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合集-第19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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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冷漠的眼睛里才有了一点表情,那是种带三分讥诮、七分萧索的表情。
律香川从未在别人眼中看到过这种表情。
老伯道:“你可以走了,明年你不来也无妨,我知道你的心意。”
韩棠垂下头,沉默了很久,才一字字道:“明年我还要来,每年我只出来一次。”
老伯面上忽然露出同情之色,只有他知道这人的痛苦,但却无法相助,也不愿相助。
这一点他深深引为自疚,他不愿见到韩棠,也正是这缘故。
韩棠已转过身,慢慢地向外走。
律香川忍不住道:“我房里没有人,你若愿意留下来喝杯酒,我陪你。”韩棠摇摇头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就走了出去。
律香川苦笑,忽然发觉老伯在盯着他,目光仿佛很严厉。
老伯对他很少这么严厉,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一件事,却不知做错了什么。
近来他已很少做错任何事。
老伯忽然道:“你很同情他?”
律香川垂下头,又点点头。
老伯道:“能同情别人,是件好事,你可以同情任何人
律香川想问:为什么?却不敢问。
却不能同情他。”
老伯自己说了出来,道:“因为你若同情他,他就会发疯。”律香川不懂。
老伯叹了口气,道:“他本来早就该发疯了的,甚至早就该死了,—直到现在他还能好好地活着,就因为他觉得世上的人都对他不好。”
律香川还是听不懂,终于忍不住问道:“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以前做过什么事?”
老伯脸色又沉了下来,道:“你不必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有很多事你都不必知道。”
律香川垂首道:“是。”
老伯忽又长长叹了一声,道人做过,以后只怕也没有人能做但我不妨告诉你,他做过的事以前绝没有
律香川垂着头,正想退出,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骚动声,还有人在惊呼,屋内后花园闯来了个怪物。
闯入花园来的不是怪物,是铁成刚,只不过他看来的确很可怕。
他全身上下几乎已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他头发大半都已被烧焦,脸也被烧得变了形,一双眼睛,赤红如血,嘴唇干裂得就像是久旱的泥土。
他闯进来的时候,正如一只被猎人追逐的野兽,咽喉里发出一声喘息与嘶喊,几乎没有人能听出他呼喊的是谁。
他喊的是:“老伯。”
那时孙剑正在和“四方镖局”胡总镖头带来的一个女人使眼色。
他不知道这女人是谁,只知道这女人不是胡老二的妻子,也不是个好东西,而且一直在对他暗送秋波。
对这种女人的诱惑,他从不拒绝,这女人的诱惑简直是种侮辱,正在想用个什么方法将她带到没人的地方。就在这时,他看到了铁成刚。
他已认得铁成刚很久,但现在却几乎完全不认得这个人了。直到他冲过去,扶起他,才失声惊呼道:“是你,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
他挥手,要酒。酒灌下铁成刚的咽喉后,他喘息才静了些,却还是说不出话。
孙剑看出了他日中的恐惧之色,道:“不用怕,到了这里,你什么都不用怕了,谁都不用怕了,在这里绝没有人敢碰你一根毫毛!”
这句话刚说完,他就听见有人淡淡道:“这句话你不该说的。”
说话的人是一泉道人,黄山三友已追来了。
孙剑道:“不行!”
一泉道:“你也许还不知道他是个杀人的凶手,而且杀的是他自己的舅父。”
孙剑沉声道:“我只知道他是我的朋友,而且受了伤,只知道他信任我,所以才会到这里来,所以谁都休想将他带走。”
一泉沉着脸,冷冷道:“找你的父亲来,我们要跟他说话。”
孙剑额上青筋凸起,道:“我父亲说的话也一样,就算天王老子也休想从这里带走我们的朋友!”
一泉怒道:“好大胆,你父亲也不敢对我们如此无礼!”
突听一人道:“你错了,他的无礼是遗传,他父亲也许比他更无礼。”
说话的人语声虽平静,却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威严。
一泉道:“你怎知……”
孙玉伯道:“我当然知道,因为,我就是他父亲。”
一泉怔了怔,他只听说过“老伯”的名字,并没有见过。
一云道:“孙施主与贫道等素不相识,所以才会如此说话。”
孙玉伯道:“无论你们是谁,我说的话,都一样。”
一泉变色道:“久闻孙玉伯做事素来公道,今日怎会包庇凶手?”
孙玉伯道:“就算他是凶手,也得等他伤好了再说,何况谁也不能证明他是凶手。”
一云道:“我们亲眼所见,难道会假?”
孙玉伯道:“你们亲眼所见,我并未见到,我只知他若是凶手,就绝不敢到这里来!”
没有人敢欺骗老伯。
无论谁欺骗了老伯,都是在自掘坟墓。
一云大叫道:“你连黄山三友的话,都不信?”
