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合集-第27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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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猫儿道:“那又有何可疑之处?”
沈浪笑道:“那张纸条上写着的,字迹既粗陋,文字也不甚通,想那‘快活王’门下人才如云,会连张纸条都写不好么?”
熊猫儿道:“呀,不错……但你那时为何不说?”
沈浪道:“我那时怀疑尚不甚大;但等到我瞧见那锦衣大汉时,我心中便已有五成可判定此人决非快活王门下。”
朱七七忍不住道:“莫非他言语行动露出了什么破绽?”
沈浪笑道:“那倒没有,只是他衣裳穿错了。”
朱七七奇道:“衣裳穿错?”
沈浪笑道:“他衣裳穿得太新了……想那‘快活王’千里入关,风尘仆仆,门下仆役,又怎会穿着崭新的衣服,甚至连靴子都是新的?”
朱七七大笑道:“呀,这点我又没想到。”
沈浪道:“所以我就偷偷掀开他衣角瞧瞧,不巧那上面果然正印着汾阳布庄钤记,这一来,不是什么都明白了么?”
朱七七瞪大眼睛,道:“你……你那时就已知道是我?”
沈浪笑道:“否则我又怎会放心陪猫儿喝酒。”
朱七七红着脸,咬着樱唇,娇笑道:“你,你这个鬼灵精。”
沈浪道:“老实说,王怜花的易容术,委实是巧夺天工,天衣无缝,你那说话的语声,也变得很像很像……”
朱七七叹道:“我可真花了不少功夫。”
沈浪道:“怎奈我已有先人为主之见,所以无论你扮得多好,我都能瞧出破绽……”
他微微一笑,接着道:“再瞧你在我拉女子手时,气得那般模样,我就……”
朱七七一头钻进他怀里,娇笑着不依道:“你再说……你再说……”
熊猫儿哈哈大笑道:“我大妹子原来是个醋罐子。”
沈浪笑道:“如今你总已知道,你为何会有那么多事想不透了吧。”
熊猫儿苦笑道:“这丫头骗不过你,却将我骗得好苦!你不知我方才瞧见那封信时,心里是何等着急,当真恨不得一步就赶来。”
朱七七笑道:“可你还是来迟了。”
熊猫儿奇道:“来迟了?”
朱七七道:“你错过了眼福。”
熊猫儿更奇怪,道:“什么眼福?难道你们俩方才还有什么精彩……”
朱七七笑着啐道:“屁,屁,屁……”
熊猫儿笑道:“那又是什么?”
朱七七道:“我问你,你瞧过沈浪使剑么?”
熊猫儿摇头道:“自然没有。他与人动手,从不使兵刃。”
朱七七咬着嘴唇,笑道:“但我方才却瞧见了。”
熊猫儿忍不住问道:“他剑术如何?”
朱七七闭起眼睛,轻轻道:“那就像他的人一样,潇洒、灵活、大方、好看、可爱,却又不知有多么厉害。”
她话没说完,熊猫儿已大笑起来,捧腹笑道:“好不肉麻,好不害臊,这样拍马屁……”
他话未说完,朱七七已拿起果子,塞住了他的嘴。
这是欢笑的时候,不幸似早已远去。
朱七七娇笑着在三只大金杯中倒满了酒,道:“这边走,那边走,且饮金樽酒,来,喝一杯。”
熊猫儿拍掌道:“对,喝一杯。”
三人一口气将杯中酒喝干了,熊猫儿还未喘过气来,又嚷道:“还得再来一杯,今天咱们不醉不休。”
沈浪道:“今日虽高兴,但那王怜花……”
朱七七笑道:“你放心,王怜花跑不了的。”
熊猫儿一听见王怜花的名字,眉头就不禁皱起,道:“这厮现在哪里?”
朱七七眼珠子一转,笑道:“你猜猜他在哪里?”
