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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9章

古龙合集-第3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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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的大仇,又叫谁替我们报去?唉,爷爷现在想起来,那一天的事还好像就在眼前。”

  他感慨地一顿,又抚着棋儿的头,说道:“孩子,你真要好好地用功,公子那一身功夫你只要学上一成,就可终生受用不尽了,我们的仇人虽已被公子杀了,仇也替我们报了,但爷爷总想你将来能强爷胜祖,在武林中替姓夏的露露脸。”

  棋儿靠在他爷爷的怀里,两年多以前那一段血淋淋的往事,也在他小小的脑海里,留下一个极其深刻而鲜明的印象。

  他眼泪流了下来,因为就在那天,他们本来安适、温暖的家,被拆散了,他的爹爹和妈妈都丧命在仇人的手里。

  那天晚上,天上有许多星星,天气又热,他们全家都坐在院子里,爷爷指着天上的星星,告诉棋儿,哪里是南箕,哪里是北斗,走江湖的人,一定要认识这些星星,因为靠着这些,夜晚才能辨得出方向,棋儿记住了,爷爷笑了。

  然而爷爷的笑声还没有完,墙上、屋顶上,突然出现了十几条黑影,爹爹、妈妈和爷爷全都跳了起来,厉声叱问着。

  原来这些黑影都是大强盗,因爷爷、爹爹以前保镖的时候,得罪了他们,他们就趁爷爷和爹爹退隐的时候,来报仇了。

  这些黑影手里都拿着兵刃跳了下来,就和爷爷、爹爹动上了手,他们虽然也被爷爷、爹爹、妈妈杀了三四个,但是他们人那么多,爷爷、爹爹他们手里又都没有拿着兵刃。

  棋儿站在屋檐下面,希望爷爷能把他们打跑,但是一会儿不到,爹爹和妈妈竟同时被强盗杀了,爷爷的左臂也被强盗砍断,但仍然强自支持着和他们动着手。

  棋儿急得快发昏了,大叫着跑了出去,却被一个强盗回身一脚,将棋儿踢了个滚,一直快滚到墙边上。

  那强盗提着刀,又赶了上来,一脸的狞笑,棋儿知道这是强盗斩草除根要杀自己,只得闭上眼睛,心想:“我死了能上天去找爹爹、妈妈去,你要是死了,一定被打下十八层地狱。”

  哪知却听得惨叫一声,棋儿没死,要杀棋儿的人却突然死了。棋儿睁开眼睛来,四下一看,才知道院子里突然多了一个人。

  这个人穿着长袍,袍子飘飘的,棋儿眼睛只花了几花,那些大强盗们竟全都被这穿着长袍的人用重手法劈死了——棋儿想到这里,眼睛已完全湿了,大而晶莹的泪珠,沿着他那小而可爱的面颊流了下来,他感激地轻轻叫了声:“公子”。

  因为他那救命的恩人,就是古浊飘。古浊飘不但救了他、救了他爷爷,还替他们报了仇,这已是够使他感激终生了。

  那独臂老人也沉思着,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忽然他站了起来,缓缓走到另一间房子里去,回头道:“孩子,你也跟着来吧。”

  棋儿立刻跟着走了进去,那老人家走到他自己所住的那间屋子里,又低下头,站在床旁边思忖了牛晌,然后说道:“孩子,你把墙上挂着的那把刀拿下来。”

  棋儿目光四转,墙角上果然挂着一把黄皮刀鞘,紫铜吞口的朴刀。

  虽然他在惊异着爷爷的用意,但他仍然轻灵地一纵身,掠到那边,将高高挂在墙上的刀拿了下来。

  老人严峻的脸上,此刻为了他爱孙的轻功而微笑了一下,等到那孩子拿着刀走到他面前,他才缓缓伸出右掌,坚定地说:“快把爷爷的大拇指和中指削下来。”

  棋儿面色骤变,吃惊后退了一步,老人却又厉声喝叱道:“你听到没有,爷爷的话你敢不听吗?”

  然而他看到那孩子面上的表情,又不禁长叹一声,放缓了声调,缓缓地说道:“孩子,我问你,这些日子来,你一直跟着公子,他可好吗?”

