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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2章

古龙合集-第7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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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寻欢笑道:“潘大少是有名的派头奇大,衣、食、住、行,样样都要讲究,施耀先跟着他走,不但白吃白喝,还可以跟着充充大爷,这种便宜事,施耀先怎会不做?”

  虬髯大汉一拍巴掌,展颜道:“这就好办了,在这么冷的天气里,潘大少绝不肯骑在马上挨冻,更不会走路了,他一定要坐车,只要坐车,我们就追得上!”

  林外雪地上果然还可隐隐辨出车辙马蹄。车轮之间,竟有八尺,他们乘的显然是辆很宽敞的大车。

  这种车子虽舒服,却不会走得太快。

  虬髯大汉精神一振,放足狂奔,这次他追踪就容易多了,只需沿着大道而行,因为八尺宽的大车绝对走不上僻道。

  这时天色已暗了下来,道上全无人踪。

  虬髯大汉施开身法,奔行了顿饭工夫,他身上虽然背负着一个人,但步履仍极轻健,谁也想不到有如此轻功的人竟会为人奴仆,而且,轻功如此高明的人,也绝不会是江湖的无名之辈。

  又奔行了片刻,他忽然发现前面的路上积雪平整如镜,最少已有两三个时辰没有人走过了。

  那大车怎会忽然失踪了呢?

  虬髯大汉怔了半晌,又折了回去。这次他已走得慢些,而且分外留意,折回了半里路后,他就发现大车的车辙半途拐人了一条岔路。

  方才他没有留意这条岔路,因为这路两旁,古柏森森,还有石翁仲,显然是通向一个富贵人家的陵墓。

  他实在想不到大车会拐人这条墓道死路上来的。

  这果然是条死路!

  大车就停在巨大的石陵墓前,拉车的马已不见了,三个穿着羊皮袄的大汉,已倒毙在雪地上。

  车厢里斜斜躺着一个身穿重裘,面色惨白,年纪虽已有四十左右,但胡子却刮得干干净净的中年人。

  只要看他手上戴着的那价值不菲的翡翠戒指,就知道此人必定就是“金玉堂”的败家子潘大少。

  他身旁还有两个妙龄少女的尸身,也和潘大少一样,都是被人以重手法点了死穴,车旁的三人却是被掌力震伤内腑而死的!

  这又是谁下的毒手?

  虬髯大汉皱眉道:“莫非是施耀先……”

  他话未说完,又发现陵墓石碑旁也倒毙了一个人的尸身,头上光秃秃的全无寸发,仰面倒卧在冰雪上,两只手却还紧紧地抓着,像是临死前还想抓紧一样东西,却什么也没抓住。

  这正是施耀先,但却再也无法自棺材里伸出手来要钱了!

  李寻欢忽然叹道:“一个人狂嫖滥赌都没关系,可千万不能交错朋友,否则就难免要和潘大少一样,死了还不知是谁下的手。”

  虬髯大汉道:“少爷你……你难道说他是被施耀先害死的?”

  李寻欢道:“你看他面色如此安详,显然是正在美人怀中享福时,就糊里糊涂被人点了死穴,这车里只有他和施耀先,除了施耀先之外,还有谁能下手?”

  虬髯大汉道:“可是……”

  李寻欢道:“可是除了他之外,别的人面上都带着惊骇之色,显然到临死还不相信施耀先会下这毒手的,尤其是这两个女子,她们生前说不定还和施耀先有过缠绵,更不相信施耀先会杀她们。”

  他叹了口气,摇着头道:“此人重利轻红颜,竞不懂红颜实比黄金可爱得多。”

  虬髯大汉道:“据说施耀先指上的功力在山西首屈一指,原本就有‘一指追魂’的盛誉,这的确像是他下的手,可是……”

  李寻欢忽又道:“施耀先将潘大少当靠山吃喝的也不知有多久了,这次潘大少想要金丝甲,施耀先吃人嘴软,也不能说不行,但金丝甲却又实在诱人,施耀先心一黑,索性就一劳永逸,下了毒手。”

  虬髯大汉的话头已被打断了两次,这次他等了半晌,直等到李寻欢不再说话,他才说道:“可是施耀先现在也死了。”

  李寻欢笑了笑,道:“杀人者人恒杀之,施耀先杀人的时候,说不定就有个喜管闲事的人正在这陵墓上看着,也许施耀先发现他后,就想也将他杀了灭口,谁知杀人不成,反被人杀了!”

