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2 孽藤缘 by 朱雀恨-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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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帮纪凌宽下上衣,屋里的人,除了纪凌、谢清漩两个,都低呼了一声。灯影下,纪凌自脖子以下,手掌以上到处都是紫藤花纹,那花色艳形妖,活灵活现,仿佛真有一树紫藤勾肩搂背将纪凌缠了个遍。
黎子忌抢上一步,抬起纪凌的下颚:“这花怎么来的?前夜还不曾见?”
纪凌拍掉他的手,冷笑一声:“我还想问呢!你帮我缝过那个生不如死、伤筋动骨才有的,现在倒来装蒜?!”
谢清漩拉过小汐问:“怎么了?”
小汐低低地告诉他,纪凌身上现出紫藤来了,谢清漩脸霎时白了,半晌幽幽地叹出口气来。黎子忌恨恨地瞪了纪凌一眼,扭过头,换了和悦的神情,跟老头说:“烦劳主人了。”
老头这才定了心神,轻轻地替纪凌拭去血渍,细细包裹起来。
老头这边忙碌得紧,那一边黎子忌将谢清漩拉进了里屋,沉吟了一会儿道:“妖藤已经现了形,眼下这东西还糊涂着,不会操控法力,可再这么耽搁下去,妖气积聚,哪天他再明白过来,只怕是要糟。”
谢清漩点了点头:“子忌,你给我句实话,你可摸得出他的根底?”
黎子忌摇了摇头:“这东西妖气日重,远比我起先想的厉害,这世上能探出他深浅的恐怕只有子春了。”
谢清漩靠在墙上,微微闭了眼,天光黯淡,那清俊的容颜越发没了棱角,说不出的温润柔和,黎子忌望在眼里,不觉也有些恍惚。
“子忌,连累你和小汐了…”
“小漩。”黎子忌正要出言阻止,谢清漩轻轻摇头:“这次的事全因我而起,是我自不量力,逆天行事,师父当年叮嘱过,若是遇了那个魔星,一字曰“避”,一字曰“忍”,万万不得动念去降他,可笑我到底还是没沉住气,惹得魔星出世,引火烧身。”
“什么狗屁命理!”黎子忌恨得咬牙:“少听子春胡掰,那东西嚣张跋扈,你还任他欺负不成?要我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东西早晚祸国殃民,你这是替天行道。”
“你太会宽慰人了。”谢清漩听了就笑,他平日里神情寡淡,偏偏笑起来,右颊牵出个笑靥,暗地看了竟有几分动人。黎子忌似乎想去抚他的脸颊,手伸到半空,蓦地停住。
谢清漩听他没了动静,问了声:“子忌?”
黎子忌这才清了清喉咙:“此地到宕拓岭,若一路无事,也不过是三五天的路程。料那东西翻不出大的花样,万一有什么异动,还有你我二人在。小漩…你放心,再怎么着,我保小汐无事。”
“子忌…”谢清漩正要说什么,忽听得外头炸雷般一声巨响!
黎子忌冲到门边,朝堂屋里一看,不由惊呼一声。谢清漩跌跌撞撞地摸过来,攀着他的背问:“怎么了?”
黎子忌叫了声“小汐…”拔脚就走。谢清漩刹时脸都白了,脚下一个趔趄,跌在地上,他顾不得起身,一边喊着“小汐”一边往前摸去,双掌所及,一片狼籍,碎砖破瓦,触手生疼,忽地胳膊撞到一团灼热的东西,袖子“嗤嗤”起了火。黎子忌赶忙回头过来,三下两下踩灭了火苗,把他从地下扶起,谢清漩一把捉住他的手,哑着嗓子问:“小汐怎么了?”
黎子忌叹了口气:“你别担心,她震伤了头,昏过去了。”说着把昏迷的小汐抱了过来,谢清漩接过小汐,将她揽入怀中,伸出手来抚摸她的脸孔,小汐的鬓脚边又湿又粘,显是出了血,再探鼻息,总算是均匀平稳,谢清漩这才慢慢出了口气。
“子忌,到底怎么了?”
黎子忌环顾四周,秀眉紧蹙:“有人炸了屋子,那东西不见了。”
谢清漩闻言用指尖自地下捻起一簇尘土,嗅了嗅:“硫磺、硝石…,是雷焰派!”
听到那三个字,纪凌眉头锁得更紧,半晌叹了口气:“我看也是。”
“哥”随着一声低低的呻楚,怀中的人动了动,谢清漩赶忙抱紧了小汐:“别怕,我在。”
黎子忌俯下身子,柔声问:“怎么样?”
“雷焰派的人…冲进来,公公、婆婆,还有纪凌都给收走了,还好婆婆推开了我…不然我也…”说着小汐嘴一瘪,哭了出来。
谢清漩伸出手来,攥住黎子忌的衣裳:“子忌,追上去!雷焰派最爱捉炼丹,若是迟慢,主人家凶险了。”
黎子忌点了点头,看着小汐:“你可撑得住?”
