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合集-第23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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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是什么时候来的?从哪里来的?他完全不知道。
他只知道刚才屋子里还没有别的人,可是一眨眼间,这个人已经站在他的床头了。
这个人是个女人,但却没有人能说得出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在这个世界上,像她这样的女人并不多。
她的额角稍微嫌宽了一点,颧骨稍微嫌高了一点,嘴也嫌大了一点,使得她看来让人觉得很有威严,很不可亲近。
但是她的嘴型轮廓却很柔美,嘴角是朝上的,仿佛总是带着种又温柔又妩媚的笑意,又让人很想去亲近她。
她的眼睛并不大,却非常非常亮,充满了成熟的智慧,让人觉得无论什么事都可以在她面前说出来,因为她一定能了解。
她的年纪已经不算小了,她长得也不算很美。
可是元宝一看见她就看呆了,连小蔡是什么时候跳下床的都不知道。
而且他的心在跳,比平常跳得快多了。
不管是在以前还是在以后,这世界上绝没有第二个女人能让元宝的心跳得这么快。
对别的事元宝一向不在乎,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他都不在乎。
别人对他的看法想法做法,他更不在乎。
可是对这个初次刚见面的女人他反而好像有点在乎了。
他绝不能让这个女人把他看成个呆头呆脑的小花痴,所以他故意叹了口气。
“怎么又来了一个女人?难道这地方所有的男人都躲着不敢来见我?”
“你想要谁来见你?”这个女人的声音低沉而柔美,就好像一位老师在怀念往日的情人时,在琴弦上奏出来的。
“汤大老板。”元宝咳嗽了两声:“我很想见见这里的汤大老板。”
这个女人笑了笑,笑的时候嘴角上扬,在温柔妩媚欢愉中仿佛还带着一丝淡淡的感伤,却又不是要让人觉得同情怜悯的那种感伤。
“你已经见到汤大老板了。”这个女人说:“我就是汤大老板。”
她带着微笑问元宝:“你是不是认为天下所有的大老板都应该让男人做?”
元宝立刻摇头:“我只不过认为你最少应该先让我穿上衣服,好好的请我吃顿饭喝顿酒!然后再告诉我,是谁把我送到这里来的。”
小蔡不服气了,抢着说:“我们为什么要请你吃饭喝酒?你凭什么要我们请你?”
“不凭什么!”元宝说:“只不过你若不请我,就应该把欠我的还给我。”
“我几时欠过你什么?”
“你欠我一次澡。”
“欠你一次澡?”小蔡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这意思就是说,你把我洗了一次,如果你不请我,就得让我洗你一次。”元宝板着脸,很正经的说:“我又不是青菜萝卜,你要洗我,我就得让你洗,我是人,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洗的,你可以洗我,我当然也可以洗你。”
小蔡听得呆住了,瞪大了眼睛,吃惊的看着他。
“你说的是不是人话?你是不是在放屁?”她转向汤大老板:“阿娘,你看这个小鬼的脸皮厚不厚?这么不讲理的话他居然能说得出来。”
汤大老板莞尔一笑:“他好像是有点不讲理,可是你好像也跟他差不多。”
小蔡嘟起了嘴,眼珠子直转,好像要哭出来了。
她没有哭,因为她忽然又想出了一个理由:“我是女人,女人天生就可以不讲理的,他凭什么不讲理?”
元宝叹了口气,苦笑摇头:“我服了你,能够讲出这种道理来的人,我怎么能不服?”他说;“我也不想要你请我了。”
汤大老板笑了笑:“她不请你,我请。”
元宝又开心起来:“还是你有眼光,像我这样的客人,平时连请都请不到的。”
精美丰富的酒菜摆满了一桌子,每一样都很合元宝的胃口。
他已经饿得连桌子都可以吃得下去,可是他连筷子都没有动过。
他也没有用手去抓来吃。他就坐在那里硬撑着,偷偷的咽口水。
站在他身后伺候他的小丫头,忍不住问他:“菜已经凉了,你为什么不吃?”
元宝大声道:“今天我是客人,又不是来要饭的,主人不来陪我,我怎么吃得下去。”
他说得很坚决:“我不吃,就算饿死,我也不吃。”
虽然他全身,还是连一点力气都没有,可是嗓子却不坏,说话的声音让人很难听不见。
所以他很快就看到汤大老板走进来,脸上带着一抹红晕,好像是刚刚洗过热水澡的样子,乌黑的长发随随便便挽了个髻,赤着脚,穿一件柔软的丝袍,有时能盖住脚,有时又会把脚露出来。
她的脚纤巧柔美圆润,就好像是用一块完美无瑕的羊脂白玉精心雕塑出来的。
元宝忽然发现自己的心又在跳。
“我来陪你。”汤大老板说:“可是我什么都吃不下,只能陪你喝一点酒。”
“一点酒,是多少酒?”
