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不忆当年 作者:冉陌零(晋江2014-08-04完结)-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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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袖按捺下难以平静的心情,缓缓地说:“谢谢。很好。”
身后的声音传来一丝愉悦:“不必言谢。”
已经是冬天了。百花都凋零了,银杏叶铺满了庭院,墙角几株腊梅打着珠玉般的骨朵,还闻不到香味。
雨袖发现,换一个高度看世界,一切都会变得大有不同。
只是,她不甘心!
顾卿然推着她的轮椅在石板上缓缓而行。世界很小,很静,仿佛只余下他和她两个人。
“我是一个孤儿。”雨袖听见顾卿然的声音,惊异地转过去看他。
“我没有父母,从小被一个乞丐收养。四岁那年,我被卖进了当时的靖宁王府,做了世子的伴读书童。”
雨袖突然感受到,他的语气里有不同于以往的悲凉。他的过去,竟然是这样的吗?
“后来,世子袭爵,发动政变,当了皇帝,建国东岚。我为了他,杀了很多人。可以说,我的手上沾满鲜血。阿南,你知道吗,我真的厌恶杀戮。
“阿南,你失去了记忆,可我却一直都记得。如今看来,我们终是一样的。为了在那些人眼中看来不值一文的自由,甘愿付出一切。”
雨袖怔然。随即自嘲地笑笑:“我都这样了,何来自由?”
“不,”顾卿然走到她身前,坚定地望着她,一字一句道:“阿南,你今年才十八岁,你的生活,还有无限的可能性。”
十八岁,花一样的年纪,可为什么,她却觉得,她的年华,一如这冬日,冰冷无情,百花凋零。
不过在这里,有她的家。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男子,会默默守护着她的吧。可又为什么,她想要落下泪来,那从心底发出的悲鸣,未知而熟悉的苍凉,一点一点地啃蚀掉她的精神,令她冰冷绝望。
顾卿然看出她的落寞,却只能默默望着她。不敢触碰她内心的障壁,害怕她一旦恢复记忆,会受伤。他只愿在背后呵护她,守着她,希望她自由自在地生活下去。
他们互相欺瞒,彼此挣扎。
凉风渐生,不知何处为安?
他瞒她过往,她瞒他心情。
他知道,人心是那么脆弱易碎,正如她,心上布满裂纹。
她知道,情感是多么虚无缥缈,正如他,令人不敢触动。
两相对望兮无言,脉然含泪兮穷年。
陌芳骤落兮尘缘,君不知我兮残颜。
化雨春风兮余烟,南柯未梦兮还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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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时值初春。迎春花像一串串金色的铃,缀满庭院。一对燕子在檐下筑巢,双双盘旋。子规轻啼,啼不尽淡淡的哀思愁绪。
寒冬里,雨袖受了一次风寒。她瑟缩在厚厚的被子里,像是把肺都要咳出来。在一个雪夜她发起了高烧,全身上下火烧火燎地疼。
顾卿然被她吓坏了。他四天没再上朝,一直守在她的床前。他握着她的手安慰她,只希望能够代替她承受痛苦。
几天后烧终于退下,二人都显得更加憔悴。雨袖苍白的脸上不见血色,每至阴雨天气,双腿就隐隐作痛,痛彻心扉。
她不敢去看顾卿然。她欠他的。
她害怕,她真的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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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正暖,不知年华可好。
雨袖依旧只能坐在沉重的木质轮椅上。久违的晴天,她又大病初愈,顾卿然就带她来到邻近的园林赏景,祛一祛身上的寒气。
春光明媚,雨袖却无心欣赏。她叹息,她的一辈子,都将困于这轮椅之中。经脉已断,再好的大夫也无力回天。
如果她的腿还完好,那么她遇见顾卿然,将会是一次美丽的邂逅,而不是像如今,饱尝痛苦。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告诉他,她想对他说的,却压抑了一个冬天的话语。
顾卿然你知道吗。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只是情愫暗生,却不知该归依何处。
她不能。
心头阵阵痛楚,脑海中仿佛有什么要破茧而出。为什么,爱一个人,会让她感受到来自灵魂深处挣脱而出的痛苦?
