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合集-第2655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现在他一心只想杀人!
杀那个杀人的人!
刀尖还在滴着血。
赵平已倒在刀下,卓玉贞就倒在他身旁,只要抬起头,就可以看见从刀尖滴落的血。
一滴滴鲜血落在石地上,再溅开,散成一片蒙蒙的血雾。
傅红雪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看着鲜血从刀尖滴落。
这次他的刀居然还没有人鞘。
卓玉贞挣扎着坐起来,眼睛一直在盯着他的刀。
她实在想看看这把刀究竟有什么神奇的地方。
这把刀杀人时,就好像已被天上诸神祝福过,又好像已被地下诸魔诅咒过!
这把刀上一定有很多神奇的符咒。
她失望了。
——狭长的刀身略带弯曲,锐利的刀锋,不太深的血槽,除了那漆黑的刀柄外,这柄刀看来和别的刀并没有什么不同。
卓玉贞轻轻吐出口气,道:“不管怎么样,我总算看见了你的刀。我是不是应该感激这个死在你刀下的人?”
她说得很轻很慢,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其实当然不是的。
她只不过想让傅红雪明白,她要做的事,总是能做到。
可是这句话一说出来,她立刻就知道自己说错了,因为她已看见了傅红雪的眼睛。
这双眼睛在一瞬间之前还显得很疲倦,很悲伤,现在忽然就变得比刀锋更锐利冷酷。
卓玉贞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退缩,嗫嚅着问:“我说错了什么?”
傅红雪盯着她,就像是野豹在盯着它的猎物,随时都准备扑起。
但是等到他脸上的红晕消退时,他只不过叹息了一声,道:“我们都错了,我比你错得更可怕,为什么要怪你?”卓玉贞试探着问:“你也错了?”
傅红雪道:“你说错了话,我杀错了人。”
卓玉贞看着地上的尸体:“你不该杀他的?他本来岂非正想杀你?”
傅红雪道:“他若真的想杀我,现在地上的尸体就应该是我。”
他垂下头,眼睛里又充满悔恨悲伤。
卓玉贞道:“他不杀你,是不是因为报答你上次不杀他的恩情?”
傅红雪摇头。
——那决不是报答。你无论砍断了谁一只手,那个人惟一“报答”你的方法,就是砍断你一只手。
——也许那只不过是种莫名其妙的感激,感激你让他知道了一些以前他从未想到的事,感激你还为他保留了一点人格和自尊。
傅红雪了解他的心情,却说不出。
有些复杂而微妙的情感,本就是任何人都说不出的。
刀尖的血已滴干了。
傅红雪忽然道:“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卓玉贞道:“我知道,这是你第一次杀错人,也是最后一次。”
傅红雪冷冷道:“你又错了,杀人的人,随时都可能杀错人的。”
卓玉贞道:“那么你是说——”
傅红雪道:“这是你第一次看见我的刀,也是最后一次。”
他的刀终于入鞘。
卓玉贞鼓起勇气,笑着道:“这把刀并不好看,这只不过是把很普通的刀。”
傅红雪已不想再说下去,刚转过身,苍白的脸忽又抽紧:“你怎么能看得见这把刀的?”
卓玉贞道:“刀就在我面前,我又不是瞎子,怎么会看不见?”
她说得有理,可是她忘记了一件事。
这里根本就没有灯光。
傅红雪五岁时就开始练眼力,黑暗闷热的密室,闪烁不定的香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苦练了十年,才能看得见暗室中的蚊蚁,现在显然也能看见卓玉贞的脸。
就因为他练过,所以他知道这决不是件很容易的事。
卓玉贞怎么能看得见这把刀的?
傅红雪的手又握紧刀柄。
卓玉贞忽然笑了笑,道:“也许你还没有想到,有些人天生就是夜眼。”
傅红雪道:“你就是?”
卓玉贞道:“我不但是夜眼,还能看穿别人的心事。”
她的笑容很黯淡:“现在你心里一定又在想,我是不是真的卓玉贞。你当然不会认为我是个妖怪,但却很可能是公孙屠他们派来的奸细,说不定是个很有名的女杀星,甚至连明月心都很可能是被我出卖的,因为没有别的人知道我们在这里。”
傅红雪不能否认。
卓玉贞看着他,眼睛里又有了泪光:“你为什么总是不相信我?为什么?”
傅红雪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也许你不该这么聪明的。”
卓玉贞道:“为什么不应该?像秋水清那样的男人,怎么会找一个笨女人替他生孩子?”
傅红雪闭上了嘴。
卓玉贞却不肯停止:“我生下来的孩子,也一定是聪明的,所以我决不能让他一生下就没有父亲,我不能让他终身痛苦悔恨。”
傅红雪的脸在抽搐。
他了解她的意思。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他也是个一生下来就没有父亲的孩子。
一个没有父亲的聪明孩子,本身就是个悲剧,等他长大后,一定还会替别人造成许多悲剧。
因为他心里的仇恨远比爱多得多。
傅红雪终于叹了口气,道:“你可以替你的孩子找个父亲。”
卓玉贞道:“我已经找到了一个。”
傅红雪道:“谁?”
