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不忆当年 作者:冉陌零(晋江2014-08-04完结)-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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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能为她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顾卿然的身影消失在无月的夜色里。他悲哀地发现,他们三人,正渐离渐远。曾经单纯的少年时光一去不复返了,一切都再也回不到当年。
只是,执着的影仍旧妄自回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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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太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雨袖心乱如麻。他来了,陈晋轩,他们终于又要相见了。
这是唯一的机会,她终于可以亲手了结这一切了。
陈晋轩走进来,站在两丈开外。雨袖静静地看着他,心跳得很快。她有些期待,可更多的,是对她自己的残忍。
陈晋轩望着她,她变得那么陌生。他早上听见了茹嫔的话语,便知道她一定受了不少排挤。他午后拟的那一道旨,只是为了挽回曾经的那个南毓秀。尽管他也知道,如今的她不再是曾经的那个她了。他知道自己铸下太多罪孽,他曾以为,只要他的毓儿还活着,她一定会原谅他。可是,他发现,他也许,一直都是错的。
雨袖隐在半明半暗的烛火里,先打破了沉默:“皇上。”
陈晋轩怔然。一切都无法挽回了吗?他随即勾起一抹悲凉的笑:“不要那样叫我。毓儿,像从前那样,唤我的名字,不好吗?”
“臣妾不敢僭越。”
“毓儿,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是,我别无选择。
“皇上说笑了。”雨袖冷淡地应道。这岂是一句“对不起”就能掩盖过去吗?
她没有推拒陈晋轩的接近,没有拒绝陈晋轩的亲吻。陈晋轩的吻是那样疯狂而热烈,她任他肆意掠夺,也任泪水无声的滑落。
“毓儿,忘掉一切,我们重新来过,好吗?”他这样说,“我是爱你的。”
雨袖声已哽咽:“爱?如果在那一夜,你也这样说多好。难道事到如今,你还觉得说爱有用吗?”
她能感受到,陈晋轩朦胧的醉意。陈晋轩眸色暗淡:“我会弥补一切,我会让你做皇后,我会让你得到你想拥有的全部,只要你留在我身边,难道这也不可以吗?”
“我厌恶隐瞒,厌恶欺骗,你觉得我能信任你吗?还是你觉得,你曾经加诸我身的痛苦,都不及荣华富贵来得重要?我,南毓秀,不是那么肤浅的女子!心的伤害,难道用金银珠宝,权力地位就可以抚平吗?”
“可是,我爱你。”
“你让我如何相信?它是虚无缥缈的泡沫,它是不切实际的光晕!是你让我明白,什么是爱;也是你让我明白,原来爱是这么虚伪。”
“毓儿,你变了。当初……”
“当初?如果可以回到当年,我宁愿,我从未遇到过你!”
“我现在是皇帝,我可以给你一切,你为何——”
雨袖浮起一抹残酷的笑容:“一切?我要你死,我要你血债血偿!你可能做到?你能够给我的,不过是虚无的表象。可我的国家呢?我南氏的族人呢?我早夭的儿子呢?我的尊严呢?我的自由呢?你能给我吗?”
她低下头去,声音不复尖锐,而是情人般的温柔:
“你可知道,我有多恨你啊。”
她低低的笑了起来:“当我曾经爱你的时候,你践踏我。而我决定恨你的时候,你又跑过来和我说,你爱我。我爱你吗?我恨你吗?爱也好,恨也罢,我的心已不再属于自己,我的人生已经全毁了。只要你死了,我就可以报仇,我就可以告慰先祖了……”
她像是梦呓一般地说:“陈晋轩,我爱你;可是,我更恨你。”
她从枕下抽出那柄剑,一字一句郑重道:“就让我以闵国公主南毓秀之名,来了结叛党靖宁王陈晋轩的生命。”
以吾爱之名。
以吾恨之名。
陈晋轩握住剑尖,另一只手摇晃雨袖的肩膀:“毓儿,不,你不会这么做的!告诉我,你不会这么做的!”
