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合集-第28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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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五个汉子大为感激,感激得讷讷地说不出话来,这些性情粗豪的热肠汉子,虽然俱都是性情粗豪的市井无赖,但人们若是对他好些,那么便是叫他立时两肋插刀,他们也是心甘情愿的。
“牛三眼”斜眼望着他的伴当们,见到他们面上的神情,心里也不禁有着一份得意的感觉。
他知道他们此刻对仇恕的心情,他已开始为自己能为仇恕做些事而骄傲,这种人,热肠而爽直,但却没有做领袖的才华,他们也从不去妄想这些,只要他们知道自己服从的对象是值得自己服从的,他们就会很高兴了,“牛三眼”很高兴而感慨地说道:“公子,我早就对他们说过,公子是不会亏待别人的,他们为了公子吃些苦算什么,公子若还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就是,我‘牛三眼’第一个赴火……咳,赴汤蹈火,也没有关系。”
他又笑了,为了自己终于能说出“赴汤蹈火”这种如此文雅的话而笑了。
仇恕也笑了,他突然觉得这些人都那么可爱,他笑着说:“你倒替我吹嘘了不少。”
笑容突地一敛,正色道:“大约十日之后,灵蛇毛臬便要在杭州城大宴群豪,他此举是为了要对付谁,我虽还不能断定,但大约总是为了那些‘神鞭铁骑’骑士的死,和屡屡被劫的镖银,以及——”
他语声微顿:“总之,无论他为了什么,我们也总不能让他安逸,是么?”
“是么?”两字,他是向“牛三眼”发出的,“牛三眼”却受宠若惊了,他不住地点着头,连声称是,他再也想不到“公子”会征求他的意见。
仇恕又道:“那么,你就该赶快想办法在十日之中,把你们梁大哥和那三位龙大爷都找到杭州城,唉,时间实在仓促得很,不知你能办得到吗?”
“牛三眼”立刻一拍胸膛:“公子,这种事,包在小的身上。”他转过头去:“倪老七,大胡子——你们挺得住吗?挺得住就赶紧去找人。”
他语声顿了顿,然后双眉一扬,从怀中掏出那张仇恕方才给他的银票来,交给倪老三,挺了挺胸膛,又道:“这是公子赏给你们的,你们五个人拿去分了,做路费,快些办事。”
他语声也变得洪亮起来,偷偷望了仇恕一眼,深深为自己这种“一介不取”的宽宏大度而骄傲,当他见到仇恕也自在微笑着看他的时候,他更高兴了,一挥手:“快走!”回过头来,他热切地问道:“公子还有什么事吩咐我的吗?”
仇恕满意地看着那五个汉子恭身行礼之后,极快地走了,他深信这些人办这些事的能力,然后他回过头对“牛三眼”道:“你我之间,我也再不必说什么客气话了。”牛三眼目光闪着明亮的光采,于是仇恕又道:“方才祠堂中那两个道人,你已见过,你能不能不让他们发现,蹑在他们身后,看看他们何去何从?”
当然,“牛三眼”感激地答应了,因为他们从“公子”郑重的眼色中,看出这件事并非轻易的,而“公子”竟把一件特别重要的事留给他做,他不但感激而骄傲,而且还有一种知己的感觉。’
他含着笑,道:“小的立刻就去!”
仇恕望着他的背影,本想叫他回来,再给他一张银票,但后来转念一想,自己还是留着这张银票的好,也让他留着那份自尊和骄傲。
然后——
四下又只剩了仇恕一人,这正是他所需要的,静寂,静寂的穹苍,静寂的大地——
土墙内突地传出长叹的声音,他知道这长叹是宋令公发出的,也知道宋令公这长叹是为了什么。但是他却但愿自己今日没有见着他们两人,但愿这两人此刻还没有回到江南来,因为对于这两人,他不知是该报恩,抑或是报仇。
拟古四唱
问我何处来,我来无何有;倦且枕书卧,梦中仍觉愁。
父仇仍未已,父恩不知酬;恩仇两不了,思之意幽幽。
引吭伸两翮,太息意不舒;吾生如寄耳,少年但远游。
远游不知处,荡志隘八荒,问我今朝去,吉凶两何如?
