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合集-第470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昔年西门吹雪与“白云城主”叶孤城约战于重阳之日,紫禁之巅,三个月前就已传遍江湖,轰动九城。
想看到这一类决战却不是件容易的事。大多数人都很难得到这种机会,其中招式间的变化,变化间的精妙处,可不是任何言语文字所能形容得出的。除非你能亲临其境,自己去体会,否则你就很难领略到其中的变化和刺激。
所以对大多数人来说,真正关心的并不是决战的过程,而是结局。
没有人能看见小方和小燕这一战,也没有人知道这一战过程的刺激与变化,当然也没有人能描述得出。
可是这一战的结局却无疑是每个人都关心的。
——这一战究竟是谁胜谁负!
如果小方败了,他是不是立刻就会死在那里?
如果是小方胜了,他会不会立时就将他的对手刺杀于剑下?
小方的情绪很不稳定,出手当然也很难保持稳定。不但招式间的变化很难把握得恰到好处,运气换气间也很难控制得自然流畅。
可是这一战他胜了。
因为他远比他的对手更有经验,也更有耐力和韧力。
如果这一战能在数十招之内就决定出胜负,胜的无疑是齐小燕。
但是他们之间强弱的距离并不大,谁也不能在数十招之间击败对方。
所以这一战拖得很长。一百五十招之后,小方就知道自己胜了。
一百五十招之后,小燕就知道自己要败了。
她的气力已渐渐不继,招式运用变化间已渐渐力不从心。
更重要的一点是,她心里已经有了阴影。
——就算你能击败我,也必将死在独孤痴剑下。
她不能不承认这是事实。
她真正要击败的并不是小方,而是独孤痴。所以她对这一战的胜负,已经没有抱太大的热望。
更重要的一点是,在这种压力的阴影下,她甚至已忘记败就是死!
所以她败了。
“当”的一声,双剑相击。
剑花如火般的四散飞激。小燕掌中的剑已脱手飞了出来,小方的剑已到了她咽喉间。
直到剑锋上的剑气和寒意已剌人她的毛孔时,她才想起他们之间的约定。
——谁败了,谁就死!
就在这一瞬间,死亡的恐惧忽然像是只鬼手般攫住了她。扼住了她的咽喉,捏住了她的关节,占据了她的肉体和灵魂。
她还年轻。
她从来都不怕死。
直到这一瞬间,她才真正了解到死亡是件多么可怕的事。
人类对死亡的恐惧,本来就是人类所有的恐惧中最大,最深切的一种。
——因为“死”就是所有一切事的终结,就是一无所有。
这种心理上的恐惧,竟使得齐小燕整个人的生理组织,都起了种奇异的变化。
她的舌,她的口腔,她的咽喉,忽然变得完全干燥。
她的肌肉关节忽然变得僵硬麻木。
她的瞳孔在收缩,毛孔也在收缩。所有控制分泌的组织都已失去控制。
她的心跳与呼吸几乎已加快了一倍。
更奇怪的是,就在这种变化发生时,她忽然又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冲动。
她的情欲忽然因为肌肉的收缩磨擦,而火焰般燃烧起来。
她身上穿的只不过是件皮肤般温软柔薄的衣服。连皮肤的战栗,肌肉的颤动都可以看得很清楚。
她很想问小方。
“你为什么还不杀了我?”
她没有问,因为她已无法控制她喉头的肌肉和她的舌头。
她没有问,因为她忽然发现小方生理上,也起了种又奇怪又可怕的变化。
这种变化使得她的心跳得更快。
她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她闭上眼睛时,她的呼吸已变为呻吟,苍白的脸已红如桃花。
这时候她已经知道小方不会杀她了,也知道小方要做什么。
她已经感觉到小方炽热的呼吸和身子的压力。
她无法推拒,也不想推拒。
——但这些只因为她本来就已想到结果一定会是这样子的。
她忽然放松了自己,放松了她的身体四肢,放松了所有的一切。
因为她知道只有这样才能得到解脱,一种几乎和“死亡”同样彻底的解脱。
这一天是八月十五日,是齐小燕的生日。
她是在中秋节生的。可是直到她已完全解脱后再张开眼睛时,她才想起这一天是她的生日,才想起这一天是中秋。
因为她一张开眼睛,就看见了一轮明月。一轮比她在往昔任何一天晚上,所看见过的明月都更圆更亮的明月。
然后她才看见小方。
小方在月下。
月光清澈柔和,平静稳定。他的人也一样。
他已完全恢复平静,完全放松了自己。他的人仿佛已和大地明月融为一体。
大地明月是永不变的。他这个人仿佛也接近永恒,接近那种平和安定永恒不变的境界。
小燕很想告诉他。
“现在你的剑法已经真正练成了。”
