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合集-第22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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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佩玉坐下去之后,才发觉这一席上坐着的不是白发苍苍的老人,就是派头很大的武林健者。
他也懒得跟这些人周旋,只拱了拱手,就伸筷子了,他们不是想吃,只不过嘴里有了东西,就免得冲突。
那些人却都盯着他们,似乎在奇怪唐家为什么要将这两个“小孩子”带到“大人物”的席上来。
他们为了表示不欢迎,就互相敬酒,故意将俞佩玉冷落在一边,却不知俞佩玉反而正中下怀。
这时孝幛后悄悄露出了一双已哭红了的眼睛,瞧了俞佩玉一眼后,就盯在朱泪儿身上。
眼睛里充满了悲痛和幽怨,也充满了怨恨。
幸好谁也没有留意这双眼睛,因为就在这时,角落里的一席上,忽然走出了一条黑面大汉。
这人腰粗面黑,满脸青渗渗的胡茬子,相貌已分外引人注目,只见他大步走到灵位前,四下一揖,道:“唐老爷子德高望重,乃是川中武林的泰山北斗,这次骤然仙去,川中武林道没有一个不悲痛逾恒的。”
这些话也不知有多少人说过了,此人居然又“像煞有介事”地跑出来再说一遍,大家面面相觑,也不知他犯了什么毛病。
这黑面大汉却是旁若无人,接着又道:“最遗憾的是,唐老爷子近来深居简出,大家本就很少有见到他老人家的福气,现在他老人家驾归道山,从今天人永隔,大家更无缘参见了,所以兄弟觉得大家无论如何都该拜见拜见他老人家的遗容,以资永念。”
跪在灵位前的孝子立刻顿首道:“先师灵榇已封,阁下有此心意,先师在九泉之下亦足安慰了。”
这话答得本极委婉有礼,黑面大汉本不应该再坚持成见,谁知他竟向灵柩走了过去,还是大声道:“这最后一面若也不能见,大家岂非都要遗憾终生。”
唐门孝子道:“灵榇不可惊动,但望阁下体谅,存殁均感。”
这番话在表上看来,说得虽然仍很客气,但他们的脸色已沉了下来,话音也变了,口气已很严厉。
谁知这黑面大汉还是不识相,竟像是非看不可的了,大叫大嚷着道:“弟兄们不远千里而来,绝不能失望而返,兄弟久慕唐老爷子英名,绝不能缘悭一面。”
他竟大嚷着向灵柩奔了过去。
这时厅中的吊客已群相失色,都以为这人只怕是个疯子,但俞佩玉却已看出此人必定是有为而来,居心叵测。
朱泪儿更恨不得他立刻揭起棺材盖,看看棺材里的究竟是不是那唐无双?看看唐无双究竟是怎么死的。
跪在灵位前的孝子们勃然作色,长身而起。
若是换了平时,这人敢到唐家来如此撒野,他们早已叫他躺下了,但现在他们究竟是孝子的身份:怎能在亡师的灵位前杀人动武。
他们只好挡住这大汉的去路,忍着气道:“阁下只怕是醉了。”
黑面大汉道:“谁醉了,我一滴也没有喝,只不过是想拜见唐老爷子最后一面而已,难道这也犯法么?”
