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合集-第24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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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展梦白与黄虎未曾与“四弦神弓”风氏兄妹较技之前,他们虽仍应誓不能踏出这死亡之圈,但踏出的日子,已在眼前。
那老人身躯已能活动,只因展梦白还有样更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武功神技——“昆仑六阳手”。
展梦白竟以“六阳手”逼出了老人体内郁积已有三十九年的阴寒之气,使得这枯坐三十九年的老人终能重享行走的滋味。
还有许多件令这老人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是展梦白根基之厚,武功之强,灵悟之敏,勇气之坚。
黄虎也使这老人大大出了意料,这浑厚的少年,竟在四十九日之内,便学会了“七指挟箭”的手法。
四十九日前,每件事都令展梦白与黄虎惊奇,而四十九日后,展梦白与黄虎却令这老人事事惊奇了。
旭日初升,老人斜坐在椅上。
他终于说出:“你们可以提前出林了。”他知道展梦白急着出林,而他又何尝不急着结束自己的痛苦。
只因他直要等到风氏兄妹服输之后,方能破誓出林。
这句话说出后,众人自是欢声雷动。
展梦白与黄虎,更是大喜拜倒。
老人却肃然接道:“你两人出林之后,随时都会遇着那惊人的恶战,而此战的胜负之数,犹未可知。
“尤其是黄虎,你虽有过人的天赋,但短短四十九日中所练的手法,是万万比不过风散花的。
黄虎呆了一呆,哭丧着脸道:“那……那么,这一切岂非又是空欢喜了,那徒儿可真是受不了啦!”
老人微微一笑,道:“但风散花却有两大致命之伤。
“她先天太弱,本应夭折,元气禀赋极至,目力更是难耐强光,后来练功心切,走火入魔,虽经为师救转,但每日午正阳光直射时,其功力便要失去八成,是以以后与她较箭之时,必需选在午正日光直射之时,所射之鹄,必需要当着日光,那么她功力、目力,便都要比你差了。
“那么,你便可以‘七指挟箭’的速度,取胜于她……”
黄虎道:“若是她不肯在午正时出战又当如何?”
老人道:“她昔日曾经说过,较箭的时间、地点、鹄的,都可由对方选择,只因她再也想不到世上会有如此奇迹的。”
黄虎道:“她若食言背誓,又当如何?”
老人道:“这兄妹两人虽然残狠偏激,但却从来不肯食言背誓,否则他岂非早已破誓将为师杀了。”
黄虎长叹一声,道:“那么,徒儿们就去了。”
老人道:“出此林后,数日之内,风氏兄妹定必就会寻找你们,那时便是恶战之期,你两人千万小心,去吧!”
人虽饥饿,马却更肥。
只因林中木叶,皆是马之食粮,展梦白随时俱可取来,只是他不肯虚耗时日,到远处去为人寻找食粮而已。
龙浩人、林秋谷,自要随着他两人同出。
老人笑道:“从此刻起,除老夫之外,谁都可以出林了,那风氏兄妹此刻,只怕再也不能分神来加害你们,而要全心来应付那将来的恶斗了。”
但褴褛汉子们却都愿陪他共进共退,共度寂寞。
于是老人大笑道:“既是如此,只有请龙、林两位,出林后为我找寻送些食物来了。”
龙浩人自然应声从命。
林中,道旁,那两副马鞍犹在,只是添加了几许风霜痕迹,漆黑的颜色,也变得有些斑驳灰黄。
