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合集-第5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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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两人脚步缓缓移动,走向横木中央。两人的面上,虽仍都带着笑容,但目光已都甚是凝定。两人脚步每动一步,距离每近一寸,这凝重之意便又沉重一分。到了两人身形之间,相隔已仅有两尺,无论是谁,已可伸手够及对方掌指,两人面上的笑容,便突地消失不见。
易冰梅缓缓推出了手掌,纤纤手指,美胜春葱,但在这春葱般的手掌中,显然凝聚了无比惊人的力道。
花大姑凝注着手掌的来势,突又轻轻一笑,道:“好美的手!”手掌跟着笑声闪电般的拍出。其实用“闪电”两字,似乎还不够形容她出掌之快。只见她食、中、无名三指的指尖在易冰梅小指关节处轻轻一拍,掌声“勃”的一响,身子便掠空而起。
易冰梅空白凝聚了满掌真力竟未用上,要知小指关节处乃是人手上力道最弱之一环,等到易冰梅真力逼出时,花大姑身子已跃起数尺,眼见便要跃上船桅。这蜂女之首的心计,当真是胜人三分,她明知易冰梅要以掌力与她相争,便避重就轻,出了奇兵。
船头上众人,只有铁中棠能抽暇仰望。此刻他见到这情况,心头一跳,暗忖道:“好厉害的花大姑,此刻易冰梅若想不败,只有一个法子……”
这心念一闪而过,就在这稍纵即逝的一刹那之间——
易冰梅掌势突转,“砰”的一掌,击在船桅上。
这一掌她本乃蓄势而发,力道是何等惊人,那粗如碗口的船桅,竟被她这纤纤玉掌生生砍断。激厉的掌力,震得丈余长短的船桅,斜斜飞出数尺,凌空翻了个身,笔直落下,“噗”的插入了船舱顶上。
花大姑身形凌空,堪堪搭上桅头,巨桅已断,她不但失去了目的,也失去了落足之处,身躯骤然失力,只得凭空落下,心中却不禁暗赞:“好个聪明的女子。”
铁中棠亦不禁暗中赞叹:“想不到她竟真的能在这刹那之间,想出这惟一方法!她若稍迟一分,便要输了。”
只见易冰梅不等花大姑身形落下,双掌立又推出,激厉的掌风,狂涛般击向花大姑身上。花大姑凭空哪有着力之处,直被这掌风震得斜飞而出,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向船舷边、河水中落了下去。易冰梅却再也不望她一眼,转身掠向插在舱顶的船桅。
花大姑心中暗道一声:“不好!”突地飞起一足,踢在船帆上,立刻踢破了船帆,足尖便勾起船帆。她身子便以这勾着船帆的足尖,作为重心,风车般一转,再藉着这一转之力,箭也似的向易冰梅窜去。
易冰梅身形未落,花大姑已凌空扑来。她大惊之下,折腰回掌。
只听“砰”的一响,四掌相击,两人竟凌空换了一招。这一次花大姑乃是藉力扑来,易冰梅却是下坠之势,掌力相击,自然吃亏,竟也被花大姑的掌力震得斜斜飞开。花大姑竟也不再望她一眼,转身扑向断桅。哪知道她身形方动,眼前便又有五道寒芒袭来。