这是在他要离开他那生长于兹的孤岛的晚上,望着窗外如银的夜色,中宵反复,随意作成的“拟古四唱”。
他已有很久没有想起这些诗句了,此刻,他低吟着这些似乎已将被他遗忘,而又突地在心胸中涌出的诗句,悄然走到祠堂后的荒林,心胸之间,正是“引吭伸两翮,太息意不舒”,他长叹一声,一面暗自寻思:“太湖群豪,太行快刀,五湖三龙,污衣丐帮,再加上那‘金剑侠’端木方正,以及圣手先生的记名弟子梁上人——唉,这些日子来,我的确已做了不少事,就只这些人,已足以够那‘灵蛇’坐立不安的了,可是,我还有力量多做些,我也应该再多做些。”他独自冷笑着,漫步走向荒林深处。暮春的阳光,从林梢枝叶的空隙中漏下来,给地上铺下一片细碎的光彩。
他斜倚在一株树干上,瞑目沉思,思考自己还应该做些什么。
良久,良久。
他落寞的面容上,又泛起一丝他惯有的笑容,他觉得自己已掌握了太多制胜的把握,他不知这是天意,还是自己的努力,他眼前似已泛起那灵蛇毛臬一幅众叛亲离的图画。
“众叛亲离!”他冷笑一声,挺直了自己的身躯:“我要让他死在他自己众叛亲离的情景中,而不让他痛痛快快地死去,但是——唉!谁是我的恩人呢?我又该如何报恩?”
直到目前为止,对于仇人,他已知道得够多了,可是对于恩人,他却什么也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那八个十七年来时时令灵蛇毛臬不安的字“十年之后,以血还血。”究竟是谁写的,也不知道他爹爹最后的残躯,究竟是被谁收去了。
春风依依,吹散了他的叹息声,他俊秀的身影,缓缓消失在荒林深处。
第十七回 南湖烟雨
血印清标
嘉兴。
三塔湾的景色,在晚秋,秋风落叶,夕阳云烟,它是苍凉而美丽的,而此刻——
此刻是暮春,暮春的三塔湾,清水涟漪,绿阴青波,如果是黄昏,斜阳将小河边三座并不甚高的宝塔的塔影,长长地印在莺飞草长的大地上,那色彩的美丽谐和,景物的清幽美丽,更是无与伦比。
西去三塔一箭之遥,耸立着参天的丹枫黄柏,林木隐映中,红墙丹楹,便是京祀千秋岳穆王的“岳王庙”。午时,暮春的骄阳,已有了几分燠热之意,岳王庙石阶前,却寂然伫立着一个锦衣华服,风姿如玉的少年。
他负手而立,目光如剪,顾盼之间,神采照人,但是在他那一双斜飞人鬓的剑眉之中,却似隐含着一种等待的沉郁。
他在等待着什么?
再去岳王庙一箭之遥,在那清水流波的城河之边,也有着一座庙宇,庙内耸立着一根石坊巨柱,柱上赫然有血痕宛然,谣深入石!这——
便是血印寺,含蕴着一段壮烈、凄惨而又动人的故事的血印寺。
血印寺外,声声马嘶。
一排绿阴树下,系着七匹健马,马上鞍辔鲜明,显见得马主不是高官贵绅,便是江湖大豪。
血印寺内,声声人语。
正殿石阶前,傲然伫立着两个身躯瘦长、目光如鹰的汉子,其中一人,右臂空空,一只衣衲,缚在腰间的丝绦上,眼望着寺东那根石坊巨柱,正在凝神倾听着肃然站在他们对面的一个面如满月的僧人口中所说的故事。
还有五个年轻力壮,神色剽悍的长衫汉子,垂手恭立在他们身后,这五人目光流转,东张西望,心神却不知在想些什么,但脸上却极力作出恭谨的神色来,显见得是那两个瘦长汉子的弟子家奴。
他们不问可知,便是扬名河朔的武林大豪“河朔双剑”汪氏昆仲和他们的五个弟子。
那面如满月的僧人,身穿着一身月白僧衣,不但衣履整洁,而且神态清俊,吐属俊雅,正是这种名迹胜境中驻锡僧人通有的形状,此刻他一手挽着一串檀木佛珠,一手遥指着那石坊巨柱,娓娓说道:“数十年前,倭寇白海上来,劫袭东南数省,而嘉兴被祸尤烈,尝掠货财妇女,贮于敝寺之中,再率众往攻桐乡。”
他垂目长叹一声,又道:“那那时贫僧虽还未人世,但听得诸师相告,数百妇女,在寺中日夜悲泣,惨不可闻,此时敝寺方丈,乃妙谛祖师,妙谛祖师上礼天心,闻之恻然,遂醉守者,开门放之,令各取金逃去。
“妇女中有言恐累及祖师者,祖师云:‘吾以一身而救数百人之命,虽死何伤。’于是众皆罗拜,四散而逸!”
