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合集-第28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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缪文仍然微微笑着,吃着菜,上到甜菜的时候他站了起来,走到窗口,望着天上的繁星,深深呼了几口气。
座中突然有一人站了起来,也走到窗口,从怀中取出一物吹了两下,声音尖锐而高亢。
哨声方落,对街的两家酒楼里突然奔出百十条大汉来拥在街上,都是一色黑衣劲装,肩头上微微露着缠着丝绸的刀柄。
那吹哨作响的是个虎背熊腰的大汉,方面大口,生相甚为威猛,他当窗而立,声若洪钟地朝楼下的数百大汉道:“此间已用不着你们,众家兄弟还是分做七拨,连夜回山去好了。”楼下的汉子齐声吆喝了一声,一转身,便沿着街的南面走了。
缪文动也不动地站着,突然后面有一个温软的躯体靠近他,他不用回头,就知道那是毛文琪。这从他身后传来的幽香就可以知道。
毛文琪指着那些汉子的后影低语道:“这就是山西太行山的快刀会,那位大概就是太行双义的一位了,我本就听爹爹说想将‘快刀会’拉到自己手下,如今一看,这‘快刀会’果然有些门道,怪不得爹爹着急。”
缪文不着边际地“嗯”了一下,桌中一个长着花白长须的老者低低对身旁的一个少年说了两句话,那少年便也站了起来,走到窗口,撮唇呼啸了一声,声音长得使毛文琪想掩耳朵。
啸声一住,街上又鱼贯走出数十百人,却不等那少年说话,也朝街外走去,只是三五成群,行列却无快刀会整齐。
六阳神掌
毛文琪又低语道:“这人坐在萧老雕旁边,大概是水路上的人物,他们一向很少上岸,这次却不知怎的也跑了来,这真让我弄不懂。”
缪文方待答话;却见那穷神凌龙身形一动,不知怎的也跑到窗口,大声地喝道:“孩子们!人家都走了,你们也走吧。”
声音一落,西边酒楼上踢踢拖拖走出了一大堆乞丐,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推推挤挤拉拉扯扯地,也朝街外走了。
这些人一走,这条街就空了大半,剩下来的想必都是“灵蛇”毛臬的手下了,缪文一回头,朝毛文琪笑道:“我最喜欢看热闹,今天我可真是幸运,能看到这洋洋大观的场面。”
毛文琪轻轻咬着下唇,娇嗔着道:“你还得意呢,人家急都急死了,又弄不清是怎么回事,爹爹又不来,侯四叔又阴阳怪气地,什么话都不肯说。”
缪文一笑道:“琪妹!你这可真叫做杞人忧天。试想令尊大人在武林中的声威、地位,还有什么不能解决的事,你何苦着急呢?”
甜菜这后,又上起菜来,却苦了少林寺的三位僧人,望着桌上的大鱼大肉、鱼翅海参、山珍海味,却动也不能动一下。
只是这三位高僧既不说话,面上也未露丝毫表情,像是已经人定了似的,外界一切,他们都全然不闻不问。
时间在难堪的沉默中逝去,这种沉默压得人几乎透不过气来,缪文仰望窗外的星辰,知道此刻已经是子丑之交了。
倏地,那魏凌风一拍桌子,大声吼叫着道:“我魏胖子可受不了这种鸟气,小猴子,我问你一句话,你得老老实实地告诉我。”
铁手仙猿冷哼一声,道:“凭什么?”他也是江湖中的成名人物,可再不能当着如许多武林人物被人家坍这个台,是以也满含挑衅意味地说了一句。
魏凌风果然大怒,厉声道:“你敢对我‘魏胖子’这么说话,好,好!我倒要看看你这只猴子有多少年道行?”