雨袖摇了摇头,一边流泪,一边努力挤出温柔的笑容:“谁说我不敢呢?”她手上一用力,剑就刺穿了他的手掌。鲜血蜿蜒顺着剑身流下,然后滴落,泛着诡异的红光。
陈晋轩难以置信地望着她,似是完全感觉不到手上的疼痛。
雨袖拔出剑插在床板上,伏着剑哭了。
“对不起,晋轩,我做不到。怎么办……”她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他听。她竟然,无法下定决心。
明明只差一点就可以成功,为什么看见他流血的手,她的心会更疼过千百倍?
陈晋轩伸出另一只手,拭去她脸颊上的泪:“毓儿,放下吧。”
雨袖一咬牙,拍开他的手,挥剑直刺入他腹中:“如何……放得下!”
陈晋轩倒在床上,雨袖跪坐在他身上,握剑的手不住颤抖。柔软的腹部涌出大量的鲜血,在雪白的锦缎被面上染开一片猩红。雨袖双手握住剑柄,缓缓地转动。她可以清晰地听见,皮肉撕裂的声音。就像是春笋节节生长剥去外壳那样鲜嫩而脆弱的声音。
她笑起来:“我是真的恨你。”
“我从未想过,我会死在你的剑下。”
“我也没有想过,不过,我做到了。”
陈晋轩不知道这是否是悲哀:“这是我欠你的。”
“你欠我的,太多了。你这条命,还不起。”
“原本,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我愿以一生来偿还我的罪恶。”
“可是,你就要死了。我的生命中,再不会有你陈晋轩了。”
雨袖拔出剑,认真地望着他,心头像是有什么在快速地坍塌:“陈晋轩,放我离开吧。我希望,我们再次相见,是在地狱最深处。这是我第一次杀人,不够彻底,你一定很痛苦吧。可我比你更痛。我走了。待你血尽之时,你便可以解脱了。”
她落荒而逃,仓促地掩饰着什么,屏蔽着什么。阻拦她的侍卫,她用嗜血的剑划破他们的肩臂。她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她慌张什么?她因何忙乱?当她被侍卫团团围住,身后突然响起他虚弱的声音:“放她出宫吧。”说完,他静静的闭上了眼睛。
她闯出了宫,一袭白衣上血迹斑斑。天地之大,我何其之小!寒风里,她瑟瑟发抖,全身浸润着麻木的绝望。
“我杀了他,我杀了他……”雨袖反反复复念叨着,两行清泪滑落,夹在蒙蒙的雨里,分辨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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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月的夜,无助的心,苍凉的街道,寒凉的雨。一片无尽的黑色里,只有几家客店亮着鬼火般昏黄的灯。
陈晋轩倒下的身影久久的盘旋在她的脑海里,他手心和腹上的伤口,那么狰狞,那么破碎,那么触目惊心,像一条残酷的冷血的蛇,啃噬着她的心。她,做对了吗?做错了吗?
她叩开一家客店的门,将剑佩在腰间,褪下腕上的玉镯放在柜台上:“我要住店。”
守店的小二从打着的瞌睡中猛然惊醒,见一个披头散发全身血迹的女子站在面前,不由得吓得大叫:“鬼啊!”
雨袖眼神惊恐,不断重复着:“住店,住店……这个镯子,应该值几两银子?”
小二从柜台下面爬上来,发现这是一个美丽而疯癫的女子。他壮着胆子说道:“姑娘,店……已经住满了。”
雨袖睁着血红的眼睛,双目却无神。她扯着小二的袖子,摇晃着:“求求你,求求你……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何处为家?