雨袖悄悄地回过头去望他,顾卿然神色淡然,不知心中所想。
顾卿然,我不敢爱上你,因为我有深深的负罪感。也许你并不知道,我的记忆已经恢复了一点。虽然那只是零碎的只言片语,破碎不连贯的画面。可它们就如同肥皂泡一样不断升起迸裂在我的脑海。就像一场噩梦,可我却知道,那些都是过去发生过的真实的事情。我亲手杀死了我曾经最爱的人,然后选择一切归零,重新开始。每当午夜我都会从噩梦之中惊醒,那种无以名状的来自于记忆深处的恐惧感,让我不由得害怕,那样的我,既陌生又熟悉。顾卿然,如果每一份刻骨铭心的爱到最后都会变成刻骨铭心的恨,那么,不如不爱。我害怕,我们会伤害彼此,我会伤害你。
幸好,我还不知道自己是谁,我还不知道这一切的缘由。我可以把已经回忆起的一切当作是陌者的故事。我还没有完全揭开那些沉痛的回忆。过去的一切,我宁愿永远都不再想起。只要将感情静静地埋葬于心底,便足矣。
雨袖低下头去,不觉眼角已带了一丝笑意。
水光潋滟,山色空濛。
顾卿然望着她单薄瘦弱的影子,只觉得心痛。
阿南变了。她没有从前的活泼开朗,变得有些沉郁。他望向她的眼睛时,往往见到两汪深不见底的黑色潭水,暗流涌动,不见波光。
她从前的骄傲去了哪里?她从前的明媚去了哪里?顾卿然一直在寻找治好她的腿的办法,前几日终于有了一丝希望的曙光:“阿南,你愿不愿意治好腿伤。”
回答他的却是风声。他看不见,雨袖咬着嘴唇,泪几盈眶。
“我会请几个月的假,带你去南疆。南疆的苗瑶族擅长巫医之术,也许……一切都会好起来了。”
雨袖心跳加快,这是真的?她的腿可以被治好了吗?她平复下激动的心情,良久,轻声应道:“好。”她想了想,怯怯地补充道:“将军,您能陪我吗?”
顾卿然的声音温醇,仿佛冰消雪融:“我陪你。”
君之诺,妾铭得,相伴不异相何合。
须澄澈,勿忘我,不若流年不若歌。
作者有话要说:
☆、捌·雨霖铃
山路崎岖,多有颠簸。东岚境内路还算平坦,但半个月前就已经进入南疆境地。
苗瑶族聚居之处,在丽荔山的深处。马车不能再进,只能徒步前行。
顾卿然向南雨袖伸出手说:“阿南,我来背你。”
雨袖脸红了一下,顺从的伏在了他的背上。心里,感到了莫名的安定。
苗瑶族生于丽荔山,长于巫蛊之术,许多生活习俗都与中原的东岚不同。山路曲折,行了近一个时辰也不见人烟。林木深深,不时传来的鸟鸣映着几句悠扬的山歌,却不知唱山歌的人在何处。
终于遇见一个打草的少女,顾卿然便问道:“姑娘,请问苗瑶寨怎去?”
少女不过十三四岁年纪,身着一袭粗布青衫,疑惑地望着他们:“苗瑶寨?这里便是啊。”
顾卿然正欲解释,少女忽然轻笑一声,打了一个响指。
霎时间风云变幻,四周景色飞速旋转,一阵白色的光雾之后,四周山林不见,变得开阔起来。这是一个山间小盆地正中的开阔地带,周围是错落的木屋,屋窗上漆着色彩鲜艳的图腾。
少女咯咯地笑了起来。顾卿然和雨袖望着这一切,目瞪口呆。
少女蓦一转身,不觉间已换了一身衣饰。她头上颈间手腕脚踝挂上了花纹繁复的银饰,轻轻一动便环佩叮当。少女嗓音清脆:“不知二位来我苗瑶有何事?”
