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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步步精心3)红妆俊仵作(出书版) 作者:童绘-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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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阳的心在三年前已被刮碎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若不能等到真心对待之人,那便空着吧。

  「我明白了,就照你的意思吧。」

  烛火摇曳,墙上纸剪山水晃动着,江兰舟又闭上了眼,翻过身。

  大人不是不高兴,但她每每推却那好意,怕是会令他内疚加深吧。

  三年前,她失去了世上唯一的依靠。她怪过大人、怨过大人,甚至深深恨过;若非大人利益熏心,卷入大理寺与刑部两位大人持续了几十年的权力斗争,又怎么会害了忠心的那人?

  ……心伤透时,找一个人来怪罪是很自然的事;然而冷静过后,她又怎么能将责任全都推卸?将恨放下,才发觉,对大人来说最大的报复莫过于此……那么,便报复吧,谁教恨令人那么无力,且唤不回所爱。

  随大人离京来到此地,一开始,只是想看看曾居高位的他被贬下乡,下场将会如何。三年过去了,她看见的只是一个丧家之犬……

  大人身边有着监视他的人,难道看不出大人早没了过往的意气风发?

  就算真握有什么重要之物,又能有什么作为呢?

  日阳又望了他侧躺的背影一阵,才起身吹熄了灯火,轻声退出去。

 

  这,如果她没看错的话……这应该是……

  窗边点了灯,陶知行自离开大人的书房回到自己房中后,便一直读着那口箱子中的案帐。她一页接着一页细细读来,连饭也忘了吃;不知从第几页开始,甚至端来了笔码,又从枕头下翻出了自己的札记,两相比对。

  陶家家族庞大,前人常自嘲:陶家仵作满天下,奇尸怪死不奇怪。陶家书房中收有案帐、尸帐千余本,做为引领后辈入门之用,她从小耳濡目染,见过各地不同的录案方式,有的巨细靡遗,有的只录重点,单看主审习惯;然而无论长短,多注重于公堂审案。

  所谓公堂正气,惠堂秽气……加上仵作行人多贫贱,容易买通是事实;审案验尸是出于谨慎,但止于参考,公堂之上得到的结论才是正经。

  因而惠堂中的检验细节,多是仵作自行记于尸帐中,留备做为依据,并不能左右判案。陶氏检验录便是集结了前人的经验谈。

  陶知行在很早以前便不满足于检验录,而开始书写专录自己验尸所得及实验结果的札记。在她看来,不同时、不同地、不同的因素都该衡量斟酌;检验手法可以传承,情境可以归纳,但绝不能将一个形式套上所有情况。

  和三哥一同由衙门被大哥召回日江老家后,白日帮着香行生意,偷得的空闲便到后山小木屋中。在那,她更加投入于验证所想,记录过往参与过的案子。

  她的小木屋不是秘密。陶家人众,但起居一同,难有秘密。当大哥费尽千辛万苦领着一家子脱离贱民之列,转为商户,她却还在缅怀过去;尤其大哥领导有方,短短几年便闯出了名堂,因此所有人都当她疯了,责备她的执迷不悟。

  很多年的时间,她十分肯定这辈子大约不会有人明白她了。

  陶知行盯着手中案帐,再看向自己的札记。

  看到目前为止,似乎大人在京中所办之案都是杀人重案,而这等的验尸手法,如此重实证、凶器的审案方式,每一个案子录下的细节皆是检验过程多于堂上问话,结案后还加缝页面,增订补充……

  所以如果她没看错的话,这,应该是挂羊头卖狗肉,披着案帐外皮的……江氏检验录?

  思及此,正兴奋地在札记上抄写其中一个自己经历过类似验尸过程的手稍停,陶知行蹙起眉。她见过他深夜入惠堂,眼下再细读多年前他办过的案子……

  此人分明精于检验之道;不,不只精,他还自成一格。果真如此,不远从福平去到日江求助于大哥,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能容忍她在堂上提出的无理要求,陶知行原以为他不同于其他官僚,今日见其带人上青楼议事,又觉得并无不同;此刻,手里握有他藏于满坑满谷棋谱中,任其蒙尘的案帐……

  侧侧头,陶知行有些迷糊了。

  蓦地,她想起了初见那日,口里咬着肉包时望着的那张清俊脸庞,不避开、不皱眉,就这么与她对视着,良久良久。

  算了,她何必去猜测?