  棋儿面颊上的泪珠,本未干透,此刻重又湿润了。

  他垂下了头,可怜而委屈地说:“公子这些日子来,总是成天叹着气,脾气也更坏了,一会儿发脾气,一会儿又微笑着,抬头望着天,想着心事。”

  他抬起头,望着他爷爷,又道:“公子的心里烦,棋儿也知道,可是爷爷……爷爷你……”

  他抽泣着,竟说不下去了,老人两道几乎已全白的眉毛,此时已皱到一处,叹着气道:“我们一家身受公子的大恩,怎么报得清!”他眼中突然又现出夺人的神采,“大丈夫立身于世,讲究的是恩怨分明,有仇不报,固然不好,但身受人家的大恩而不报,也就是个小人了,孩子,你愿不愿意你爷爷做个小人呢?”

  棋儿摇了摇头,老人重新伸出右掌,坚定而沉重地说:“那么,孩子,听爷爷的话。”

  棋儿再抬起头,望着他爷爷那已干枯得不成人形的脸,但这一瞬间,他却觉得他爷爷的脸是这世上最美丽的,因为这正是男子汉大丈夫的脸,这张脸并没有因为苍老、干枯而衰退,反却更值得受人崇敬了。

  于是他缓缓地,颤抖着,抽出了那柄刀,刀光一闪,使得这祖孙两人蒙上了一层无比神圣的光荣。

  为着别人的事而残伤自己的肢体,纵然是报恩,这种人也值得受人崇敬的。



  第九回 苍穹黯

  孙清羽、唐氏兄妹、展一帆等人目送古浊飘的背影消失,各个心里不禁都起了一阵心事,默默地转身走出巷去。

  展一帆不自觉地将身后的长剑摸了一下,目光瞬处却见自己乘来的那两辆马车前面,倚着车厢竟站着一人,眼睛也正望着这边,似乎他站在那里,已经有很长的一段时候。

  这人影一入展一帆的眼帘,他面容不禁骤然而变,一个箭步,窜上前去,朝那人厉声道:“好朋友,又来了。”

  他冷然一笑:“朋友如果有事想指教我姓展的,不妨光明正大地吆喝出来,何必这样藏身露尾,见不得人似的,朋友又不是见不得天光的鼠辈。”

  展一帆身形一动,众人的目光不禁都跟着他落到倚在车前的那人身上,也都不禁惊唤了一声,像是也出乎意料之外的样子。

  倚在车前的那人,原来竟是那行踪诡异,让人摸不清来路的青衫少年文士,此刻他懒洋洋地站正了身子,仍是笑嘻嘻地道:“奇了,奇了,难道阁下能来的地方,小生就来不得吗?真凶,真凶,小生虽然不敢当‘鼠辈’二字,阁下却有些像多管闲事的野狗哩。”

  此人在骂人时,竟也是嘻皮笑脸的,不动怒色。

  展一帆脸上的颜色,却是难看已极。一出四川,他就遇着这人,那时他正坐在酒楼里,酒后大概很说了几句狂话。

  自此之后,展一帆一路上暗中吃了这人不少苦头,若不是老于城府的唐化龙拦着,展一帆恨不得将这人戳个透明窟窿才对心思。

  他盛怒之下,连连道:“好,好,我是野狗,我是野狗,今天我这只野狗,却要领教阁下的高招,我倒要看看阁下究竟是什么变的。”

  他大怒之中,一连两句“我是野狗”,那少年噗哧一声,掩口笑了起来,道:“原来阁下是条野狗,那么请恕敝人失陪了,小生虽然不才,却还没有荒唐到和狗对吠的程度,告辞了,告辞了。”说完,转身就要走。

  展一帆不擅于言词,此刻被这少年骂得狗血淋头,见他要走,如何放得 过?左腿一迈,向前又跨了一大步,厉叱道:“好朋友要逃,可没这么容易,不露上两招绝艺出来,叫我姓展的口服心服,朋友今天就不要打算走回去了。”

