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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步步精心3)红妆俊仵作(出书版) 作者:童绘-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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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子沉了下去,水面掀起一阵汹涌又平复,有如那日的小草划过水无痕。然而,石子确确实实是留在了盆底。

  她楞楞地,发起呆。

  陶知行自然不会注意到,远处,一抹人影在庭院矮墙下的阴影处立了许久。

  江兰舟不是没有察觉数日来,陶知行忽而欢喜忽而惆然,始于他闯入房中那夜。

  他自是不会因为衣冠不整的模样被瞧见而生气,他一向随性得很;他也并非刻意疏远,但这阵子临县的李、吴两位大人不知是哪根筋不对劲,拿了年轻时审过的旧案说要与他讨教……同样是议论过往案件,差别甚大。他近来睡得不错,可以归功两位同僚。

  那头,两眼眯起就要睡着的人儿摊软斜倚着窗,微风带起从头巾下散出的几绺细软发丝,露出了颈部的一片肌肤;同刻,江兰舟已别过脸,看向另一头时,见到朝自己着急走来的鹰语。

  魏鹰语神色不定,来到他面前停顿一阵,才脸色沉重、压低声音说了些话。

  语未竟,江兰舟遽然变了脸色,旋身迈开大步。

 

  一片火红。

  色略沉的血泊四处流散,上有大红纱与缎交织的牡丹华服,染血的纤指,染血的乌丝……点滴染血的雪颊,是唯一未被那火红吞随之处。

  没人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碧落阁夜里喧嚣,各人忙着各自的热闹,昨夜又是一年一度的点花日,宾客满楼,往往上半夜在一姑娘房中飮酒作乐至夜深,下半夜又与另个姑娘一同吟诗听曲到天明

  过午,丫鬟端了白粥与醒酒茶入房,惊见此景差点吓晕了过去。

  碧落阁的日阳死了,众人议论纷纷。

  烟花之地该是让人寻欢作乐之用,如今厅中魏鹰语指挥着,俨如审案公堂。许多姑娘不禁吵,起身出房才知出了人命,也有许多客人衣衫不整便被唤去录口供。另一方面,贾立领数名衙役在城中寻找可疑之人,谨慎起见,也细细盘查进出城门商队;才从年初命案中恢复平静的福平,又弥漫起一股人心惶惶。

  然而,最令人胆战心惊的一幕始终在这碧落阁最华丽的房中红,一片的火红。

  江兰舟立在房门边,单手在身后藏于袖下,紧握成拳,黑眸盯着流窜至边缘已然干涸的血迹,仍没有踏入。

  「江大人,自家的姑娘都问过了。」作主报官的自是甘锡母,此刻踉在大人身后,满脑子想的不是哪个姑娘死了,而是该如何大事化小。

  江大人与日阳私交甚笃,此事众所周知,但少人知道日阳三年前投身碧落阁时,确实提过会从京中来此是因江大人。江大人乃福平县令,年初一案已展示出其刨根究柢的性子,甘鸨母虽不想把事闹大,甚至因害怕从此没生意上门而有过私了的念头,只是衡量过后仍差人向魏师爷送了信。

  「说。」隔了一会,江兰舟才冷声令道。,

  以往见江大人总满脸笑意,如今在日阳房门口站了许久,不发一语。

  方才他交代魏师爷及贾护卫办妥几样事时,语气平稳,没什么太大的异样,脸色却是极沉,没来由地令人心生畏惧。甘鸨母偷偷觑着江大人的侧脸,怯懦地点点头,回道:「点花日咱阁里都会开坛私酿的酒,首杯倒入陶碗中,由主客先飮一口,再将酒杯传出去。日阳接了酒杯沾了口便宣布今年好酒已开,依例大伙各自斟酒喝了开……就是那时起,没人再见过日阳……」

  「嗯。」他轻轻应了声,便没再说话。

  江大人不喜太热闹嘈杂的场面,因此过往的点花日自是不曾参与。甘鸨母不知这么说他信了几分,以昨夜的盛况,只怕不会有人记得日阳究竟跟谁一同,去了哪儿,又做了些什么。

  甘鸨母的话听在江兰舟耳里是有些敷衍的。阁里的姑娘,尤其日阳是红牌,能在点花日与她共飮、入她房中的又有几人?鹰语正在一一问话,迟早会查出来,甘鸨母只是不想得罪恩客罢了,所以宁可是衙门问出也不主动去提。

