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合集-第19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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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若不说呢?是不是能用假话骗过他?
她一向很会说谎,说谎本是她职业的一部分,但是在这人面前,她却实在全无把握。
这人冷冷道:“我已不能再等,你……”
他瞳孔忽然收缩,忽然将凤凤重重往地下一摔,人已飞掠而起。
凤凤被摔得全身骨节都似已将松散,几乎已晕了过去。
只见他人影飞鹰般没人黑暗,黑暗中突也掠出两个人来。
这两人动作很快,手里刀光闪动,一句话没有说,刀光已刺向他的咽喉和小腹。
两柄刀一上一下,不但快,而且配合得很好。
这两人显然也是以杀人为职业的人。
只可惜他们遇见的是这一行的专家。
他们的刀刚砍出,就飞起。
然后他们的人也飞起,跌下。
凤凤甚至连这人将他们击倒的动作都没有看清,也没有听见他们的惨呼。
她只听见一种奇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她从未听过如此可怕的声音——很少有人能听到这种声音,那是骨头碎裂的声音。
星光本是温柔的,夜本来也是温柔的,但这种声音却使得天地间立刻充满一种残酷诡秘之意。
凤凤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一个寒噤,似已将呕吐。
她看着这人把尸体提起,拖人屋子里,又将两把刀沉人井底。
他不将尸体掩埋,因为那也会留下痕迹。
他将尸体塞人了马家厨房的缸里!
凤凤虽然没有看见,但却已发觉他每一个动作都极准确、极实际,绝没有浪费一分力气,也没有浪费一刻时间。
不但杀人时如此,杀人后也一样。
然后她又看着这人走回来。
他脚步还是那么镇定,态度还是那么冷静。
她忽然想起他是什么人了!
“孟星魂!你就是孟星魂!”
凤凤并没有见过孟星魂。
孟星魂从不喜欢到快活林中找女人,几乎从没有在快活林出现过。
他就算出现,也是在深夜,确信没有人会看到他的时候。
几乎很少有人知道,世上还有他这么一个人存在,他这一生,本就是活在阴影中的,直到遇见小蝶时,才看见光明。
凤凤没有见过他,却知道他!
她已在快活林中生活了很久。在她们那些女孩子之中,有种很神秘的传说,快活林有个看不见的幽灵,名字叫:孟星魂!
最近她又听老伯提起这个名字。
是她先问老伯:
“你在这世上已没有亲人?”
“有,还有个女儿。”
“她出嫁了?”
老伯勉强点点头。
因为他自己也不能确定,孟星魂能不能真算是他的女婿。
“女婿”这两个字,本包含了一种很亲密的感情,他没有这种感情!
“你的女婿是什么人?”
“孟星魂。”
他不经意就说出了这名字,因为他想不到这名字会令凤凤多么震惊。
“你不想去找他们?”
“因为我不想让他们被牵连。”
“为什么?”
老伯没有回答,他不愿任何人知道他心里的歉疚和悔恨!
他无疑已毁了他女儿的一生。
现在他只希望他们能好好地活下去;安安定定地过一生。
只希望他们永远不再沾上一丝血腥。
除此之外,现在他还能做什么!
孟星魂已很久没有杀人!
他本已不愿再杀人。
现在他虽然看来还是同样冷静,但他的胃却已收缩、痉挛,似将呕吐。
因为他自觉满手血腥。
“孟星魂!你就是孟星魂!”
听到这句话,他也不禁吃惊,厉声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凤凤笑了,忽然道:“我不但知道你是孟星魂,还知道你就是老伯的女婿。”
她这句话刚说完,就看到孟星魂蹿了过来,快如闪电一击,她眼睛刚看到他的动作,人已被一把揪起,孟星魂用力揪住她的衣襟,厉声道:“你认得老伯?”
凤凤冷笑道:“难道只有你能认得他!”
孟星魂道:“你怎会认得他的?”
凤凤抿了抿嘴,冷冷道:“那是我们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态度突然变了,因为她已有恃无恐。
孟星魂也已感觉到她态度的变化,立刻问道:“你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凤凤眼珠一转,悠然说道:“我跟他的关系,总比你密切得多,你最好也不必问得太清楚,否则……”
孟星魂道:“否则怎么样?”
凤凤用眼角瞟着他,道:“否则你就得叫我一声好听的,因为将来生出的孩子,就是你的小舅子,你怎么能对我这样不客气!”
孟星魂吃惊地看着她,不但惊奇,而且怀疑。
他当然看得出她是个非常美丽、非常动人的女孩子,但他已看出了她天性的卑贱。
“一个人竟连自己都能出卖,还有什么人是她不能出卖的!”
他永远想不到老伯竟会和这么样一个女人,发生如此密切的关系。
凤凤看着他的眼睛,冷冷道:“我说的话你不信?你看不起我?”