“河朔双剑”虽乃生性阴鸷的武林枭雄,但此刻亦不禁为之耸然动容。
汪一鸣长眉一展:“这妙谛禅师,倒是个磊落丈夫。”
那僧人长叹一声,接道:“当时祖师弟子皆劝祖师同逃,祖师曰:‘不可,吾若一走,则追者立至!’竟独留以待之,既而守者酒醒,知而亟询,祖师便道:‘适见韦尊者以宝杵击门开,导之使去,吾不敢阻也。’唉——佛家虽戒妄语,但祖师具大慈大悲之心,自当别论,守者素畏鬼神,闻言色变,且正病酒,弱不能行,竟监守祖师,以待寇归。”
他语声清朗,语句更典雅动人,娓娓道来,连那五个心猿意马的年轻汉子,闻之也不禁动容。
他长叹又道:“未几倭寇归来,知妇人仍祖师所放,因重笞守着,而缚祖师于石柱,丛矢射之,祖师乃西归,寇复堆薪焚之,寇平之后,受祖师大恩者,拾祖师骨烬葬于寺后,唉——那石柱之上,自此血痕印石,至今数十年矣。”
“河朔双剑”一齐随着他的手指望去,望见那石柱上的血痕,不禁个个色变,想到自己的一生所为,半晌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寺僧娓娓叙说的时候,寺外城河中,突地驶来一艘快艇,其急如矢,船上伫立着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竟是一身金衫,春风吹起他飞扬的他角,望来直有如一株临风之玉树。
这小舟破浪急行,过血印寺,去三塔寺,岳王庙前的华服少年,目光敏锐,一眼望到这金衫少年们所乘的快艇,神色微微一变,袍袖微拂间,身形突地飘飘退后一丈,却见这艘快艇在三塔寺前的河湾一转,又复回转头来,在岳王庙前微一停顿,便又向血印寺急驶而去。
寺僧话方说完,“河朔双剑”正自垂日唏嘘,寺门外突地如飞闪人一个人来。
这人身材颀长,面目英挺,但眉宇之间,却带着几分煞气,双目之中,也不时闪动着逼人的眼光。
他竟就是方才伫立船头的那金衫少年。
这金衫少年一入庙门,目光一转,见到了“河朔双剑”,面上立刻泛出喜色,三脚两步,跑了过去,突地恭身一礼:“拜见两位汪师叔!”
“河朔双剑”似乎为这少年突然而来的举动为之一怔。
但这金衫少年立刻又道:“小侄夺命使者铁平,奉家师之命,前来寻找两位汪师叔,小侄一路打听,知道两位师叔在嘉兴歇脚,小侄便赶到嘉兴,又闻得两位师叔到三塔湾来踏春,小侄便赶到三塔湾,却不见两位师叔人影,后来见到寺外的七匹坐骑,才想到两位师叔或者在这里,便立刻赶来拜见!”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方自喘了口气,言下颇为自己办事的能力得意,却不知自己言语之中,已有疏忽,犯了人家大忌。
“河朔双剑”面目阴沉,一直木然听着他的话,此刻这兄弟两人竟个个双目一翻,长眉轩立,神色之间,隐含怒意。
汪一鸣竟冷哼一声,冷笑道:“夺命使者——哼,阁下此来寻找我兄弟,想必是那‘毛大太爷’要阁下来夺我兄弟两人之命的了——大哥,你说可是?”转过头去,面带冷笑,竟再也不望那夺命使者铁平一眼。
心存不忿
“夺命使者”铁平微微一怔,立刻赔笑道:“两位师叔言重了,莫说家师绝不会有此意,便是小侄也万万不敢在两位师叔面前放肆,两位师叔如此说,小侄真恨不得—头撞死——”
江一鹏冷“哼”—声:“阁下既有此意,就一头撞死好了,我兄弟绝无阻拦之意!”