熊猫儿道:“这个我怎么猜得着。”
朱七七道:“他就在这帐篷里。”
熊猫儿失声道:“就在这帐篷里……”
两人扭转头瞧了半天,帐篷里哪有王怜花的影子。
熊猫儿喃喃道:“莫非这厮又学会了隐身法?”
朱七七“噗哧”一笑道:“你瞧瞧我坐着的是什么。”
熊猫儿道:“一口箱子……”
忽然惊笑道:“莫非王怜花竟被你关在这箱子里?”
朱七七笑得花枝乱颤,点点头道:“我说他跑不了,我说得不错吧。”
熊猫儿更是笑得前仰后合,连连拍掌道:“精彩,精彩,简直精彩绝伦。”
朱七七俯下身,用酒杯敲着箱子,道:“王怜花,你听见我们的笑声了么?我们笑得好开心呀。”
熊猫儿也用酒杯敲着箱子,大笑道:“谁叫你和我们作对?你若不害人,此刻原也可和咱们在一起笑的。如今你总该知道,害人的事还是少作为妙。”
两人笑得真是开心,沈浪却突然变了颜色,失声道:“不好。”
朱七七眨了眨眼睛,道:“什么事不好?”
沈浪道:“这箱子是空的。”
朱七七娇笑道:“这箱子怎会是空的?你又来吓我了。”
沈浪道:“箱子里若有人,敲起来决不是这声音。”
朱七七笑容不见,但口中犹自道:“决不会是空的,我明明亲手将王怜花关进去的。”
她一面说话,一面已站了起来,掀开箱子——
箱子果然是空的。
朱七七失声惊呼道:“呀!王怜花……王怜花怎的不见了?”
沈浪沉声道:“你关进他后,可曾离开这里?”
朱七七道:“我……我去……去过那地方一次,但这里始终有人的呀。”
沈浪道:“什么人?”
朱七七道:“就是我雇来假冒‘快活王’手下的人。”
沈浪跌足道:“这就是了,那些人既能瞧在银子的面上,假充‘快活王’门下,又岂能不瞧在银子面上,放走王怜花。”
朱七七道:“但……但王怜花身上没有……”
沈浪道:“王怜花身上虽没有银子,但那张嘴却能将死人也说活,尤其是那些风尘女子,又怎当得起他花言巧语。”
朱七七恨声道:“这些猪……我去瞧瞧……”
她苍白着脸,冲了出去,但还未冲到外面,身子一软,突然倒了下去,竟是再也站不起来。
沈浪、熊猫儿一起赶过去,扶起了她。
灯光下,只见她脸上竟已无丝毫血色。
熊猫儿大惊道:“你怎么样了?”
朱七七道:“我……我难受……不知怎的……眼睛突然睁不开,我……我……”
语声渐渐微弱,突然头一歪,竟晕迷不醒。
沈浪面色大变,一跃而起,沉声道:“速离此间。”
熊猫儿又惊又奇,道:“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浪道:“酒中必已被王怜花放了迷药……”
熊猫儿亦自失色道:“但方才……”
沈浪沉声道:“这厮为了让我杀朱七七,是以所用的迷药,药性极缓,但药性发作越缓的迷药,便越是难解。”
熊猫儿恨声道:“这恶贼!咱们该如何是好?”
沈浪道:“咱们只能趁药性还未发作时,快离开这里。唉!我实未想到来七七做事竟如此大意,否则我又怎会喝下那杯酒。”
他一面说话,一面已抱起朱七七,冲了出去。
帐篷外居然连个人影都没有,方才那些男男女女,此刻竟不知都走到哪里去了,也无人阻拦他们。
熊猫儿嗄声道:“咱们往哪条路走?”
