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合集-第90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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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铁笑道:
“但小弟身边未带金银,只是以区区之物,聊以助兴罢了。”
一面说话,一面自腰间的丝绦上,取下一方形式古拙、颜色苍翠的古玉,“神手”战飞自是识货,心头一凛,口中却笑道:
“此乃无价之宝,小弟怎敢妄作评价。”双手一拍,转身低低嘱咐了几句,哪知他身后的黑衣大汉方待举步,方才谦虚地坐到另一桌上去的东方四兄弟,已一齐走了过来。
他兄弟五人,生长侠义之家,既与“龙形八掌”同来,便觉得自己兄弟五人,俱该站在“龙形八掌”一边,此刻见到檀明的举动,谁都不知道此举的深意,但却不约而同地为之臂助,俱都取了一物,来与战飞相博,他兄弟出身世家,虽是小小几件玩物,价值却已超过桌上所有的金银数倍。
“神手”战飞面上虽仍带着笑容,但笑声已更勉强,心头也渐渐着急,这本是玩笑之举,此刻竟变得渐渐严重起来。
他强笑着瞥了桌上的五件珍宝一眼,亦自走人内室,托出一盘金珠,满厅群豪,静寂如死,眼看着他的脚步缓缓走人,又缓缓走出……
突地一阵大笑,划破静寂,“金鸡”向一啼竟也咯咯大笑起来,击案大笑着道:
“有趣有趣,有趣已极!”
“神手”战飞面色一变。道:
“向兄难道也有此雅兴么?”
“金鸡”向一啼大笑着道:
“如此热闹的赌博,我向某人若不凑上一脚,岂非要终生遗憾!”
微一挥手,那边便走来九条身穿七彩锦衣的彪形大汉,肃立在“金鸡”向一啼身前。
这九人一个个身躯彪壮,面容沉毅,目中光芒炯炯,行动间更是十分剽悍矫健,虽然称不上是武林高手,但显然身手俱都不弱,九人一齐向“金鸡”向一啼恭身一礼,神情俱都极为恭谨,但对别人神态间却又显得十分傲慢。
“金鸡”向一啼哈哈一笑,道:
“向某人一生古怪孤僻,今日也要与战庄主赌一个奇异的赌注。”
语声微顿,笑声亦顿,突地转身面向这九条锦衣大汉,沉声道:
“你九人身体性命从何而来?”
九条锦衣大汉齐声喝道:
“身属金鸡,命属金鸡,金鸡有令,百死无憾!”
他九人一齐张口,一齐闭口,喊声嘹亮,当真是声震屋瓦,面前一桌的杯盘碗盏,似乎都已被震得叮当作响。
“金鸡”向一啼哈哈一笑,转过身来朗声笑道:
“今日我向一啼要与战庄主你一赌的,便是这九人的身体性命。”
“神手”战飞心头一震,群豪更是悚然动容。
只听向一啼悠然接口道:
“战庄主仁义待人,一代之雄,手下想必多得是能为战庄主卖命的兄弟,只要随意选出九人来,也就是了!”
满堂人声,又复寂然;数百道眼神,俱都紧张而期待地望在“神手”战飞面上,不知他将如何应答这奇异的挑战。
“神手”战飞目光一转,依次往这九条锦衣大汉面上望去,只见这九人面容仍是那般沉毅,目光仍是那般坚定,竟无一人有丝毫惊慌恐惧之色,“龙形八掌”檀明浓眉微皱,突地长身而起,缓缓走到这九人身前,沉声道:
“人命关天,终非儿戏,你九人可是当真心甘情愿?”
九条锦衣大汉,十八道目光望也不望他一眼,生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似的,又像是以沉默来讥嘲檀明的多事!
“金鸡”向一啼面色一沈,厉叱道:
“檀总镖头的话,你们难道没有听到么?”铁拐一点,身形如飞掠起,只听一阵清脆的“劈啪”之声,接连响起,但单掌动处,竟在这一排九人面上,各各打了正反二记耳光!