  虬髯大汉皱眉道:“施耀先武功不弱,是谁杀了他呢?”

  他走上陵墓前的石级,就发现施耀先身上也没有什么别的伤痕,只有咽喉上多了一个洞!

  是用一柄并不锋利的剑刺穿的洞!

  李寻欢伏在虬髯大汉的肩头,两人凝注了半晌,一齐长长吐出了口气,嘴角竟似露出了笑容,齐声道:“原来是他!”

  虬髯大汉笑道:“飞少爷的剑比飞还快,这就难怪施耀先招架不住了。”

  李寻欢闭上眼睛,微笑着道:“很好,很好,实在太好了,金丝甲到了他手上,还是物得其主,看来那梅花盗是快倒霉了。”

  虬髯大汉道:“我们去找飞少爷,他一定不会走远的。”

  李寻欢笑道:“你去找他有什么用?”

  虬髯大汉道:“解药……”

  李寻欢道:“花蜂身上当真有解药,真被千手罗刹搜去了又被施耀先劫走,那么,现在就一定还在施耀先身上,阿飞他绝不会妄取别人东西的,他只带走那金丝甲,只不过他认为金丝甲应该是我的。”

  虬髯大汉望了望那两个少女戴着的珠翠,又望了望潘大少手上的巨大翡翠戒指,叹道:“不错,就算遍地都是金钱,飞少爷也不会妄取一文。”

  李寻欢道:“所以,解药若不在施耀先身上,我们找阿飞也没有用。”

  虬髯大汉手指颤抖着,开始去搜施耀先的身子,他实在很紧张,因为这已是最后的一线希望!

  虬髯大汉将尸体都搬了下来,扶着李寻欢坐人马车。

  车厢的板壁上,竞也有两行用剑尖划出来的字:

  “我为你复了仇,我骑走了你的马!”

  李寻欢失笑道:“我本来还断定可能是他,但现在却可以肯定了,只有他才是连死人的便宜都不肯占的。”

  他微笑着又道:“这孩子实在可爱,只恨我……”

  他并没有说完这句话,但虬髯大汉已知道他本来是想说什么的,想来解药并不在施耀先身上。

  他只恨此后再也见不到这可爱的少年了!

  虬髯大汉似乎再也支持不住,已快倒下。

  李寻欢微笑道:“你用不着为我难受,死,并没有你想像中那么可怕,现在我除了身上没力气之外,心里反而平静得只想喝杯酒。”



  第六回 醉乡遇救星

  虬髯大汉忽然跳起来,将身上的衣裳全都脱下来,铁一般的胸膛迎着冰雪和寒风,将车轭背在身上。

  他竟像是一匹马似的将这大车拉着狂奔而去。

  李寻欢并没有阻止,因为他知道他满怀的悲痛需要发泄,但车门关起时,李寻欢也不禁流下了眼泪。

  地上积雪已化为坚冰,车轮在冰上滚动,虬髯大汉并不需要花很大力气,马车已疾驰如飞。

  半个时辰后,他们已到了牛家庄。

  牛家庄是个很繁荣的小镇,这时天色还未全黑,雪已住了,街道两旁的店家都有人拿着扫把出来扫自己门前的积雪。

  大家忽然看到一条精赤着上身的大汉,拉着辆马车狂奔而来,当真吃了一惊,有的人抛下扫把就跑。

  镇上自然有酒铺,但飞驰的马车到了酒铺前,骤然间停了下来,虬髯大汉霹雳般狂吼一声,用力往后面一靠,只听“砰”的一响,车厢已被撞破个大洞,他一双脚仍收势不住,却已钉人雪地里,地上的积雪,都被铲得飞激而起!

