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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9章

古龙合集-第5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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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怪人笑道:“莫管我武功好坏,洒家且问你,你既要取他性命,为何义要洒家放他逃走?”

  艾天蝠怒道:“艾某平生……”他本待说平生不愿别人出手相助于他,但忽然想到,自己武功比起人家,实有天地之别,自己还有何颜面在别人面前夸强称雄?一念至此,不觉意兴十分萧索,长叹一声,住口不语。

  那怪人急道:“你说了一半,怎的不说了?”

  艾天蝠苦笑一阵,似待转身而行。

  那怪人摇手道:“慢走慢走,你追他逃,我拦住他,你却又逼我放他逃走,你究竟为何追?你究竟为何逃?”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目光已转向铁中棠。

  铁中棠苦笑道:“在下奔逃,只为了要救他性命。”艾天蝠若未听出他口旨,他是万万不会说这句话的,但此刻却已非说不可,否则岂非与他结下了不解之深仇?

  艾天蝠面色微变,顿住脚步,回转身形。

  那怪人手捋乱发,大笑道:“你要逃走,却是为了救他?哈哈,这样的奇事,洒家倒当真从未遇到过。”面色突地一沉,接口道:“你两人若不将此事清清楚楚地说出来,今日谁都莫要想走了。”

  艾天蝠大怒道:“你如此多事,莫非是仗着武功……”忽又想起人家武功实在高强,不禁又自长叹住口。要知他生性虽然孤傲已极,但越是此等孤傲之人,便越是干脆,当胜则胜,当败则败,决不厚颜再争,一经服输,更是死心蹋地,是以此刻虽然满心怒火,却也只好忍住。

  那怪人目光一转,哈哈笑道:“你两人可是见到洒家武功太强;是以心里难受,连话也不说了?”

  铁中棠瞧了瞧艾天蝠,只当他万万不肯承认。

  哪知艾天蝠却朗然道:“不错!”铁中棠呆了呆,心中不禁大感钦佩,这样才不愧是个本色的男儿。

  只听那怪人哈哈笑道:“你两人大可不必难受,方才那样的武功,洒家也不过只会三招两式而已,还是偷学来的。”

  艾天蝠默然良久,缓缓道:“纵然只有三招两式,也已够了,世上还有什么人能躲得过?”

  铁中棠叹道:“不错!”他心念数转,想想自己平生所见的武林高手,实难有人躲得过那般奇诡的招式。

  却听那怪人大笑道:“当今世上,能胜得过洒家之人,也不知有多少,一招便能将我击倒的人,也有三五个。”

  艾天蝠面色微变,道:“当真?”

  那怪人道:“洒家从不说谎。”

  艾天蝠道:“但当今武林一流高手。艾某俱有所闻……”

  那怪人笑道:“以你所知,有哪几个?”

  艾天蝠沉吟道:“武林七大门派,历史悠久,渊源有自,那七位掌门人虽都闭关已久,但却都可算一流高手。”

  那怪人颔首道:“不错,还有呢!”

  艾天蝠道:“关外卢二郎,足迹虽未入关,但侠名轰传已久;太原帅家父子、江南子午剑、嵩阳玉哪吒、河朔谭一腿,这四派武功一以小巧纵跃见长,一以纵横开阔称雄,嵩阳哪吒式之飞灵变幻,河朔谭门之古传谭腿,号称‘绳挂一条鞭,赛过活神仙。’更是奇诡难防。”

  那怪人道:“不错,这几人也可算做高手。”

  艾天蝠接道:“安徽六合八极式,辰州言家僵尸拳,巴山回风舞柳剑,也都各有巧妙,不可轻视。”他平日虽沉默寡言,但论及武功,却是滔滔不绝。只见他语声微顿,接口又道:“还有行踪最是飘忽,拳路最是刚猛的‘铁血大旗门’,代代弟子俱有高手。”

  铁中棠听他论及本门,心头热血,一阵振奋。

  那怪人却轻叹了一声,道:“不错,想当年铁血大旗,纵横武林,端的是天下无敌,只可惜……”

  铁中棠忍不住脱口道:“只可惜什么?”