小二忐忑地看她一眼,又掂了掂那只成色极好的玉镯子,终究还是横下心道:“好!姑娘便住在,二楼尽头的那间空房吧。”
雨袖跌跌撞撞地上了楼。小二不安地望着她的背影。他见过的人无数,这名女子绝对不是普通人,可这只玉镯,少说也可抵他一个月的工钱。他拗不过心中的贪念,悄悄将镯子揣进怀里。
二楼尽头那间房死过两个客人,因此不再对外开放,白日里也显得鬼气森森。这女子身上阴煞之气重的很,说不定倒也能压制得住。小二劝说着自己。
雨袖推开房间的门,尘埃四起,呛得她咳了几声。一盏油灯幽幽的亮着,孤零零的仿佛随时都会消失。黑夜中乌木的家具,像一群静默的怪物。
她颓然的坐在地上,关上门,后背抵着门,低低地啜泣起来。
全完了,一切都结束了,什么也没有了。
偌大的世界,只剩下她孤独的一个人了。
如果一个人对于生活不再抱有希望,那么他为了什么而活?来生吗?她不敢说来生,也不敢信来生。她尚且不知,今生今世,还有何意义。
原本,她是为了爱,为了自由,为了不屈于命运而活的;后来,她是为了仇恨而活的;现在,没有了爱,没有了恨,没有了自我,她该做什么?她该追寻什么?
埋葬过往,她决定,封存自己的记忆。
就让一切,归于零点。
从她义无反顾地吞下那颗宫中秘制的丹药开始,她就会忘记过去所有的一切,世上就真的不再有南毓秀,只有一个崭新的南雨袖。
与其让过往成为心中的荆棘,不如给自己一个全新的开始。
已无所依,已无所念。
只是,似乎还有牵挂着她的人。顾卿然,是你吗?对不起,我终究还是推开了你……
寒风怒号,冷雨飘。几缕孤魂彻夜难眠,几缕思情指尖萦绕。一口饮尽泪水,便不再知晓,尘世的浮躁喧嚣。
作者有话要说:
☆、陆·陌者心
醒来时已是黎明。雨袖茫然地睁开眼,脑海中一片空白。
她是谁?南雨袖。她要去哪儿?……不知道。
她忘记了一切,脑海中总是有许多东西像走马灯一样飞快的流过,然后又消失,莫名的熟悉,却又不捉不住。只觉得,那应该是一些悲伤而沉痛的事情。
她知道,她失忆了。
终于,她捕捉到了几个字:“……杀了她。”那是她的声音吗?杀了谁?为什么要杀了那个人?那些深深蕴含的爱恨之情,又是怎么回事?
她怀着不安,懵懵懂懂地下了楼。迷迷糊糊的觉得,自己真的忘掉了太多的东西。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身处于一家客栈,为何满身血迹,为何脸上有干涸的泪痕?
小二看到她,吓了一跳:“姑娘,你怎地还穿着这血衫子?”
雨袖迟疑地望着他:“我……”
小二慌忙推一下她:“小的派人给姑娘送一套衣服,您先回房,咱这还得做生意呐!”客人都要被她吓跑了!
雨袖踉跄几步,不明所以。她不喜欢这种无自我的感觉。
换上送来的一袭蓝布衫,她忽然听得“玎玲”一声,一柄短剑从腰间落下。她惊讶地拾起,拭去上面的鲜血。
她不记得会使剑,正如她不记得自己的过去。但有些东西,却不会忘记,譬如她还识得剑柄侧面镌刻的三个小字。
顾卿然。
直觉告诉她,这是一个男人的名字。然而毓秀却不知道他是谁。为什么她会随身带着另一个人的带血的剑?剑上的血又是谁的?她想要知道答案,可越想越觉得头疼欲裂。她痛苦的扔掉剑抱住头,蹲在地上喘息着。
在她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揽镜自视,一切都陌生,然而一切又都熟悉。她一无所有,该如何继续?她看了看手中的剑,做工还不错,她决定先去当铺,当掉这柄剑,再另谋生计。
店小二巴不得她快些离开,连劝带哄地送她离开了客栈。雨袖回头看了一眼客栈外飘扬的酒旗,南雨袖,从这里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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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铺的老板接过她的剑,赞叹道:“真是一把好剑。”他取出一只多宝镜,仔细观察,突然皱起眉头,严肃地问道:“这剑,姑娘是从何处得来?”