  多想无益。陶知行看向置于一旁的纸条,既然大人叫她把这些东西「带走」,那么,在他讨回去之前,不好好将之利用一番未免太浪费了。

  这么想着,她重新将笔沾了墨,继续书写。

  日头好剌眼。

  十天没出衙门,也没出房门,饭也没好好吃,就为了把大人的案帐从头到尾看一遍。陶知行两颊微瘦,两眼因许久不见的光线而眯细。

  离开日江时,她答应过大哥一月一信,交代清楚在福平的生活,免去不必要的担心。不必要的担心……说穿了,大哥是怕她闯祸吧。

  其实……真的没什么好担心的。她日日都安安分分地待在府中,虽然大人给过她一个能随意进出府里的令牌,但,除了到信局给大哥寄信,她想不到还能去哪。

  陶知行身在福平最热闹的东大街上,向前看,大约十步的距离可以走完;向后看,不出二十步便能循着原路回去。日江的红虎街应当有两条东大街宽,三条东大街长吧?

  双眼扫过两旁店铺摆出的小玩意儿,她转回身,继续向前行。

  才走了几步,忽地,她停下。随风飘入鼻间的是一股香味,引她走向了一个蹲在路边卖香囊的老伯。

  地上铺了一张席子,席上有大红喜气的良绸,映着红,小巧手绣玉器图案的香囊整齐摆放;老家也是从事香行生意,因此到了异地多少会留心着。陶知行细细端详,心想大哥准备在明年冬至推出新的香囊,为着绣图之事烦恼许久;她自小并未学女红,也没什么生意头脑,可若能将所见告诉大哥,或许有些帮助。

  这么想着,她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再睁眼时表情未有变化,心下却是有些失望。她闻出这些香并非上等,用量过少,质亦不纯,不出三日,味儿便会散尽了,将如此劣品之事告诉大哥,可有用?

  「这位小哥,拿上来瞧瞧吧。」卖香囊的老伯见眼前的少年看了许久,应不是走马看花,赶紧热情地抓了两个香囊塞进他手中。

  陶知行口微张,不及拒绝。

  「这香囊可是我亲身挑选上等山柰、雄黄、樟脑、丁香制成,您闻闻,是不是很香哪。」老伯嘻嘻笑道。

  「入夏了还配解春困吗?」刚才并不是闻不出,只是香味杂又淡,让她怀疑了一下。陶知行脱口问着,见老伯笑容微敛,她咳了声,想着该说些什么,再将这不合时宜的香囊放回去。

  「咦!小哥腰间这令牌……」老伯早已开口转了话题,在瞄见那令牌的同时语气转为讨好,又多塞了三个香囊给他。「您是县衙的哪位爷吗,怎么没见过哪?啊呦,老儿有眼不识泰山,还以为衙门小,尤其捕头爷儿是福平出身,自小看到大的,便以为衙门中的爷儿们都见过了哪,真是失敬失敬、失敬失敬……」

  陶知行看着手里快满出来的香囊,有些为难。

  「若您中意,这些个小玩意儿您就带回去吧,」老伯献殷勤道:「从前捕头爷儿们都中意的。」

  眼前老伯搓着手,咧嘴笑开。回应着那笑,思忖一阵,陶知行说道:「我是衙门仵作阿九。」

  老伯前一刻还笑脸盈盈,此刻笑容还在,只是僵了几分。眼前少年这么一说,的确令他想起了年初的杀人案子,正正衙门里多聘了个仵作,转转眼,他道:「这……您手上的几个香囊,这……这……」后头的话似乎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这什么?