汤大老板看着这个半大不小的男孩,又忍不住笑了,一笑起来就好像变得年轻了些。
“你真的会喝酒?”
“你为什么不试试看?”
“好。”汤大老板坐下来:“你喝多少,我就喝多少。”
“真的?”
“我为什么要骗你?”
“什么事你都不会骗我?”
汤大老板嫣然笑道:“大人是不会骗小孩的,会骗小孩的大人,都不是好人,你看我像不像坏蛋?”
元宝摇头,一本正经的说:“你不是坏蛋,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他忽然改变话题问:“那个坏蛋是谁?”
“哪个坏蛋?”
“就是那个把我弄晕了送到这里来,还把我整得全身没一点力气的坏蛋。”
汤大老板先挥手叫那小丫头出去,又为她自己和元宝斟了一杯酒。
她一口就把这杯酒喝干了。
她喝酒的姿态又干脆、又优美,就好像她这个人一样。
“二十多年以前,江湖中有个极秘密的组织,叫做‘天绝地灭’,因为创立这组织的两个人,一个就叫高天绝,另一个就叫做郭灭。”汤大老板说:“他们创立这个组织,只有一个目的。”
“什么目的?”
“追捕漏网的江洋大盗,不追到绝不放手。”
“这个组织倒不坏。”元宝说:“为什么我从来没听说过?”
“九年之前,郭灭忽然失踪,据说已死在大笑将军的手里,高天绝也被砍断了一条手臂,这个组织也因此而烟消云散。”
她叹了口气:“想不到最近他们又在济南出现了,而且声势好像比以前更大。”
元宝当然忍不住要问:“他们是不是为了李将军来的?”
“当然是。”汤大老板说:“那十三个断腕上装着铁钳子的人,就是他们的人。”
“高天绝也来了。”
汤大老板点点头:“你就是被他送到这里来的,因为他不想要你卷入这次仇杀中,你在我这里,不但安全,而且也不会被人找到。”
元宝大声说:“这个高天绝真是个绝人,为什么要管我安全不安全?我死了也不关他屁事。”
汤大老板同意。
“他的确是个绝人。”她说:“人绝、情绝、武功更绝。就算郭灭复生,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了。”
“所以他送我到这里来,你也只有收下。”元宝故意冷笑:“我相信你是绝不敢放我走的。”
“我确实不敢。”汤大老板连一点想否认的意思都没有:“我还不想死。”
元宝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一样不想死的,连小叫化都不想死,何况大老板?”
他又喝了一杯酒,也同样一口就喝了下去,然后才问到他最想知道的一件事。
“昨天晚上你的赌坊里究竟是些什么人杀了些什么人?”
第十三回 无声的葬曲
四月十八,夜。
元宝正在汤大老板的华屋中享受精美的酒菜时,萧峻也在吃饭,在一个只点着一盏昏灯的路边小摊子上,吃一碗用葱花猪油和两个蛋炒成的饭。
每个人都要吃饭,不管他愿不愿意都要吃,因为不吃就会死。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不管你愿不愿意都要去做的。
萧峻一向不讲究吃,只要能吃的他都吃,大多数时候他都不知道吃的东西是什么滋味,有时甚至连吃的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因为他和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都不一样,别人的嘴在动,脑筋就很少动了。
萧峻却不同。
他在吃饭的时候总是会想起很多事和很多问题,此刻他在想的就是个非常奇怪的问题。
他一直在想:“我为什么还没有死?”
从昨天晚上开始,他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因为他本来确实应该是死定了的。
在如意赌坊的宫灯第二次忽然完全熄灭的那一瞬间,他手里已经多了柄一尺三寸长,由名匠用精铁仿造“鱼藏”打造成的短剑。
就在那一瞬间,他的人已横飞出一丈三尺,剑锋已刺了出去。
吴涛的咽喉本来就应该在他剑锋刺出去的地方,他已经将他们之间的部位和距离都算过。
他确信自己的计算绝对精确。
他的动作和这一剑刺出的速度,也决不会比任何人慢。
他这一剑当然还有后着,一剑刺出,附近两丈方圆内都已在他这一剑的威力控制下。
他已将他毕生所有的功力智慧经验和技巧都完全发挥。
但是他这一剑还是空了。
在这一剑威力所能达及的范围之内,所有的一切都忽然变成了“空”的,空无一物,什么都没有——没有光,没有能,没有反应,没有效果,什么都没有。
在这一刹那间,萧峻的感觉就好像忽然从百丈高楼上失足掉了下来,落入了一片令人绝望的真空况状中,连一点力都使不出来。
最可怕的就是这一点。
——他自己的力量仿佛也空了,就在这一刹那问,忽然被一种不可思议也无法抗拒的神秘力量完全抽空了。