孙玉伯道:“黄山三友是人,铁成刚也是人,在这里无论谁都一样有权说话,我要听听他说的。”
铁成刚忽然用尽全身力气,大喊道:“他们才是凶手,我有证据,他们知道我有证据,所以才一定要杀我灭口!”
孙玉伯道:“证据在哪里?”
铁成刚挣扎着从怀中取出一双手,一双已干瘪了的手。
看到双手,黄山三友面上全都变了颜色。一石忽然尖声道:“杀人者死,用不着再说,杀!”
他的剑一向比声音快,剑光一闪,已刺向孙玉伯的咽喉。
一泉和一云的剑也不慢,他们剑锋找的是铁成刚和孙剑。
老伯没有动,连手指都没有动。
别的人脸上已露出惊怒之色,几乎每个人都想冲过来。
用不着他们冲过来,根本用不着。
一石的剑刚刺出,就跌落在地上。
他握剑的手臂上已钉满了暗器,三四十件各式各样不同的暗器只有一点相同之处,那就是它们的速度。
一石甚至没有看到这些暗器是从哪里来的,只看到一直站在孙玉伯身后的一个斯斯文文的少年人仿佛抬了抬手。
暗器忽然间就已刺人了他的手臂。
他甚至连疼痛都没有感觉到,因为他这条手臂忽然间就完全麻木。
孙剑的人似已变成为怒狮,向一泉扑了过去,就好像不知道一泉的手里握着剑,不知道剑是可以杀人的。
他怒气发作的时候,前面就算有千军万马,他也敢赤拳扑过去。
一泉从未想到世上竟有这么样的人,一惊,手里的剑已被一只手抓住。一只有血有肉的手。
“格”的一声,这柄百炼精钢铸成的剑,已断成两截。
孙剑的手上也在流血。
流血他不在乎,只要将对方打倒,他什么都不在乎!连旁边的一云,都被吓呆了,手里的剑慢了一慢。
这种人手里的剑当然不会太慢,就在这刹那间,不知从哪里冲过一人谁也没有看清他长得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只看到他穿着一身暗灰色的但每个人都听到他说了一句话,九个字:“谁对老伯无礼,谁就死!”
说九个字并不要很长的时候,但这九个字说完,黄山三友就变成了三具死尸,三个人几乎是在同一刹那间断气的。
就在这人冲出来的那一刹!
他冲过来的时候,左手的匕首已刺人了泉的胁下。
匕首一刺人,手立刻松开。
一泉的惨呼还未发出,这只手已挥拳反击在一石的脸上。
他拳头击碎一石的鼻子的时候,也就是他右手抓住一云腰带的时候。
一云大惊挥剑,但剑还未削出,他的人已被抡起摔下。
他的头恰巧摔在一石的头上,几乎每个人都听得见他们的头骨撞碎时发出的声音,而那种声音本来只有在地狱中才能听到。
还是没有人能看到这灰衣人的面目。
他右手抡起一云的时候,左手已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他脸上立刻染上了从一石鼻子里流出来的血。
其实他根本不必这样做。大家全已被吓呆了,哪有人还敢看他的脸。
来到这里的大多是武林豪杰,杀两三个人对武林豪杰说来也算不了什么大事,但大家还是被他吓呆了。
杀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杀人的方法——迅速,准确,残酷。
从没有人杀人能如此迅速,准确,残酷!
铁成刚带来的那双干瘪了的手里,抓着的是半段杏黄色的剑绦,一块青蓝色的布,布上还有个黄铜的扣子。
丝绦正和黄山三友剑上的丝绦一样,碎布当然也和他们所穿的道袍质料相同。但这些并不重要,他们是不是凶手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谁对老伯无礼,谁就得死!”
这句话谁都不反对,也不会忘记。孟星魂更难忘记。
就在黄山三友断气的时候,孟星魂离开了老伯的菊花园。
他已不必再留下去。他所看到和听到的事,已足够说明孙玉伯是个怎么样的人。
他杀人的第一步,就是先设法去知道对方是个怎么样的人,至于别人的事,都可以等到以后慢慢再知道,他并不着急。
现在,距离高大姐给他的期限还有一百一十三天。
现在他杀人行动的第一步已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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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以牙还牙
孙剑平素是最恨做事不干脆的人,他做事从不拖泥带水。他无论做什么事,用的往往都是最直接的法子。老伯要他去找毛威,他就去找毛威,从自己家里一出来就直到毛威门口。
他永远只是一条路,既不用转弯抹角,更不回头。
毛威正坐在大厅和他的智囊及打手喝酒,门丁送来一张名帖普普通通的白纸上,写着两个碗大的字:“孙剑”。
毛威皱了皱眉,道:“这人的名字你们谁听说过?”
他的智囊并不孤陋寡闻,立刻回答道:“好像是孙玉伯的儿子。
毛威的眉皱得更紧,道:“孙玉伯?是不是那个叫老伯的人?”
智囊道:“不错,他喜欢别人叫他老伯。”
毛威道:“这次他的儿子来找我干什么?”