顾卿然知道,此女并非常人,于是语气中带了几分恭敬:“在下想要求见族长。”
少女歪着脑袋,掰着手指,一脸无邪:“一,二,三,苗瑶族分为南苗、北瑶、西羌三族,你们要见哪一族的族长”
“在下乃是来求医。想拜见苗瑶医术最高的大族长。”
“哦,原来如此。”少女左顾右盼了一会儿,见四周没有人,忽然沉下脸来:“不必找了。我就是。”她的声音一瞬间变得苍老的仿佛一个百岁老人,面容却犹是二八少女,这巨大的反差着实令人吃惊。
顾卿然先镇定下来:“我如何信你?”
“老身慕容徐,”她答道,原先明澈的眼神此刻都化作了深沉与睿智,“苗瑶族第八十九任族长,你们不信也罢。”
慕容徐的声音沧桑而又带一点悲凉,仿佛从亘古的洪钟中传来,悠悠荡荡,震慑人心。她缓缓的露出一个笑容来:“你们是不是好奇我的年龄?你们来吃了几日,六天之前刚好是老身一百二十四岁生辰。”
雨袖被她诡异莫名的笑容激得心中一寒,不自觉的将头缩了下去。
慕容徐打量着他们二人:“二位从何处来?”
“东岚。”
“哦?”慕容徐似笑非笑,“老身怎见,此间有闵国的贵客?”
雨袖奇怪地看了顾卿然一眼,闵国,好熟悉的名字。
——“闵国,已亡。”
雨袖心中一惊。却见顾卿然波澜不惊地答道:“想来是族长记错了吧。在下东岚顾卿然。”
“不,我指的是她。”慕容徐微笑。
雨袖听得愈发茫然。顾卿然略一颔首:“族长,阿南她也来自东岚。此番跋涉而来,是想请求组长治好阿南的腿疾,无论多少代价。”
慕容徐打量雨袖一眼:“并非不能治好。中原的庸医啊!苗瑶族有个规矩,你既然求老身来替这个外族人看诊,那就请支付报酬吧。”
顾卿然很快地应:“什么报酬?愿闻其详。”
忽然是少女天真娇媚的声音:“你可知道,为什么我还保持着百年以前的容颜吗?”忽而又回到苍老的声音:“老身不需要别的,只需要她的十年寿命。”
慕容徐招牌式的诡异笑容久久没有散去。
雨袖觉得她这个要求太不合理,正想说什么,顾卿然已抢先一步开口:“我给你。我的寿命。”
慕容徐饶有兴味地看了看他:“未尝不可。”
雨袖惊讶地望着他们:“不,这不可以!”顾卿然,你怎么可以如此轻易地答应她的要求?
顾卿然定定地望着雨袖,眸色沉沉:“阿南。我都是为了你。”
“可是,”雨袖着急地抓着他的衣袖,“一个人能有多少个十年?”
慕容徐看了雨袖一眼:“小丫头说得对。老身自然是有很多个十年,而你,顾将军,你还有的时间,连两个十年都不到,你确定吗?”