在这一刹那间,连一个孩子都可以将他击倒。
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他知道自己已经遇到了一个空前未有的可怕对手,远比任何人在恶梦中所能梦想到的,都可怕得多。
更可怕的是,他已经感觉到有人已经向他发出了致命的一击。
他完全无法抗拒,无法闪避。
他苦练多年的功力和技巧,在无数次生死决战中所得到的智慧和经验,都忽然变成空的,完全失效。
在这一刹那间,他惟一能做的一件事,就是死,等死。
萧峻没有死。
就在那致命的一击已攻来,逼人的杀气已封死了他生命的跃动和呼吸时,就在他自己都认为已经必死无疑的时候,忽然有个人救了他,一只手救了他。
这只手就像是风,没有人知道风是从哪里来的,也没有人知道这只手是从哪里来的。
这只手忽然间就从一个不可思议也无法探测的神秘玄冥处伸了过来,忽然搭住了他的肩,给了他一种任何人都无法思议想像的神秘力量。
他的身子忽然凌空飞起,避开了那致命的一击。
他落下时,竟已不知道他的人在何处,只听见黑暗中风声四起。
——衣袂带风声,暗器破风声,刀锋剑刃的劈风声中,还带着有嘶哑凄厉悲惨;凶暴残酷的呼喝尖叫叱喝声。
没有人能形容他此刻听到的这种声音,究竟是种什么样的声音。
如果你没有亲自听见,你根本无法想像。
如果你有幸亲耳听见过,那么你这一生都永远无法忘记。
萧峻已经忍不住要呕吐。
他没有吐出来,因为所有的声音忽然又在一瞬间结束,在三声大笑后突然结束。
天地间忽然变为一片死寂,这个华丽明亮生气飞跃的大厅忽然变成了一座坟墓。
幸好萧峻的心还在跳。
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扑通”一声声的跳,跳了很久,黑暗中忽然亮起了一点火光,一个火光的折子。
火折子在田鸡仔手里。
田鸡仔还坐在原来的地方。好像连动都没有动过,又好像已经连动都不能动。
他的身边却又多了一个人。
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田老爷子已经坐在他旁边的一张椅子上,用一只手轻轻的拨着三弦,没有声音的三弦。
三弦无声,因为弦已断了。
——无声的弦琴,垂暮的老人,三弦虽无声,却远比世上任何声音都凄凉。
因为老人在拨的是一首葬曲。
葬曲无声,因为他本来就不是要人由耳听的。
田鸡仔点起了一盏灯,刚才吴涛从壁上取下的那盏宫灯。
灯光亮起,他才看到萧峻。
萧峻却没有看他,萧峻在看的是一些已经倒在地上的人。
戴天仇、屠去恶、金老总,都已经倒在地上,呼吸都已停顿,尸体也将冰凉。
苦练多年才练成一身十三太保童子功的戴天仇的功夫已经被人破了,刀砍不入枪刺不伤的金钟罩铁布衫并不是破不了的。
他也在流血,从他的左耳后面不停的流出来。
这个地方是他的“罩门”,是他全身上下惟一的弱点,也是他最大的秘密。
练他这种功夫的人,绝不会将自己的罩门告诉任何人。
杀他的这个人怎么会知道他这个秘密?
本来要用一百九十六盏宫灯才能照亮的大厅,现在只有一盏灯是亮着的。
惨淡的灯光,照着萧峻苍白的脸和地上八个人的尸体。
除了他们三个人之外,还有五个人也死了,萧峻认得出其中四个,四个人都是当代武林中的一流高手,其中有大侠大豪,也有大盗。
他们本来无疑是要来取人性命的,现在却已死在那个人的手里。
看他们的伤势,每一个都是被人一击致命,看他们的脸,每个人脸上的肌肉都已因惊吓恐惧扭曲。
他们从来都没有想到自己会死得这么快这么惨。
田鸡仔忽然叹了口气。
“我一直在数,从灯灭的时候数到刚才我打亮火折的时候,只不过从‘一’数到‘八十八’而已。”
从“一”数到“八十八”可以很快就数到,这段时候并不长。
能在这短短的片刻间取八位当代武林一流高手的性命,这种武功实在太可怕。
杀人的人却已经走了。
吴涛已经走了。
一击命中,连伤八杰,大笑三声,飘然而去,这是什么样的身手?什么样的气概?
田鸡仔看着萧峻,又叹了口气。
“我还活着,只因为老爷子来了,你呢?”他说:“我本以为第一个死的就是你,你怎么还没有死?”
这也是萧峻自己一直都想不通的。
——他为什么没有死?是谁救了他?为什么要救他?
酒已经喝了不少,汤大老板的双颊上已起了一抹胭指般淡淡的红晕,眼睛却更亮了。
她轻轻的叹息着,告诉元宝。
“所以我们已经准备从今天起停业半个月,把那间大厅里的装潢全部换过后再开始。”她说:“赌钱的人大多数都很迷信,一下子就死了七八个人的地方,还有谁敢上门?”
“死的人一共有八个,除了戴天仇、屠去恶和金老总之外,还有五个是谁?”
“我也不太清楚。”汤大老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