  那怪人瞧了他一眼,接道:“只可惜大旗门武功,多已散失,如今子弟之武功,已只及昔日前辈的十之一二了。”

  铁中棠心头一动,还未说话,只听艾天蝠已沉声接道:“大旗门武功虽高,但世代与大旗子弟为仇的‘五福连环’五家门派,武功也不弱。冷一枫掌法阴柔,但他独创掌法为的只是要对大旗门掌门一人,是以平日极少施出真实功夫。黑星天、白星武,两人联手,配合无间,‘双星镖旗’走动江湖,可说从来无人敢于拦路。”

  那怪人“哼”了一声,道:“两人联手,胜了也不算功夫。”

  艾天蝠接道:“若论暗器功夫,‘霹雳堂’独门火药,盛大娘‘天女针’,都可算做其中顶尖身手。”

  怪人冷笑道:“以暗器取胜,更无聊了。”

  艾天蝠道:“盛大娘威名虽盛,却不如其子‘紫心剑客’盛存孝,名列‘彩虹群剑’,与‘红鹰’、‘碧月’、‘墨龙’、‘蓝凤’、‘黄冠’、‘翠燕’六人,并称后起剑客之雄,这七人年纪俱轻,潜力无限,剑法更是各有特长,若是再加磨练,必成绝顶高手。”

  怪人颌首道:“不错,立论果然精辟得很,还有么?”

  铁中棠忍不住接口道:“九子鬼母师徒,武功奇诡,江湖第一,自可算当今高手,阁下怎生忘了?”

  那怪人抚掌笑道:“不错不错,三十年前,阴仪之武功,便可算江湖高手,三十年后,武功想必更是精进了。”

  铁中棠怔了怔,道:“阴仪是谁?”

  原来“九子鬼母”虽然名满天下,但她的真名阴仪,江湖中却无人知晓,如今竟被这怪人道出,艾天蝠如何不惊?那怪人格格一笑,道:“哦,原来你也是鬼母门下。洒家虽也知道她名姓,却不认得她。”

  铁中棠见他面上笑容忽然变得甚是勉强,仿佛自知说漏了嘴,此刻连忙加以掩饰似的,心知此中又有蹊跷。但艾天蝠虽然强煞,却也瞧不见那怪人面色,默然半晌,道:“江湖中有名人物,再无强过这些人的了。”

  那怪人哈哈笑道:“你看洒家武功,可算当今高手?”

  艾天蝠长叹一声,道:“除了七大门派掌门人与家师之武功,深不可测,难以评论外,阁下在江湖中只怕已无敌手。”

  那怪人大笑道:“好说好说……”笑声突顿,正色道:“但连洒家全都算上,这些人谁也挡不住人家一根手指。”

  艾天蝠惊道:“什么人?”

  那怪人还未答话,铁中棠忽然抢口道:“雷鞭落星云,风梭断月魂,大师你可曾听过这两句话?”

  怪人面色突变,凝目铁中棠,道:“你怎认得这两人?”

  铁中棠看他面色,已知这两句话所代表的两人,定是大有来头,不禁叹道:“在下只不过听人说起这两句话而已。”

  那怪人道:“你可要听听这两人是谁?”

  铁中棠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那怪人微一沉吟,道:“要听的随我来。”当先转身走向那三间茅屋,铁中棠、艾天蝠情不自禁,跟了过去。

  铁中棠这时才看清楚,那门前木牌上,写的竟是:“小小少林寺”五字。

  他一眼望过,心里又是惊奇,又是好笑。他从来只知市井中生意买卖,要想学人店招,鱼目混珠,以假充真,才有时会用这“小小”两字,却不知堂堂少林寺,竟也被人用上这两字了,不禁苦笑暗忖道:“这怪人竟敢把这三间茅屋,充作小小少林寺,却不知少林高僧见了,又当如何?”心念又一转,忽然想起此地本是嵩山之后山,距离少林寺非遥,这怪人竟敢如此.想必与少林寺大有渊源。

  只见当中一间屋子,倒也甚是宽大;但屋里零零乱乱,百物杂呈,上至书剑琴棋,下至锅碗杓筷,什么都有,零乱地堆满一屋。左面屋角木架,放着几本书册,但架上却写着“藏经阁”三字,书架旁堆着几柄刀剑,便算做“罗汉堂”。当中一张破桌,设着残烛香案,写的是“大雄宝殿”四字,右面屋角小小火炉上,烧着只热气腾腾的锅子,锅里面香气四溢,自然便算做“香积厨”了。铁中棠见了,更是惊奇。更是好笑,少林寺所有殿堂,这里完全都有,只是非但具体而微,而且简直令人啼笑皆非。

  那怪人却哈哈笑道:“洒家昔年被少林逐出门墙,便造了这小小少林寺,与它分庭抗礼,你看造得如何?”