小汐握住谢清漩的手,淡淡一笑:“我跟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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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子忌抱着小汐,肩上搭着谢清漩的手,三个人走出农舍,雨密密层层地落了下来,等走到马车边,黎子忌和谢清漩都被浇了个透,幸而黎子忌把自个儿的袍子脱下来,披在小汐身上,那丫头总算没被淋到。
到得锦车前,纪凌先把小汐抱到里头安顿好了,又把谢清漩扶了进去,这才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抖开锦囊,两个黑色的纸人落在手中,他拈起一个吹了口气,那纸人忽忽悠悠飘到空中,翻腾几下,落地化作一条大汉,正是车夫的模样。黎子忌抓过车夫的手,拿折扇在他掌心划了“雷焰门”三个字,转身回到车中。那车夫翻身上马,手中的鞭子一甩,清响震天,只见锦车似箭一般飞出院门,沿着崎岖的小道,转眼没入雨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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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纪凌,适才眼瞅着黎子忌鬼鬼祟祟把谢清漩拖进里屋,他心里正不舒服着,背后忽地就是一个炸雷,紧接着眼前一抹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等再缓过来,纪凌只觉得周身上下火烧火燎的疼,刚才背上的伤跟这一比,真叫小巫见大巫。他呲牙咧嘴地睁开眼一看,四周灰蒙蒙的,前头隐隐伏着两堆东西,似是人形。纪凌挣扎着爬起身,这才觉得脚下的地面光洁润滑,软柔无比,倒似上好的锦缎上一般,踩在脚下飘飘忽忽,站也站不实。好容易挨到那两堆东西面前,纪凌趴下头来,细细打量,发现竟是那老头跟婆子,那两人身上也全是烧伤,焦黑的衣衫间露出肉来,怵目惊心,纪凌抓起老头摇了摇,老头哼了一声,又没动静了,他抡开巴掌,正正反反给了老头两下,老头脖子里咕噜了一下,居然醒了。
纪凌大喜,晃着他问:“这是哪?出什么事了?”
老头给他摇得眼前金星乱冒,拼死按着他的手,半天才透过口气来。纪凌知道自己攥得太狠了,总算松了手,老头“咚”地栽到地下,头一歪,刚好看到婆子,立时变了脸色,挣扎着朝婆子爬了过去。
那地软趴趴的,本来就不好走,老头手足并用,样子丑到滑稽,纪凌有心要笑,但看他一脸惊惶,不知怎么地倒也笑不出来。眼看着老头爬到婆子身边,颤颤巍巍把她扶了起来,忽地手一抖,“哇”地一声,竟放声哭了出来。
纪凌心中也是一抽,赶忙爬过去看,也瞧不出什么古怪,他伸手将婆子翻了个个儿,顿时骇得往后一跌,那婆子粘着地的半边身子早烂成了一滩水,直露出森森白骨来!
纪凌指了婆子半天才说出话来:“死了?怎么回事?你们不是鬼么,还会再死?!”
老头把婆子拥到怀里,枯骨贴着他皱皴皴的皮肤更是吓人,他却浑然未觉,一个劲地把她往怀里搂,奈何老头生来矮小,也不比婆子高多少,怎么抱都抱不全,婆子拖在地下的两条腿转眼就烂开了,眼瞅着那人越烂越快,除了老头窝在怀里的那堆,沾着地的部分全成了嶙峋白骨。
老头轻抚婆子半边没烂的脸,忽地一笑,纪凌只觉一条冷线沿着脊梁直寒到后颈,舌头都麻了。
“鬼当然不会再死,这比死还可怕,这叫收魂,魂被收走了,就什么都没了,就算你来世想做牛做马,也没得做。”老头叹了口气,说话间地下的枯骨由白变灰,化作粉尘,转眼没入了地面。
“什么收魂?这是什么地方?我不会被收吧?”
老头叹了口气:“这是雷焰派的乾坤袋,专炼孤魂野鬼、妖物邪魔。”
纪凌吓得直跳起来,脚底一滑,又跌在地上。老头倒笑了:“你不必怕成这样,鬼怪妖魔都有护体之气,她是受了伤,一口气没提起来,失了防护,才被收了去。你身上妖焰蒸腾,区区一个乾坤袋收不了你,他们只是拿这个先拘着你罢了。”
纪凌这才舒了口气,狠狠地朝地下蹬了一脚:“雷焰派算什么东西?”