  那少年果然止了步,回过身来,仍然嘻皮笑脸的,摇头说道:“想不到,想不到,阁下竟是位骚人,要和在下联联“绝句”,只是不知道阁下是喜欢“五言绝句”呢?还是“七言绝句”?依小生的意思嘛,还是律诗远较绝句严谨得多,才显得出功力来。”

  他摇头晃脑地说了这一大套,旁观的人险些为之笑出声来。此刻孙清羽眉头微皱,原来他也和唐化龙一样,看出这个佯狂的青衫少年,必定大有来头,甚至还是难得的内家高手。

  展一帆没等他说完,却已气得面皮发紫,厉喝道:“好小人,你还骂我是‘骚人’,我看你才‘骚不唧唧’的,像个骚婆子。”

  他盛怒之下,连“土白”都说了出来,然而这青衫少年却更笑得前仰后合,连孙清羽等都宛然失笑。

  原来他自幼刻苦练武,读书不甚多,竟将“骚人墨客”的“骚人”,认做是和“骚婆子”同样意思的两个字了。

  大家这一笑,展一帆脸上更是挂不住了,再而本有积怨,在恼羞成怒的情况下,他大喝一声,身形一动,嗖的一拳,朝那少年打去。

  他“文才”虽不高,武功却真正不弱,这一动手,出拳如风,虽在恼怒之下,却仍然劲力内蕴,其中还另藏煞手。

  那少年惊呼一声,像是已被吓得立足不稳,歪歪斜斜地向后面倒去,然却巧妙地躲开此招,让展一帆的下一招都无从施起。

  天灵星孙清羽和笑面追魂几乎是同时抢上前来,大声劝道:“展老弟,今晚还有大事,现在何必生这闲气,快些住手。”

  但展一帆此时却已气红了眼,这句话再也听不入耳,一面喝道:“两位莫管小可的事,今天就是搬出天王老子来,我也要和这个见不得人的鼠辈斗上一斗。”

  说着,他抢步又要打上去,那青衣少年作出惊吓的样子,叫着说:“不得了,不得了,要打死人啦。”脚下东倒西歪,那展一帆快如飘风的两拳,却又被他这种东倒西歪的步法巧妙地闪了开去。

  孙清羽、唐化龙空白焦急,却也拿这点苍派的高弟无可如何,他们此时当然更看出这佯狂的青衣少年必定身怀绝技。

  正自不可开交间,突然远远奔过两个人来,大声喝道:“是什么人敢在相府前面喧哗生事!敢情是身子发痒,想好好地挨上一顿板子吗?”

  孙清羽回眼去望,见这两人穿着织锦的武士衣,知道是相门家丁来了。

  此时正值太平盛世,这般武林豪士暗中虽不把官府看在眼里,但明处却也不敢得罪官面上的人,更何况来自相府。

  他连忙大声去喝止展一帆,一面赶上去和那两个相府家丁说着赔礼的话,连连赔着不是。

  展一帆在这种情况下,也只得悻悻地住了手,但两只眼睛仍然瞪在那青衫少年的身上,像是生怕他会乘机溜走似的。

  哪知人家却仍笑嘻嘻地站着不动,那两个相府卫土虽然满口官话,两眼翻天,可也全是眼睛里不揉一粒沙子的光棍,见了这批人物的形状打扮,心里还不全都有了数,知道全不是好惹的人物。

  须知不是老官面,怎做得了相府的家丁,这两人心下一琢磨,全有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打算,何况生事的两人,此刻又全都住了手,于是也见机收篷,打着官话说道:“朋友们也都是老江湖了,北京城那么大,哪里不好解决,为什么偏偏要在这相府门前动手呢?万一惊动了相爷,有谁担当得起?兄弟们的饭碗,不也要因为朋友打破了吗?”