孟星魂绝不否认。
凤凤冷笑道:“我知道你已看出我是个怎么样的人,所以才看不起我,但你又能比我高明多少呢?你还不是跟我一样,一样是卖的!”
她又抿了抿嘴,道:“但是我还比你强些,因为我还能使别人快乐,你却只懂得杀人。”
孟星魂的心在刺痛,咬着牙,慢慢放开手。
凤凤的衣襟又散开,她晶莹的胸膛又露了出来,她并没有掩盖住的意思,眼波流动,忽然展颜一笑,嫣然道:“其实我也不该对你太凶的,因为我们毕竟总算是一家人。”
孟星魂道:“你……你也是从高老大那里出来的?”
凤凤点点头,微笑道:“所以我才说,我们本是一样的人,你若对我客气些,我也会对你客气些,你若肯帮我的忙,我也会帮着你。”
她突然又沉下脸,道:“但你若想在什么人面前说我的坏话,我就有法子对付你。”
孟星魂看着她,看着她得意的表情,几乎忍不住又想呕吐。
他面上却仍然丝毫无表情,沉声道:“既然如此,你当然一定知道老伯在哪里。”
凤凤昂起头,悠然道:“那也得看情形。”
孟星魂道:“看什么?”
凤凤道:“看你是不是已明白我的意思。”
孟星魂沉默了很久,终于慢慢地点点头,道:“我明白。”
他的确明白,她怕他在老伯面前说的话太多。
凤凤嫣然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明白的,你看采并不像是个多嘴的人。”
她又变得很甜,轻轻道:“我们以前是一家人,以后也许还是一家人,我们两个人若能一条心,以后的好处还多着哩。”
孟星魂捏紧拳头,因为他已几乎忍不住要一个耳光掴过去。
他实在不懂,老伯怎么会要一个这样的女人,怎能忍受一个这样的女人。
老伯本该一眼就将她看透的。
孟星魂当然不懂,因为他不是老伯,也许因为他还年轻。
年轻人和老人之间,本就有着一段很大的距离,无论对什么事的看法,都很少会完全相同的!
所以老人总觉得年轻人幼稚愚蠢,正如年轻人对老人的看法一样。
年轻人虽然应该尊敬老人的思想和智慧。
但尊敬并不是赞成!
服从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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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 血脉相连
繁星满天,星星,不是流星。
流星的光芒虽灿烂,但在瞬间就会消失。
只有星星才是永恒的,光芒越暗淡的星,往往也越安定。
虽然它并不能引起人们的赞美和注意,但却永远不变,永远存在。
做人的道理,是不是也一样?
孟星魂抬起头,凝视着满天繁星,心情终于渐渐平静。
这一年来他渐渐学会忍受一些以前所不能忍受的事。
直等他心情完全平静后,他才敢看她。
因为他本已动了杀机,已准备为老伯杀了这女人。
但他并不是老伯,怎么能为老伯做主。
没有人能替别人做主——没有人能将自己当作主宰,当作神。
孟星魂在心里叹息了一声,缓缓道:“你的意思我已完全懂得,现在你能带我去见老伯?”
凤凤眼波流动,说道:“你是不是一定要去见他?”
孟星魂道:“是。”
凤凤叹了口气,说道:“其实,你不见他反而好些。”
孟星魂道:“为什么?”
凤凤悠悠说道:“也许你还不知道,他现在已没有什么东西能给你的了,除了麻烦外,什么都没有。”
她咬着嘴唇轻轻道:“但是我却能给你……”
孟星魂不想听她说下去,他生怕自己无法再控制自己,所以很快地打断了她的话,说道:“我去找他,并不想要他给我什么。”
凤凤眨眨眼,道:“难道你还能给他什么?”
孟星魂一字字道:“只要是我有的,我全都能给他。”
凤凤道:“我实在没想到你是个这样的人。”
孟星魂道:“你以为我是个怎么样的人?”
凤凤道:“一个聪明人。”
孟星魂道:“我不聪明。”
凤凤盯着他,突又笑了,哈哈地笑着道:“我刚才不过在试你,看你是不是真的可靠,否则我又怎敢带你去呢?”
孟星魂冷冷道:“现在你已试过了。”
凤凤笑道:“所以现在我放心了,你跟我来吧。”
她转过身,面上虽仍带着笑容,但目中却已露出了怨毒之色。
她本已如飞鸟般自由,想不到现在又要被人逼回笼子里去。
为了换取这自由,她已付出代价。
现在她发誓,要让孟星魂付出更大的代价来还给她。
这密室的确就像是个笼子。
老伯盘膝坐在那里,他本想睡一下的,却睡不着。
只有失眠的人,才知道躺在床上睡不着,是件多么痛苦的事。
所以他索性坐起来,看着面前的水池。
水池很平静。
凤凤走时所激起的涟漪,现在已完全平静。
可是她在老伯心里激起的涟漪,却未平静——老伯心里忽然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空虚寂寞,就仿佛突然失去了精神的寄托。
“难道我已将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她的身上?”
