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合集-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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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她们好像已经有点等不及了。
樊云山慢慢的放下筷子,站起来,走向他的丹室——
这次从丹室出来的时候,他虽然显得有点疲倦,心情却好了很多,甚至连丁北的无礼,也变得没有那么讨厌了。
享受过一番“神仙的乐趣”之后,无论谁都会变得比较轻松愉快,宽怀大度。
现在他只需要一壶好茶,最好当然是一壶福建武夷山的铁观音。
他立刻想到了“武夷春”。
“武夷春”是家茶馆。
这家茶馆是福建人开的,福建人都讲究喝茶,都喜欢喝铁观音。
这家茶馆的铁观音,据说真是产在武夷绝顶,派人用快马运来的。
这家茶馆在采芝斋隔壁。
采芝斋是家很有名的糕饼茶食铺,就在同仁堂老药铺隔壁,王胖子开的那家卤菜店对面。
所以樊云山今天如果不到武夷春来喝茶,那才真的是怪事。
世界上的怪事绝不会太多,所以他来了!
茶馆里的人认得樊大爷的人当然不少,知道他是大风堂舵主的人却没有几个。
如果他常常仗着大风堂的威名在外面招摇,现在他已经是个死人。
丁北一定也来了,一定就在附近,他没有看见丁北,却看见了小狗子。
小狗子不是狗,是人。
虽然大家都把他当作狗一样呼来叱去,他毕竟还是个人。
他是高升客栈十一个店小二里面,做事做得最多,钱拿得最少的一个。
现在也不知是哪位客人,又叫他到王胖子的卤菜店买卤菜了。
樊云山知道这个赵公子就住在高升客栈,还带着个穿着大红裙子的大姑娘。
这位赵公子原来也是个风流人物。
小狗子提着几色卤菜回去了。
一个卖橘子的小贩,挑着担子走到王胖子的卤菜店门口。
王胖子出来买了几斤橘子给他的女儿吃。
他的女儿并不胖,因为她只喜欢吃橘子,不喜欢吃肉。
王胖子是这个卖橘子小贩的老主顾。
卖橘子的小贩走得累了,又累又渴,就走到茶馆里来,找茶馆里的伙计,讨碗茶喝。
茶当然不能白喝。
他用两个橘子换了一壶茶喝。
茶馆里的伙计把橘子收到后面,分了一个给掌柜的小儿子,就提了个大水壶出来替客人冲水。
樊大爷是老客人,也是好客人,他当然要特别巴结。
他第一个就来替樊大爷冲水,还特地带了个热手巾把子来。
樊云山觉得很满意。
他喜欢别人的恭维奉承,所以他的小账总是给的特别多些。
伙计千恩万谢的走了,他打开这把热手巾,里面就有样东西掉下来,落入他的手心里,好像是个卷起来的纸条。
茶喝得太多,当然难免要去方便方便。所以又喝了几口茶之后,他就站了起来,到后面去方便了。
这些都是很正常的。
这些事无论被谁看见,都绝不会觉得有一点可疑的。
就算被一个疑心病最大的老太婆看见,也绝不会想到,就在这件事进行之中,已经有一件很重要的消息,从住在高升客栈里一个穿着红裙的大姑娘那里,传到了樊云山手里。
唐玉现在穿的已经不是红裙子了。
现在他穿的是一套赵无忌的衣裳,青鞋、白袜,蓝衫。质料剪裁虽然都很好,却绝不会让人觉得刺眼。
赵家并不是暴发户,无忌一向很懂得穿衣服,这一点连唐玉都不能不承认。
唐玉从来不会喜欢一个快要死在他手里的人,可是他居然有点喜欢赵无忌。
他觉得赵无忌这个人很奇怪,有时候看起来虽然很笨,其实却很聪明,有时候看起来虽然很聪明,却偏偏又很笨。
唐玉决定替他买口上好的棺材,叫樊云山把他的尸身送回和风山庄去。
他们毕竟是“朋友”。
“我要买四两烧鸡,四两牛肉。”
唐玉用极道地的官话告诉王胖子:“一分也不能多,一分也不能少。”
到同仁堂去买陈皮和当归的时候,他已看到坐在武夷春喝茶的樊云山。
这个一向循规蹈矩,做事一丝不苟,从来都没有出过一点差错的人,居然会是个“奸细”,实在是谁都想不到的事。
他们的对象本来是丁北,但是唐缺却坚决认为樊云山绝对比丁北容易打动。
唐缺的理由是:
——像樊云山这种人,对丁北那种不拘小节的年轻人一定很不满。
——这地方本来是樊云山一个人的地盘,现在大风堂又派了个丁北这样的年轻人来,而地位居然跟他完全平等,无论他要做什么事,都不能不跟这毛头小伙子去商量,这对一个已经习惯做老大的人来说,也是件不可忍受的事。
唐缺对炼丹居然也有研究!