她没有说。因为她忽然觉得眼中有一股泪水,几乎已忍不住要夺眶而出。
因为她虽然败了,虽然已经知道自己永远无法击败独孤痴,永远无法到达剑术的巅峰。
可是她已帮助一个男人突破了困境,到达了这种境界。
她的身体已经有了这个男人的生命。他们的生命已经融为一体。
他的胜利,就等于是她的。
天色渐渐亮了,月光渐渐淡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轻轻的告诉小方:“你已经可以去找独孤痴。”
小方完全没有反应。
她不知道小方有没有听见她的话,可是她已经听见了一声鸡啼。
就像是上次一样,听见了这声鸡啼,她就忽然跃起。就像是个听不得鸡啼,见不得阳光的幽灵鬼女般忽然逃走,消失在灰灰暗暗迷迷蒙蒙的晓雾里。
这一次小方没有让她逃走。
小方也追了出去。
第一声鸡啼响起时,就是独孤痴起床的时候。
睡眠是任何人都不能缺少的。他也是人,可是即使在睡眠中他也要随时保持清醒。
他睡的是张石板床,窄小冰冷坚硬。吃的食物简单粗糙。
他绝不容许自己有片刻安逸。
这就是一个剑客的生活。远比任何一个苦行僧过得更苦。他却久已习惯了。
他总认为无论你要获得任何一种荣耀,都必须付出痛苦的代价,必须不断的鞭挞自己。
从来没有人知道他的剑法是怎么样练成的,他自己也从来不愿提起。
那无疑是段辛酸惨痛的经历,其中也不知包含多少血泪汗水。
因为他既不是名门子弟,也没显赫的家世。血泪和汗水就是他必须付出的代价。
现在他的剑法总算已练成。
他一剑纵横,转战南北,从来也没有遇见对手。
直到他遇到了卜鹰。
——卜鹰,你在哪里?
他赤裸裸的从床上坐起,就像是个僵尸突然自棺中复活。
他苍白的脸上从无任何表情。这些日子来,除了他掌中有剑的时候,他这个人就好像又真的变成了僵尸。
这就是他多年禁欲的结果。绝对没有人能比他更了解这是件多么痛苦的事,也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一个人使出多大的力量才能克制自己的情欲。
窗外还是一片黑暗。大多数人都还在沉睡中。
可是他知道,等他走出这屋子时,“小虫”一定已经在等着服侍他。
每天早上,他都要“小虫”把他的全身上下擦洗干净,替他穿好衣服。
因为他知道这个孩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要将他刺杀于剑下!
他绝不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可是他又需要这个孩子来鞭策激励他。他总认为就算最快的马也需要一根鞭子才能跑得更快。
这个孩子就是他的鞭子。
所以他留下了他。却又不断的折磨他、羞侮他,让他在他面前永远都抬不起头来。
第五十五回 剑痴情绝
——如果你每天都像奴隶般去服侍一个人,那么就连你自己都会觉得,你是永远都胜不过这个人的。
这就是独孤痴的想法,也是他的战略。
一直到今天为止,他都认为自己这种战略是成功的。
今天他走出去时,他的奴隶居然没有像平日那样在门外等着他。
远处又有鸡啼响起,大地仍然一片黑暗。风吹在赤裸的身子上,冷如刀刮。
独孤痴掌中有剑。
他已经握起他的剑。他的剑总是在他一伸手就可以握起的地方。
冷风如刀。他站在冷风中,直等到曙色已如尖刀般割裂黑暗时,才看见一个人飞掠而来。
他认得出这个人的轻功身法,可是却不是那个流鼻涕玩小虫的孩子。
他看见的是个女人,一个他已经有很久未曾看见过的美丽女人。
“你是谁?”
他问这句话之后,就看出了这个女人是谁了。
如果你发现一个每天都像奴隶般服侍你的“孩子”,竟是个这么样的人,而你又还像以前那样赤裸裸的站在她面前时,你心里是什么感觉?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独孤痴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静静的站在那里,脸上还是完全没有表情。只冷冷的说了句:“你来迟了。”
“是的。”小燕的声音同样冷淡:“今天我是来迟了。”
独孤痴没有再说话。
每天他都用一种同样的姿势站在那里让“她”擦洗,今天他的姿势也没有变。
小燕也和以前一样,提起了一桶水,慢慢的走过去。眼睛也还是和以前思,表达得更明白。
“命运就像条锁链,有时往往会将一些本来完全没有关系的人锁在一起。”小方说:“现在我们已经全都被锁住了。”
“我们?”独孤痴问:“我们是些什么人?”
