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合集-第30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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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慧道:“我要杀死玉鸢子那坏蛋,你帮不帮我的忙?”
白非暗暗发笑,忖道:“这倒好,要杀死玉鸢子,竟变成她的事了,变成了她的事,还不就等于是我的事一样,唉,又是一桩麻烦。”
他心里在想着心事,石慧却已怒道:“你不肯帮忙就算了,你一个人到青海去好了,我也不要帮你的忙。”她“哼”了一声,又道:“男人果然不是好东西。”一转身,将脸背了过去。
“我又没有说我不帮忙。”白非笑道,“可是你们讲的事,总该也让我知道一点儿呀。”
石慧“噗嗤”一笑,道:“偏不让你知道。”却转过身来,朝白非道:“我们就在这里候着,等一下那姐姐将玉鸢子引来,你就动手杀了他。”
白非又一笑,忖道:“我这算是什么呀?”俯身往枝桠上一坐,道:“你们到底讲的什么,我若不弄清楚了,怎么能随随便便的就杀人?那玉鸢子坏,可是坏在什么地方呢?”
石慧嘟嘴道:“我说他坏,就一定坏,难道你不相信我?”
女人,就是这么奇怪,当她确定了一件事之后,她就认为那件事就是真理,石慧也并不例外,当她愿意相信一个人的话的时候,她就完全的相信,甚至连半分怀疑都没有。
白非可不和她一样,他将这事前前后后思量了一遍,他知道帮那女子的忙,对自己一定有好处,而且那位石慧口中的那姐姐,看样子也不像是动不动便想杀人的人,那么这玉鸢子必定有他该死的原因,只是他却不禁渴望知道石慧和她的那姐姐说话的内容,石慧不讲,他更好奇。
他却不知道叫一个女子说出秘密的最好方法,就是不去问她。
白非俯着头想心事,石慧却忍不住坐到他旁边,道:“你是不是想知道那姐姐的事?”她不等白非回答,又道:“我告诉你也可以,不过你一定要守秘密,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白非暗忖:“她怎么又肯说了?”侧望了她一眼。
石慧已恨恨说道:“这玉鸢子真该死,他骗了那姐姐的武功,还骗了那姐姐的身子,却将那姐姐一丢了之,你说他该不该杀?”
听了这几句话,白非不但没有弄清楚,反而更糊涂了,石慧这才将方才那女子和她说的话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原来那女子姓那,是青海通天河边哲公多齐齐堡主那长春的爱女,叫那霞子,昔年天妖苏敏君被中原武林所逼,窜入青海时,受过那长春的恩惠,将她收为弟子。
齐齐堡主以无比财力,在青海海心山上为苏敏君建造了栖身之地,那霞子借着先天的无比美貌和后天的无比魅力,随着使武林中高手不知凡几、迷离倾倒的一代妖物苏敏君,在这海心山上修习天妖苏敏君的秘技。
一晃数年,春花秋月,那霞子正是忧情之年,久居深山,自是寂寞,就在她离开海心山回齐齐堡省亲的时候,遇着了云游青海的崆峒道人——玉鸢子。
也就在这时候,那霞子被曾颠倒过无数人的“情”字所颠倒,不但和这虽是道家却极风流的玉鸢子结下孽缘,而且不惜违背师令,将天妖苏敏君的秘技“蚀骨销魔倩女迷情大法”私下传授给玉鸢子,结果却是玉鸢子悄悄一走,她自己被苏敏君幽囚于海心山绝顶石窟中三年,若不是她父亲齐齐堡主,恐怕已早就被废去武功了。
是以当她得到自由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到崆峒来寻找这负心薄情的玉鸢子,哪知她此刻竟不是身兼崆峒内功心法和天妖秘技的玉鸢子敌手,除了不断的在崆峒山上扰搅之外,对玉鸢子却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是以她才会有求助之事。
那霞子将这些事告诉了石慧,石慧此刻又告诉了白非,她亦是为情颠倒之人,说起来有声有色,比那霞子还要动听,出神听着的白非也不禁摩拳擦掌,恨声大骂起玉鸢子来。
“现在那姐姐去把玉鸢子引到这里,你就下去和他动手,我和那姐姐在旁边帮忙,对付这种事,可用不着讲什么武林道义。”
白非立刻也说道:“对付这种人,确实不要讲武林道义。”他沉吟了一下,又道:“可是我却很奇怪,苏敏君听到她徒弟上了这么大的当,怎么不亲自出面,来收拾这玉鸢子呢?”