身形耸动,就在他“行”字语音方落之间,他那臃肿的身躯,就从椅子上直飞出来,也未见作势,却快如流星一抹。
他和铁手仙猿原本坐得极近,身形一闪,便已到了侯林身侧,嗖的一掌,便向铁手仙猿肩头拍去,风声沉厚雄浑。
铁手仙猿早已知道这魏凌风的扎手,此刻眼角瞬处,看到他掌心竟泛出赤红色,昆仑派的这种“六阳手”能够称誉武林数十年,至今中原武林尚没有任何一种掌力能与之颉颃,可绝非幸致,侯林知道只要让这掌指搭上一点,便是死路。
但铁手仙猿久历江湖,别的不说,先是那份过人的阅历,就绝非常人能及,右掌一按桌面,身形飘然退开三尺。
须知他“大力鹰爪手”虽然也是掌力上极霸道的功力,可也不敢和“六阳手”硬对一掌,只有身形后退,避了开去,口中却喝道:“姓魏的!这里可不是动手的地方,你也是武林高手,怎的也像个村夫一样,张口就骂,伸手就打,成个什么——”
就在说这句话的工夫,他已连变了三种身法,避开了魏凌风的四掌。
魏凌风被他这种锋利的言词一激,闷哼一声,双掌齐地推出,哗然一声,侯林身后那张桌子上的碗盏都震得飞了起来。
侯林被这惊人掌力所震,语声中断,掌未递到,就是掌风掠到身上,也使他有一种极为不舒服的感觉,像是立刻要闭过气去。
他这才知道,自己万万不是人家的敌手,但此刻他处在这地方本就狭小,又摆满了圆桌面的酒楼上,被这方圆径丈内全都有着威力的掌风一压,顿觉得连避都没有办法避了。
魏凌风微微冷笑,正待全力一击,至少要把这“老猴子”弄个大大的灰头土脸,哪知突然红光一闪,刺向自家身后的藏血穴,方自一惊,硬生生扭头甩肩,撤回掌力。
哪知那剑势快如闪电,剑头微颤间,剑尖下移数寸,划向“肩井”,部位、时间拿捏得之妙,竟叫他也为之一惊。
他脚步一溜,身形滴溜溜向右一转,但那剑势已快如疾矢地顺势一划,在他咽喉下三寸二分间的“天突”、“翼盖”两穴之间一颤,剑光像是红色的火焰似的,映得他耀目生花。
这几招几乎在同一刹那里完成,他来不及思索,脚步一溜,又后退两尺,哪知身后又已经靠着墙了,而那剑光却如附骨之蛆跟了上来。
魏凌风以“六阳手”深湛的功力,饮誉武林数十年,看起来年纪不大,虽已是相近古稀了,但脾气却仍火爆得很。
他名列“昆仑五老”中的第二位,武功确实也很少遇着敌手——这当然也有些因为他根本很少在江湖行动的缘故——此刻被人家不明不白地几招,就逼得连连后退,连对手的面目都未曾看清,他大怒之下,暴喝了一声。
随着喝声,他左掌斜削,右掌却反手上挥,凭着他数十年武功的造诣,这一掌他竟是挥向人家那柄长剑的剑脊。
这一招用得绝险,也绝妙,在座的都是武林好手,都不禁暗暗喝彩:“昆仑神掌的‘六阳手’,果然名不虚传。”
哪知大家心念方动,魏凌风突然惨叫了一声,全身跳了起来,再落到地上后,全身的肥肉仍在不住颤抖着,两眼恐惧地望着前方,而在他面前手持珊瑚般的长剑微微而笑的,正是毛文琪。
这些武林高手都莫名其妙地望着这“灵蛇”毛臬的掌珠,娇艳如仙的少女,惊异着她的武学之深,简直神乎其神。
大家都奇怪这“昆仑五老”中,武功向称深湛的神掌魏凌风,怎么在连避数招之下,方一回手,就落得这样的地步。
这不怪这些个个都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惊异,就连魏凌风本人,他可也弄不清楚是怎么会落败的。
原来方才他掌缘方自触着人家的剑脊,就感觉到有一种他生平未曾经历过的强大力量,使得他浑身所有的功力,全都失去了功能,而控制不住地全身陡然起了一种强烈的颤抖。
他落败了,但是却败得莫名其妙。
他望着面前的对手,那只是一个年纪轻轻,娇美如花蕊,仿佛禁不起轻轻一折的少女。
她手里那柄发出珊瑚般光彩的长剑,斜斜向下垂着。
“这种奇异的力量,是何门何派的内功呢?难道这女子年纪轻轻,已能将自身这种闻所未闻的内家功力,自剑身上逼发出来?”
