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合集-第28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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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风声过处,他的身子突然轻飘飘飞了过来。
神枪汪鲁平张眼望去,只觉黑暗中仿佛却是被自己惨杀而死的旅客面容,狞笑着飞舞而来。
无边的黑暗,仿佛已变成一片鲜血……
血一般的鲜红。
他牙关咯咯颤抖,突地狂喝一声,翻身奔出。
那乱发头陀虽然早已止住痛哭,但仍然伏身地上,此刻见他狂奔而去,仿佛已失常态,亦自惊呼一声,腰身一长,随之飞奔而出,消失在雨中。
英雄相惜
清风剑朱白羽冷眼旁观,此刻忍不住抚掌笑道:“好,痛快!两人的作法,在下当真钦佩得很!”
那两人微微一笑,左面一人道:“自今日起,他只怕再也不敢寻人复仇,也不敢作害伤人了,但他若还不洗心革面,小弟还是不会放过他的。”
朱白羽笑道:“方才我见到两位,俱是英姿飒爽的人物,怎地在刹那之间,就换了一副面容,难道两人身边也带得有人皮面具么?”
那两人又白齐声一笑,一人道:“阁下果然好厉害的眼力。”
两人一齐抹下面具,朱白羽笑道:“只要再有电光一闪,在下就已看到两位的庐山真面目了,不知两位可否先将大名见告?”
左面一人微微笑道:“在下端木方正。”
要知“金剑侠”三字在武林中虽然声威显赫,但“端木方正”四字在江湖人耳中却陌生得很。
朱白羽哦了一声,心下大是奇怪:“此人轻功妙到毫巅,怎地名姓却如此生疏?”
他目光方自转到右面一人身上,电光又是一闪。两人这一次面面相对,都不禁轻唤了一声。
右面那人立刻垂下头去,仿佛不愿见朱白羽一般。
但朱白羽心念动处,却已想起了一个人来。
他颤抖着伸出手掌,道:“你……你是小师弟石磷?”
他一把握住了石磷的肩头,石磷虽已觉苍老憔悴,但他那面貌的轮廓,明亮的眼睛,在朱白羽眼中仍是十分熟悉。
石磷知道躲也躲不过了,长叹道:“师兄,你……你竟还认得小弟。”
这些年他心灰意冷,一直都在躲避着武当派的同门师兄弟们,他不愿让他们看到自己的疏懒与落拓。
朱白羽紧紧握着他肩头,道:“我怎会不认得你,这些年来,我一直都想找着你,好好地教训你一顿……”突地语气哽咽起来。
石磷但觉心头一阵热血上涌,垂首道:“师兄只管教训!”
清风剑朱白羽道:“十七年前,你为何要躲避着我们,也不回山一次,是我们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还是你对不起我们?”
石磷黯然道:“小弟对不起自己,更对不起师兄,只因……’,
他长长叹息一声,接口道:“只因小弟落拓江湖,一事无成,实在无颜冉见各位兄长,小弟此刻已心如槁木,更不能……”
朱白羽大喝一声,截口道:“心如槁木?你为何要心如稿木?你年纪还轻,前途正大有可为,竟如此消沉堕落,你对得起谁?”
石磷垂下头去,长叹不语。他情感的怆痛与悲哀,实在无法对别人说出口来。
远在十余年前,那一个春天的晚上,他便已觉人生失去了意义,只因他所爱的人已离他远去。
朱白羽听到他沉痛的长叹声,又自大声道:“你情感纵然受了折磨,也刁;该忘却你同门学艺、生死与共的兄弟,更不该辜负师门!”
石磷怆然道:“小弟……”
朱白羽道:“不要说了,自今日起,你一定要重新振作起来,要让世上知道,石磷并不是自甘沉沦的少年。”
石磷仍然垂首不语。
朱白羽怒道:“你有哪一点比不上别人,你为何要遭受别人的白眼?只要你挺起胸膛,又有谁敢不尊敬石磷这名字?”