他知道炼丹是件极奢侈的事,也知道服过丹之后,不但性情会因身体的燥热而改变,连性欲都会变得极亢奋。
这也正是“有道之士”,为什么会冒险去炼丹的原因。
所以唐缺认为:
——如果我们能提供给樊云山一点炼丹的灵药和秘诀,把几个随时可以让他“散热”的女孩子送给他,而且保证一定会替他教训教训丁北,他一定什么事都会做的。
后来的事实,果然证明他的看法完全正确。
唐缺看人的眼光确实有独到之处,这一点连唐玉都不能不佩服。
唐玉也看见了丁北。
丁北实在可以算是个很好看的年轻人,只可惜太“随便”了一点,看起来简直有点像是个市井的混混儿。
在四月天,他身上居然就穿起夏布袍子,把右面一只空荡荡的衣袖束在一根用青布做的腰带里,乱蓬蓬的头发显然也有好几天没梳过。
他甚至还把他那柄断剑插在腰带上,连剑鞘都没有配一个。
一向非常讲究穿衣服的樊云山,对他这副样子当然看不顺眼。
只要一看见他,樊云山就会觉得全身都很不舒服。
四两牛肉,四两烧鸡都已经切好了,用油纸打成了小包。
唐玉用左手提着陈皮和烧鸡,用右手提着当归和牛肉,走过了长街,开始往左转。
他相信樊云山一定已接到了他要小狗子送出来的消息。
为了避嫌疑,他一直都陪着赵无忌待在房里,只不过关照小狗子去打扫他那间客房,监督着小狗子把痰盂倒了出去。
赵无忌一定绝不会想到,小狗子也早就被他们买通了。
——只要一个人对自己的生活觉得不满意,你就有机会收买他的。
这是唐缺的理论。
唐玉发觉唐缺的理论总是很有道理。
桑树林已经在望。
唐玉相信樊云山当然绝不会想“杀他灭口”,但是他们也绝不会先出手对付丁北。
赵无忌当然会在暗中监视他们。
所以他们现在惟一的问题是,要怎么样才能让丁北出来对付他!
只要丁北一出手,他就是奸细了,随便他怎么否认都没有用的。
就算他们不杀他,赵无忌也绝不会饶他。
唐玉微笑。
他已经有把握要丁北出手。
为了保护他这个“非常重要的人”,丁北和樊云山都跟着他走了过来。
——丁北不是奸细。
——丁北当然已开始在怀疑樊云山。
——如果这个“重要的人”和樊云山之间有勾结,他交给赵无忌那个名字,当然就不会是真的奸细的名字。
——如果他交出来的名字是丁北,丁北也没法辩白。
——丁北当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他只要发觉这个“重要的人”和樊云山之间的情况有一点不对,一定就会出手。
这其中的关键看来虽很复杂,其实却像“一加一等于二”同样简单。
所以唐玉忽然转过头去,看着樊云山笑了笑,好像是要他放心!
“我交给赵无忌的名字,绝对不会是你。”
天气晴和,阳光明朗。
丁北也许有很多不太好的毛病,眼睛却连一点毛病都没有,在这么好的天气里,连一里外的麻雀是公的,还是母的,他都能看得出。
这也许是他自己吹牛,可是唐玉这样笑,他总不会看不见。
他转过头,就看见樊云山也在笑,他忍不住问:“你认得这个人?”
樊云山摇了摇头。
丁北说道:“看起来,他却好像认得你?”
樊云山还在笑,虽然没有承认,但是也不再否认。
他并不怕被丁北看出他们之间的秘密,他本来就想要诱丁北出手。
想不到的是,丁北的出手远比他意料中快得多。
他的笑容还没有消失,丁北的掌缘已猛切在他左颈后的大血管上。
唐玉刚想把左手提着的陈皮和烧鸡挂上树枝,樊云山已倒了下去。
他知道丁北会出手的,可是他也想不到樊云山竟会被丁北一击而倒。
这一击不但迅速准确,最可怕的是,出手之前,完全没有一点警兆。
既然已决定攻击,他就绝不再犹豫,绝不让对方有一点预防准备。
唐玉忽然发觉自己以前一直低估了他,这个人实在比别人想像中更危险。
丁北居然还没有扑过来,还站得远远的,用一双鹰一般的眼睛盯着他。
唐玉慢慢的把陈皮和烧鸡挂上树枝,才回过头:“你就是独臂神鹰?”
丁北道:“我就是。”
唐玉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丁北道:“我知道。”
唐玉道:“你也知道我有样东西要交给赵无忌?”
丁北道:“我知道。”
唐玉道:“你不想让我交给他?”
丁北道:“我不想。”
唐玉道:“你想把我杀了灭口?”
丁北并不否认。
唐玉叹了口气,重重的把右手提着的当归和牛肉,丢在地上,说道:
“那你就动手吧。”
丁北道:“你为什么不动手?”他冷笑,“既然你是唐家的人,为什么还不把你们独门暗器拿出来?”