魏凌风十一岁投入师门,习艺至今,已有五十余年,虽然限于天资,不能登峰造极,但无论如何,也是武林有数高手之一,如今竟连人家用的是哪一门哪一派的功夫都看不出来。
疑如云雾
他脑中极快地闪了几闪,毛文琪仍然俏生生地持剑而立。
铁手仙猿张大了嘴巴,愣在那里,缪文望着她手中的剑,也陷入深思之中,嘴角却仍带着那份似笑非笑的表情。
“穷神凌龙”哈哈一声长笑,站了起来,身形一转,已转到毛文琪面前,朗声大笑着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哈哈!这女娃娃今天倒真叫我老头子开了眼界——”
他话未说完,魏凌风茫然一声长叹,双臂微张,身形倏然往身后的窗户中倒退而去,苦叹声中,已隐没在窗外的夜色里。
穷神凌龙微喟道:“这‘魏老二’人虽是火爆脾气,但行事刚直,而且最是恩怨分明,算得上是个大丈夫,想不到此次下山,如此回去!”
说罢一拂破袖,肃然向铁手仙猿道:“小朋友,你虽然想不到我们这班老厌物会全来至此间,可是你大概总也知道我们是为着什么来的。”
他将已逾知命之年的铁手仙猿称做“小朋友”,铁手仙猿却非但不觉得刺耳,而且连一点好笑的样子都没有,只有正容道:“晚辈此次委实没有惊动各位老前辈的意思,只是奉了我毛大哥之命,接待‘快刀会’的群豪和江湖上一带的水上英雄在此一聚,连穷家帮的各位长老都未曾敢惊动得——”
穷神凌龙哼了一声,接口道:“这个我老头子也知道。”
铁手仙猿干咳了几声,又道:“只是晚辈却想不到机缘凑巧,让晚辈遇着另一桩事,以至于惊动了各位老前辈的侠驾。”他口中在说着“机缘凑巧”,暗中却在大叹倒霉。
“老前辈都是德高望重的人,想必也能体谅晚辈的苦衷。只是——”他摸着下颔,沉吟半晌道:“只是晚辈却有一事不大明白——”
穷神凌龙大笑一声,道:“你是不明白我们怎会忽然都知道了这件事是不是?”
他故意一顿,看到铁手仙猿连连点头,才接着说下去道:“这算你们倒霉,让你们的一个对头知道此事。”他手一摆,阻住了铁手仙猿想发问的企图,接着道:“这个你不必问,因为问了我老头子也不会告诉你,其实我这也算多虑了,照你们这十数年在江湖上的所作所为,我老头子早该自己动手了。”
他看了毛文琪一眼,忽然微微笑道:“只是我看这女娃娃手中所使的长剑,极似我昔年一个故人曾经提过之物,是以才多了几句嘴。”他说了半天,却像打哑谜似的,毛文琪越听越糊涂,越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其实这事错综复杂,就连其中的当事人,有的都弄不清楚,至于那快刀会、太行双杰中的二侠、金超杰、太湖老雕萧迟以及另外一些在座的豪客,除了墨一上人,追风剑朱白羽有限的几人外,仅知道这事关系甚大,至于其他也是一无所知的。
四座群豪也有些在窃窃私语着,却不是完全都是谈论着这些事,有的也只是在猜测那“灵蛇”毛臬掌珠那种奇妙力量的来源。
毛文琪悄然将那柄剑收回鞘中,穷神凌龙朝她一笑,转身走回座位上,缪文却呆呆地望着他瘦削的背影出神。
铁手仙猿却愕愕地站在那里,毛文琪走过去,低语道:“侯四叔,到底是什么事?你再不告诉我,我可得闷死了。”
铁手仙猿又长叹了一声,道:“姑娘,你可曾听你爹爹说起过,那有关——”
话声未了,突然楼下的街道上传来一阵急遽的马蹄声,似乎还不止一匹,铁手仙猿面上倏然露出喜色,回身窗口一看,酒楼下停着四匹空马,有两个金衣粗汉在掌着,马上人似已走了进来。