石磷默然半晌,但觉满身突地重复有了生机。
他霍然长身而起,朗声道:“小弟遵命。”
一直默然不语的华山银鹤,突地长身而起,道:“贫道银鹤,第一个要交石兄这样的热血朋友。”
石磷展颜一笑,握住了他手腕,道:“华山银鹤,小弟也久已闻名了!’,
端木方正大笑道:“好好,这是我十年来见着的最最痛快的事……”
朱白羽道:“只可惜此地无酒,否则我定要痛饮一醉。”
端木方正道:“此地无酒,难道别地也没有么,走!”
外面雨势虽渐小,但犹未住,朱白羽道:“你我本是避雨而来,此刻又要冒雨而去么?”
端木方正大声道:“刀山剑林尚且不怕,区区阵雨,算得了什么?”
四人一齐朗声大笑,冒雨而出。
只听马嘶数声,笑声渐远,四下又归于静寂。
荒殿灵迹
暗下的铁平等四人,俱都透了口气,又等了许久,四人方自一齐跃出,雷电剑彭钧道:“他们再不走,真要闷死我丁。”
铁平道:“若无华山银鹤,我早已要出来与他们相会,我只怕他泄漏了我们的机密,是以迟迟不敢出来。”
尉迟文伤势并不甚重,方才调息了许久,此刻已能走动,他仰天吸丁口气,微微笑道:“华山银鹤虽与仇先生有仇,但他却绝不是会泄漏别人的机密的人,我只怕别人见我等隐身暗处,而起误会。”
欧阳明望了地道人口处的佛像——眼,道:“隔了这么久,只怕那空幻和尚已将出来了。”
铁平道:“我们必须先将谢:二哥的后事料理,然后再计议今后行事的方针,但此处却非计议之地,还是走吧。”
四人俱无异议,抱起谢东风的尸身,冒雨而去。
于是这荒凉的大殿,就变得一无人迹!
此刻天边已微微现出曙色,照在四下的佛像上。
这些佛像若是有灵,眼见了方才这些人们彼此间的恩怨纠缠,情仇互结,却又不知该有什么感想?
这些佛像若是有灵,再听着方才这些人口中说出的机密、隐私,又不知该有些什么举动?
突地,雨声中,大殿中竟响起了一声叹息!
莫非是佛像真的有灵,在为世人的愚昧叹息?
淡淡的曙色中,角落那边的一个神龛,低垂着的破旧神幔掩映中,竟随着这阵叹息,起了一阵响动!
借着淡淡的曙色,可看出这神龛中供的,仿佛是一尊身穿道袍的三清神像,只是神幔掩映,又看不甚清。
佛殿中竟有道家神像,这本已是极其奇怪的事。
更奇怪的是,这神像竟轻轻动弹了起来。
风声过处,神幔一阵波动……
幔中的神像,突然轻飘飘飞掠而起,落到大殿中。
只见这神像穿的一身陈旧的道袍,面容极是丑陋,但一双目光,却明亮
得很,似乎能洞悉人间的一切丑恶。
他目光四扫一眼,突又掠回神龛:“都走了。”
神龛中立刻又响起了一个气恼的语声,道:“自然都走了!”
呀,这神像并非神像,而是个活生生的人。
但他却是什么人呢?他听到了这许多机密、隐私,又看到了这许多恩怨纠缠,不可化解的人事。
他若是毛臬的同盟,那么夺命使者铁平、银刀使者欧阳明,以及彭钧、尉迟文等人的密谋,岂非都要变为泡影?就连他们的生命,也变得危险得很……灵蛇毛臬,怎会再放过他们?
他若是仇恕的朋友,方才听了铁平等人的密谋时,为何不参与他们的计划,而要暗中窃听?