坐在俞佩玉同席的一条大汉忽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厉声道:“朋友你最好放识相些,今天唐家的兄弟们虽不便出手,但你若敢再胡闹撒野,我杨永泰就要伸手管教你了。”
这“开碑手”杨永泰在川中武林的确是字号很响的角色,他这番话正也说得义正词严,已有不少人附和喝彩。
谁知厅外忽然传入一阵冷笑声,道:“杨永泰,你最好放识相些,赶快闭上嘴吧,否则你在沙坪坝做的那件事,别人也要替你抖露出来了。”
这人的语气阴阳怪气,南腔北调,大家站起来伸长脖子去望,窗外却连条鬼影子都看不见。
但杨永泰却已是满面通红,全身发抖,果然立刻乖乖地坐了下去,再也不敢出声发威了。
这时又有个派头很大的人似将拍案而起,但他身旁一个白发老者却悄悄拉住了他,沉声道:“胡兄何必自寻烦恼,唐家的事,还用得着外人管么。”
那人果然也闭起嘴,闷声不响了。
俞佩玉更是惊疑,他已发现这黑面大汉非但来意不善,而且后面必定还有撑腰的,在窗外说话的那人,也许又是“俞放鹤”的党羽。
如此看来,这“唐无双”之死,必定有极大的秘密。
唐门的子弟自也觉出事情不妙,外面已有人悄悄掩了进来,将大厅的出路全都守住,似已存心不让这黑面大汉出去。
这大汉根本也没有出去的意思,厉声道:“你们为何不敢让人见见唐老爷子的遗容,难道唐老爷子死得有什么冤枉么?若是如此我更非瞧瞧不可。”
这番话说出来,吊客又不禁为之动容,有些人已在暗暗觉得这人话说得并非全无道理。
唐门孝子更是勃然大怒,厉喝道:“朋友你说话清楚些。”
黑面大汉道:“我话说得还不够清楚么?你们心里若是没有鬼,为什么……”
突听一声厉叱,道:“住口!”
叱声并不响亮,但却有种慑人的威仪,那黑面大汉竟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只见孝幛中已缓步行出几个身穿重孝的白衣妇人来。
只见为首的一位颀长妇人,雪白的孝服上一尘不染,那略嫌长些的鸭蛋脸上虽然充满悲痛之色,但看来仍是威严沉着。
这位就是唐家当家的姑奶奶唐琪。
第二人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看来温柔而富态,正是标准的贤妻良母,大家儿媳妇。
这位就是唐大公子的夫人李佩玲。
第三人体质单薄,弱不禁风,一双又黑又深的大眼睛,平时就总是带着一抹忧郁,此刻更是满含悲痛。
她有意无意间向俞佩玉那边瞟了一眼,立刻就垂下头,眼睛里又露出一丝怨恨,似乎再也不愿见到他。
这位就是唐二姑娘唐琳了。
她们一走出孝幛,立刻盈盈拜了下去。
满堂吊客们也立刻拜倒还礼。
唐琪伏首道:“贱妾不孝,祸延先父,蒙各位远来致唁,存殁铭感五中。”
大家一齐道:“不敢。”
唐琪道:“不祥人本不敢出堂拜见各位的,可是这位……”
她缓缓抬起头来,一双利剪般的目光凝注到那黑面大汉身上,人也随着站丁起来,缓缓道:“阁下高姓大名,还未请教。”
黑面大汉干咳两声,道:“在下魏森林,本是江湖上的无名小卒,只不过……”
唐琪脸色一沉,语声也变了,厉声道:“很好,魏森林,我问你,你是受谁主使而来的?”
俞佩玉暗暗赞道:“这位唐大姑娘果然是女中豪杰,精明强干,绝不提魏森林方才已嚷出来的事,只问他是受谁主使而来,正是先发制人,一句活就转移了大家的目标,魏森林自然不能承认是受入主使而来,但只要他答不出这句话来,也就无人再怀疑唐无双的死因了。”
魏森林方才还在得意洋洋,此刻脸色立刻变了,道:“在下吊丧而来,也用得着别人指使么?”
唐琪冷冷道:“灵堂本非杀人之地,但你若不说实话……”
她戛然顿住语声,只挥了挥手。
大厅外立刻有金锣一响。
唐琪道:“你可听到这锣声了么?”