  小镇上的人哪里见到过如此神力,都已骇呆了。

  酒铺里的客人看到这煞神般的大汉走了进来,也骇得溜走了一大半,虬髯大汉将三条板凳拼在一齐,又竖起张桌子靠在后面,再铺上潘大少的狐裘,才将李寻欢抱了进来,让他能坐得很舒服。

  李寻欢面上已全无一丝血色,连嘴唇都已发青,无论谁都可以看出他身患重病。快要死的病人居然还来喝酒,这酒铺开了二十多年,却还没有见过这种客人,连掌柜的带伙计全都在发愣。

  虬髯大汉一拍桌子,大吼道:“拿酒来,要最好的酒!掺了一分水就要你们脑袋。”

  李寻欢望着他,良久良久,忽然一笑,道:“二十年来,你今天才算有几分‘铁甲金刚’的豪气!”

  虬髯大汉身子一震,似乎被“铁甲金刚”这名字震惊了,但他瞬即仰首大笑起来,道:“想不到少爷居然还记得这名字,我却已忘怀了。”

  李寻欢道:“你……你今天也破例喝杯酒吧。”

  虬髯大汉道:“好,今天少爷你喝多少,我就喝多少!”

  李寻欢也仰天大笑道:“能令你破戒喝酒,我也算不虚此生了!”

  别人见到他们如此大笑,又都瞪大了眼睛偷偷来看,谁也想不通一个将死的病人还有什么好开心的。

  送来的酒虽非上品,但却果然没有掺水。

  虬髯大汉举杯道:“少爷,恕我放肆,我敬你一杯。”

  李寻欢一饮而尽,但手已拿不稳酒杯,酒已溅了出来,他一面咳嗽着,一面去擦溅在身上的酒,一面边笑着道:“我从未糟蹋过一滴酒,想不到今日也……”

  他忽又大笑道:“这衣服陪了我多年,其实我也该请它喝一杯了,来来来,衣服兄,多承你为我御寒蔽体,我敬你一杯。”

  虬髯大汉刚替他倒了一杯酒,他竟全都倒在自己衣服上。

  掌柜的和店伙计面面相觑,暗道:“原来这人不但有病,还是个疯子。”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个不停,李寻欢要用两只手紧握着酒杯,才能勉强将一杯酒送进嘴里。

  虬髯大汉忽然一拍桌子,大呼道:“人生每多不平事,但愿长醉不复醒,我好恨呀,好恨!”

  李寻欢皱眉道:“今日你我应该开心才是,说什么不平事,说什么不复醒,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虬髯大汉狂笑道: “好一个人生得意须尽欢,少爷,我再敬你一杯。”

  豪厉的笑声,震得隔壁一张桌上的酒都溅了出来,但笑声未绝,他又已扑倒在桌上,痛哭失声。

  李寻欢面上也不禁露出黯然之色,唏嘘道:“这二十年来,若非有你,我……我只怕已无法度过,我虽然知道你的苦心,还是觉得委屈了你,此后但愿你能重振昔年的雄风,那么我虽……”

  虬髯大汉忽又跳起来,大笑道:“少爷你怎地也说起这些扫兴的话来了!,陕痛,陕喝!”

  他们忽哭忽笑,又哭又笑。

  店掌柜的和伙计又对望了一眼,暗道:“原来两人都是疯子。”

  就在这时,忽见一个人踉踉跄跄地冲了进来,扑倒在柜台上,嗄声道:“酒,酒,快拿酒来!”

  看他的神情,就像是若喝不到酒立刻就要渴死了。

  掌柜的皱起眉头,暗道:“又来了一个疯子。”

  只见这人穿着件已洗得发白的蓝袍,袖子上胸口上,却又沾满了油腻,一双手的指甲里也全是泥污,虽然戴着顶文土方巾,但头发却乱草般露在外面,一张脸又黄又瘦,看来就像是个穷酸秀才。

  伙计皱着眉为他端了壶酒来。

  这穷酸秀才也不用酒杯,如长鲸吸水般,对着壶嘴就将一壶酒喝下去大半,但忽又全都喷了出来,跳脚道:“这也能算酒么?这简直是醋,而且还是掺了水的醋……”

  那店伙横着眼道:“小店里并非没有好酒,只不过……”

  穷酸秀才怒道:“你只当大爷没有银子买酒么?呔,拿去!”