  他该再细问,他该再逼进,可……眼底一片红,喉间像是梗住了什么,他连日阳的名都说不出口。

  沉默持续着,没人再开口,只有风从窗外拂进,扫了灯罩上的纸剪山水,落在那片血红上。

  眨眼,糊成一片泥。

  江兰舟闭上了眼。

  黑暗中,他回到三年前大理寺最偏的惠堂。该是进出自如的令牌却只能让他留在紧闭的大门外,于是费尽心思,多方斡旋甚至买通,才在一个深夜,看守衙役交班空隔了一刻渡他入内。

  亲眼所见,方信了他不杀伯仁,伯仁仍旧为他死了。

  他断狱无数,见过的尸体无数,却是第一回觉得脏。

  人可以为了自身利益去争个你死我活亦无怨无悔,然而事实不是你死我活,或是我死你活。死的从来都是旁人。

  人死了,当入土为安;可尸体会说话,其上的伤会说话,断不能落到对手那儿,教人抓住了把柄。

  一方绝不肯放手,一方绝不肯收手,所以,最肮脏手段也用上了。

  大理寺被封起的惠堂里,一具枉死之尸只能置于此,不见天日、不容人收尸、不容人看最后一眼。冰冷潮湿的石板上,蛆虫啃咬至最后,怕只剩碎裂不成形的白骨。

  原以为除去一身精绣的官袍,是种赎罪,如今看来,三年不是沉潜思过,只是单纯逃避……

  他本就是是非之人,又如何能置身事外?

  江兰舟睁开眼。

  血泊中的身躯已被捞起,回到了福平惠堂中,放到了新架起的木架上。四周窗子敞着,暖阳透进,他方能看清,一滴一滴,滴在石板地上的是浓得化不开的血水。

  颈间穿喉的伤、被削去的左手小指……纵然还未逮到凶手,但与三年前的手法一致,他已心中有数。

  ……陈大人不安心的是名册流落在外,还是名册在他手里?三年不动他分毫就为确认名册下落,如今出手,是警告?陈大人防的究竟是曾经最信任的门生,还是心中也逐渐明了一个门生叛离,正正代表了自身利欲熏心得太过,终究会引来更多的背叛?

  ……他无意去评判他人野心,只因自私人人都有的。

  日阳也不例外。

  可她只是盼着与相爱之人双宿双飞,如此美事,又怎么会变成一种奢求?说好为主子办完一件事便来接了她的那人,从此乡村野外,平淡一生的约定,又为何一去无返,非得让她盼到来生?

  太多端测,太多疑问,太多悔恨,江兰舟瞅着眼前尸身,除了一股痛意,他得不到任何答案。

 

  惠堂里,大人一身淡色长衫被窗外暖阳染得暖烘烘,侧脸与眉间却是一片冰霜冷然。

  陶知行立于门外,远远眺望。

  尸架上的人儿名唤日阳,听小仆们的议论,是大人在碧落阁中的红粉知己,昨夜惨遭毒手。

  有多惨?陶知行没到过案发之地,也还未验过尸首,因而无从得知,只能从众人交谈时的惊恐表情猜着。

  此时贾立在外还未归来,魏师爷方才匆促提了提情况,又被唤去忙其它事,衙里上下忙得不可开交,城中也闹得沸沸扬扬……

  唯一静默之处,竟是在惠堂里。

  大人回府后吩咐了事项,接着来到日阳姑娘身边陪着;一动不动,仅仅陪着。

  明日才开堂审案,陶知行却仍不禁来到惠堂……然而见到了眼前景象,心中复杂。

  难以言喻的复杂。

  以她对大人的粗浅理解,回府后立刻验尸升堂方合理,但他沉默不说话,摒退了左右……是求片刻独处吧?