展梦白与黄虎,显然也憔悴褴褛了许多,外表看来,似已失去了四十九日前,跃马扬鞭的风神与光彩。
但他们内在的收获,却足以弥补一切。
展梦白锐利的目光,霸气已收敛了,昔日那刀锋般的眼神,如今已变为珠玉,晶莹、清澈,而充满智慧。
只因他目光已深沉,锋芒已隐藏。
他最后向老人拜别时,心头充满了虔诚与尊敬,那与他拜师时的心情,已显然有了极大的差异。
他从未想到自己能从老人处得到这么多,也从未期望,是以他得到后的心情,并非感激,而是尊敬。
林外,天色晴朗。
龙浩人、林秋谷,虽不愿别,终于作别,在这四十九日中,他们四人已有深挚的友谊,是以此刻便无虚伪的客套。
展梦白直立在晴朗的阳光下,石像般沉默了许久。
他肩上的负担,日益加重,任务也日益艰苦。
但是,他自身也日益坚强。
笔立在晴朗的阳光下,他只觉胸中充满了信心,身上充满了力量,足以肩负任何沉重的担子。
突然,他仰天大喝:“风入松,出来吧!你等了三十九年的对手,此刻就站在这里等着你。”
呼声凌云,回声激荡。
但四野却没有应战的回音。
阳光,更明亮,映照着这胆敢向武林“第一名人”四弦弓挑战的少年,也映照着他腰间的铁剑。
有人竟要向“七大名人”之首,“四弦弓”挑战的消息,像雷声一样,立刻震动了整个武林。
这是震撼人心的信讯。
这也是三十九年来,惟一令人兴奋鼓舞的大事。
江湖久已被“情人箭”的神秘与恐怖所慑,久已沉郁,此刻,才被这惊人的信讯掀起了巨浪。
展梦白惟恐“四弦弓”再去加害迷林中的友伴,是以他一路散布挑战的信讯,要这“第一名人”,来寻自己。
他辔头上的金铃,摇曳横过鄂境。
枣阳、樊城、襄阳、荆门、当阳、宜昌、黄陵庙的豪杰,也都随着铃声,追随相送。
挑战的信讯,便在蹄声、铃声中传布到四方。
但,四方却仍无应战的回音。
鄂边的利川,并非重镇。
但此日利川却突然热闹起来。
成群的健马,在黄昏日薄时涌入了利川,使得这小小的市镇,在骤然之间,膨胀了起来。
马上人多是健壮而英豪的,每个人的名字,都有段辉煌的历史,在鄂境中,这些人的名字足以主宰江湖一切。
但这些显赫的豪杰,今夜却只都是烘托的星群,明月却是在一匹辔头系带着金铃的马鞍上。
展梦白!
人人俱是为了相送展梦白而来。
平静的利川镇,无法接受这骤来的膨胀与刺激,因而人人都显得有点骚动,有些不安。
储藏经年的美酒,几乎在一夕间倾销而空。
酒助豪兴,豪杰们的谈锋更健,谈论的中心,自然还是展梦白。但等到他们第四度向展梦白去敬送别之酒时,展梦白与黄虎却已寻不见了,只留下张字柬。
“千里相送。今夕为终,相送之情,永铭五内,蜀道艰难,诸君请别,山高水长,期以后会。”
展梦白与黄虎,轻骑越境,到了石柱。
黎明时官道,静寂无人,金铃声便显得分外清越。
展梦白扬鞭道:“是投店打尖?还是笔直前进?”
黄虎大声道:“笔直前进。”
他叹息一声,又再接道:“一入川境,小弟心里就好像火烧了似的,恨不得此刻就能见得着贺家兄弟。”
展梦白黯然一叹,闭口无言。
黄虎挺胸吸了口气,切齿道:“若是再见不着贺家兄弟了,你我无论如何也得将仇人寻出,大卸八块。”
展梦白沉声道:“既入川境,敌踪必已将现……”
话声未了,已有两匹健马,自前面道旁窜了出来。
马上人打马扬鞭,直奔而来。
这两人俱是劲装疾服,腰佩长刀,鱼鳞绑腿,摇尖洒鞋,头戴马连坡大草帽,满面俱是风尘之色。
黄虎剑眉轩处,似乎便要发作。
展梦白却暗暗制止了,只见这两人一左一右,自展梦白马旁奔驰而过,四只眼睛,藏在马连坡大草帽下,不住向展、黄两人打量。
直等这两人两马绝尘而去。
黄虎忍不住脱口骂道:“直娘贼,果然来了,咱真恨不得把他先揪下马来,先痛打一顿,大哥你为何拦住?”