魏森林道:“听……听见了。”
唐琪道:“锣声三响,你若还不说实话.我就要你血溅当地。”
她淡淡说来,语声中却自有一种力量令人不能不信。
魏森林脸色发白,嗄声道:“在下……在下方才说的就是实话。”
唐琪负手而立,似乎全未听到他在说什·么。
厅外金锣又是“当”的—‘响:
魏森林忽然转头飞奔,竟想溜了,但这时“千手弥陀”唐守清和“铁面阎罗”唐守方已自庄门外赶厂进来,双双挡住了他的去路。
“铁面阎罗”杀手无情,川中武林无人不知,此刻只见他一双满布血担的眼睛里已是杀气腾腾:
魏森林激灵灵打了个寒噤,一步步往后退。
金锣又一响。
就在这时,吊客中忽然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惊呼。
※ ※ ※
只见站在灵位对面的一群人,目中都露出了惊怖欲绝之色,唐琪也不禁转过头望去――她一眼望过,亦是大惊失色。
唐无双的棺材不知何时已被人揭开,唐无双的尸体竟带着棺材直立了起来,惨淡的光线下,只见他面如金纸,双目紧闭,面容看来虽不狰狞,但那种阴森森的死色却更可怖。
唐琪厉声道:“棺材后必定有人,搜!”
唐守清、唐守方双双扑上。
就在这时,唐无双的尸体忽然直挺挺地自棺材中飞了出来。
※ ※ ※
俞佩玉虽已看出这必定是有人在棺材后以内力将唐无双的尸体震出,但骤然见到这种怪异之事,掌心也不禁冒出了冷汗。
只见这尸体直挺挺地飞向迎面扑来的唐守方和唐守清,他们虽不敢伸手去接,却又不能不接住。
方才在窗外那阴阳怪气的语气又在棺材后响起,阴森森道:“唐无双已出来了,各位还不赶快拜见么?”
语气未了,唐门子弟已有四五个人扑了过去,他们虽在居丧之中,但是身旁还是带着唐家的独门暗器。
一人厉叱道:“朋友,躺下吧。”
叱声中,四人的暗器俱已出手,数十点乌光,雨点般向棺材后飞了过去,唐门暗器独步天下,非但制作精巧,手法也有独到之处,这数十点寒星有的急,有的缓,急的未必先到,缓的未必无力,正是虚虚实实,令人防不胜防,大家只道棺材后的那人此番必定已难逃公道。
谁知棺材后一声长笑,数十点暗器忽然在空中一折,竟飞了回来,反向唐门的弟子击去。
来势竟比去势更急。
唐门弟子大惊失色,右手曲肘,护住了脸,左手横挡在胸口,凌空一翻,落在地上,就地滚出了七八尺。
他们闪避得不能说不快,但暗器更快,四人肩头、手臂上,已各各中了几点暗器,还没有自地上跃起,已各自抢先掏出一只乌木瓶,将瓶中的解药,全都干吞了下去,竟躺在地上,连动都不敢动。
因为唐门暗器毒性的厉害,他们知道得最清楚,若是心脉附近中了暗器,毒性瞬即攻心,纵有独门解药也未必能救得了,若是面目中了暗器,纵能解救,那挖肉刮骨之苦,也非人所能忍受。
所以他们先以手臂护住要害,服下解药,仍怕毒性发散,要等到解药之药力运行全身之后,才敢站起来。
这边四人受伤倒地,那边的唐守方和唐守清已放下尸体,一左一右,自两边夹攻了过去。
这两人不但历练武功都比他们的同门强得多,而且行动也远较谨慎,谁知就在这时,那棺材忽然“通”地自中间裂了开来,一分为二,分别向唐守方和唐守清两人迎面打了过去。
这棺材乃上好的柳州楠木所制,埋入地下数十年后,犹能保持完整,绝不会被潮湿的地气所侵蚀腐烂,由此可见其坚固实无异铁石。
但此人随手一掌,就已将之劈成两半,众人都大吃一惊,唐守方和唐守清只觉棺材的来势如泰山压顶,距离远在一丈开外时,那强绝的劲风压力已压得他连气都透不过来,两人大惊之下,也就地向旁边滚了出去,只听“砰”的一声大震,棺材飞出十余丈后,才撞在墙上,震得粉碎,一片片碎木,四下飞激,只要挨着的人都觉得痛彻心腑,狂呼失声,没有挨着的人自然纷纷走避,有的甚至躲在桌下,有的却将桌子也撞翻了,杯盘碗盏“哗啦啦”碎了满地。