  没有激动咆哮,没有慌乱,亦没有眼泪,他的情绪收在风平浪静的表情下;就连眼见心爱之人遇害,也能冷静相对吗?

  她想问,但该怎么问,又是否真该问出口?

  相处惯了的是死尸,所以她也只习惯由细处独自寻找答案;什么当问,什么不当问,什么时候能问,什么时候不能问,成了难题。

  映在眼底的是大人苍白的侧脸,陶知行只能在远处,将所有问题埋回心底。

  第八章

  天边才刚泛起鱼肚白,众人已聚于惠堂中。

  魏鹰语一夜未阖眼,是为整理画押过的供词;贾立整晚没睡,是因自请城门把关。

  看着那两人昏昏欲睡的模样,陶知行想起自己亦是首次失眠。大人望着日阳姑娘的侧脸在脑中挥之不去;而第一次,她盼人能死而复生,如此一来……

  思及此,她侧侧头。盼日阳姑娘未死,能与她相识?便能明白做为大人的红粉知己的,是个怎么样的人?这念头起因为何,陶知行低头看向手里的验尸器具,一时有些疑惑。

  堂上江兰舟正座,黑眸扫过众人,最终仍是停在日阳身上。他本就睡得少,纵使整夜在惠堂中守夜,脸色苍白了些,粗经过一夜思量,心情平复些许;只是也不禁想着,自己能为日阳做到何种程度?

  能为她缉凶?能为她申冤?层层关卡,官官相护,若他死咬不放,势必要与陈大人正面冲突,最终,他能握有几分胜算?

  视线游移,不意停在了陶知行轻拧的眉,江兰舟闭了闭眼,令道:

  「开始吧。」

  冷静想来,昨日抬了尸体回来就该相验,以免夜长梦多。是他心思太过紊乱,才没想到这一层。

  而依照律例,验女尸当摒退所有人,由坐婆相验后再行报备,等同完全凭据坐婆一句话,便能左右案情;唯一例外,便是主审官认定死因无疑,即可撤去衙役,单验一处致命伤口,无需检验全尸,也算给死者留下清白。

  江兰舟不想将日阳交给旁人,他只信陶知行。

  因此,就算有一刻怀疑日阳身上有它伤,就算他一向坚信谨慎为上,也不愿陶知行以外的仵作相验。

  堂中,陶知行与他对望了一阵,才行至尸体前,摊开了器具。

  尸身沾粘干涸的血渍,她用上了六、七桶清水冲洗,洗出一张娇媚雪白的脸庞,若然带笑,想必是极为妩媚勾人的。陶知行顺开了粘在她脸颈肩的发,轻轻拉开红衣前襟,露出触目惊心的伤口。

  喉间布满尖物穿透的伤,起码有一处穿透,两处刺得极深,想必死前遭受极大的痛楚,拖了许久才断气……陶知行没有回头,但猜想堂上大人看着,心中肯定不好受。

  深吸了口气,她度量起伤口宽深,初步判断为圆锥长形尖物,笔杆的粗细,近距来回刺入;或因死者挣扎,或因刺中颈骨而不停抽出再刺,才会将她伤得血肉模糊。陶知行细细看过伤口,分明以往验过比这更惨不忍睹的伤,却从未如此刻一般感到胸中窒闷。

  验过了颈部的致命伤,她净手,终是回过身。

  陶知行抬头才发觉,大人的表情还是没有太多变化,不知是怕人看穿他的脆弱,还是他办案一向如此冷静视物?还是活人就是如此,真正的心思永远只能收起?

