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合集-第23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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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豪眼看这几位终南高手过招,技争掌门,竟像是平时师兄弟考较身手一样,完全没有惊险、刺激的场面。一面暗赞这些终南弟子的宽宏气度;一面却又暗暗惋惜自己的眼福,没有看到什么热闹。
这些武林豪士,大多是远道而来,心里多多少少总存有一些幸灾乐祸的人类通病,恨不得这些终南道人,打个血淋淋的火爆场面。此刻见他们轻描淡写,已过了五阵,倒有些怅然。
此刻惟一未决胜负的,只剩下妙元道人和玄化道人两人,群豪不禁将注意力都集中到这两人身上。因为此两人的胜负,就关系着终南一派的掌门。这在武林中来说,可算得是件大事。
八卦神掌朗声笑道:“两位道长稍微歇息一下,再动手争这掌门之座。老夫也算眼福不浅,能眼见如此高手的过招。”
他转身向杜长卿、钱翊一笑,义道:“两位想必也有同感吧?这原是百年罕睹的哩!”
钱翊斜倚在一张交椅上,始终动也未动。此刻徽微颔首,像是要说话的样子。
哪知那妙法真人突然走了过来,道:“妙元师弟和玄化师侄,还是此刻就动手吧!得胜者就在此间当着天下英雄和吕祖神像,就为终南掌门,也用不着再立仪式了。”
范仲平双眉微皱,暗暗奇怪这妙法道人,一向老成持重,此刻却怎的将这等大事,处置得如此草率?连让他们歇息一下都等不及。
伊风冷眼旁观,却见这妙法道人脸上的忧色,更加浓重,眼光不时扫向门外,仿佛生怕有什么人会突然闯来扰乱此一盛举似的,是以迫不及待地就让妙元、玄化两人,动手过招,决一胜负。
萧南苹却全不管这些,只是幸福地倚在伊风身侧。因为四座群豪,坐得都甚为逼挤,是以她全身都依偎在伊风身上,却也不觉惹眼。
此刻大厅肃然,都在凝神观望这终南派两位最高手的比斗。
妙元和玄化两人,更是全神凝注。
哪知就在这大厅中静得连诸人呼吸之声,都可以听到的时候,正面坐着的群豪,突然起了一阵骚动,纷纷向两旁移开。
妙法道人面色大变。伊风也一惊,知道自己的猜想未错,果然此事并不简单。
八卦神掌、梅花剑等人,正自惊诧,却见这吕祖正殿的正门,走入一行人来,竟也全部是身着蓝色道袍的道人。
四座群豪都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见当头而行的一个道人,形容估瘦,背后背着一柄长剑,几乎拖到地上。但步履之间的沉健,眉目之间的锐光,却令人一望而知是武家高手。
这一行十余道人,个个身后都背着长剑,最令伊风触目的,却是这些道人所穿的道袍,竟全都是崭新的,但又不是方才在山下所见的那些年轻道人。
当先而走的那枯瘦道人,鹰目傲一顾盼,竟朗声一笑,道:“妙法师兄!你这却不对了!小弟早已令门徒先来禀告师兄,说是我这个不成材的师弟,也要来凑凑热闹。怎地师兄却径自就行起会来?难道一别十余年,师兄你竟忘了终南门下,还有小弟我这么一个不成材的师弟了吗?”
一面又四顾群豪,大声笑道:“贫道妙雨,亦是终南弟子,此次有劳各位远来,早已命小徒们,在山下为各位摆茶接风。敝师兄接待不周之罪,贫道先在此谢过。”
此话一出,群豪全都愕然,奇怪半路上怎地又多了此人出来?
伊风也恍然而悟,暗忖:“原来先前在山下的那些道人,全都是这妙雨道人的徒众。但这妙雨道人虽自称是终南弟子,那妙法道人却为什么如此形状?”