石慧当然回答不出:“总有什么原因吧。”她只得如此道。
两人坐在树桠上等了许久,都没有看到那霞子和玉鸢子的影子,肚子却有些饿了,白非暗笑自己最近老是饿肚子,石慧则忍着不说出来,因为这是她要等的,若是别人要她等,她一定会早就嚷肚子饿了,女子的自私,即使对她所爱的人,也不例外——当然除了某种特殊的情况之外。
“那姐姐会不会出事了?”石慧有些担心地说道,抬头一望,又道:“你看,天都已经快黑了,我们到山上也快一天了哩!”
“这一下又耽误这么久,灵蛇堡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司马老伯和邱大叔不知道走了没有?”望着暮色,白非叹气说道。
“爹爹和妈妈不知道遇见了没有,他们会不会回家去了呢?”石慧也幽幽说道。
此刻暮色四合,秋意更浓,两人竟生起了许多种感触,于是白非说道:“再等一会儿,他们要是还不来,我们就去找他们去,一直坐在这里死等,我看你也未必受得。”
他话刚说完,脸色就变了一下,拉着石慧躲在枝桠间一个较为阴暗的角落里,石慧也蓦然紧张起来,留意的倾听着动静。
片刻,她果然也在秋风之中辨别出夜行人衣袂带风的声音,不禁捏紧了白非的手,瞬息,她已看到一条黑影掠来。
“怎么只有一个人呢?”她有些奇怪,那人影身法绝快,在群木之间盘旋了一阵,然后突然停下来,站在离石慧和白非不远的一棵树上,朗声道:“方才两位朋友在哪里?贫道有事当面奉告。”
白非此刻已看清了那人影是谁,低声道:“玉鸢子。”
石慧惊骇的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白非道:“你留在这里别动,我出去看看。”
伸手折了一段树枝,嗖的朝玉鸢子身后那个方向打去。
玉鸢子听风辨位,朝那个方向一转身,白非在这一刹那里嗖然掠了出去,飘然落在玉鸢子停身的那一株树枝之上。
玉鸢子转过身来时,显然非常惊异,但却仍沉住气道:“阁下好俊的轻功。”
白非冷冷地答话:“道长过奖了。”
玉鸢子哈哈一笑,白非接着说道:“道长说有事面告,不知是什么事,可是要告诉在下吗?”
“正是。”玉鸢子又道:“我和那姑娘之间本来有些小误会,现在已说开了,那姑娘不愿两位在此久候,因此特地叫贫道来通知一声,两位不妨到白云下院去歇歇——”他略为停顿了一下,又道:“至于日间的事,既然那是误会,不提也罢。”
白非甚为不高兴地“吁”了一声,道:“道长和那姑娘之间的事也讲开了吗?”心中却暗忖:“女子真是奇怪,那霞子先前大有将玉鸢子食肉寝皮的样子,此刻居然已和好了,而且将要我们等在这里的事也告诉了玉鸢子。”
他除了不高兴之外,还有些惊异,因为他再也想不到此事竟是如此结果。
石慧也掠了过来,问道:“那姐姐现在在哪里?”方才玉鸢子说的话她也听到了,自然也有和白非相同的感觉。
“姑娘现在正在白云下院里,两位随贫道一起去,就可以见到了。”
白非沉吟道:“小可倒还有些事,还是——”
他话未说完,石慧却抢着说道:“好,我们跟你一起去看那姐姐去。”
白非苦笑一下,无可奈何地一耸肩。
玉鸢子笑了笑,道:“有劳两位久候,贫道实为不安,到了观中,贫道再好生谢过。”
白非总觉得这玉鸢子话中有些不对的地方,却听得石慧笑道:“你们白云下院不是一向不准女子进去的吗?怎么那姐姐例外?”