  他随手一抛,竟抛出一锭五十两的官宝。

  大多数妓女和店伙的脸色,一直都是随着银子的多少而改变的,这店伙也不例外,于是好酒立刻来了。

  穷酸秀才还是来不及用酒杯,嘴对嘴地就将一壶酒全喝了下去,翻着眼坐在那里,就像是一口气忽然喘不过来了,连动都不动,别人只道他酒喝得太急,忽然抽了筋,李寻欢却知道他这只不过是在那里品味。

  过了半晌,才见他将这口气长长透了出来,眼睛也亮了,脸上也有了光采,喃喃地道:“酒虽然不好,但在这种地方,也只好马虎些了。”

  那店伙计赔着笑,哈着腰道:“这坛酒小店已藏了十几年,一直都舍不得拿出来。”

  穷酸秀才忽然一拍桌子,大声道:“难怪酒味太淡,原来藏得太久,快找一坛新酿的新酒兑下去,不多不少,只能兑三成,再弄几碟小菜来下酒。”

  店伙道:“不知你老要些什么菜?”

  穷酸秀才道:“我老人家知道你们这种地方也弄不出什么好东西来,宰一只凤鸡,再找些嫩姜来炒鸭肠子,也就对付了,但姜一定要嫩,凤鸡的毛要去得于净。”

  这人虽然又穷又酸,但吃喝起来却一点也不含糊,李寻欢越看越觉得此人有趣,若在平时,少不得要和他萍水相交,痛饮一番,但此番他已随时随刻都可能倒下去,又何苦再连累别人。

  那穷酸秀才更是旁若无人,酒到杯干。

  他眼睛除了酒之外,似乎再也瞧不见别的。

  就在这时,突听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响,骤然停在门外,这穷酸秀才的脸色,竟也有些变了。

  他站起来就想走,但望了望桌上的酒,又坐了下去,连喝了三杯,挟了块鸭肠慢慢咀嚼,悠然道:“醉乡路常至,他处不堪行……”

  只听一人大吼道:“好个酒鬼,你还想到哪里去?”

  另一人道:“我早就知道只有在酒铺里才找得到他。”

  喝声中,五六个人一齐冲了进来,将穷酸秀才围住。这几人劲装疾服,佩刀挂剑,看来身手都不太弱。

  一人瘦削颀长,手里提着马鞭,指着穷酸的鼻子道:“得人钱财,与人消灾,你拿了咱们的诊金,不替咱们治病,却逃出来喝酒了,这算什么意思了”

  穷酸咧嘴一笑,道:“这意思各位难道还不懂么?只不过是酒瘾大发而已,梅二先生酒瘾发作时,就算天塌下来也得先喝了酒再说,哪有心情为别人治病。”

  一个麻面大汉道:“赵老大,你听见没有,我早就知道这酒鬼不是个东西,只要银子到手,立刻就六亲不认了。”

  颀长大汉怒道:“这酒鬼的毛病谁不知道,但老四的病却非他不可,病急乱投医,你难道还有什么别的法子?”

  李寻欢本当这些人是来寻仇的,听了他们的话,才知道这位梅二先生原来是个江湖郎中,光拿银子不治病的。

  这些人来势汹汹,大嚷大叫,他却还是稳如泰山,坐在那里左一杯,右一杯地喝了起来。

  赵老大掌中马鞭一扬,“刷”地将他面前酒壶卷飞了出去,厉声道:“废话少说,现在咱们既已找着了你,你就乖乖地跟咱们回去治病吧,如要能将老四的病治好,包你有酒喝。”

  那位梅二先生望着被摔得粉碎的酒壶,长长叹了口气,道:“你们既然知道梅二先生的脾气,就该知道梅二先生生平有三不治。”

  赵老大道:“哪三不治?”

  梅二先生道:“第一,诊金不先付,不治;付少了一分,也不治。”

  麻面大汉怒道:“咱们几时少了你一分银子?”

  梅二先生道:“第二,礼貌不周,言语失敬的,不治;第三,强盗小偷,杀人越货的,更是万万不治了。”

  他又叹了口气,摇着头道:“你们将这两条全都犯了,还想梅二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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