先前在山下那些年轻道人的举止,观门前那中年道人的神态,那些欲言又止的言语,此刻都一一闪过伊风心头。
伊风知道这妙雨道人此来,其中必定有着蹊跷。但其中究竟如何,他却也摸不清楚,只得静待此事发展下去。
四座群豪愕然相顾,所抱的心理,正也和伊风相同。
妙法道人面色骤变之后,目光一直瞪在那妙雨道人面上,此刻冷笑一声,道:“妙法不才,可不敢做阁下的师兄,死去的师尊,此刻若有知,也断断不敢承认有阁下如此高人的弟子——”
妙雨“咦”了一声,冷笑道:“师兄!你这是什么话?小弟虽然一别终南十余年,但心中却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师门。而且小弟虽然远游在外,却也始终没有被逐出门墙!难道师兄你今日却要把小弟逐出门外吗?”
他阴森之极地“哼”了一声,又接着道:“只要师父在生之日,没有逐出小弟,小弟就仍然是终南弟子。师兄你纵然对小弟不满,可也不能公报私仇,硬指小弟不是终南弟子!”
妙法道人面目更是变色。哪知妙元道人却一步抢上前来,朝妙雨躬身施了一礼。妙雨道人哈哈笑道:“好!好!五师弟!你还没有忘记有我这么一个师兄。”
妙元道人微微一笑,朗声道:“小弟虽未忘记师兄,却只怕师兄早已忘记小弟们了。”
他双目一张,声色转厉,道:“请问师兄!若你还未忘记师门,师父仙去时师兄怎地不来?多手真人谢雨仙名满天下,可是又有谁知道这位多手真人就是终南弟子?怎地师兄早不想起师门晚不想起师门,却偏偏在此时想起师门?难道这区区终南掌门一席,还放在你多手真人眼里吗?”
他冷哼一声,更加激昂地说道:“昔年你我师兄弟六人,师父待你最厚。可是师兄你却置师门声名不顾,在江湖上做出许多败坏师门的事,可叹师尊临去时,却仍挂念着你,不肯将你逐出门外。师兄!你如稍有良心,就该迷途知返。哪知师兄你……你却又投入……”
妙雨道人始终冷笑倾听着,此刻突地一声厉叱,喝道:“妙元!你再要胡言,我做师兄的可要当着武林群豪,教训教训你这个目无尊长的狂徒!”
妙元冷蔑地一笑道:“天下武林,谁不知道你多手真人的那些‘善行义举’?我说不说又有何妨?只是这些话我却有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
四座群豪此刻才都耸然动容。他们谁也想不到这枯瘦的老道,就是横行川黔一带,恶行无数,却又极少有人见到真面目的魔头——多手真人。
更想不到多手真人谢雨仙,竟会是终南门下的弟子。
这妙雨道人和终南派其中的纠葛,群豪此刻亦都从妙元道人义正词严的一席话中,恍然得知真相,不禁纷纷议论。
但是这些议论之声,却是极为轻微的,更没有一人挺身出来说话。
妙法道人此刻也厉叱道:“何况你又入了天争教下!此刻你竟敢再无耻地回来争这掌门人之位,难道你以为你的所为,别人都不知道吗?”
此话一出,伊风不禁更惊,这多手真人既已入了天争教,此刻却又来逐鹿这终南掌门之位,其用心不难想见。
“看来这天争教不但想称尊武林,竟还想将各门各派一网打尽。若真让这天争教徒作了终南掌门,那天下武林,眼见就再无宁日了。”
他一念至此,心中热血翻涌,几乎要挺身而出。
八卦神掌此刻也一捋长须,朗声道:“按理说,妙雨道长既未逐出门墙,自应仍算终南门徒。但若妙雨道人真的入了‘天争教’,那么再争终南掌门,就有些不便了。”
妙雨道人却突地仰天一阵长笑,笑声竟如金石,震得四间嗡然作响。连大殿上的积尘,此刻竟都簌簌落了下来。
群豪相顾变色间,笑声戛然而止,余响虽仍袅袅绕梁,但大家耳边却都倏然一轻。
妙雨道人双目一张,冷然道:“有谁说终南弟子入不得‘天争教’?有谁说‘天争教’徒做不得终南弟子?我妙雨虽入‘天争教’,却仍然是终南门徒,有谁说我争不得终南掌教?”