雨袖怎知?她只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当铺老板叹了一口气:“顾大将军的东西,我可不敢收下。姑娘,你还是拿回去吧。”
雨袖问:“将军?”
老板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这剑上,镌刻着顾将军的名讳。顾卿然,护国大将军,他的名号,全东岚谁人不知?”
东岚?是这个国家的名字吗?为什么,她连一点熟悉的感觉都没有?仿佛脱口而出:“闵国呢?”
老板被她吓了一跳:“姑娘不是本地人?闵国,已亡。”
雨袖一下子失了血色,不知为何而茫然的“啊”了一声。
老板同情的望着她:“姑娘与顾将军是旧识吧。我实在不能收下这把剑,你不妨去将军府问问看。”
雨袖犹豫的问道:“将军府,在哪里?”
好心的老板为她指了方向:“隔两条街,南面的那座府邸便是。姑娘此去,路上小心。昔日情谊,好好珍重。”
雨袖谢过老板,离开了当铺。将军府,顾卿然,她感觉到,冥冥之中,从她丢失的记忆里牵出一根丝线。她现在的记忆,不过一张白纸,何曾着墨?
是以,他忽略了老板眼中那一抹异样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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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袖漫漫散散地在街上行走,周围的一切都虚幻的掠过,看起来那样不真实,却有逼真的触感。是梦吗?不是梦吗?她只知,所及之处,皆是虚无。
远远地望见将军府,看见它占地如此辽阔,不由心中喟叹。这一条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却独独将军府前空旷无人,兀自弥漫着清冷肃杀之气。
将军定然是冷血漠然而不大近人的吧。她想。
雨袖拿出袖中之剑,又看了一看,心道须得把它还与它的主人,再谋生计出路。这样的利器,她一名女子携在身边,着实不妥。不知将军府会不会收留一个没有过去的女子,她只想求得一个栖身之所,再去翻拣自己的记忆。
将来她要去做什么?或许她可以走遍大江南北,或许她可以追寻荣华富贵,或许她可以找到一个值得托付的良人,或许她只是庸碌一生……
没有过往,却也代表了没有心。
没有心的人,该如何抉择?
心事散在风里,遮天蔽日,漫山遍野。
她没有看见身后失控疾驰的马车,忽略了人群惊恐的尖叫,未及回眸,双腿已卷入巨大的车轮之下。“啊!”她尖叫一声,被甩开三丈远,手中的剑也飞出去。她伸出手去,想抓住那把剑,却只是徒劳。双腿剧痛,一定是骨头都折断了。再加上车轮的碾压,摔打,连动一下都不能够。
马车在不远处停下,马车的主人下来就是一阵破口大骂。雨袖痛苦的趴在地上,无助而又无力挣扎。地上的扬灰掺进血肉里,车夫挥起马鞭夹着污秽的字眼落在她身上。她只觉得大脑嗡嗡作响,仿佛雷声轰鸣。痛觉席卷了全身,她突然觉得命运的不公:为什么,剥夺了她的记忆还不够,还要来折磨她的身体!
而为什么,她又觉得这样的痛苦,似曾相识?
耳畔像是有无数人冷漠的嘲笑声。总有一些声音盘旋在脑海,说一些锐利冰冷的话语。
马车的主人,是个风流浪荡的公子哥儿。他看清雨袖之后,不由得嗤笑:“这不是雨袖姑娘吗?惊了本少的马,你可想好该怎么办?”
此人正是冯左乔。当时没有得到雨袖,他本就心存怨念,不料今日于街上偶遇。可他看见雨袖被轧断的血肉模糊的双腿,顿时心生厌恶,忍不住出言生恶。
雨袖抬起眼,额头上被石子磕破,血模糊了她的双眼。因那人趾高气扬的神态,以及他“本少”的自称,应该是某位世家子弟。只是,他如何知晓她的名字?
冯左乔打量她几眼,摇摇头道:“啧啧,好好一个小美人儿,就这么毁了。你害的本少的马受了惊,本少也不要你赔钱了,就赔你自己,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