  身边贾立端来纸笔,陶知行将思绪压下,随之来到矮桌前,准备录尸帐。才提笔,惠堂外喧哗声忽起,众人朝外看去。

  「江大人别来无恙。」,

  领在前入内的是齐玉县的黄大人。这些日子跟吴、李两位大人走得较近,一阵子不见,黄大人似乎又福态不少。此刻他抖着肥肉跨过了门槛,手中握有一封书信。

  江兰舟眉间微凝,起身道:「有失远迎了,黄大人。只是江某有案缠身,不便招呼,不如让魏师爷花厅奉茶稍候,晚些江某再向黄大人陪礼。」

  「不必。」黄大人扫了眼简陋的惠堂上下,看见尸身时眼露嫌恶,随即转开头,道:「今日本官前来是带了州牧大人之令,需得将此尸带回。」

  江兰舟看着他。

  黄大人见他沉默,脸上横肉一歪,似笑非笑地解释道:「是这样的,江大人。敝县这些年来表面平和,实则这两年接连发生几个有所关连的案件,贼人在逃,弄得齐玉十分不安宁。」

  若是如吴、李两位大人一般欲与他讨论案情,断不会这么巧合,选在此时来访。江兰舟看向他手中的信,问着:「贵县发生的是什么样的案件?」

  「此刻还不宜多说。本官亦是怀疑此尸是遭敝县追了多时的贼人所害,因此想请江大人将之交与本官带回,助本官破案。」顺着江大人的视线,他也看向自己手中;江大人果然是明白人,幸而他也是有备而来。黄大人肥唇勾起,抽出了信,道:「其实本官带来了州牧大人的信,信中言明虽然此命案在贵县发生,但牵连齐玉县久悬未破之案甚多,当由本官主审……」

  话说到此,原本在惠堂外候着的衙役数名抬了木板入内。江兰舟眯细眼,是因见到在黄大人身后看不见之处,陶知行抽了净布沾上酒醋,蘸上了日阳肩上与胸口,又迅速拉好前襟复原。

  齐玉县的衙役抬了尸体随手丢到了木板上,立起身就要抬出去。

  魏鹰语见状,忍不住唤了大人,却遭他一记眼神制止。于是,日阳的尸体就这么被人劫去。

  江大人没有太多反抗,反倒在他意料之外。黄大人语带同情地说着:

  「其实江大人有多么重视日阳姑娘,本官自是明白的。这么吧,本官先行回府准备升堂事宜,江大人收拾收拾便到我齐玉走一趟。本官还有多处得向您讨教,此案就由你我共审吧。」

  江兰舟迎上他自信满满的注视,片刻,道:「那就有劳黄大人抬尸回去了。昨日折腾,江某带上几人,明日再起程吧。」

 

  黄大人离去了,惠堂里血味尚浓。

  昨日才发生的命案,今日黄大人已手持州牧的书信劫去了尸体,很明显是有人通风报信;且此人多半是县衙中人,熟知案发,并掌握大人准备何时验尸、何时升堂。

  若早些时刻,大人尚处于难以冷静的状态,未必会这么容易放手;惠堂守了整夜,加上验完尸,大人正思路清晰,不会冲动行事。选在这时来夺尸,确实容易许多……

  目的是什么呢?

  陶知行偷偷觑向魏师爷。无论图的是什么,他们当中若有人搞鬼,她很难不怀疑他。

  魏鹰语看着大人,眼中压抑着情绪。

  还望着惠堂敞开的门,门外是晴空万里;眼里映着万里无云,心却明朗不起来。江兰舟心知再不想面对的事,到头来还是要面对;他越想置身事外,就越深陷其中,拖累的,还是身边的人。

  「你这么做,必是透彻想过了。既是如此,你我就此分道扬镳吧。」

  很轻很轻的语调,江兰舟说完了话,才缓缓回身,望向同样望着自己的贾立。

  闻言,陶知行瞬间瞠大眼,瞪向贾立。

  贾立没有半分心虚,沉痛道:「那夜我闯入大人房中,就是想给大人最后一次机会……三年来,我找遍了每一处,却还是不见名册。大人,您可知,陈大人一声令下便能收了您的命,而我苦苦相护,盼的就是您一朝醒悟。」偏偏大人执迷不悟,而他一人之力,又如何去挡住陈大人的千般算计?

  陶知行又是一愣。贾立说的是埋骨那夜?难怪大人一点也不惊慌,被吵醒后还能悠闲点灯读书,原来闯进房里的不是小偷,而是自家护卫……

  ……所以,大人身边最亲近的两人,竟都是监视他的人?而他也真能与之共处,三年相安无事?

  「你以为杀了日阳,大人就会乖乖就范?贾护卫心思,真让人摸不透。」发话的是魏鹰语。贾立为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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