他又自冷笑一声,随手掏出一锭银子,交给寺僧,一面又道:“多承大师费心,区区一锭银子,还望大师替我等在佛前进香。”袍袖一拂,转身向寺门外面大步走去。
那寺僧见了他们的神色,心中本已在嘀咕,此刻接了银子,连忙合掌称谢,目光抬处,只见那金衫少年呆呆地站在当地,面上阵青阵白,那寺僧暗中一笑,也亦转身走了进去。
灵蛇毛臬自己门下的十大弟子,不但武功高强,而且俱是能言善语,风度英挺的英豪少年!
这“夺命使者”铁平,在十大弟子中,又算是佼佼人物,平时常以周郎自命,自称自己的确是文武双全的少年豪客。
但他此刻呆呆地站在当地,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见那“河朔双剑”在他们五个弟子拥护之下,已将走出寺门。
他暗自透了口气,大步赶了过去,横身挡在门口,满脸堆下笑容。
哪知汪一鸣却又冷哼一声:“阁下又要怎地?难道那毛大太爷真的不肯放过我们,我倒要看看毛大太爷除了有个好女儿之外,还有多少个好徒弟?”
他兄弟两人在西湖画舫之上,吃了毛文琪一个大亏,他两人生平恃强傲物,哪里受过这种气,竟连毛臬那里都不去了,准备折回河朔。路过嘉兴,为南湖烟雨所醉,竞在那里待了数月,此刻心中仍然耿耿于怀,再加上这苦寻许久的“夺命使者”找到他们之后,一时大意疏忽,忘形说出自己的绰号,他兄弟两人心中本已不忿,再经如此一来,便毫不客气地发作出来。
这“夺命使者”铁平此刻心中虽亦不忿,但面上却丝毫不敢显露。
“家师本不知道那件事,后来知道了师妹在西湖上冒犯了两位师叔,就赶紧特地命弟子前来赔罪,还望两位师叔大人不计小人罪,看在敝师妹年轻不懂事的分上,饶她这一遭,请两位师叔无论如何回杭州去一趟,不然——唉,不然弟子真的无法交代,家师只怕又要当弟子在哪里得罪了两位师叔哩。”
汪氏昆仲对望一眼,那汪一鹏右臂被折之后,性情越发偏激,闻言又自冷笑一声道:“年轻无知,哼!饶她一遭——哼!我兄弟这可不敢当,像令师妹那样的少年英雄,女中豪杰,我兄弟只望她饶饶我们就不错了。”
汪一鸣生性却较沉稳,心念一转,道:“这些事且不去说它,令师要我兄弟到杭州去,不知是为了什么呢?”
他心念转处,一来和灵蛇毛臬到底相交多年,再来他也不愿得罪此人,是以此刻言间语气,便和缓得多。
铁平是何等人物,察言观色,立刻觉察出来,喜道:“这个小侄也不知道,但家师——”
汪一鹏冷笑一声,截断了他的话:“令师近年贵人多忘,还将我兄弟这等老朋友放在心上么?他既然知道我兄弟在嘉兴,难道他自己——哼!”
他冷哼一声,中止了自己下面更难听的话,汪一鸣只见这“夺命使者”面上阵青阵白,心念一转,立刻接道:“如此说来,还望阁下前去回复令师,就说我兄弟即日就到杭州。”他微微一笑:“阁下旅途劳顿,也辛苦了。”
“夺命使者”铁平暗哼一声:“原来你们两人也不敢得罪师父,到底还是要说两句软语。”
他亦是生性偏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