玉鸢子的脸色在黑暗中变了一下,只是石慧没有看到,白非心中却一动,更觉得此事大有蹊跷,但是只要他决定做的事,他从不半途放弃,此刻他也下了决心,要看看此事的真相。
“不但那姑娘是例外,就连姑娘——”玉鸢子一笑,接着说道:“恐怕也将要成为敝观中数十年来罕有的女客了。”
白非自第一眼见得此人,就对他印象恶劣,此时见他语气虽然极为客气,然而却觉得在他的笑声中仍带着些讨厌的意味。
此事必然有诈。他暗暗警告自己,当个道士本应心无杂念,清修为上,犯了色戒的出家人,还会有什么好的东西?他望了玉鸢子那满带笑容的脸一眼,又忖道:“我们有那么重要的事要做,何必为这些不相干的事惹麻烦?”他的理智这样告诉他,但是他的天性却和他的理智极为矛盾。
“但是,我们如果就此一走,又算做什么?此事非要弄个水落石出不可,就算这道士对我们有什么坏心,难道我还怕了他?”
须知白非本是个极为好胜也极为好奇的人,这从他以前所做一些事中就可以看出他的个性。这种个性如果是生在一个极有信心和毅力的人身上,往往可以获致极大的成功,如果生在一个浮躁和不定的人身上,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于是他向石慧微一示意,道:“既是如此,我们就随道长走一趟好了。”
玉鸢子微一稽首,脸上又泛起了笑容。
三人身形动处,各以极上乘的轻功飞掠,这当儿,三人轻功的强弱很明显的就分出高下来了,石慧轻功虽亦得自亲传,但一来是功力较浅,再来也是本身的体制关系,在三人中完全居于劣势,只是两人并未超越她,仍然不即不离地跟在她左右,玉鸢子竟也一丝没有炫技之意。
白非一路盘算,这事可能发生的任何结果,“可能那姑娘被他擒住,而被逼说出我们的藏身之处,是以这玉鸢子道人就来将我们骗到他们的巢里去,好想个办法来对付我们。”
他暗中得意的一笑,自认为这个猜测极为近乎事实,“但是你想不到我已识破了你的诡计了吧。”他狠不得此刻就将自己心中的猜测告诉石慧,然后再看看石慧脸上赞美的神色。
世上没有任何一件事物比情人的赞美更为甜蜜,一个一生没有受过情人赞美的男子不是个白痴,就是个蠢才。
恍眼之间,白云下院的院墙已隐隐在望,石慧突然问道:“你的二师兄好了些吗?”
玉鸢子尴尬一笑,正不知如何回答。
石慧却又笑道:“现在你们的掌教师兄该知那暗器不是我发的了吧。”
白非再次望了玉鸢子一眼,却见他脸上除了尴尬之色外,并没有一些别的神情。
白云下院本是朝西而建,但这玉鸢子却领着白非、石慧两人绕到东面,却是这白云下院的后面,白非心中自然又生了疑虑,“他不将我们引到观门,却绕到这后面来干什么?”
石慧却直截了当地问道:“我们为什么不从正门走进去?”身形已无形中顿下来。
玉鸢子显然又遇难题,沉吟半晌,期艾着道:“由正门进去,有……有许多不便之处。”
他望了石慧,又立刻接着道:“还望两位能体谅贫道的苦衷。”
白非暗哼一声,忖道:“你这厮又在玩什么花样?”