卓玉贞道:“你。”
地室中更黑暗,在黑暗中听来,卓玉贞的声音仿佛很遥远!
“只有你才配做我孩子的父亲,只有你才能保证这孩子长大成人。除了你之外,决没有别人。”
傅红雪木立在黑暗里,只觉得全身每一根肌肉都在逐渐僵硬。
卓玉贞却又做了件更令他吃惊的事。
她忽然抓起了赵平的弧形剑:“你若不答应,我不如现在就让这孩子死在肚里。”
傅红雪失声道:“现在?”
卓玉贞道:“就是现在,因为我感觉到他快要来了。”
她虽然在尽力忍耐着,她的脸却已因痛苦而扭曲变形。
女人生育的痛苦,本就是人类最不能忍受的几种痛苦之一。
傅红雪更吃惊,道:“可是你说过你只有七个月的!”
卓玉贞笑了笑,道:“孩子本来就是不听话的,何况还在肚里的孩子,他要来的时候,谁也没法子阻止。”
她的笑容虽痛苦,却又充满了一种无法描述的母爱和温柔。
她轻轻地接着道:“这也许只因为他急着想看看这世界,也许是因为我刚才被那些人震动了胎气的缘故,所以……”
她没有说下去,阵痛使得她整个人都开始痉挛扭曲。
可是她手里还是紧紧握着那柄弧形剑,就正如傅红雪刚才一直都在握着他的刀。
她显然已下了决心。
傅红雪道:“我……我可以做他的义父。”
他似已用出所有力气才能说出这几个字,连声音都已嘶哑。
卓玉贞道:“义父不能代替父亲,决不能。”
傅红雪道:“你要我怎么样?”
卓玉贞道:“我要你让我做你的妻子,我的孩子才是你合法的子女。”
阵痛又来了,她咬着牙,勉强笑道:“你若不答应,我决不怪你,只求你把我们的尸体葬在孔雀山庄的坟地里。”
难道这就是她最后一句话?傅红雪如果不肯答应,她立刻就死!
傅红雪已怔住。
他遭遇过最可怕的敌人,最凶险的危机。
但是他从未遭遇过这样的难题。
秋水清可以说是因为他才死的,卓玉贞可以说是秋水清的妻子。
现在秋水清的尸骨未寒,他怎么能答应?怎么能做这种事?
可是从另一面看,既然秋水清是因为他而死的,孔雀山庄四百年的基业也因他而毁于一夕,现在秋家已只剩下这一点骨血,他无论怎么样牺牲,都应该保护她,让她顺利生产,保护她的孩子长大成人。
他又怎么能不答应?
你若遇见这种事,你说你应该怎么办?
阵痛的间隔已渐短,痛苦更剧烈,弧形剑的锋刃,已刺破了她的衣服。
傅红雪终于作了痛苦的决定:“我答应!”
“答应做我的丈夫?”
“是的。”
这决定是否正确?
没有人能判断,他自己也不能,只是此时此刻,他已没有别的选择。
你若是他,你是否也会这么做?
喘息、呻吟、呐喊……忽然间全部停止,变得死一般静寂。
然后就有一声洪亮的婴儿啼声,划破了静寂,为大地带来了新的生机。
傅红雪的手上染着血,但却是生命的血!
这次他用自己一双手带来的,是生,不是死!
生命在跃动。
他看着自己的手,只觉得心里也在奇妙地跃动着。
赵平的尸体还倒在那里,是死在他刀下的。在那一瞬间,他就已夺去了一个人的生命。
可是现在又有新的生命诞生了,更生动,更活跃的生命。
刚才的痛苦和悲伤,已在婴儿的第一声啼哭里被驱散。
刚才那些罪恶的血腥,已被这新生的血冲洗干净。
在这短短的片刻时间里,他送走了一条生命,又迎接了一条生命。
这种奇妙经验,带给他一种无比鲜明强烈的刺激,他的生命无疑也已变成更生动活跃。
因为他已经过了血的洗礼,就像是一只已经过火的洗礼的凤凰,已获得了第二次新生。
这种经验虽痛苦,却是生命的成长过程中,最珍贵、最不能缺少的。
因为这就是人生!
旧的死亡,新的诞生,人生本就是这样子的。
直到这一刻,傅红雪才真正对生命有了种新的认识,正确的认识!
倾听着怀抱中生命的跃动,他忽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和欢愉。
他终于知道自己这决定是正确的,世上决没有任何事能比生命的诞生更重要。
一个人活着的真正意义,岂非就在于创造宇宙间继起的生命!
卓玉贞正在用虚弱的声音问:“是男的,还是女的?”
傅红雪道:“是男的,也是女的!”