  铁中棠唯唯诺诺应了,实是不知该如何答话。

  那怪人却突又正色道:“须知洒家酒肉穿肠过,佛在心头坐,我佛既在心头,洒家便将此当做少林寺又有何不可?”

  铁中棠听他玩笑之间,倒也有些禅机,当下笑道:“大师说的不错,菩提非树,明镜无台,若是认真,便着相了。”

  那怪人抚掌大笑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铁中棠道:“不知:大师心中真正高于,又是哪几个?”

  那怪人道:“你若要洒家说出这些武林掌故,先该将你两人这段古怪说出才是,否则洒家真要闷死了。”

  铁中棠知道此人,不但古怪,而且好奇,只得长叹一声,道:“在下与这位艾大侠本无恩怨,只是……”当下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说了出来。这番话他明里虽是说给这怪人听的,暗地却无异要艾天蝠知道,只因事情演变至此,也只有让他知道真情了。屋中只有一把破椅,却已被怪人坐下,铁中棠只得一面走动,一面说话,一面观察着艾天蝠的面色。但见艾天蝠面色黯然,似是已自心灰意冷,再无争强斗傲之心,铁中棠心头不禁窃喜。

  忽然间,那怪人大喝一声,自椅上飞身而起,张臂向铁中棠扑了过来,铁中棠大惊之下,急退三步。只听那怪人沉声道:“洒家这小小少林寺,到处你都可走得,但只有这扇门户,却是万万碰不得的。”

  原来铁中棠方才走动之间,无意斜倚到左面一扇空门上,此刻听这怪人如此说话,不禁大奇忖道:“这门中又有何古怪?”他天性深沉,面上虽不动声色,继续叙述,暗中却对这窄门加了注意,只见这扇门关得严严密密,绝无丝毫空隙,门里是什么直到他话说完了,仍然没有丝毫发现。

  那怪人又自坐回椅上,轻熄炉火,此刻大笑道:“你两人幸好撞来这里,否则如此生死相拼,岂非冤枉。”

  艾天蝠面上仍无表情,亦不置答,只是冷冷问道:“今日之武林,究竟是哪几人之天下?”

  那怪人双目微阉,缓缓念道:“雷鞭落星雨,风梭……”忽然睁开眼睛,道:“黑白双星与碧月剑客,如今已都是名满天下之高手,他们的师傅是谁.你两人可知道?”

  铁中棠存心要让艾天蝠说话,只因活说多了,心里自然生机萌现,是以他虽知道,却不开口。

  艾天蝠果然只得答道:“黑白双星虽说是家传武功,其实武功却习自昔日的独行侠盗‘过天星’。”

  那怪人道:“不错,想那‘过天星’武功虽高绝一时,但声名却狼藉得很,黑白两人自不肯承认是他弟子了。”

  艾天蝠道:“那碧月剑客,貌美心辣,只是人却正派,正与她师傅‘月华仙子’是同样的脾气。”

  那怪人道:“不错,你武林掌故,既是如此熟悉,可知道那‘过天星’与‘月华仙子’两人,后来如何了么?”