  本以为她是捕快,所以双手奉送;知道她是个仵作,所以万万不可能相送?贫贱者恒贫贱,怎么会没有其道理?

  老伯有此反应也不能说是在意料之外的,陶知行耸耸肩,将香囊全都收进了怀里,再从袖里掏出些银钱,弯身放在了喜气的红布上。

  沾上了秽气便难卖,这点道理她是明白的。错在她吧,竟无端兴起了念头,想试试此人会做何反应……都是最近有了太多不良影响,她才会想试试,是不是还有别人也如大人一般,不避开也不皱眉。

  一个人不同,不代表整个世界都改变。

  呵呵,是她想多了。

  陶知行捧着胀鼓鼓、满是香囊的前襟,头也不回地离开。

 

  高大魁梧的身影走过长长的回廊,在廊道上转弯,穿过庭院,停在大人书房前。停顿了一会,贾立才敲了敲门。

  「进来。」

  推开门,屋内景象还是一般凌乱。贾立向斜倚在椅子上的大人见礼,瞥见他手中一本书,应是无趣得打紧的棋谱,他道:「大人,今儿是日阳姑娘生辰,她差丫鬟来问,您是否要过去一趟?」他没见过日阳,自是不会明白旁人所赞的娇柔动人;不过大人往年皆是三天前便差人备礼,日阳姑娘生辰当日会一同午膳,至隔日方归。

  贾立望了望被棋谱书册遮了大半的窗外,都快日落西山了,大人还在书房看书……莫不是上回见面,两人一言不和,拌嘴了?

  江兰舟缓缓将手中书由眼前移开,从案上随手抓了枝笔夹入,放到一旁。「今儿不去了,遣那丫鬟回去吧。」

  贾立微讶。「这么着,日阳姑娘不会生气吗?」

  江兰舟起身,伸了个懒腰方回道:「上回和她提过的,她不会在意。人不到,可礼会到,日前我请漱石轩的老板替我雕了把玉簪,相约今日交货。」

  「那属下这就去取。」贾立说着。

  「不必。」江兰舟摇摇手,向外走去。「我得亲自去瞧瞧雕工如何。若是太差,可要被日阳笑话了。」

  「那属下陪大人一同前去。」贾立跟在大人身后。

  「也不必。我看过若没什么不妥,差伙计送去便成,不会耽搁太久。」江兰舟出了书房,回头见贾立停在门边,笑道:「这几日看书看入迷了……贾立,你若空闲,不如一同?」

  大人说这话肯定是故意的,贾立撇撇嘴,踏出了书房,将门关上。早与衙门弟兄约了要斗蟋蟀,他才不想看那些满是白点黑点的无字天书,晚些若被大人抓住下棋,那就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属下遣了日阳姑娘的丫鬟便是。」

  噙着揶揄的笑,江兰舟了然于心,也不拆穿,只应了声便离去,出府往漱石轩去了。

  贾立以为他看的是棋谱,其实不然。前阵子他将过往的案帐交给了闲来无事、日日发楞的陶知行,接着每隔几日,书房案上总会出现一本新的书册,就每个案子的验尸细节或补充,或提问,或提出不同的检验手法。

  通常这些手法更准确、更迅速。

  收了提问,他会回函;来来回回一月有余,他总想着若能在深夜将陶知行唤来,秉烛长谈一番,岂不痛快?

  身为县令,欲与仵作讨论案情其实无需如此故作玄虚;只是这些为陈年旧案,又是在大理寺时的案子,近来府里有临县几位大人进出,若是太过张扬,怕会被误解成想翻旧案。再者,以往在京中与老友知方交好,给他惹来不少麻烦,同僚间免不了议论目光,于是学会低调行事。

  在大理寺为官,办的多是大案;只是坐得越高,越少人敢说真话,时日久了,他常疑惑是否检验得当。

  将陶知行远从日江召来,为的不是办难得一见的杀人案,而是在福平闲下的日子,盼能有人检视过去所办之案,指出对错。事到如今,就算审视过往已于事无补,他只是认为如果有错得离谱之处,不能装作不知。