原来易冰梅双袖之中,俱都藏有暗器,她身子虽斜斜飞出,但手腕一偏,便已将暗器击出。花大姑身形微顿,挥掌击落了这五道寒芒,但立刻跟着又是五道寒芒,带着风声划空而来。易冰梅在危急中击出了这两筒暗器,虽然并不甚准,但无疑却已阻遏了花大姑前掠的身形。花大姑虽能轻易地击落暗器,但等暗器完全被她击落时,易冰梅便已窜了回来,双掌带风,急攻而至。
眨眼之间,两人便已拆了十数招。两人的掌法,俱是奇诡迫急,但脚下却不约而同地移向那迎风微微摇曳在舱顶之上的断桅。
要知她两人不但武功旗鼓相当,心智亦是势均力敌。两人俱都知道,那船桅虽断,但自己若是能掠上断桅,亦应仍算自己胜了,是以准也不愿让对方逼近那断桅一步。
铁中棠目不交睫,当真是看得惊心动魄。他经历的凶险虽多,却也从未见过如此紧张激烈的比斗。就在这短短不到两句话的功夫,她两人已不知各各在胜负之间翻过多少次身子,而每一次胜负的分际,俱有如白驹过隙,迟不得半分。
只见花大姑掌影翻飞,有如狂风落叶般,一连施出“百鸟朝风”、“狂蜂戏蕊”、“三春飞絮”三招。这三招连绵不绝,如飞絮,如游丝,俱是飞扬灵幻的招式。但在这三招过后,她双掌突地推出,招式已由飞灵变为刚猛,宛如其声潺潺的小桥流水,忽地变为澎湃突发的山洪。
但她的这一招招式虽猛,其实却已作退势,正是欲退先进,只要易冰梅身形略闪,她便扑向断桅。哪知易冰梅竟也以攻御攻,突地自她掌风中穿入一招,纤纤玉指,如戟如剑,直点她小腹。这一招奇诡阴狠,只有女子对手时,才会施出,江湖上的豪杰,若非下五门贼子,纵在危急中,亦不愿使出这种招式。
花大姑极少与女子对敌,骤然遇着此招,心头不禁一惊,又不知这一招还有多少厉害后着。刹那间她无心思索,更不愿与对方两败俱伤,当下掌势一沉,迎了上去,突觉对方掌锋带着一股凌厉之至的内力,她手掌触及对方掌锋,便被吸住,心头更惊:“她竟要与我以内力相拼?”别无他策,只得运功与易冰梅内力相抗。要知道这种内力相拼,一经用上,便大多数是不死不休之势,江湖中除了真有深仇大恨之人谁也不愿如此相拼。
铁中棠见了这种情况,心中不禁暗叹一声,知道这易冰梅必也是个性情僻傲,好胜心极强之人。他也知道这两人此刻拼上内力,便绝非一时半刻间能分出胜负,当下转过目光,去看船头战局。
船头上银光闪击,分散两团。易清菊以一敌四,身形纵横于八件银光闪闪的外门兵刃中,轻灵之势,已渐缓慢,显然非常吃力。围住她的四个蜂女,神情轻松,不住嘻笑道:“姐妹们,莫要伤了她的性命,只将她脚踝捏碎就算了。”
姚四妹抱着脚踝,也不去疗伤,却恶狠狠地在旁观战,此刻放声道:“还要加些利息,要两只脚。”
易清菊咯咯笑道:“好妹子,你们不怕我的兄弟姐妹问你要利息么?”掌劈指点,突然闪电般攻出七招。蜂女们果然不再笑了,她们想到此刻纵然战胜,但后果却有些不可收拾,心里都不禁担下心事。
那边水灵光力敌两人,已拆了数百招之多。
她生涩的招式,已渐渐精巧熟练,那两个蜂女只见她身形飞掠,往来如电,抽空攻出一招,招式更是奇诡凌厉。幸好她所攻的招式,虽奇诡而不辛辣,虽凌厉而不狠毒。但饶是这样,蜂女们也已落了下风。
要知水灵光生长于那穷凶险恶的沼泽绝壑之中,时时刻刻,都想飞渡而上,练习轻功之勤之苦,自非别人所能想象,是以她与人动手,难免要吃交手经验不多的亏,但轻功身法,倏忽来去,教别人根本无从捉摸,招式纵然弱些,却也已先立于不败之地。
铁中棠凝目而望,心头又是惊喜,又是叹息。三百招过后,那两个蜂女已吃不消了,齐地轻呼道:“姐妹们,你们过来一个,帮帮忙好么?”