他若是仇恕的朋友,为何不出来和端木方正、石磷等人相会,告诉他们,这荒祠便是“灵蛇”毛臬的藏身之处。
这端的是一件不可思议、无法解释的事。
第三十六回 此心难测
怪人怪事
层风渐寒,雨势却渐住。
那神秘的神龛中,又是一阵响动,竟跃出了两条人影,俱是一身陈旧道袍,面容俱都丑陋不堪。
这其中一人身形矫健,右手紧握着另一人的手腕。
另一人身材较高,但举止却还较迟钝。
他仰天透了口气,恨恨道:“你为何要点住我的穴道,这一路上,我几曾有过脱逃之意,你若再如此折磨我,我不如死了算了。”
矮的一人冷冷道:“我若不点下你的穴道,你见了石磷他们,早已放声呐喊起来了,未曾寻着琪妹之前,我再也不会让你走的。”
这两人不问可知,自是仇恕与慕容惜生。
那日仇恕一步走错,受制于慕容惜生之手,竟一直未能逃脱,只因慕容惜生竟不避男女之嫌,寸步不离仇恕身侧。
他两人本都戴着“还魂”面具,穿着青布长衫,一路上处处受人注意,慕容惜生便令他换了道袍,又换了一副丑陋的面具,只因行路人大多避忌甚多,谁也不愿去多看方外之人,何况他两人此刻面具之丑陋,更令人看了恶心.仅这样一换,路上果然省了许多麻烦。
但仇恕何尝知道毛臬的下落,寻来寻去,只闻江湖中风声漫天,但却再看不到灵蛇毛臬的影子。
这样走了许久,竟被他误打误撞地走到这荒寺来避雨,他们再也想不到这荒寺便是毛臬的藏身之地。
等到铁平等人走出地道时,慕容惜生一闻声响,立刻将仇恕挟入了神龛.随手点了他的穴道。
于是,他便真的像一尊无所不知的神佛一样,在神龛中冷眼望着面前一幕幕恩怨纠缠,错综复杂的变化。
直到此刻,人已散尽,仇恕穴道才被解开。
他沉声说道:“你一听到铁平他们的话,便该知道毛臬在这里!”
慕容惜生道:“不错!”
仇恕道:“那么你为什么不赶快去找?”
慕容惜生道:“我正要现身时,别的人已经来了。”
仇恕道:“你听到别人叛变毛臬的话,为何不管。”
慕容惜生道:“我只要寻着琪妹,毛臬与我何关?”
仇恕目光一转,道:“你寻着了她,是否立刻放开我?”
慕容惜生冷冷道:“这就要看当时的情况了。”
仇恕心头一凛,暗忖道:“她虽然口口声声不问毛臬的事,但见着毛臬时,她若是仍不将我放开,我岂非死路一条?”
思忖之间,慕容惜生已拉着他跃上铁平跃出的神龛。
仇恕冷冷道:“密道入口,必有机簧,你寻得着么?”
慕容惜生亦自冷笑道:“这个不用你费心,屠龙仙子之徒,还会看不出这区区一条密道的入口?哼哼,任何消息机关,都逃不过我眼里!”
仇恕怔了怔,道:“事隔半天,他纵然在此,只怕也早已走了。”
慕容惜生道:“我算定这地方只有一条出口,他走不掉的。”
话声未了,只见她手掌在佛像上轻轻一拍,只听“咯”的一声轻响,神龛下已现出一方洞穴。
慕容惜生回头望了仇恕一眼,道:“如何?”
她目光中满是得意之色,仇恕冷冷道:“若换了我,早已打开了。”
慕容惜生目光一凛,怒道:“下去!”
她伸手轻轻一拉仇恕,哪知仇恕却拼尽全力,向后一倒,脚下乘机后退了一步,沉声道:“你既已寻着地道人口,下面便是毛臬所在之地,为何还不放开我,如其这样,你不如先将我杀死也罢!”
慕容惜生默默半晌,忽然轻轻长叹一声,道:“你放心,我不会……”
仇恕怒道:“你不会什么?这一路上,你几乎什么事都做出来了,像你这样的女子,还有什么不会做的么?”