唐玉明白了。
丁北不敢逼近来,只不过因为怕他的暗器——这个“重要的人”既然是从唐家来的,身上当然带着有唐家的独门暗器。
唐玉本来就是唐家的人,本来就带着唐家的独门暗器。
如果他把他的暗器使出来,就算有十个丁北,也一样要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可惜他不能拿出来。
因为他已经看见了赵无忌。
赵无忌是从一棵粗大的桑树后出现的,现在已逼近丁北。
他的动作并不快,却极谨慎,绝没有发出一点让丁北警觉的声音。
丁北的注意力,已完全集中在唐玉身上。
面对着一个身上很可能带着唐家独门暗器的人,天下间绝没有任何人敢疏忽大意。
唐玉忽然叹了口气,道:“可惜。”
丁北道:“为什么可惜?”
唐玉道:“现在你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个活靶子,如果唐家真的有人在这里,就算是个三岁小孩子也可以把你打出七八个透明窟窿来。”
他又叹了口气,说道:“只可惜我身上连一样暗器都没有,我根本就不是唐家的人。”
丁北的脸色变了,就像是一条忽然发现自己落入虎口的羊,不但惊慌,而且恐惧。
他想拔剑。
他的手刚握住剑柄,无忌的铁掌已猛切在他左颈后的大血管上,用的手法跟他刚才击倒樊云山时,同样的迅速准确。
惟一不同的是,无忌有两只手,另一只手上还有把刀,短刀。
三寸六分长的刀锋,已完全刺入了丁北的腰。
虎 口
刀柄还在丁北腰上,正是绝对致命的部位,刀锋已完全看不见了。
唐玉抬起头,吃惊的看着赵无忌,他实在想不到赵无忌的出手会这么狠。
他看起来实在不像这么狠的人。
——左颈后的那一击已经够了,为什么还要加上这一刀?
赵无忌忽然说道:“我本来并不想杀他的。”
他显然已看出唐玉心里在想什么:“我也知道应该留下他的活口来。”
唐玉道:“为什么杀了他?”
无忌道:“因为这个人太危险。”
这一点唐玉也同意。
无忌道:“要对付这种人,就绝不能给他反击的机会。”
唐玉道:“因为他也绝不会给你反击的机会。”
无忌道:“如果他有两只手,他一定也会再给樊云山一刀。”
幸好丁北只有一只手。
樊云山的胸膛仿佛还有起伏,仿佛还有呼吸,却不知他的心是不是也在跳?
无忌弯下腰,把他的身子扳过来,把耳朵贴上他的胸膛,希望能听到他的心在跳。
唐玉在看着无忌。
无忌的背对着他,距离他还不到三尺。
这才真是个最好的靶子,连三岁的小孩子都不会打不中的靶子。
唐玉的手缩入了衣袖。
现在他是男装,当然不能再把那根金钗插在头发上。
他把那根金钗插在衣袖里。
他的手缩进去,就捏住了金钗,只要他指尖一用力,钗头里的油蜡就会流出来,保护他的手,他就可以把钗头扭断。
他手里立刻就有一满把毒砂,唐家威镇天下的五毒断魂砂。
只要他将这把毒砂洒出去,就算他是闭着眼睛洒出去的,无忌都死定了。
幸好他这把毒砂没有洒出去,因为他还没有忘记财神。
现在他心目中最大的一条羊已经不是赵无忌,而是财神。
只有赵无忌才能把这条羊送入他的虎口。
财神还没有来,他怎么能死?
唐玉的手又慢慢的从衣袖伸了出来,反正财神已经快来了,赵无忌已经在他掌握之中。
他一点都不急,只不过觉得有种奇异的渴望和冲动,就好像一个贪欢的寡妇,在渴望着男人的拥抱。
樊云山的心还在跳,本来跳得很慢,很微弱,现在已渐渐恢复正常。
他甚至已经可以站起来。
看见了丁北,他还是显得很悲伤,黯然道:“他是个聪明人,只可惜太聪明了些,如果他笨一点,也许就不会落得这种下场。”
这是句很有哲理的话,无忌却不想跟他讨论人生的哲学。
无忌道:“他是个奸细。”
樊云山道:“我知道。”
无忌道:“他想杀你,如果他活着,非杀了你不可。”
樊云山道:“我知道。”
无忌道:“可是他已经死了。”
樊云山道:“既然他已经死了,不管他生前做错过什么事,都可以一笔勾销,我一定会好好料理他的后事。”
无忌微笑,拍着他肩,道:“你记不记得我们今天晚上还有个约会?”
樊云山道:“我不会忘。”
无忌道:“也记得我们约的是谁?”
樊云山道:“财神!”
无忌道:“他的行踪一向不愿让太多人知道,这次很可能也是一个人来。”
樊云山道:“我懂。”
无忌道:“所以他的安全,我们一定要负责。”
樊云山道:“我一定会尽量调动本门弟兄中的好手保护他,但是……”
无忌道:“但是你还不知道我们约好在什么地方见面?”
樊云山道:“是的。”
无忌道:“其实,你应该可以想得到的。”
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