沈浪沉声道:“王怜花必定以为咱们要往出山的路走,咱们偏偏入山……”
放开大步,当先而行。
熊猫儿大声道:“但你的这条路,却正是出山的路呀。你方才明明说要入山,免得被王怜花料中,此刻为何又偏偏……”
沈浪截口道:“王怜花这厮心思缜密,必定也算着了这两层,我再往深处想一层,便觉得还是出山的好。”
熊猫儿苦笑叹道:“第三层还不是和第一层一样么,我真不懂……这些动脑筋的事,不知为何总是学不会。”
两人此时走得自然更快,但不知怎的,饶是他们用尽轻功,身法也总是远不及昔日之轻灵。
熊猫儿叹道:“好厉害的迷药,我气力竟似突然不见了。幸好王怜花未曾在帐篷外等着咱们,否则就完了。”
沈浪冷笑道:“你我迷药还未发作时,他怎敢向你我出手。”
熊猫儿默然点头,又走出一段路,两人脚步已越来越慢了,脚下竟像是拖着块大石头似的。
要知沈浪功力虽较熊猫儿为深,但他一入帐篷时,便已和朱七七喝了一杯,是以两人药性同时发作。
那时沈浪若非认准了这“快活王”便是朱七七,他怎会喝下那杯酒?唉!人有时的确是不可太聪明的。
熊猫儿长叹道:“现在……王怜花若是……”
沈浪也不禁长叹道:“现在王怜花若是来阻拦你我,那才是真的完了。”
熊猫儿道:“幸好他没有,但愿莫要……”
语声未了,突听远处一人笑道:“你们来了么。”
这赫然正是王怜花的声音。
这声音乃是自高处传下来的。
这声音又缓和,又温柔,就像是好客主人,来欢迎阔别多年的故友,但听在熊猫儿与沈浪耳里,不异晴天霹雳。
两人大惊之下,同时抬头望去。
只见前面一块巨大的山石上,盘膝端坐着一个人,借着星光与雪光,依稀可辨出他的面目。
王怜花,这不是王怜花是谁。
王怜花的笑声又传了过来,笑道:“两位此刻才到,在下候驾已久了。请请请,这山石上备得有羊羔美酒,两位何不上来共饮一杯。”
熊猫儿大怒喝道:“你这恶贼,我……我恨不得……”
王怜花笑道:“阁下若想要在下的脑袋,也请上来,在下必定双手奉上。”
熊猫儿怒喝道:“上去就上去,谁怕了你。”
他怒喝着扑上去,但脚下一个踉跄,几乎跌倒。
王怜花哈哈大笑道:“阁下莫非喝醉了么?怎的连站都站不稳了?”
熊猫儿还待扑去,却被沈浪一把拉住,轻叱道:“退!”
拉着他转过身子,放足而奔。
王怜花大笑道:“两位要走了么?不送不送。”
熊猫儿扭转头,怒骂道:“你这恶贼,总有一日,我……”
脚下突又一个踉跄,几乎将沈浪也拖倒。
王怜花笑道:“两位千万要走好些,莫要摔着了,只是,依在下此刻算来,两位只怕再也走不出七步了。”
沈浪咬紧牙关,放足而行,但不知怎的,两人空白全力奔行了许久,却仍未奔出三丈之外。
王怜花大笑道:“七步……一,二,三,四……”
他还未数到“五”字,熊猫儿终于扑地跌倒。
沈浪长叹一声,也停下了脚步。
王怜花笑道:“咦,阁下怎的不走了?”
沈浪转过身子,微微笑道:“王怜花,这一次算你赢了。”
王怜花大笑道:“客气客气……阁下此刻还笑得出来,果然不愧是好角色,果然不愧为在下生平所遇最好的对手!只可惜,阁下却已再也不会有与在下交手的机会了,明年今日,在下必备香花美酒,到阁下墓上致祭。”
沈浪微微笑道:“你不敢杀我的。”
王怜花狂笑道:“我不敢……为什么?”
沈浪道:“没有原因,你就是不敢……”
笑容还未消失,人却已倒了下去。
王怜花长身而起,仰天狂笑道:“沈浪呀沈浪,你终于还是要落在我王怜花手里……沈浪既去,此后的天下,还有谁是我王怜花的敌手!”