慕容惜生目光一闪,突地露出了一种奇异的神色,亦不知是忧伤抑或是怨毒,口中冷笑道:“你若求我放你,也该说得客气些。”
仇恕道:“谁求你放我?我既然被你制住,你要放便放,不放便不放,我死了也不会求你,只不过……”
慕容惜生冷冷道:“既是如此,就莫要多口!”
仇恕咬一咬牙,突地当先纵身跃了下去!
地道中阴森幽暗,有如地狱。
慕容惜生叹道:“你将他父女两人,逼到这种地方来,也该罢手了,杀人不过头点地,你难道还不知足么?”
仇恕冷哼一声,闭口不答。
他此刻已将一切都置之度外,是以心中一无畏惧。
两心相惜
走了几步,慕容惜生又道:“你只知苦苦逼迫自己的仇人,为何不想想那些要寻你复仇的人?你难道没有听到朱白羽的话么?”
仇恕冷冷道:“我的事也不用你来费心。”
慕容惜生怒道:“不管就不管,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复仇?”
她脚步加快,前行约莫一丈,突地甬道左侧,透出了一片黯淡的灯光,一道重帘,低低垂在地上。
一帘相隔,帘内便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到了这里仇恕纵然豁达,脚步也不禁为之一顿!
哪知慕容惜生的脚步,竟也犹疑了起来,她一心要寻着毛文琪,此刻本该一冲而入才是。
只见她呆了半晌,终于轻唤一声:“琪妹,你可在里面?”
帘内寂无应声,慕容惜生掀开帘子,一跃而入。
只见一间丈许方圆的地室中,桌椅零乱,地上满是血迹,血迹上还有三两根断了的手指。
一张祭桌,斜斜地倚在墙角,桌上红烛将残,火光闪烁不定,室中却空无人迹,哪有毛臬父女的影子。
两人齐地一呆,仇恕心中,亦不知是失望还是高兴。
此刻若是见着毛臬,他吉凶固是难料,但是见不着毛臬,他却又不禁觉得有些失望——也许他失望的只是见不着毛文琪而已。
见不着毛臬父女,本该高兴的仇恕心中失望,本该失望的慕容惜生,目光中却并没有太多的失望之色。
她怔了一怔,喃喃道:“难道他们本不在这里……”
目光转处,突见残烛下压着一张留柬。
她取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的是:“第三号据点已废,转至第五号!”
仇恕冷笑一声,道:“怎样,他本是在这里的,只是你却来得太迟了。”
慕容惜生一言不发,拉着他走入另一重门户。
门里又是一间地室,室中横放着两张短榻,显见便是毛臬父女休憩之地,榻上被褥犹存,却已无人迹。
穿过这间石室,又是一道地道,阴森幽暗,亦不知通向何处,慕容惜生轻叹一声,道:“他们必定是从这里走的!”
仇恕冷冷道:“你倒聪明得很!”
慕容惜生霍然转过头来,道:“我每说一句话,你都定要讥嘲一句才甘心么?”
仇恕冷冷道:“不敢!”
慕容惜生哼一声,道:“你知道我如要杀你,也不过是易如反掌之事。”
仇恕道:“你为何不杀?请,请。”
慕容惜生怒喝一声,突地一掌向仇恕胸膛拍去!
仇恕立刻闭起眼睛,看也不看,躲也不躲,哪知过了许久,慕容惜生这一掌却始终未曾击下。
仇恕双目一张,只见她头已转去另一边,仿佛不愿被仇恕看到她双目中的神色,仇恕冷笑道:“你若不杀我,便快些将我放了,要我这样死不死,活不活地跟着你,倒不如死了干净!”
慕容惜生头也不回,道:“你要死,不妨自杀好了。”
仇恕怒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男子汉大丈夫焉有自杀之理?”
慕容惜生道:“那么你就莫要多话,寻着文琪,我就会放你!”
仇恕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