去找酒的韩贞。
——她当然还不知道韩贞并没有死。
她只知道,若不是她刺了叶开那一刀,韩贞就不会死。她也知道,若不是魔教的邪法,她死也不会刺叶开那一刀。
“魔教……”她忍不住问道:“像你这种人,怎么会入魔教?”
葛病沉默着,终于长长叹息了一声,苦笑道:“就因为我是这么样一个人,所以才会入魔教。”
“是你自己心甘情愿的。”
“是。”
“我想不通。”丁灵琳也只有苦笑:“我实在想不通。”
葛病道:“这也许因为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丁灵琳道:“可是我知道你绝不是他们那种狠毒的小人。”
葛病又沉默了很久,才慢慢道:“我学医,本来是为了救我自己,因为我发现世上的名医们,十个中有九个是蠢才。”
丁灵琳道:“我知道。”
葛病道:“可是到了后来,我学医已不是为了救自己,也不是为了救人。”
丁灵琳道:“你是为了什么?”
葛病道:“到后来我学医,只因为我已经完全入了魔。”
无论做什么事,若是太沉迷,都会入魔的。
“所以你就入魔教?”
葛病道:“魔教中虽然有很多可怕的杀人邪术,却也有很多神奇的救命秘方,譬如说,他们的摄魂大法,若是用得正确,在疗伤治病时,往往可以收到意想不到的奇效。”
水能载舟,也能覆舟。
无论什么事都是这样子的。
“你若是用得正确,砒霜也是救命的良药。”
“可是他们的摄魂大法,对治病又有什么用?”
丁灵琳还是不懂。
葛病道:“医者意也,这句话你懂不懂?”
“不懂。”
“这就是说,一个人自己的意志力,是否坚强,往往可以决定他的生死。”
他这种解释不但深奥,而且新鲜,他也知道丁灵琳一定还是听不懂的。
所以他又解释:“这也就是说,一个病重的人,是不是能活下去,至少有一半要看他自己是不是想活下去。”
了灵琳终于懂了,因为她忽然想起个很好的例子;她想起了郭定。若不是她激发了郭定求生的意志,用不着等魔教中的人下手,他就早已死了。
她的心又在刺痛,忍不住捧起酒坛子,喝了一大口。
葛病忽然道:“给我也喝一口。”
丁灵琳道:“你的伤这么重,还能喝酒?”
葛病笑了笑,道:“既然喝不喝都是一样的,为什么不喝。”
丁灵琳的心在往下沉。
“为什么喝不喝都是一样的?你刚才吃的药难道没有效?”
葛病没有回答,也不必回答。
丁灵琳忽然发现他苍白的脸,已变得通红滚热,就像是有火焰燃烧着一样。
刚才那瓶药,显然并不能救他的命,只不过暂时提住了他一口气而已。
看着他越来越可怕的脸色,丁灵琳的眼泪又急得流了下来:“你……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很好。”葛病闭上眼睛:“我说过,我已是个老人,已没什么可怕的。”
他并不怕死,一点也不怕。
丁灵琳忽然明白,刚才他担心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她。
这想法也像是一根针,刺人了她的心。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报答这种恩惠和感情。
葛病忽又笑了笑,道:“我也说过,我对医道已入了魔,所以我既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因为我对任何人都不关心。”
可是他对丁灵琳却是关心的。
她知道,她看得出,但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无论如何,他已是个老人,他们之间的年纪实在相差太多,当然不会有她连想都不敢想的那种感情。
他关心她,也许只不过像父亲对儿女的那种关心一样。
可是葛病已睁开眼睛,正在凝视着她。
他的脸更红,眼睛里也仿佛有火焰在燃烧着,这种火焰已使得他失去了平时的冷漠与镇定。
他已渐渐无法控制自己的理智。
丁灵琳竟不由自主,避开了他的目光,竟不敢再去看他。
葛病忽然又笑了笑,笑得很凄凉道:“我已是个老头子,我们的年纪实在相差太多了,否则……”
否则怎么样?他没有说下去,也不必再问下去。
丁灵琳已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已明白了他的感情。
老人也是人。只要是人,就有去爱别人的权利。
老人也和年轻人一样,是有感情的,有时他们的情感甚至比年轻人更真挚,更深刻,因为他们已了解这种感情的可贵,因为他们对这种感情已有患得患失之心,还没有得到时,已惟恐它会失去。
可是葛病毕竟不是平凡的人,毕竟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
所以他只叹息了一声,淡淡道:“不管怎么样,你却不必为我担心,我刚才还说过,我既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我的死活跟别人根本完全没有关系。”
——可是跟我有关系——丁灵琳心里的针刺得更深。
若不是为了她,他根本不会死;若不是因为他,她早巳死了;他的死活,怎么会跟她没有关系,她怎么能看着他死?可是她又有什么法子能救他呢?