顾卿然很坚定:“我确定。”
雨袖几乎要落下泪来:“为什么?我哪里值得你这样做?”她尖叫起来:“顾卿然,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顾卿然望着她,语气是少见的温柔:“阿南,不要动。要知道,我只不过是为了你。”
“好!”慕容徐笑起来,“小伙子,我佩服你。一生中若不做些真正随心的事,怎配活在人世?去掉这十年,你们还有三年,人生苦短,来日未必方长了。”
顾卿然俯身下去,摸了摸雨袖的头:“阿南,我前半生已经造就了太多的杀戮,我既然注定要落入地狱,那么,不如以我有限的生命去做一些更有益的事。”
雨袖抓住他的手,泪止不住地落下来:“顾卿然,不要这么做……我不要治病了,我们回去,三年,你还这么年轻,可我却已是废人……你还要到战场上去建功立业,你还要在朝堂上扶持国政,可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慕容徐皱了皱眉头:“真麻烦。”她看向顾卿然,“你决定了吧?决定了那就开始吧,我取走你十年寿命,然后给小丫头治腿。”
言罢,她捏住顾卿然的手腕,拔下脑后一根式样古朴的银簪,飞快地在他手腕上划了一下。鲜血汩汩而出,顾卿然连眉头也不曾皱一下雨袖却看得胆战心惊。她想要出声,却不知被慕容徐下了什么咒术,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慕容徐就着他的手腕将鲜血一口饮尽,末了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抱歉,多划了两个月。”她摸出一管药膏扔给顾卿然,抿了抿嘴,忽然皱起了眉头。
随即她很快释开心头疑云。这下,事情更有趣了!她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轻笑了一声:“丫头我先带走,你在此候一两个时辰。”
顾卿然点点头。毓秀却看见,他脸色苍白惨然,背过身去吐了一口血,摇晃了两下,又吐了一口血。
雨袖只觉得,心如刀绞。顾卿然,你是为何?我南雨袖,何能何德?我累你至此,纵使我治好双腿,我又该如何面对你?我喜欢你,可我能为你做什么呢?而你却,一次又一次地给我希望,一次又一次地拯救我。我如是那渺小的沙粒,你就是那坚韧的蚌壳。我把自身的苦难转交给你,你却要将我雕琢成珍珠。我能给你什么回报呢?
是爱啊。我能回报你的,唯爱而已。将心寄予你身,用密密的情丝,织一张网,包裹着这易碎的心。
慕容徐点了雨袖几处穴道,雨袖只觉得天旋地转,沉沉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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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卿然一直望着雨袖被慕容徐带走,突然觉得,他顾卿然活了二十一年浑浑噩噩,终于做了一件正确的事。刚才被慕容徐割开手腕,现在才觉得隐隐作痛。再仔细一看,腕上只有干涸的血迹,伤口已经愈合。他长吁一口气,坐在近侧的一张石凳上,开始了漫长而焦灼的等待。
他从未觉得,两个时辰会有这么长。太阳将他的影子扑在地上,他就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的影子,看着它一点一点向东偏移,拉长,镀上淡金的边。
门开了。慕容徐倚在门框上,以少女的声音,笑盈盈地说道:“将军,好了,不去看看吗?”
顾卿然夺门而入,雨袖坐在床边,泪光盈盈地望着他:“顾卿然,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顾卿然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心疼!
她缓缓地站起,步伐显得笨拙而生疏,一个踉跄又跌倒了。
顾卿然将她从地上抱起,紧紧地拥着她:“阿南,你知道吗,这一切,只不过因为,我爱你。”
雨袖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他的眼睛。
顾卿然只是静静地微笑,重复:“阿南,我爱你。今年是我爱上你的第七个年头,而现在,我终于可以说出我的心意。”
七年,因为他的懦弱,他不敢对她说一个“爱”字。
后来,她忘记了他。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碎裂的心,将它拼得完整。
阿南,我对自己,对天,发过誓,我一定会好好守护你。
当一个人成为另一个人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其他任何一切,都可以抛弃。只愿以我心,来一点点慰藉你的心。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爱也是。
雨袖伏在他肩头,泪簌簌而下,打湿了他的衣衫。她伸出双手紧紧地抱住他:“卿然。”她满怀感动地唤他的名字,“卿然,我爱你。”
既然相爱,就不需要无谓的欺瞒。
既然相知,就不需要多余的语言。
既然决定放手,就要放下心中的杂念。
回归清明澄澈,只那一段感情。
“啧,”慕容徐冷笑一声,“小两口要恩爱可别在人前,看得我闹心。”
雨袖面色微红,两人恋恋不舍地分开。
慕容徐翻身跃上前去,坐在床板边:“我苗瑶族不留外人。二位过几日便自行离开吧。三日之后是猎季,将要封山了。”
顾卿然道:“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