他年纪虽较长,但却是要呼唤“大哥”,改也改不过来。
展梦白沉声道:“这两人看来也只不过是刺探消息的小贼而已,还不值得你我两人动手。”
黄虎道:“先打一顿,出出气也是好的。”
展梦白道:“别人未寻我等之前,你我切切不可动手,反正你我既已入川,还怕无人来寻事么?”
黄虎叹了口气,道:“大哥怎么说,就怎么办吧!”
展梦白微微一笑,突听身后又有蹄声传来。
原来两骑竟又去而复返,扬鞭越过展、黄两人,打马绝尘而去,还有个人回头瞧了展梦白一眼。
黄虎大骂道:“瞧什么,杀胚……”又待扬鞭追去。
展梦白沉声道:“事变已在眼前,眼见得就要有人寻来动手了,你我该留些精神才是,着急什么?”
他端坐在马鞍上,不动声色。
黄虎苦笑道:“大哥你倒镇静得很。”
展梦白笑道:“这镇静功夫,我也是才学会的。”
两人走了段路途,道途突然转出四匹健马,马上人亦是劲装佩刀,马连坡大草帽紧紧压在眉际。
但这四骑却只是缓缓跟在展梦白与黄虎马后。
黄虎悄悄道:“大哥……”
展梦白沉声道:“等着。”
又走了段路途,展梦白只见道旁马嘶隐隐,等他们走过去,道旁林旁便又走出四匹马跟在他两人身后。
黄虎勉强忍住,也不开口。
他两人向前走去,后面的蹄声却似越来越多,自对面而来的行人,眼睛瞧着这边,面上却已现出诧异之色。
黄虎虽忍住不回首去瞧,但却已在马鞍上坐不安稳了。
侧目望去,只见展梦白仍然是不动声色,黄虎忍不住叹道:“大哥你若是才学会的镇静功夫,也未免学得太快了。”
展梦白微微一笑,道:“你若忍不住,不妨回头瞧瞧。”
一语未完,黄虎已回过头去。
但目光动处,不禁暗中抽了口冷气。
他两人身后的马匹,竟已有二十余骑之多,但见烟尘滚滚,蹄声得得,但马上却无一人开口。
风过处,斜插在侧背后的刀把红绸,飘飞而起,但马上人也只是双手持缰,没有丝毫动作。黄虎回转身,悄声道:“已有三十骑了,还不够么?”
展梦白沉声道:“他们还不出手,显见是主脑人都还未来,你我也切不可匆忙鲁莽,只当没有瞧见就是了。”
黄虎叹道:“小弟虽想当做没有瞧见,却委实没有这能耐,只望他们的瓢把子快来,否则小弟真要急疯子。”
忍不住偷眼回顾,那迎风招展的红绸,竟又加多了。
这时,前面亦有旌旗招展,却是个青布酒招。
展梦白道:“前面有个酒肆,你我正好去喝上三杯。”
黄虎道:“但……但……”忍不住又回顾一眼。
展梦白笑道:“饱餐酒饭,再作恶战,岂非大妙。”
当先下马走了进去,黄虎也只得随之而入。
展梦白也不系马,只将马缰随意挽在马辔头上,大声道:“店家,这匹马乃是千里良驹,你要好生照应了。”
黄虎苦笑暗忖道:“这哪里是要店家照应马,分明是说给身后的强盗听的么,人家正是冲着这匹马来的。”
回首望处,马上的大汉,眼睛果然都盯在马上,只是马连坡大草帽的阴影下,他的面色如何,也瞧不甚清。
第三十七回 变生意外
少时酒饭送来,那数十骑大汉却仍都停留在对面的道路边,有的虽已下马,但眼睛却仍瞬也不瞬地瞧着这边。
展梦白却已旁若无人,吃喝起来,仿佛直将这数十骑生龙活虎的汉子,都当做了死人似的。
黄虎讷讷道:“大哥,小弟并非害怕,但在这数十双眼睛盯着下叫我吃酒,小弟却实在吃不下去。”
展梦白笑道:“你若将他们当做猫狗,就吃得下了。”
黄虎呆了半晌,突然大笑道:“不错不错……”举起杯来,一饮而尽,口中却又悄声道:“大哥如此英雄,小弟实也不能丢人。”
展梦白朗声笑道:“好兄弟。”
黄虎道:“以小弟此刻的身手,对付这样的汉子,十来个还不成问题,但他们的主脑之人,却非这些汉子可比。”
展梦白笑道:“若是不敌,就将这颗头用来酬贺大哥的义气又有何妨,此刻还是喝酒,愁眉不展做什么?”