  陶知行只能在他身边待两年,实在很短。

  停步,江兰舟抬头看了眼漱石轩高挂的招牌,入内。

  「唷,江大人。」老板一见来客,连忙换了伙计入内煮茶,自己连忙迎了上来。「只消您说一声,我便让人将玉簪子送到县衙给大人过目,您也就不用亲自跑来了。」

  江兰舟在木窗旁的位子坐下,那时伙计端了茶上来,他啜了口,笑道:「我来你这走动走动,若又看中了哪块玉,岂不更好?」

  老板呵呵笑应:「大人眼光好,乡村野店哪有几块玉入得了您的眼哪。」上回挑中的一块,已是店里最上乘的,再没有了。

  谈话间,伙计捧来了长形锦盒,里头正是江大人订的翠玉簪子。

  江兰舟将茶杯放下,执起了簪子。女儿家爱花爱蝶,他便让老板替雕了花与蝶;小巧花朵间,蝶儿翩翩飞舞,一只在前头,另一只藏在花丛间,栩栩如生得令人想拨开花儿寻蝶影。

  福平从前产玉,自是出了许多雕玉工;县城没落后,一流的雕玉师傅早已离开。漱石轩算是间老铺,老板这年纪、这眼力,还能雕出如此精细生动的簪子,实属不易。

  「如何?」老板问着。

  「极好。」江兰舟将玉簪收回盒中,满意地点点头道:「替我送去给碧落阁的日阳姑娘吧。」语落,他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银两,放在了桌上。

  「谢大人。」看这布袋的大小,江大人是给了多于当初说好的价钱。

  老板心下感谢,挥退伙计,又替江大人添了茶。

  「是了,怎么不见大公子?」沉默持续了一会,他转开话题问着。几次来漱石轩,都是父子两人顾店,江兰舟向里探了探头,却没见到人影。

  闻言,老板停顿片刻,才朝窗外指去。

  江兰舟顺着他手指之处看去,注意到店铺外的一个空处架起了小摊位。

  老板望着边擦汗边吆喝的儿子,感慨道:「漱石轩是间四代老店了,风光过,如今只是空有其表,或许传不到下一代了。」东大街上卖玉的小摊很多,多数以往也曾有过店铺,是他老顽固不愿离开福平,拖累了儿子。

  有坚持是好的,太多的坚持却只会苦了自己。个中道理,他也明白些

  许。江兰舟没有回话,望着窗外那该是玉铺大少爷的青年挥汗如雨,街边叫卖,却因玉质好雕工好,价钱压不下而频频受挫。

  两人不语,望着同一幅景象良久。

  青年还在吆喝,声音都有些沙了,还是不见有人停下;只是,来往的人们越无视他的叫唤,他就越大声,仿佛……仿佛在等谁来拯救,等谁来告诉他可以停下。

  江兰舟垂了垂眼,蓦地起身,准备离去;就在这时,一人缓步走来,停在了摊位前。

  夕照由西而来,染上了那张本就偏深的蜜色脸庞。

  江兰舟立在原处。

  陶知行脸上从来没有太多表情,总是淡淡的,连笑容都吝啬,然而那双墨黑的眸子在某些时候会显得特别晶亮有神,一如此刻……

  面对玉铺少爷殷勤的介绍,陶知行将双手背在了身后,偶尔点头,偶尔应话,多数时候只是盯着一物。江兰舟眯眼瞧去,是把玉梳。

  这距离看不清那是把怎么样的玉梳,江兰舟眉间微拧,想再看清楚些。

  不一会,玉铺少爷也发觉了他的目不转睛,便将那玉梳拾起,向他递出。

  陶知行稍稍退了一步,并未接过。他开口说了些话,点头致意后便离去了。

  江兰舟目光随之放远,再回过头来时,玉铺少爷已收拾好了摊子,跨过门槛入店,扬声道:

  「爹,方才有个小伙子,我看是极中意那把酒泉玉梳」

  「瞧不见江大人在此吗?」老板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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