老伯实在不愿相信,就算这是真的,也不敢相信,因为他深知这是件多么危险的事。
但他又不能不承认。
因为他现在一心只想着,希望她能快点回来。
除了这件事外,他已几乎完全不能思索。
他忽然发现他并没有别人想像中那么聪明,也没有他自己想像中聪明。
多年前他就已判断错误过一次。
那次他要对付的人是汉阳大豪周大胡子,他不但好酒、好色,而且贪财。
一个人只要有弱点,就容易对付。
所以他先送了个美丽的女人给周大胡子,而且还在这美人身上挂满了珍贵的宝石和珠翠。
他以为周大胡子定已将他当作朋友,对他绝不会再有防备。
所以他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汉阳,却不知周大胡子早已准备好埋伏在等着他。
他带着十二个人冲人周大胡子的埋伏,回来时只剩下两个人。
那次的错误,给了他一个极惨痛的教训,他本已发誓绝不再犯同样的错误。
谁知他又错了,而且错得更惨了。
“就算神也有错误的时候,何况人?”
老伯一生所作的判断和决定,不下千百次,只错了两次并不算多。
但除这两次外,是不是每件事都做得很对?
他的属下对他的命令虽然绝对尊敬服从,但他们究竟是不是真正同意他所做的事呢?抑或只不过因为对他有所畏惧?
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全身都是冷汗。
在这一刹那,他这一生中的胡做非为,突然又全都在他眼前出现,就好像一幅幅可以活动的图画,虽已褪色,却未消失。
他忽然发现这些事做得并非完全正确,有些事假如他还能重新去做一遍,就绝不会像以前那么样做了。
他只记得那两次错误,因为只有那两次错误是对他不利的。
还有些错误对他自己虽没有损害,却损害了别人,而且损害得很严重。
这些错误他不但久已忘怀,而且忘得很快。
“为什么一个人总要等到穷途末路时,才会想到自己的错呢?”
林秀、武老刀,还有他女儿,还有其他很多很多,岂非都已作了他错误判断的牺牲品?
他为什么一直要等到现在才想到这些人,一直到现在才觉得歉疚悔恨?
为什么别人对不起他,他就一直记恨在心;他对不起别人的,却很快就会忘记?
老伯捏紧双手,掌心也满是冷汗。
他几乎已不敢想下去,不敢想得太深。
幸好这里有酒,他挣扎着下床,找到一坛酒,正想拍碎泥封,突然听到水声“哗啦啦”一响。
他转身,就看到了孟星魂!
孟星魂是个很妙的人。
他无论于什么地方出现,看来都是那个样子——就好像你一个人走到厕所里去的样子一样。
平常他看来并不显得十分冷静,因为太冷静的人也会引人注意。
只不过他无论心里有多激动,脸上也不会露出来,更不会大哭大笑,大喊大叫,但他也绝不是麻木。
他的感情也许比任何人都丰富,只不过他一向隐藏得很好而已。
他看着老伯时,老伯也正在看着他。
他们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对方,既没有惊喜的表情,也没有热烈的招呼。
谁也看不出他们心里多么激动,但他们自己却已感觉得到,甚至于已感觉到连血都比平时流得快些。
这种感情绝不是“激动”两个字所能形容。
他们本没有这种感情。
严格说来,他们只不过还是陌生人,彼此都还没有了解对方,连见面的时候都很少。
但在这一刹那间,他们却突然有了这种感情。
“因为他是我女儿的丈夫!”
“因为他是我妻子的父亲!”
这句话他们并没有说出来,甚至连想都没有真正地想到过,他们只隐约觉得自己和对方,已有了种奇异和神秘的联系,分也分不开,切也切不断。
因为他们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都已只剩下一个。
那就是他的妻子,他的女儿。
除了他们自己外,没有人能了解这件事的意义有多么重要,多么深切。
老伯突然道:“你来了?”
孟星魂点点头,道:“我来了!”
这句话并没有什么意义,他们要说这么一句话。只不过因为生怕自己若再不说话,热泪就已将夺眶而出。
老伯道:“你坐下。”
孟星魂就坐下。
老伯凝视着他,又过了很久很久,忽然笑了笑道:“我也曾想到过,世上假如还有一个人能找到这里来,这人就一定是你。”
孟星魂也笑了笑,道:“除了你之外,也没有别人造得出这么样一个地方。”
老伯道:“这地方还不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