等到这一阵大乱稍定,大家才见到唐无双的尸体旁已多了个青衣人,正背负着双手,含笑而立。
唐门的弟子已将他围住,俱是虎视眈眈,蓄势待发,但此人却仍然笑傲睥睨,旁若无人。
他不但年纪很轻,而且看来很斯文,也很英俊,只不过神情有些懒洋洋的,像是没有睡过觉。
满堂的江湖客没有一个认得此人的,谁也想不到这么年轻的人,竟有那么深厚的功力。
只有俞佩玉和朱泪儿认得此人,但他们却比谁都吃惊,因为他们也未想到此人竟是杨子江。
杨子江终于还是来了。
※ ※ ※
唐家的子弟剑拔弩张,一将他围起,就待出手。
但唐琪已沉声道:“退下去。”
这位唐大姑娘隐然已接替了掌门人的地位,一声令下,唐家的子弟立刻全都退开,连唐守方也垂手听命。
在如此混乱之中,也只有唐琪还能保持从容和镇定,她目光闪电般在杨子江面上掠过,冷冷道:“阁下年纪轻轻,身手不凡,想必是高人子弟,但扰乱别人的灵堂,令生者不堪,死者受辱,这难道也是阁下师门的教训么?”
只要她一开口,每个字的分量都不轻,此刻她不问对方姓名来历,却将一笔账算在对方的“师门”上,正是照顾周到,可攻可守。
杨子江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几眼,笑嘻嘻道:“难怪江湖中人都说唐大姑娘泼辣厉害是条母老虎,如今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名不虚传……”
他仰天打了个哈哈,忽又顿住笑声,目光灼灼,向大堂中四面的吊客扫了一眼,朗声道:“在下杨子江,虽非名人门下,也非世家子弟,但却也不至于做出如此无礼的事来,今日在下此举,非但绝没有冒犯唐老庄主英灵之意,反是为了唐老庄主来申冤的,所以特别要请各位父老兄弟主持公道。”
他惊扰死尸,击毁棺木等已犯了众怒,但这番说出后,大家的心情就又变了,每个人都已被他那“申冤”两字所打动,都在心里嘀咕着:“难道唐老庄主真死得有些不明不白吗?”
唐琪也有些沉不住气了,冷笑道:“原来那姓魏的就是你主使来的,你叫他在灵堂前捣乱,引开别人的注意,你自己才好在后面捣鬼,是么?”
杨子江淡淡道:“为了替唐老前辈申冤,在下什么事都做得出的。”
唐琪厉声道:“莫说老父乃是寿终正寝,就算他老人家生前有什么仇怨,也自有我们这些儿女来料理,用不着你管。”
杨子江道:“哦?你们真能管得了么?”
唐琪道:“当然。”
杨子江笑道:“很好,那么我们不妨先看看唐老庄主是遭了谁的毒手,再……”
他一面说话,一面已去拉唐无双的尸身。
唐琪却已怒喝道:“狂徒,你还敢冒渎先父的尸身?我跟你拼了。”
她早巳看出杨子江武功惊人,所以一直在忍着怒气,未曾出手,但此刻似什么全顾不得了,身形一闪,已扑了上去,十指尖尖,直划杨子江的眼睛和咽喉,招式迅快而毒辣,一出手便是取人要害。
但俞佩玉却知道凭她这样的武功,要对付杨子江还差得太远,朱泪儿更不禁暗暗替她着急。
女人总是希望女人能打败男人的,可是朱泪儿又希望杨子江能揭破唐无双的秘密,查出他的死因。
女人虽同情女人,却更喜欢刺探别人的秘密。
这时唐琪一招攻出,唐守方、唐守清也双双扑上,三人出招虽有先后,但三面夹击,浑如一体。
杨子江笑道:“唐家的武功就只这两下子么?”
他这十几字说完,已将唐无双的尸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