接着,楼梯轻响,连袂走上了四人,铁手仙猿一看,大喜道:“大哥,你才来——”毛文琪却“嘤”地一声,扑了上去。
上来的四人头一位身材瘦削,目光如鹰,气派在严峻中,仍不能掩住阴鸷之态,见了毛文琪,才微微露出一丝喜色,道:“你怎地也在这里?”不问可知,此人便是近十年来草莽间的魁首,“灵蛇”毛臬了。
第二人肩宽腰窄,背脊挺得笔直,虽知也有五十上下了,但顾盼之间,神采飞扬,左肩后微微露出杏黄色的剑柄,从他这背剑的方式,就可知道此人正是“七剑三鞭”中的子母双飞“左手神剑”丁衣。
第三人却是个女子,俏生生的杨柳腰,白素素的清水脸,两只大眼睛水汪汪的,不笑的时候都仿佛可以看到两边的酒涡,眼角虽有淡淡的鱼尾,但在细心的修饰下,已不甚显着。
这让人无法猜透她的年龄的女子,却正是昔年点苍掌门人之妹的爱徒,今日点苍掌门人的师妹,百步飞花林琦琤。
缪文的目光在这三人脸上一溜而过,却停留在第四人脸上,微微一笑,原来跟在林琦琤身后的,正是八面玲珑胡之辉。
“灵蛇”毛臬匆匆和毛文琪低语了两句,目光向四周一扫,睥睨之间,倒也有几分“武林魁首”的姿态。
而在座的群豪,也不像先前见了铁手仙猿时一样,除了穷神凌龙、墨一上人等有限的几个人之外,都站了起来拱手为礼。
须知十余年前“七剑三鞭”在江湖中的名头已极响亮,此时毛臬的身份更是大不相同,铁手仙猿虽也是成名立万的人物,但和“灵蛇”毛臬一比,身分、地位,都差了很远。
“灵蛇”毛臬目光一扫之间,眉头微微一皱,大概他也想不到会有这几个扎手的人物在座,但双眸随即一展,哈哈笑道:“毛臬来迟,致劳各位朋友和前辈久候,该死该死。”他一顾侯林:“老四,你怎么也不曾告诉我,不但萧、凌两位老前辈来了,少林神僧也来了一位,否则毛臬天大的胆,也不敢劳动各位老前辈的侠驾在此久候。”
这“灵蛇”果然灵极,就这一顾之间,已将这几人都认了出来。
穷神凌龙大笑道:“小毛子,我们可不是等你,你也别难受。”他目光微微一凛:“我们等的是什么,不用说,你也该知道吧?”
毛臬笑声未住,一步迈到桌前,将缪文面前的酒杯拿了起来,身子一转,大笑着道:“别的事且慢说,毛臬先敬各位一杯。”拿着酒杯,目光四射,连火眼金雕萧迟都站了起来,毛臬哈哈一笑,仰头一饮而尽。
毛文琪心里有些得意,人家对她爹爹,无论如何还是看重的,目光一转,转到缪文身上,却见他仍端坐未动。
她心中一动,悄悄走了过去,低语道:“爹爹敬酒,你怎么不喝呀?”声音里有几分埋怨,几分责怪,却也有着几分怀疑。
缪文微微一耸肩,笑道:“我的酒杯给你爹爹拿走了,我喝什么?”
毛文琪一笑,将旁边空着的座位上的一杯酒送给缪文,但这时群豪都已落座,毛臬的酒也早喝干了,缪文拿着酒杯,仰首一饮,但这杯子却根本没有倒酒,根本就是空的。
只是毛文琪不曾注意,也不曾在意罢了。
百步飞花
“灵蛇”毛臬睥睨作态,朗声道:“今天宴聚群豪,毛臬忝为主人。”他目光朝穷神凌龙一扫,一笑道:“不管各位是为着什么原因来的,我毛臬总是高兴得很。”
他微微一顿,又道:“日前我侯弟快马送信至杭州,说是已将山西太行山的‘太行双义’和‘洪泽’、‘高邮’十七路水寨的总瓢把子金鲤萧少侠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