群豪轻呼一声,哪知这九人各各挨了两记耳光,不但仍自行所无事,神色不变,而且立刻齐地躬身应道:
“听到了!”
“金鸡”向一啼厉叱道:
“听到了怎不回答檀老镖头的话?”
九条大汉一齐侧过身来,向檀明躬身一礼,齐声道:
“君赐臣死,臣不敢不死,父令子亡,子不敢不亡,向大哥于我等恩情有如君父,是以我九人实是心甘情愿,万死不辞!”
这九人滔滔说来,仍是一齐张口,一齐闭口,显见是早已训练有素,“龙形八掌”微微一笑,抱拳向“金鸡”向一啼道:
“向帮主请恕在下多事!”
微一捻须,缓步走回,心中却不禁暗叹,忖道:
“想不到此人看来偏激古怪,却能得这般人的死忠!”
“金鸡”向一啼神情之间,更是得意,目光凝注着沉吟未绝的“神手”战飞,朗笑又道:
“战庄主是否在嫌我‘鸡尾九兄弟’太过愚鲁呆笨,是以觉得这九条贱命,不值得与战庄主手下的济济长才相提并论?”
“神手”战飞强笑一声,道:“向帮主言重了,但……”
“金鸡”向一啼不等战飞说完,已又接口笑道:
“如是这般,那么在下只有令我这‘鸡尾九兄弟’在战庄主面前献一献丑了!”霍然转过身去,挥手大喝道:“去!”
九条锦衣大汉躬身一诺,刹那间但见锦衣闪动,满院飞跃,身形有如穿花之蝴蝶,群豪方自以为这九人是在卖弄身法之矫健,却听一声轻叱,九人已一齐回到厅前,只是为首一人,掌中多了一根酒盏粗细,一丈长短的铁棍。
人影又自一分,九条大汉,已自各各分持了这铁棍的两端,四人在左,四人在右,当中一人再次轻叱,左面四人身形左侧,右面四人身形右倾,当中的铁棍,却渐细渐长,宛如面条一般,被这八人的惊人神功,拉了开来。
立在中央之人,突地大喝一声:“开!”立掌一切。将那已变得竹筷般粗细的铁棍,一掌切断!
第三十一回 以赌争锋
一阵热烈的喝彩之声,立时有如轰雷般响起,九条锦衣大汉微一躬身,鱼贯走回向一啼身前,面色仍是那般坚毅而镇定。
“神手”战飞心头微凛,这九人的武功,虽是外门左道,无法与内家高手相提并论,但环顾自己手下,能有这般武功之人,却是寥寥可数。
他虽然自大,却仍未大得失去理智,当然不愿将自己九个得力的部下,葬送在一次毫无得胜希望的赌注上。
但是他虽然理智,却又太过顾忌自己的地位与尊严,众目睽睽之下,他实在无法忍受“金鸡”向一啼这半带狂傲,半带讥嘲的挑战,矛盾之间,突听“龙形八掌”檀明微微一笑轻轻道:
“战庄主如已稳操胜算,这赌注纵不合理,接受了它又有何妨?”
他语声虽轻,却已足够让许多人都能听到,“神手”战飞哈哈一笑,道:
“正是,正是……”双掌一拍,回首道:
“于平,你且替我出去看看,有哪几位兄弟愿意前来?”
始终站在他身后的黑衣大汉于平暴应一声,面上却也微微变了颜色,一言不发地转身奔了出去。
“金鸡”向一啼仰天笑道:
“向某人平生嗜赌,但直到今日,才算遇着了对手!”
“神手”战飞一连痛饮了三杯烈酒,目光又渐渐恢复镇定,此刻大厅上酒筵虽仍摆得整整齐齐;但看满厅群豪,却再无一人能安稳地坐在座上,此刻他们心中虽还不知今日到底谁胜谁负?但却已不禁暗中为“神手”战飞紧张了起来,有的在心中暗暗思忖:
“裴大先生,武功定必非同小可,否则这战神手一向聪明,怎会在他身上下了这么大的赌注?”