他傲然四顾,冷笑一声,又朗声道:“好教各位师兄弟得知,不但我妙雨重归师门,长江南北,大河两岸的所有的名剑手,此刻也都入了我终南门下。”
他右手朝随他进来的十余个蓝袍道人逐一指点着,说道:“劳山三剑汪氏兄弟,一剑震金陵胡大侠,南宫双剑李氏昆仲,燕山三剑,太湖一剑,这几他剑客的大名,想各位也都听到过吧?”
他又仰天一阵长笑,接着说道:“现在这些声名显赫的名剑客,全都入了我终南门下,眼看着终南一派,行即光耀武林,师父在天之灵有知,也该含笑九泉了。”
八卦神掌脸上却有些不悦,他本是老而益辣的姜桂之性,此刻两道灰白的长眉一立,正待发话——
哪知身侧突然响起妙元道人清朗的口音:“你胜得了我,再争终南掌门不迟。”
身随话到,掌风嗖然,已自袭向妙雨道人的前胸。
妙雨道人冷笑道:“好极!让师兄我看看你这些年来,功力进步了几许?”
身形转折之间,妙元道人快如闪电的一掌,已自递空。
妙元挫步塌腰,右掌回收,刷地一掌弧形切下;左掌却并指如戟,带着一缕锐风,直点妙雨道人前胸的“期门”穴。
妙雨冷笑声中,脚步再一错,口中道:“做师兄的先让你三招。”
妙元的双掌,又刚刚落空。他厉叱一声,双掌倏然回收。一吞一吐,竟以“排山掌”击向妙雨。
这一掌已使出全力,掌风呼呼,震得妙雨真人的衣袂微扬,这时候可看出这多手真人的真功夫来,他竟大仰身,瘦小的身躯笔直地倒了下去,竟以“铁板桥”这种险之又险的功夫,躲开此招。
须知“铁板桥”这类功夫,高手比斗时,除非万不得已,都不敢轻使。皆因身形一后仰,上、中、下三处空门都大露,等于自己全身都卖给了人家,对方只要凌空再施一击,那么自己就算不被击中,但势必要被别人抢得先机。
这妙雨道人此招轻易一使,群豪却微咦了一声。妙元道人闷吭一声,硬生生将前击之力道拉回,双掌倏然下切。
哪知妙雨道人在这种身形下,脚跟仍能一旋,倒卧着的身躯,便倏然变了个位置。妙元势挟雷霆的双掌,便又再次落空。
就在妙元道人旧力已尽,新力未生,这种青黄不接的当儿,妙雨道人身形微微向上一抬,右掌斜挥,刷地一掌,已击在妙元的左肋上。
妙元道人身形一摇,并未倒下,原来这妙雨道人此掌,只使出半成真力而已,此刻他望着妙元道人冷冷一笑,道:“师弟!你还得再跟师兄我学几年呢。”
语气之中,满是讥讽。
妙元道人三招落空,被人家一出手便击中自己,内心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群豪也都大惊,这妙元道人的功夫,方才他们是亲眼看到的,此刻妙雨一招之下,便告败落,不禁都被那妙雨的武功震住。
妙法道人此刻面如青铁,一步掠了上来,将妙元道人微微一推,低声道:“五师弟!你先退下去。”
双目一张,紧紧瞪在妙雨道人的脸上,厉声道:“这些年来,你武功果然精进,只是你武功纵然再高,我终南门下所有的弟子,也不会承认你这败类是掌门人。”
妙雨道人又仰天长笑起来。
哪知突地又有一阵更为嘹亮的笑声,响自神龛前侧。
群豪险些掩住耳朵,诧然望去,却见那始终不言不动的青海来客——钱翊,此刻正大笑着缓步走了出来,锐利的目光四下一转,朗声的大笑,也倏然转变成森森的冷笑,望着妙法,缓缓说道:“这却让区区在下有些不懂了,贵派此次大选掌门,又劳动了天下武林豪士,为的想必就是‘公正’两字而已。这妙雨道长,既是终南门下,又技压当场,自然就是终南掌门。难道阁下当着天下英雄之面,还想自食其言,出尔反尔吗?”