——一个病重的人,是不是能活下去,至少有一半要看他自己是不是想活下去。
这些话仿佛忽然又在丁灵琳耳边响起,她知道他现在并不想活下去,他已是个老人,他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甚至连心里的感情,都不敢对人说出来。
你若是他,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葛病的眼睛又阉起,忽然道:“你走吧……快走……”
“你为什么要我走?”
“因为我不喜欢别人看见我死时的样子。”
葛病的身子已开始痉挛,显然在勉强控制自己:“所以你一定要走。”
丁灵琳用力握紧了自己的手,左手握住了右手,就像生怕自己的决心会改变一样的。
“我不走!”她忽然大声道:“绝不走。”
“为什么?”
丁灵琳的手握得更用力:“因为我要嫁给你。”
葛病霍然张开了眼睛,吃惊的看着她:“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嫁给你,一定要嫁给你。”她真的又下了决心。
在这一瞬间,她已忘了郭定,忘了叶开,忘了所有的人,所有的事。
在这一瞬间,她只知道一件事。
——她绝不能就这么样看着葛病死在她面前,只要能救他,就算要她去嫁给一只猪,一条狗,她也会毫不考虑就答应。她本就是个情感丰富的女孩子,她做事本就常常是不顾一切的。别人欺负了她害了她,她很快就会忘记,可是你只要对她有一点好处,她就会永远记在心里。
她做的事也许很糊涂,甚至很荒谬,但她却绝对是个可爱的人,因为她有一颗绝对善良的心。
“你要嫁给我?”葛病在笑,笑容中带着三分辛酸,三分感激,还有三分是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也分不清,他不是个十分清醒的人。
丁灵琳跳起来,她忽然发现这里惟一亮着的灯火,就是那对龙凤花烛。这本是为她和郭定而准备的;就在这对龙凤花烛前,郭定穿着一身新郎的吉服,倒了下去。
现在,这对花烛还没有燃尽,她却已要嫁给另外一个人。
若是别人要做这种事,无论谁都会认为这个人是个荒唐无情的疯子。可是丁灵琳不是别人,无论谁对她都只有怜悯和同情;因为她这么做,不是无情,而是有情,不是报复,而是牺牲,她不惜牺牲自己一生的幸福,为的只要报答别人对她的恩情。除此之外,她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法子能救葛病。
这法子当然并不一定有效,这种想法也很荒谬幼稚。可是一个人若是肯牺牲自己,去救别人,那么她做的事无论多荒唐,多幼稚,都值得尊敬。
因为这种牺牲才是真正的牺牲,才是别人既不肯做,也做不到的。
第二十四回 悲欢离合
花烛将燃尽,烛泪还未干。
烛泪一定要等到蜡烛已成灰时才会干,蜡烛宁愿自己被烧成灰,也只为了照亮别人。
这种做法岂非也很愚蠢?
但人们若是肯多做几件这种愚蠢的事,这世界岂非更辉煌灿烂?