这么一来,白非更加提高了警觉,从目光中传给石慧,那玉鸢子却道:“两位跟着贫道来吧。”
纵身一掠,如飞鹰般掠进了院墙。
白非身形也微动,悄悄一拉石慧的衣襟,轻声道:“慧妹,小心了。”
石慧若有不解的一点头,两人也跟踪掠人。
玉鸢子当然对这白云下院极为熟悉,三转两转,经过的路居然一个人影也没有。
白非的眼光却不住四下观望,仔细的察看着四周,以防万一有什么突生之变,在这里,他可不能不分外小心了。
这白云下院的丹房,本是依照着四合院的格式所建,每间丹房的窗子都严密地关着,此刻这白云下院中极为静寂,只在隐隐中,可以听得到一些低低唱着经文的声音。
暮霞低垂,钟声又起,这白云下院在此时竟平添了几分道气。
玉鸢子并未施出轻功,但脚步却放得极轻,生像是他也怕惊动别人似的。
白非方才的猜测此刻已有了些动摇,觉得事情的发展,也未必尽如他所料,于是对玉鸢子的行动,更觉得奇怪起来。
“难道他说的话是真的?”白非说什么也不相信,对这玉鸢子恨入切骨的那姐姐,会又和他重修旧好而真的是在这白云下院里,等着玉鸢子将自己和石慧找回来的。
而且无论如何,这白云下院毕竟算是座道观,总不能让玉鸢子当作他和情人幽会的地方呀!难道崆峒派的教规,真的形同虚设?
他左思右想,越发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抬头望处,玉鸢子已停住脚步,站在那四面周围的一排丹房之外的另外一排丹房的左侧,也就是这排丹房从东面数起的第一个门口。
白非目光像一只猎狗似的努力的搜索着这四周有什么异处,因为这关系着他自己和石慧的吉凶,也关系着另一人的吉凶。
但是这排丹房也像其他的任何一间丹房一样,门窗严闭,甚至连诵经的声音都没有,白非却仍不敢有丝毫大意,因为这些严闭门窗里说不准什么时候会递出一件兵刃,或者是打出几样暗器,自己只要微一疏忽,就可能伤在这些兵刃之下。
果然——
蓦地第一间丹房紧闭的门微微开了一线,一只手倏然伸出,白非也蓦然一惊,脚一转,位踏奇门,已是备敌之态。
哪知玉鸢子却微微一笑,拉住从门里伸出来的手,探首入门低低说了两句话,便回过头朝白非笑道:“那姑娘请两位进去。”身形一侧,让开进门的路,垂首而立。
那门此刻已是虚掩着,玉鸢子的态度上也没有一丝不对的神色,然而白非却仍在踌躇着,考虑着这其中可能有什么阴谋。
他想以眼色阻止住石慧,让她也像自己一样的小心些,哪知石慧却叫着:“那姐姐真的在里面。”脚步一动,已跨到门口。
白非心中猛然一转,一个箭步窜了上去,对石慧道:“让我先进去看看。”他是怕这房里埋有什么暗算,那么他先进去总比石慧先进去好,这一来是因他的武功此刻已高出石慧甚多,再者却是他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愿石慧受到伤害。
他这么一个举动,很明显地透出对玉鸢子的不信任来,可是玉鸢子面上却仍然没有不满的,表情笑嘻嘻地站在那里。
这反而更让白非摸不清他的心意忖道:“事已至此,万一人家说的话是真的,我这么一来,不是反显得太过小家气。”白非暗暗咬牙,一推门,全身真气满凝,跨步走了进去。
丹房里的光线比外面黑得多,白非眼睛微闭,再猛睁开,目光四扫,脸色却不禁一变,仿佛极为惊异的样子。
外面的石慧见他脚步一停,问道:“非哥哥,怎么了呀?”
白非却顾不得回答她的话,走上一步,道:“那姑娘,你好吗?”
原来这间丹房里丹床上垂首而坐的正是那霞子。
这一来自然大出白非的意料之外,那霞子头一抬,剪水般的双瞳在白非脸上一扫,轻轻说道:“你们来了。”语气之中,透出十分羞涩之意,目光再向白非身后一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