智囊沉吟道:“听说老伯很喜欢交朋友,八成是想和大爷您交个朋友。”
其实他也知道这其中必定还另有原因,只不过他一向只选毛威喜欢听的话说。
毛威笑了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请他进来吧!”
孙剑用不着别人请,自己已走了进来,因为他不喜欢站在门口等。
没有人拦得住他,想拦住他的人都已躺在地上爬不起来。毛威霍然长身而起,瞪着他。
孙剑并没有奔跑跳跃,但三两步就走到他面前,谁也无法形容他行动的矫健迅速。
连毛威心里都在暗暗吃惊,出声问道:“阁下姓孙?”
孙剑点点头,道:“你就是毛威?”
毛威也点点头,道:“有何贵干?”
孙剑道:“来问你一句话。”
毛威看了他的智囊和打手一眼,道:“问什么?”
孙剑道:“你是不是认得方幼苹的老婆,是不是和她有不清不楚的关系?”
毛威的脸色变了。
他脸色一变,他的保镖打手就冲了过来,其中有个脸上带着疤痕的麻子,一步窜了过来就想推孙剑的胸膛。
孙剑忽然瞪起眼,厉声道:“你敢!”他发怒的时候全身立刻充满了一种深不可测,却又威严四射的力量,令人望而生畏。麻子的手几乎立刻缩了回去。
但打手这碗饭并不是容易吃的,要吃这行饭就得替人拼命,近年来毛威的势力日渐庞大,他已很少有为主人卖命的机会。
近年来他日子也过得很好,实在不想将这个饭碗摔破,咬了咬牙齿,手掌变为拳头一拳向孙剑胸膛上击出。
孙剑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手劈反拧,跟着一个肘拳击出,打在他的脊椎上。
麻子面容立刻扭曲,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但尖叫声并没有将他骨头拆碎的声音罩住,他倒下去的时候,身子已软得好像是一滩烂泥。
孙剑也觉得自己出手太重了些,但他不想在这种人身上多费手脚。
这是他小时候从一个人那里学来的,做事要想迅速达到目的,就不能选择手段,最好第一击就能先吓破对方的胆。
和麻子一起冲过来的人,果然没有一个人再敢出手,饭碗固然重要,但和性命比较起来还是要差得远一点。
孙剑再也不看他们一眼,盯着毛威,道:
“我问你的话,你听到没有?”
毛威的脸已胀红,脖子青筋暴露,道:
“这件事与你又有何关?”
孙剑的手突又挥出,掌缘反切在他右边的肋骨上。
这一招并不是什么精妙的武功,甚至根本全无变化,但却实在太准,太快,根本不给对方任何闪避招架的机会。
毛威的尖叫声比那麻子更凄惨。
他已有十几年没有挨过打。
孙剑道:“这次我没有打你的脸,好让你还可以出去见人,下一次就不会如此客气了。”
他看着毛威手抱着胸膛,在地上翻滚,不等他停下,就揪住他衣襟,将他从地上拉起,道:“我问你,你就得回答,现在你明白了么?”
毛威的脸色已疼得变了形,冷汗滚滚而落,咬着牙点了点头。
孙剑沉着声问道:
“你搭上了方苹幼的老婆,是不是?”
毛威又点头。
孙剑道:“你还打算跟她鬼混下去?”
毛威摇摇头,喉咙里忽然发出低沉的嘶喊,道:“这女人是条母狗,是个婊子。”
孙剑看到他目中露出愤怒怨毒之意,就知道他绝不会再跟那女人来往,因为他已将这次受的罪全都怪在她头上。
世上大多数人自己因错误而受到惩罚时,都会将责任推到别人身上,绝不会埋怨自己。
孙剑觉得很满意,道:“好,只要你不再跟她来往,一定可以活得长些。”
毛威暗中松了口气,以为这件事已结束。
谁知孙剑忽又道:“但以后她若和别的男人去鬼混,我也要来找你。”
毛威吃了一惊,嘶声道:“那女人是个天生的婊子,我怎么能管得住她?”
孙剑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道:“我知道你一定可以想得出法子的。”
毛威想了想,目中忽然露出一丝光亮,道:“我明白了!”
孙剑脸上第一次有了笑容,道:“很好,只不过这种天生的婊子,随时随地都会偷人,你既然已想出了法子,就越快去做越好。”
毛威道:“我懂得。”
孙剑的拳头忽又笔直伸出,打在他两边肋骨之间的胃上。
毛威整个人立刻缩了下去,刚吃下的酒菜已全部吐了出来。
孙剑的脸上却露着笑容,道:“我这不是打你,只不过要你好好记得我这个人而已。”
他把人打得至少半个月起不了床,还说不是在打人,这实在令人哭笑不得。
但他说的话,别人只有听着。
孙剑走过去,将桌上的大半壶酒一饮而尽,皱皱眉道:“到底是暴发户,连好酒坏酒都分辨不出,又怎么分得出女人的好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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