黄虎大笑道:“不错不错……”举起杯来,又喝了一杯。
那店家几曾见过,这样谈笑风生的人物,早已骇得呆了,再瞧瞧对面那数十条剽悍的大汉,只觉双膝发软,噗地坐到椅上,再也站不起来。
此刻正值盛夏,两杯酒下肚,展梦白但觉酒气上涌,披襟走到店门外,目光笔直瞪向对面。
对面的数十条大汉,却齐地将头转了过去。
展梦白朗声大笑道:“这样的角色,也不值展某动手,兄弟,走吧,前面正有好戏连台,你我还等在这里做甚?”
大笑声中,展梦白与黄虎已纵身上马,反掌挥鞭,纵骑前行,两匹马俱是千里良驹,眨眼间便奔出了一箭之地。
那二十余条大汉,果然亦自匆匆跃上马鞍,口中轻哨,掌中挥鞭,打马急奔,追了过去。
只见展梦白马行如龙,越奔越急,半个时辰后,后面二十余骑,人已累得满头大汗,马口中也喷出白沫。
展梦白却仍是神态从容,嘴角挂着微笑,直等后面骑士都已将追不上了,他却缓缓勒住了缰绳。
马行顿缓,但见前面江水滔滔,已到了黔江东岸。
岸边,停泊着一艘江船,正有几条大汉聚坐在船头,听得那清越的金铃声,神色齐地一变,翻身跃起,翘首东望。
这时展梦白与黄虎两骑已到了岸边,船头的大汉放声呼道:“两位请上船,弟兄们在此恭候已久了。”
黄虎沉声道:“这艘船上想必有些花样,大哥要小心了。”
展梦白朗声大笑道:“怕什么?纵是刀山火海,也要走上一遭,难道这区区一条黔江,还能淹得死你我?”
闪身下马,牵马上了船头。
那数条大汉目不转睛地望着这一人一马,展梦白面色一沉,厉声道:“看什么?还不快些开船?”
大汉们仿佛都吃了一惊,四下走了开去,黄虎方自上得船来,江船已缓缓离岸,后面那二十余骑也到了岸边。
只听那为首的骑士大呼道:“船上的哥子们,我们将贵客送到这里,下面的事就是你们的了。”
船上一条黑须大汉扬手呼道:“哥子们只管放心,事情错不了的,对面岸上,还有人在等着接待贵客哩!”
为首的骑士点头一笑,忽然自怀中取出了个大筒,旋开盖子,筒中便飞出只信鸽,振翼向对岸飞去。
黄虎变色怒道:“好猖狂的贼子,居然也不避避你我耳目,当着我两人面前,便大声吆喝起来。”
展梦白面带冷笑,右手扶剑,左手扶鞍,船上的大汉们不住偷眼来瞧这一人一马,悄悄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黄虎生长北国,完全不知水性,眼望着滔滔江水,耳听着这些悄悄暗语,只觉头晕目眩,心头不禁大是紧张。
他忍不住安慰自己,喃喃道:“幸好大哥会水,否则……”
展梦白微微一笑,道:“你怎知我会水?”
黄虎强笑道:“大哥若不会水,怎会如此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