他的声音出奇地欢愉:“恭喜你,你生了一对双胞胎。”
卓玉贞满足地叹了口气,疲倦的脸上露出充满幸福的笑容,道:“我也该恭喜你,莫忘记你是他们的父亲。”
她想伸手去抱她的孩子,可是她还太虚弱,连手都抬不起!
就在这时,只听“轰隆隆”一声大震,就像是泰山崩塌,千百斤石块倒了下来,打在这地下秘室上,碎石急箭般从石壁上的大洞外射入。
然后这惟一出入的道路,就又被堵死。
傅红雪几乎忍不住要放声狂呼。
新的生命刚诞生,难道他又要迎接一次死亡?
第十二回 生死之间
死黑!死寂!
没有光,没有声音,都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没有希望。
孩子们在吃奶。只有在他们的吮吸中,还跃动着生命的活力。
可是他们的生命能维持多久呢?
傅红雪又握紧了他的刀,可是现在这死亡的陷阱连他的刀都已无法突破!
他本该去安慰卓玉贞的,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心太乱。
生死之间,他一向看得很淡,他放不下的是这两个孩子。
虽然他并不是孩子们的真正父亲,可是他们之间已有了种奇妙的联系,甚至比父子更亲密的联系。
因为这两个孩子是他亲手迎接到人世来的,仿佛已成了他自己生命的延续。
这种情感复杂而微妙。就因为人类有这种情感,所以这世界才能存在。
卓玉贞忽然道:“我听明月心说过,你们以前好像也曾被关在这里。”
傅红雪道:“嗯。”
卓玉贞道:“你以前既然有法子脱身,现在一定也能想出法子来的。”
她眼睛里发着光,充满了希望。
傅红雪实在不忍让她的希望破灭,但却又不能不让她知道事实的真相。
“上次我们脱身,只因为那时候这里正好有件破壁的利器。”
现在这里却已是空的,除了他们四个人之外,只有一具尸体。
尸体己冰冷僵硬,他们迟早也必将变成这样子的。
卓玉贞眼睛却还存着一线希望:“我常听人说,你的刀就是天下无双的利器!”
傅红雪看着手里的刀,声音中充满痛恨:“这是杀人的利器,不是救人的。”
他痛恨的不是别人,是他自己。只要能让孩子们活下去,他不惜做任何事。
可是他偏偏无能为力。
卓玉贞的希望终于完全破灭了,却勉强笑了笑,道:“我们至少还有一个希望。”
她安慰傅红雪:“燕南飞要你在这里等,他一定会回来的。”
傅红雪道:“他若要回来,早已该回来,现在就算回来了,也一定会认为我们已不在这里。”
卓玉贞闭上了嘴。
她当然也知道傅红雪说的是事实,燕南飞绝对想不到他们会在这里逗留这么久的,更想不到傅红雪会被人活活埋葬在这里。
以傅红雪的耳目和反应,上面无论任何人只要有一点行动,都应该瞒不过他。
又有谁能想得到那时他正在为孩子接生?又有谁能想得到这里会有孩子的啼哭?
世上本就有很多事是任何人都无法预料的,真实的事有时甚至比神话还离奇。
孩子们又开始哭了。
傅红雪手心在淌着冷汗,他忽然想起他还可以为他们做一件事。
一件他本来宁死也不愿去做的事。
可是现在他一定要去做。
——赵平也是个老江湖,老江湖的身上总是会带着些急救应变的东西。
去剥夺一个死人的所有,这种事他本来一想起就会恶心。
可是现在他却已经在做这种事。
他找出了一个火折子,一卷长绳,一块驱蛇避邪的雄黄精,一瓶刀伤药,半截已经啃过了的人参,一串钥匙,一朵珠花,几个金锞子,几张银票和一封信。
珍珠和黄金本是世人不择手段去夺取的珍宝,甚至不惜用自己的人格去交换,但是现在,却已变得毫无价值。
这岂非也是种讽刺?
生育后的虚弱,孩子们的奶汁。
无论谁都知道卓玉贞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人参。
傅红雪默默地拔出刀,削去了被啃过的部分——这是他第一次为了件没有生命的东西拔刀,却已是卓玉贞第二次看见他的刀。他不在乎。
他和卓玉贞之间的藩篱,已在生育的过程中被打破了。
现在他们两人之间,也已有了种奇异的联系。
卓玉贞也没有提起这件事,默默地接过人参,眼睛却盯在那朵珠花上。
那是朵牡丹,每一颗珍珠都毫无瑕疵。
柔润的光泽,精巧的铸工,在黑暗中看来更显得非凡和美丽。
她眼睛里又发出了光。
她毕竟是个女人。
珠宝的魅力,本就是任何女人都不能抵抗的。
傅红雪迟疑着,终于递给了她。
也许他本不该这么做,可是此时此刻,他又何苦不让她多享有一点乐趣、一点欣喜?
卓玉贞笑了,笑得就像是个孩子。
啼哭中的孩子忽然已睡着。
傅红雪道:“你也该睡了!”
卓玉贞道:“我睡不着。”
傅红雪道:“只要闭上眼睛,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