他又冷森之极地一笑。
妙法道人已自面目变色地叱道:“敝派之事,敝派弟子自会料理,不劳阁下为敝派操心。”
虽是气忿填胸,但这老成持重的道人,此刻仍强自忍着。
钱翊却又仰天打了个“哈哈”,冷然道:“天下事天下人尽都得管,你终南派中的事,若是不容别人过问,又为何要让天下武林英雄,奔波而来?难道这些武林豪士,都该受阁下的支使?任阁下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吗?”
妙法道人本不善言词,此刻被这种锋利的词锋一逼,越发气得说不出话来。
妙雨道人却向钱翊一拱手,朗声笑道:“阁下既为芸芸武林,主持公道,贫道在感激之余,只得身受了。”
他咳嗽一声,又道:“自今日起,贫道妙雨便是终南掌门,有劳各位豪杰之处……”
他语声未了,妙法已厉叱道:“叛徒!你给我下来!”
随着语声,身形向妙雨猛扑了过去,十指箕张,抓向妙雨的喉头,他和身而扑,竟是不要命的着数。
妙雨一看他这种打法,可也有些吃惊,身形一扭,向旁边让开三尺,却觉得自己身旁,风声一凛,接着呜然一声惨呼。
他定睛一看,妙法道人已远远落在地上。那钱翊却微微冷笑站在他身侧,右手仍不住玩弄着腰间的丝绦,微微冷笑道:“我钱翊倒要为武林主持公道,这妙雨道长凭什么不能做终南的掌门?”
原来方才妙法和身之一扑,前胸空门大露,正是犯了武家大忌,被钱翊以极快的身法,掠了过来,乘隙当胸一掌,击在他前胸上。
这两下身手都快,群豪只觉眼前人影一花,妙法已跌在地上,竟也是一招之下,便分出胜负,众人不禁都惊呼出声来。
钱翊双眼望天,手里玩弄着丝绦,微微冷笑着,说道:“终南弟子中,若还有不服妙雨道长的,自可与他一较身手,争那掌门之席。武林群豪中若还有认为区区在下此举不当的,也大可出来赐教我钱某人几手高招。”
他双目一张,目光一转,看到在这大殿的右后侧,离他约莫三四丈远近,放着一个架子,上悬一个紫铜铸就的大钟。他微笑一下,右手突地放下丝绦,朝那巨钟虚空一指,只听“当”的一声,那巨钟竟被他指上的真力敲得一响。
群豪又复被他这种已入化境“弹指神通”的指上功力,震得噤若寒蝉。
他朗声一笑,又复傲然道:“此刻钟敲一响,钟响十响后,若各位仍无异议,妙雨道长从此便是终南掌门。”
说罢手指微扬,那巨钟又“当”地一声巨响。
八卦神掌颓然一声长叹,他自问以他自身数十年的功力,却仍不是这少年的敌手。长叹声中,袍袖一拂,无颜再留此地,竟径自走了出去。
“当”地,钟又一响,梅花剑欲前又止,终南弟子一个个面如死灰。不知所措。
钟再一响,玄化道人前跨一步,却见蓦地满殿寒光暴长,那与妙雨道人同来的十余蓝袍“道人”,此时长剑俱都出匣,只要玄化稍有举动,便是一场血战。
钟敲五响,六响——
玄化道人心中紊乱,不知该如何是好,他自知自己万万不是人家敌手,但却也万万不能让这妙雨道人做了终南掌门。
钟声七下——
大殿的左侧突然响起一个清朗的口音,喝道:“且慢!”
一条灰色的人影,随着喝声,如灰鹤行空,一掠数丈,从众豪头上飞掠而出,飘然落在地上,却正是久久未作表示的伊风。
诸豪俱都大惊。钱翊也冷笑一声,目光在伊风面上一转,却蓦地后退一步,连声笑道:“好!好!原来你也来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