“你、我、她、卜鹰。”小方说:“从现在起,不管你要到哪里去,我都会在你附近。”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你也跟我一样,要去找卜鹰。”小方道:“所以我相信,不管我走到哪里,你一定也会在我附近。”
他又补充说:“只要我们两个人不死,她一定会来找我们。”
独孤痴忽然冷笑。
“你不怕我杀了你?”
“我不怕。”小方淡淡的说:“我知道你也不会出手。”
“为什么?”
“因为你也没把握杀我!”
太阳已升起,照亮了小方的眼睛,也照亮了他剑上的魔眼。
独孤痴忽然叹了口气,叹息着道:“你变了。”
“是的,我变了。”
“从前我从未将你看成我的对手,可是现在……”独孤痴仿佛又在叹息:“现在或许有人会认为你已变成个懦夫,但是我却认为你变成个剑客。”
——剑客无情,也无泪。
——小方是真的无情。
独孤痴又道:“你说的不错,从现在开始我们也许真的已经被锁在一起,所以你一定要特别注意。”
“我要特别注意?”小方问:“注意什么?”
“注意我。”独孤痴冷冷的说:“从现在开始,我一有机会就会杀了你。”
这不是恐吓,也不是威胁。
在某方面说,几乎已经可以算是一种恭维,一种赞美。
——因为他已经把小方看成他的对手,真正的对手。能够被独孤痴视为对手并不容易。
所以小方忽然说了句他们自己虽然了解,别人听了却一定会觉得很奇怪的话。
他忽然说:“谢谢你。”
如果有人要杀你,你会不会对他说:“谢谢你。”
你当然不会。
因为你不是独孤痴,也不是小方。
他们这些人做的事,本来就是别人无法了解的。
阳光已照进窗子。
独孤痴慢慢的,一件件穿上了他的衣服。
小方一直站在门口看着他。每一个动作都看得很仔细,就好像一个马师在观察他的种马。
独孤痴却完全没有注意他。
有些人无论在做什么事的时候,都会表现出一种专心一致,全神贯注的样子。
独孤痴就是这种人。
其实他的精神并不是贯注在他正在做的事上。他在穿衣服时,也正在想着他的剑法。
——也许就在他穿衣服的某一小动作上,会忽然领悟到剑法中某一处精微的变化。
他的剑就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
穿好了衣服,独孤痴才转身面对小方!
“这地方我已待不下去。”
“我知道。”
“现在我就要走。”
“我跟着你。”
“你错了。”独孤痴道:“不管你要到哪里去,我都跟着你。”
小方一句话都没有再说。
他转身走出了门,走到阳光下。
这时阳光已照遍大地。
——“阳光”呢?卜鹰呢?
——他们还能不能看到他们的阳光,还能不能在阳光下自由呼吸?
“挖树应该从什么地方挖起?”
“从它的根挖起。”
“不管要挖什么,都要先挖它的根。”
“是的。”
“这件事的根在哪里?”
“失劫的黄金在哪里,这件事的根就在哪里。”
“那批黄金就是所有秘密的根?”
“是的。”
所以小方又回到了大漠,又回到了这一片无情的大地。
烈日、风砂、苦寒、酷热,又开始像以前那样折磨他。
他在这里流过汗,流过血,几乎将性命都葬送在这里。
他痛恨这个地方,不但痛恨,而且畏惧。奇怪的是,他偏偏又对这地方有种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浓烈感情。
因为这地方虽然丑陋、冷酷、无情,却又偏偏留给他一些又辛酸又美丽的回忆。不但令他终身难以忘怀,而且改变了他的一生。
独孤痴始终都在跟着他,两个人始终都保持着可以看得见的距离。
但是他们却很少说话。
他们的饮食都非常的简单,睡眠都很少。有时两三天之内,连一句话都不说。
进入大漠之后的第一天,独孤痴才问小方:“你知道那批黄金在哪里?”
“我知道。”小方回答。
直到第二天的下午,小方才问独孤痴:“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相见的地方?”
“我记得。”
“黄金就在那里。”
说完了这句话,两个人就不再开口,好像都觉得这一天的话已经太多了。
可是第三天天一亮,独孤痴就问小方:“你还找不找得到那地方?”
这问题小方没有回答。一直等到第四天,等到他们走到一片高耸的风化山岩下,小方才开口。
他指着一块尖塔般凸起的岩石问独孤痴:“你还记不记得这块石头?”
“我记得。”
于是小方就停下来。在山岩下找了个避风处,开始吃他这一天的第一顿饭。
又过了很久独孤痴才问:“黄金就在下面?”
“不在。”
“你为什么在这里停下来?”
小方慢慢的吃完了一个青稞饼之后才说:“黄金是卜鹰和班察巴那埋藏的,知道这秘密的本来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可是现在你也知道了。”
“因为卜鹰也把我带到了埋藏黄金的地方。”小方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