那正与易清菊交手的杨八妹,果然纤腰微拧,窜了过来。
船舱顶上的易冰梅与花大姑,四掌相交,鬓边额角,已渐渐开始流出了水雾般的汗珠。两人四目相对,瞳孔都渐渐放大了,足下也不住咯吱作响,幸好船舱做得坚固,否则早已在她两人足下崩裂。
此刻她两人已将所有思念全部抛开,一心只想着如何去击倒对方,如何先触达那段断桅。铁中棠望着船头上、船舱顶的生死搏斗,面上虽无表情,但心头却甚是激动。这些人本来素无恩怨,此刻生死相拼,竟全都是为了他。结果如何,谁胜谁负虽难以预料,但无论胜负双方,都显然要为他背负起极为沉重的担子。他与这些人也素无恩怨,除了水灵光……
而水灵光此刻却又已落在下风了。杨八妹沉稳辛辣的招式,忽远忽近的飞叉,在蜂女群中,最为出色。而此刻这出色的身手,已逼得水灵光身形常常不得不投入另四件兵刃所带起的银光漩涡中。她虽能仗着无比轻灵的身法,逃过无数危机,但是她那虽轻灵但却柔弱的招式,却成了她交手对敌时的致命之处。
铁中棠面色开始动容。他目光已不再去看别人,只随着水灵光的身子打转。水灵光每次遇着险招,他不禁变色;水灵光每次放过了取胜的机会,他便不禁暗中叹息——他对水灵光那份真挚的情感,始终深深埋藏在心中,直到此时此刻,才流露出来。
但是他全身功力已然被制,眼见着水灵光的急难,无法解救,而水灵光却曾在他急难时解救过他。——若不是水灵光,他只怕早已死在那沼泽绝壑之中。他深深吸了口气,暗暗自语:“我必须设法……必须设法……”但此时此刻,除了天降神兵外,别的还有什么方法?
李二姐也全神贯注在那三场惊心动魄的比斗上。河上风声,与兵刃破空所带起的锐风,混合成尖锐而奇异的声响,再加上流水呜咽,听来更是断肠。
铁中棠的脚步,突然开始缓缓向船舷移动。他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面上已唤起智慧之光。
突听“卟通”一声水响。李二姐心中微微一动,回过头,已看不到铁中棠。她大惊之下,急地掠到船舷,船舷边的河水,水波粼粼,漩涡未息,铁中棠赫然竟已跃入了水中。
李二姐面容变色,脱口大呼道:“不好了,他跳下去了。”
正在动手相拼的少女们,心头全都一跳,高声问:“谁?”
李二姐双目圆睁,道:“那……铁……”她话未说完,只听兵刃击风之声顿息,满天五色衣袂飘动,易清菊、水灵光以及蜂女们都掠去船舷。
她们果然不出铁中棠所料,谁都不再动手了。
——铁中棠知道此刻惟一解救水灵光之策,便是如此,所以他只得牺牲自己,跃入了水中。水流湍急,一泻千里,蜂女们虽然俱知水性,但却没有一人敢下水相救,而跃下水中的铁中棠,却始终不见浮起。
水灵光玉容惨变,颤声道:“你……你们……”
蜂女们回首望望她,仍然没有动作。
水灵光突然冲过去,也要跃下水去,却被易清菊急地抱住了她,沉声道:“妹子,你会水么?”水灵光玉齿紧咬朱唇,闭起眼睛,摇了摇头。
易清菊顿足道:“傻孩子,你不会水,怎能救他?”
水灵光双目之中,突然泉水般涌出泪珠,颤声道:“我……我不能眼看他……他一个人死……我不能。”
易清菊紧紧拉住她臂膀,死也不肯放松,口中却恨声向蜂女道:“你们都是死人么?为什么不下水去救人?”
只听有人冷冷答道:“我们与他有什么交情,为什么要冒着生命的危险,下去救他?”
易清菊不知这话是谁说的,只是不住恨声咒骂:“好狠毒的女人,你!你们竟忍心见死不救?”
又听李二姐叹道:“他若也不识水性,必然跃下去就死了,我们跃下救他,最多也不过能捞上他的尸体而已。”
水灵光满面痛泪,嘶声喊道:“他没有死,他没有死……他……他永远都不会死的……。”
突见杨八妹一言不发,走向船舷。
李二姐皱眉道:“八妹,你要做什么?”