  天灵星孙清羽眼珠一转,赔笑道:“两位大爷多包涵包涵,小的们也不是故意在这里生事,而是刚刚访过古公子之后,才和这位朋友发生了点小误会。”

  这两个公差一听“古公子”,收篷自然收得更快,忙道:“既然这样,各位就请快些回去,免得我们干差事的人为难。”

  孙清羽连声笑道:“没事,没事,您放心。”一面叫各人赶快上车,一面又朝那青衫少年暗中一揖,轻声道:“先请朋友大驾到车上去,一些小事,容易解释,到了别的地方再说吧。”又道:“老夫可绝没有恶意,朋友请放心。”

  那青衫少年微微一笑,走上了车,却见展一帆铁青着脸,也跟了进来,一上车就对着车厢前面的小窗户大声地对车把式说道:“你把车子赶到城外面,乘便找着地方停下,只要没有人就行了。”

  车把式吆喝一声,马鞭一扬,车子就走动了。孙清羽坐在车子里,望着展一帆的面色,知道他已动了真怒,自己在武林中的辈分虽比他长一辈,但人家是七手神剑的大徒弟,将来极可能就是点苍派下一代的掌门人,自己也没有法子拦住他。

  那青衫少年却像仍然无动于衷,脸上仍然笑嘻嘻的。孙清羽朝这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见这人两眼神光满足,面目娟秀,笑起来齿白如玉,一双手更是十指纤纤,春葱也似的。

  再看到他脖子,衣领很高,将脖子掩住,像是生怕人家看他颈子上有没有喉结似的,于是孙清羽不禁暗中一笑,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这老江湖已看出这人必定是个女子来。

  可是他也不说破,只是在心中自管思忖着,这人年纪轻轻,又是个女子,但就冲方才人家露的那一手看来,武功竟自高绝。

  但这人又是准呢?武林之中,怎的突然出了如此许多年轻的高手。

  车子赶得本来就不慢,加上展一帆的连连催促,就越发快了。

  这辆车子上,一共坐着四人,除了孙清羽、展一帆和那青衫少年之外,还有一人自然就是对此事也极为关心的唐化龙了。

  他此刻心里也在思索着有关这青衫少年的疑问,又暗忖着:“此人身子不弱,若让他今后也加入我们,倒是一个极好的帮手,我想他听了‘残金毒掌’的名字以后,必定也会起问仇敌忾之心的。”

  百十年来,残金毒掌倒果真是武林中群相攻之的人物。

  哪知他正自思忖问,车子梢颠,却已停了下来。

  展一帆立刻推开车门,嗖的,起身下去,四顾一望,只见这里果然甚是僻静,地上的雪,都积得老厚,像是许久没有人来过了。

  他满意地微微一笑,但笑容立又敛去,朝着车内厉喝道:“好朋友,你的地头到了,快些夹着尾巴走下来吧!”

  孙清羽和唐化龙对望一眼,走下车去,心里各自都在盘算着等一下如何解开此围,当然也要顾及展一帆的面子。

  最后,那青衫少年才慢慢地走下车来,四顾一下,只见满地白雪,皑然一片,连柏树枝头都像是堆着一堆雪花。

  最妙的是,不远竟有几株野生老梅,虬枝如铁,在这冰天雪地里散发着幽香,像是一群白发老翁旁边的几个红妆美女。

  那青衣少年似乎被这种胜境所醉,啧啧连声,称赞着:“暗香频送,雪色胜银,想不到连阁下的车夫也是雅人,寻得这等幽雅所在,不禁使小生俗虑顿消,神骨皆清。”

  一面却又摇头晃脑地,口中喃喃作吟着,俨然一派踏雪寻梅的风雅之态。

  展一帆却看得几乎气炸了肺,连声冷笑着,厉叱道:“这里天气冷。雪又多,谁的尸首要是倒在这里,保险烂不掉,我姓展的为你找着这种好地方,你也算走了运了。”

  那青衣少年突的仰天一阵长笑,笑声清越而高亢,将树枝上的积雪都震得片片飞落了下来。孙清羽、唐化龙不禁又对望了一眼。

  展一帆不是蠢人,岂有看不出这少年身悬绝技来,只是他连番受辱,实在羞愤,更加以自恃剑法和有着两个帮手在旁边。

  是以他听了这少年的笑声后,面色微变之下,反手一抽,“呛啷”一声,将身后的长剑撤了下来,微一挥动,像似是一片秋水经天而下,果然不但剑上造诣不凡,剑也是口好剑。

  他一剑在手,神色之间突然镇静下来,他十数年苦练,这种内家剑手应有的条件,虽在盛怒之下,仍未忘记。

  那青衫少年笑声顿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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