王怜花笑声渐渐顿住,俯身凝注着沈浪,又道:“沈浪呀沈浪,你怎知我不会杀你,不敢杀你?”
天色虽已渐明,但晨雾又笼罩了山谷。
第二十八回 别有洞天
朱七七醒来时,身子仍是软软的,没有半分气力。
这迷药,好厉害的迷药。
她朦朦胧胧的瞧见一盏灯,灯光正照着她的眼睛。她睁开眼,又闭起,心头突然一阵悚栗,颤抖着伸出手,往下面一探——
幸好,她衣裳还是好好穿在身上,她最害怕的事并没有发生,她最宝贵的东西竟还没有失去。
王怜花,这恶贼,虽然可恶,虽然可恨,但毕竟还算有些傲气,不肯在别人晕迷时欺负人。
其实,真正的色狼,都是这样的,都知道女子若在晕迷时,纵能征服她的身子,也没什么乐趣。
朱七七总算松了口气,但一口气还未透过来,就又想起了别的人,就又好像被人扼住了脖子。
“该死,该死,我朱七七真该死!明明上了那么多当,还要如此粗心大意,不但害了自己,也害了……”
想到这里,她拼命一骨碌翻身而起,大呼道:“沈浪……沈浪……”
她没有瞧见沈浪,却瞧见了熊猫儿。
这是间没有窗子,也没有门的屋子。
熊猫儿就像只猫似的,蜷曲在角落里,还不能动,还没有醒。
朱七七挣扎着爬过去,去摇熊猫儿的肩头。
熊猫儿的嘴动了起来,却像是在嚼着什么东西,喃喃道:“好吃……好吃……”
朱七七又急又气,咬牙道:“死人,你在吃狗屎么,醒醒呀……”
她捏住熊猫儿的嘴,但熊猫儿的嘴却还在动。朱七七忍不住给了他两个耳刮子,熊猫儿两只眼睛突然睁开。
朱七七恨声道:“你还吃,人都快吃死了……”
熊猫儿瞪着眼睛,瞪了半晌,人终于清醒,一翻身坐起,头疼得像是要裂开来。他捧着头,道:“这是什么地方?咱们怎会来到这里?”
朱七七恨声道:“我先晕过去的,我怎么知道?”
熊猫儿道:“沈浪呢?沈浪在哪里?”
朱七七嘶声道:“我正想问你,沈浪呢?你们……”
熊猫儿大声道:“我倒下去的时候,沈浪还是站着的,但……但王怜花——王怜花。”他声音越来越小,到后来简直像用鼻子在“哼”了。
朱七七惶声道:“你们瞧见王怜花了?”
熊猫儿垂着头道:“嗯,但——但我们瞧见他时,我已连路都走不动了。”
朱七七赶紧问道:“沈浪呢,他难道也——”
熊猫儿长长叹了口气,道:“他也不行了。”
朱七七像是突然被重重打了一巴掌,打得她整个人都不会动了,直着眼睛怔了半晌,颤声道:“这样说来,我们现在难道真的是已落入王怜花手中?”
熊猫儿苦着脸道:“看来只怕是如此。”
朱七七道:“但沈浪——沈浪不在这里,他只怕已逃了。”
熊猫儿立刻点头道:“不错,在那种情况下,别人谁也逃不了,但沈浪——他总是有法子的,他的法子可真是比任何人都多。”
朱七七道:“他也一定有法子来救咱们的。”
熊猫儿道:“当然当然,他马上就会来救咱们了。王怜花别人都不怕,但一瞧见他,就像是老鼠见着猫似的!哈哈——哈哈——”
他口中虽在大笑,但笑声中可没半分开心的味道。
朱七七突然扑过去,抓住他的衣襟,嘶声道:“你——你在骗我,你明知沈浪也是逃不了的。”
熊猫儿强笑道:“他逃得了的,否则怎会不在这里?”
朱七七道:“他不在这里,只因他——他——他——”
突然放声痛哭起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