众人面面相觑,似乎自己也参与了这奇异的豪赌之中,只觉心房跳动加剧,血液冲向面颊,目光不由自主地齐都望着厅门,不知道再过一段时候,“裴大先生”是否能再入此厅。
这其中只有“神手”战飞的目光绝未向厅门望上一眼,因为他深知期待裴珏生人此门,还不如期望一条鲸鱼骑在马身上奔进来,因为后者虽然荒谬,还远比前者较有希望。
就在这紧扣心弦的沉默之中,夜色似乎来得奇快,厅中已燃起灯火。
突然厅门外奔人一个人来。
但却见是那“七巧追魂”那飞虹,他一脚跨人大厅,便朗声笑道:
“好险好险,兄弟我险些错过了一场好戏!”
“金鸡”向一啼长身而起,大笑道:
“正是正是,今日战庄主豪兴逸飞,那兄你若不与他赌上一赌,以后你再也休想遇着这般的豪赌。”
那飞虹笑道:
“兄弟虽非嗜赌之人,但听到了这个消息,脚下便像生了翅膀似的,身不由主地奔了过来……”
抬头一望,只见“神手”战飞满面俱是强笑,他笑声便不觉更是得意,心中暗道:
“战飞呀战飞,你聪明了一世,却糊涂了一时,在这般人面上,你怎可玩起‘帅’来,今日我若不要你倾家荡产,从此也算不得七巧追魂了。”面上却是满面笑容,朗声道:
“方才令管家在外面征募敢死的英雄,兄弟我才知道向兄想出了这般奇妙的赌注,但小弟却无这般手笔,只能以新近到的五百鞘银子与战兄赌上一赌,战兄如嫌少了,小弟苏州还有一片庄院,虽无‘浪莽山庄’这般豪阔,但也小具规模,就一齐凑上好了!”
他说得随随便便,就仿佛顽童赌豆一般的轻易。但他语声未了,群豪已忍不住惊呼出声,便连“龙形八掌”檀明也不禁动容。
要知五百鞘银子已有五万两之多,再加上他早已传名江湖的“七巧山庄”,其价值实是骇人听闻。
那飞虹目光一扫,又自笑道:
“兄弟我平生不赌,今日赌起来,便定要好好赌上一赌,纵然输得倾家荡产,兄弟也是心甘情愿,最多再为花上十年工夫……哈哈,战兄……战兄,你怎地不说话了?”
“神手”战飞怔了一怔,仿佛自梦中惊醒,回望一眼,哈哈强笑道:
“兄弟今日的赌局,虽乃游戏,但大家却赌得正正当当。”
“七巧追魂”面色一沉,道:“难道兄弟我赌得不正当么?”
“神手”战飞面上虽仍满面强笑,但目光却满是恨毒之意,若是目光也能伤人,那飞虹早已死了数十次了。
要知方才的赌注于战飞纵有伤损,犹还罢了,但那飞虹此刻的赌注,却足以令任何人倾家荡产,“神手”战飞虽然是绿林大豪,但平日手笔甚大,并无多少积蓄,库中最多也不过只剩了五万两银子,这那飞虹竟像是算准了他的身家,才提出这赌注来,自然是要眼见战飞破产而引以为快,他甚至连战飞的居处都要赢来,恨不得立刻要他露宿街头。
“神手”战飞自然不会不了解他的用心,不禁暗中恨恨骂道:
“那飞虹呀那飞虹,我与你有何冤仇,你要如此对待于我,有朝一日,你若是犯在我的手里,哼哼……”
口中大笑三声,道:
“兄弟并无此意,更非信不过那兄,但赌场如战场,一上赌台,便是亲兄弟,也得明算账了;而且……赌台之上,讲究的是真刀真枪,纸上谈兵,总是……总是……算不得数的……”
他突地想起一个可以推托的理由,强笑声中,便有了些真实的笑意,仰天大笑不绝。
那飞虹冷冷望着他,直到他笑声顿住,方自朗声大笑起来。
“神手”战飞浓眉微皱,道:
“那兄虽然豪阔,总不至将五万两银子,一齐带在身边的吧!”