杨八妹铁青着面容,冷冷道:“救他。”
李二姐道:“你疯了?你虽会水性,但这黄河的水,岂是长江可比,你何苦冒险下去……”
杨八妹却再也不望她一眼,纵身跃入了水中。
水灵光双膝一软,跪了下去,流泪道:“求苍天多多保佑他,他……是个好人,不能死的。”
易清菊双拳紧握,指节已握得发白。
水灵光流着泪道:“那位姑娘亦是位好人,姑娘,你无论救不救得起他来,我都永远感激你。”只有那边的易冰梅与花大姑,四掌相抵,尚未放松。
她两人已听到此地生变,但两人谁也不肯松手。
只因两人此刻俱已将全身功力凝集在掌上,一面保护自己,一面进逼对方,谁若先将内力撤去,在一刹那间,对方的内力便将全面涌来,那时便有如黄河溃堤,不可收拾,除非两人同时罢手,但两人却谁也不敢冒这一刹那的危险,是以两人虽也惊惶焦急,但手-亡却欲罢不能。
这时,突地有——缕风声,破空急来。急风中夹着一点黑影,“波”的击上了那段断桅。断桅上立刻爆起了火焰,鬼火般将断桅燃烧了起来。
易冰梅、花大姑齐地心头大惊,不知怎么一来,两人四掌,突然分开——要知她两人方才掌虽未分开,但心头惊惶焦急,内力无形中渐渐减弱,此刻再经这突然震惊,内力便不知不觉地完全消竭,内力一消,掌便也分开。她们全力相拼,为的只是争上断桅,而断桅此刻却燃烧了起来。
两人齐地呆了一呆,只见风助火威,火势更大,两人不约而同挥出了掌风,将燃烧的断桅震人了河水中。花大姑望着易冰梅苦笑一声,道:“你我两人,空白拼了半天性命,却到底谁也没有抢上这桅头。”
易冰梅轻轻一叹,没有说话。
也就在此刻,黄河下流,已有一只轻舟,逆波而上,船头上卓立着一条高大威猛的身形,厉喝道:“快将海大少放出来,否则老夫的霹雳烈火弹,便要将你们这条船毁去了。”呼声随风而来,声如洪钟,中气十足。
花大姑微一皱眉,道:“霹雳火这老儿竟来了。”
他身穿黑衣劲装,白须白发,逆风飞舞,掌中倒提金弓,腰间斜佩豹囊,声势赫赫,威风八面。
此刻易冰梅早已赶去照顾水灵光,花大姑轻身掠下,听得铁中棠跃水之事,也不禁皱眉叹息。但是她身形并未停留,匆匆向姚四妹问了两句,便立刻赶至船头,放声道:“对面来的可是霹雳火老前辈?”
霹雳火厉声道:“除了老夫还有谁!”
花大姑轻笑道:“老前辈是否也要寻我妹子玩玩?”
霹雳火怒道:“放屁,快说海大少在哪里?”
花大姑眨了眨眼睛,道:“海大少?没有看见他呀!”
霹雳火怒喝道:“放屁,你再不说老夫便要放弹烧船了。”左手急抬,右手扣弦,弓已张成满月。
花大姑咯咯笑道:“老爷子,你要烧就烧吧,你把船烧了,我就带着我妹妹们到你家去吃去睡。”
霹雳火呆了一呆。他闯荡江湖,倒真的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更对这样的女子毫无办法。
花大姑眼波四转,接口笑道:“老爷子,你如没事,当可上来坐坐,我们这有酒有菜,还有……”她银铃般娇笑了一阵,突然故意放低语声,轻轻又道:“你假如嫌我的妹妹不漂亮,这里还有鬼母的女徒弟……”
霹雳火又气又恼,却又无可奈何。这时他所乘的轻舟,又逆波来到近前。那舟子终年在黄河摆渡,驶舟之术精熟,竟已将轻舟设法停住。原来霹雳火与海大少离了洛阳珠宝世家,竟在途中相遇,两人气味相投,便结伴而行,海大少来此之时,便曾嘱咐霹雳火在舟上相候。而这霹雳火正是霹雳般的脾气,那等人的痛苦滋味他怎受得了,等了一会儿便急着赶来了。但他此刻虽赶来了,但却偏偏遇着满船的女子。
花大姑看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笑得更是起劲。她也是个永远不会将感情露在面上的人,她所有的心思,都藏在笑容里了,此刻别人见到她面上的笑容,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