  艾天蝠道:“这两人一南一北,号称无敌,但正自声名鼎盛时,却突然消声匿迹,是以黑白双星与碧月剑客,也不过只学了他们师傅的三成功夫。江湖中对这二人突然失踪的原因,猜疑极多,有的说他两人,已羽化……”语声突顿,呆了半晌变色念道:“雷鞭落星雨,风梭断月魂……”

  那怪人叹道:“这就是了,那‘过天星’与‘月华仙子’两人,便是折在‘雷鞭’与‘风梭’两人手中,生死虽不知,只怕已凶多吉少了。”

  铁中棠心头不禁骇然。他知道“过天星”与“月华仙子”两人,数十年前,号称无敌,想不到也会败在他人手中!要知“黑白双星”与“碧月剑客”只学了师傅两三成武功,便已名满天下,“过天星”与“月华仙子”武功之高,自可想见。

  艾天蝠亦自耸然动容,过了半晌,缓缓道:“那‘雷鞭’与‘风梭’两人之声名,为何在下从未听人说起?”

  那怪人叹道:“此等凶神恶煞的姓名,连‘鬼母’都不愿提起,还有什么别的人敢时常挂在嘴中。”

  艾天蝠面色大变,闭口不语,铁中棠更是大惊忖道:“盛大娘若是将这两人请出来对付‘大旗门’,我岂非惨了。”

  只见那怪人掀开锅盖看了看,口中缓缓道:“但这‘雷鞭”风梭’,武功虽高,心目中却仍有畏惧之人。”

  艾天蝠身子一震,道:“什么人?”

  那怪人起身取了副碗杓,口中却喃喃吟道:“尔其动也,风雨如晦,雷电共作;尔其静也,体象皓镜,星开碧落!”

  艾天蝠耸然道:“此话怎讲?”

  那怪人有如未闻,闭目接口吟道:“浮沧海兮气浑,映青山兮色乱,为万物之群首,作众材之壮观!”双目微开,目光闪动,道:“这首碧落赋,你可曾听过?”

  艾天蝠暗道:“碧落赋与武林高手何关?”

  那怪人大笑道:“这碧落之赋,其中便说的是武林中数大奇人,字句包涵之意义,一时间也难说得尽。”

  铁中棠与艾天蝠虽然俱是城府深沉之人,但此刻却也不禁大动好奇之心,齐地脱口问道:“什么意义?是哪几人?”

  那怪人将锅中之肉,舀了满满一碗,道:“此赋本乃是为了称颂苍穹碧落,但数十年前,却有一人将之断章取义,用来形容武林中数大奇人,正是‘惊天动地数高手,俱是碧落赋中人。’”

  他一面说话,一面将碗擦得干干净净。

  铁中棠与艾天蝠此刻闻得肉香,肚中也觉有些肌饿,但见他并无奉客之意,只当他要自用了,却听他说到这里,忽然长身而起,双手捧着肉碗,笑道:“洒家先将这碗肉送去,再来说话。”

  铁中棠呆了一呆,虽然急着要听,却也无可奈何。只见他缓步走向那道窄门,走得十分小心,似是生怕将碗中肉汁溢出,面上笑容早消,神色间竟似变得十分慎重。

  铁中棠大奇忖道:“这门里是什么人?这怪人为何对他如此恭敬?”艾天蝠苦不能见,却也在凝神倾听。

  那怪人走到门口,口中忽然发出“咪咪”猫叫之声。铁中棠大奇忖道:“门里莫非只是只猫么?”却见怪人将门户轻轻推开一线,侧身走了过去,口中笑道:“你……”一个“你”字,方自门里传出,忽然“哎呀”一声惊呼,“呛啷”一声碎响,显见那碗肉也落在地上。

  接着,“砰”的一声,窄门大开。

  铁中棠身不由主,窜了过去,只见窄门里这小小一间茅屋,布置得竟是精致华丽已极,四面锦帐流苏,牙床妆台,床上堆着翠衾,台上悬着门镜,镜旁还有几副女子梳髻用的木梳,梳上还缠着几根青丝,那怪人木立在铜镜旁,满面惊骇之色,如遭雷击一般。

  这“小小少林寺”内,竟有间女子闺房,委实令人惊异。

  但这间精致的闺房中,却渺无人迹,风吹锦帐,露出里面墙壁,铁中棠目光锐利,一看那墙壁竟是青铜所制,墙壁外面,却圬着泥木,是以由外看来,宛如普通茅屋一般,但由内向外,却再也无法破壁而出。

  那怪人目光茫茫四顾,喃喃道:“到哪里去了,哪里去了……”忽然发现屋角有个土坑,深达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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