“七巧追魂”那飞虹笑道:
“兄弟恰巧将五万两银子俱都带来了,虽然未在身边,但一个时辰之中,便可取到,而且方才兄弟听到了这个消息,已先令手下的弟兄去取了;因为兄弟得知战兄富甲江南,这区区五万两银子的赌注,一定不会回绝的。”
他语声微顿,接着道:
“至于那座庄院么,兄弟我此刻便可立下字据;除了在场的这许多武林同道俱可作为见证外,兄弟还想请檀老镖头、向帮主,作个中人,若谁输了,半月之内,便将庄院拱手让出……哈哈,战兄说得是,赌场之中,便是亲兄弟,也要明算账的……哈哈……”
“金鸡”向一啼道:
“小弟虽非多事之人,但今日这个中人,却是定要做的。”
“龙形八掌”檀明微微笑道:
“既承那大侠抬爱,老夫敢不从命。”
“神手”战飞木立当地,忽地拔出折扇,拼命扇了几下,忽又收回折扇,痛饮了几杯烈酒。他纵是枭雄,纵然豪迈,但多年来辛苦挣来的家当,已将全部葬送在这绝无胜望之赌注上,却仍令他忍不住失了常态。
群豪屏息静气地望着他,甚至连窃窃私语之声,俱已全部消寂。
突听战飞大笑数声,道:
“好奸,那兄既然有此豪兴,战飞自当奉陪。”
手掌一挥,大喝道:“拿笔砚来。”
一个颇有文名的镖头,被推出来写这张字据,但他拿起笔时,手掌却不禁簌簌发抖。
“神手”战飞木然旁观,烈酒虽使他勉强控制了自己的面容,却无法能使他控制住额上的汗珠,等到提笔具名时,满头大汗,不禁涔涔而落,群豪不禁暗中奇怪,不约而同地忖道:
“战神手一向镇静,怎地此刻竟大失常态?”
但他们若能知道“神手”战飞此刻的感觉,只怕再无人会生出这般观念来,“龙形八掌”冷眼旁观,也不禁暗暗称奇。
字据立过,分成两份,并与那两张银票,一齐压在金盘之下,四壁的灯火,映着桌上这一份空前的赌注,使得它们似乎也有了空前的光彩,“神手”战飞忽地坐下,忽地站起,实已有些坐立不安。
群豪的目光,更是瞬也不瞬地望着厅门,方自奔出的管家于平,此刻匆匆奔人,群豪虽然明明看清是他,心头仍不禁俱都为之一跳,此刻门前只要有人影闪动,众人便不禁一齐紧张起来。
只见于平大步奔人之后,便扬声道:
“外面的兄弟,俱想为庄主卖命,但小弟一看人太多了,只能随意选出了九位……”
“七巧追魂”冷笑一声道:
“战兄实是深得人心……深得人心!嘿嘿!”
他方才眼见到当时的情况,实在并不踊跃,甚至还带着些勉强。
“神手”战飞面颊微红,大喊道:
“唤将进来!”
九条黑衣大汉应声而人,恰巧面对着那九条锦衣大汉,十八人面面相觑,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心里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金鸡”向一啼目光一扫,便知道这“神手”战飞不愧一方大豪,并未以老弱残兵混充人数,这九条黑衣大汉亦是精神饱满,行止矫健,只见神态之间,却远不如自己手下的从容镇定。
“神手”战飞连连顿首道:
“好,好……”忽地回过头去,在于平耳边低低吩咐了几句。“金鸡”向一啼目光一转,冷笑道:
“那兄,你可知道,今日你我若是输了也便罢;若是赢了么……?嘿嘿,只怕出去时便远不及进来时容易了。”
“神手”战飞面色一变,亦自冷笑道:
“向兄当真将兄弟想得如此轻贱么?”
“金鸡”向一啼悠悠道: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古有明训!”
“神手”战飞浓眉一轩,大喝道:
“于平,方才我与你说了些什么?”
于平垂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