丁灵琳扶起了葛病,站在花烛前,柔声道:“现在我就要嫁给你,做你的妻子,终生依靠你,所以你一定要活下去。”
葛病看着她,一双灰黯的眼睛,忽然又有了光彩,脸上的笑容,也已变得安详恬静。
丁灵琳泪痕未干的脸上,也已露出了微笑。
她知道他已能活下去。
现在他已有了家,有了亲人,他已不能死。
她含着泪笑道:“这里虽然没有喜官,但我们却一样还是可以拜天地,只要我们两个人愿意,有没有别人做见证都一样。”
这并不是儿戏,更不算荒唐,因为她确是真心诚意的。
葛病慢慢的点了点头,目中带着种异样的光彩,看着她,看着面前的花烛。
能和自己喜爱的女子结合,岂非正是每个男人最大的愿望。
他微笑着:“我这一生中,一直都在盼望能有这么样一天……我本来以为我已永远不会有这么样一天了;可是现在……”
现在他终于达成了他的愿望。
他的话声也变得安详而恬静,可是他并没有说完这句话,他忽然倒了下去。
死亡来得比闪电还快,忽然就击倒了他。
他完全不能抵抗。
没有人能抵抗。
黎明前总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候。
丁灵琳已跪下,跪在葛病的尸体前,眼泪就像是泉水般涌出来。
就在这同一个地方,同一对花烛前,就在同一天晚上,已有两个准备跟她结合的男人倒了下去。
这打击实在太大。
也许他们本就要死的,因有她,他们也许反而死得更快。
可是她自己却不能不这么想。她忽然觉得自己是个不祥的女人,只能为别人带来灾祸和死亡。
郭定死了,葛病死了,叶开也几乎死在她的刀下。
她自己却偏偏还活着。
——我为什么还要活着?为什么还要活在这世界上?
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每个她认得的人,竟都可能是魔教中的人,从铁姑开始,到玉箫、葛病,还有那冷酷如恶魔的孤峰天王,每个人都是她想不到的。
在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是她可信赖的?
只有叶开!可是叶开又在何处?
酒还在她身旁,烈酒喝下去时,就像是喝下了一团火。
她喝了一口,又一口。
“叶开你说过,只要等一切事解决,你就会来找我,现在什么事都完了,你为什么还不来?……为什么子……”
她放声大叫,忽然将手里的酒坛子用力砸出去,砸得粉碎,烈酒鲜血般流在地上。
桌上已将燃尽的龙凤花烛也被震倒了,落在地上,立刻将地上的烈酒燃烧了起来。
火也是无情的,甚至比死亡更无情,甚至比死亡来得更快。
这种猛烈的火势,又有谁能抵抗。
没有人能抵抗!
但丁灵琳却还是痴痴的跪在那里,连动都没有动。
看着火焰燃烧,她心里忽然泛起种残酷的快意。
她要看着这种火焰燃烧,把所有的一切全都烧光,她已不再有什么留恋。
毁灭岂非也是种发泄?
她需要发泄,她想毁灭。
木板隔成的厅堂,转眼间就已被火焰吞没,所有的一切事,现在真的已全都解决了。
可是叶开呢?
叶开,你为什么还不来?
烈火照红了大地苍穹时,黎明终于来了。
叶开却还是没有来。
叶开醉了。
他一向很少醉,从来也没有人能灌醉他,惟一能灌醉他的人,就是他自己。
他很想灌醉自己。
喝醉酒并不是件很愉快的事,尤其第二天早上更不愉快——这一点他比谁都知道得清楚。
可是昨天晚上,他却硬是把自己灌醉了,醉得人事不省。
因为他毕竟不是圣人。
知道自己的情人正在拜天地,新郎官却不是自己,又有谁还能保持清清醒醒,高高兴兴的在街上逛来逛去?
所以他逛到第一个卖酒的地方时,就停了下来,停了一个多时辰。
可是出来的时候还没有醉。
——这地方的酒好像太淡了,好像掺了水。
所以他又逛到第二个卖酒的地方,用一种很不稳定的脚步逛了进去。
这次他是怎么出来的,他已记不清,以后是不是到过第三个地方?他更记不清了。
他惟一还记得的事,是把一个带着婊子去喝酒的土流氓头上打了个洞。
那个洞究竟有多大?他也已完全不记得。
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睡在一条死弄中的垃圾堆里。
又脏又臭的垃圾堆,连野狗都绝不肯在这种地方睡一下子。
他可以保证这绝不是他自己愿意的,他一向没有睡在垃圾堆里的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