婆子的骨头都化了粉,此时只剩一堆烂肉,老头脱下上衣,细细地把那堆稀烂的东西包了,贴在胸口,抬起头来微微一笑:“纪公子,你对此间一无所知吧?老儿说与你听听。此地名暗华天,由一道暗华门与人世相隔,此地人分四等:鬼、妖、卜、魔。鬼,便是我跟她这样的孤魂,无依无靠,又无法术,借此福地避枉死城之苦,农耕为业,安分度日。妖者,本非人,或是畜生或是草木,吸日月精华,幻作人形,他们都会法术,道行也是不浅,少则一百年,多则几千年,他们在此地多为商贾,消息极是通灵。卜者,是凡间得道的人,他们本可往生仙界,但有些却自愿到这暗华门中,他们卜吉凶,断善恶,各有门派,各掌一方,便似凡间的官吏一般。至于这魔,便似…”
纪凌插了上去:“便似人间的诸侯王爷,如我这般。”
老头笑了:“是,魔运筹帏幄,掌着这一方太平。暗华门中共有四方魔王,南朱雀,北玄武,东青龙,西白虎,二十载一更迭,四家角力,胜者为王。先今当道的正是朱雀王。”
“雷焰派和宕拓派都是卜吧?”
“是,卜者也分四派,雷焰、宕拓、玉门、翠微,各派各尊一方魔王,雷焰派从南方朱雀王,宕拓派从北方玄武王,玉门派从东方白虎王,至于翠微派跟的便是西方青龙王。朱雀王是现今的魔尊,雷焰门气势极盛,专拘野鬼孤妖,或收入乾坤袋,或投入乾坤炉,炼化成丹…”
纪凌听了,眉毛直立:“你们好端端一户良民,他们凭什么收你们的魂?”
老头苦笑一声:“无论是人界鬼界,最苦的总是百姓。世间官吏卖官鬻爵,欺压良民,还少见吗?暗华门中也不能免俗。”
纪凌想起自己平日里的作为,耳根一热,幸而乾坤袋里光线黯淡,老头也没大注意,絮絮地说了下去:“来年春天便是魔尊更迭的日子,这两年玄武王紫气日隆,宕拓派虽不招摇,但眼线遍及暗华门各处,宗主黎子春城府深深,传说他运兵布将如有神助,短兵相接就在眼前,雷焰派跟宕拓派的冲突也是一日多过一日,不曾想今日我与她也被卷进了这场恶风波。”说着轻轻摩挲手中那个布包。
纪凌看着那个血水淋漓的包袱,一阵恶心,脱口而出:“魂都收了,留着这个干嘛?”
老头静静盯着纪凌,直把他看得心里发毛,这才悠悠开了口:“是,什么都没了,可只要我在,这对我就是个宝贝。人生世上,多口气是人,少口气是鬼,都没什么大了的,可要是心里没什么牵记,那生也如死,有魂也似没魂。公子,你生来富贵,可少的,就是这化成血水也放不开的东西。”
说罢老头低下头去,再不言语。静了下来,纪凌才觉出这乾坤袋一张一收,像个怪兽的胃袋,轻轻蠕动。周遭本就昏暗,晃得久了,纪凌也撑不住了,慢慢阖上了眼帘。恍惚间前头浮出一团亮影,凝神细看,竟铺出了一副锦绣画卷,飞檐斗角,回廊千重,柳绿花红,正是纪王府中的胜景,再一抬头,人便入了画中,宾朋满座,香风拂面,耳边莺莺燕燕,笑语不绝,正热闹着,平地里卷起一阵狂风,冷风过处,四下里只剩些残垣断壁,枯花败叶,富贵繁华转眼散了个干净。恰怅惘间,背后脚步轻响,纪凌忙回过身去,只见紫藤廊下转出一人,青衣薄履,星眸朗目,淡定怡然。眼见那人走到跟前,纪凌长眉一挑:“你不瞎了?”那人伸手轻轻按住纪凌的心口:“你入我眼,我入你心。你要的,就是这个吧?”说着忽地一笑,五指贯力,直插进纪凌胸膛,纪凌真惊出一身汗来,身子往前一跌,醒了,却原来是南柯一梦。
念及梦中光景,纪凌心下戚戚,抹了把汗,一抬眼,他不由惊呼一声,原来那老儿不知何时已倒在了地下,身子缩成一团,便如个干瘪的虾米。纪凌真有几分怕了,扑过去,抓着老头的肩膀将他翻了过来,只见那老头死死抱着那个血渍呼啦的包袱,双目闭拢,牙关紧咬,所幸未见白骨,纪凌低头细看,老头的嘴唇一张一翕,虽是进气小,出气大,到底还有鼻息。纪凌使劲摇他,老头脑袋乱晃,就是不醒,甩了他两巴掌,谁知这招也失了效力。纪凌急切间想起,以前看胡大夫给昏死的家眷掐过人中,此时他病急乱投医,也不管治的是人是鬼,手轻手重,按住老头的上唇,狠狠掐了过去。乱掐了半天,没什么反应,纪凌正焦躁间,那老头脖子一梗,缓过来了。
老头睁开眼,茫茫然看着纪凌,摸了摸怀里的包袱,又浅笑着闭上了眼帘。纪凌急了,把他从地下拖起:“别睡啊!你不怕给收了去?!”
“公子,老儿能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了。此时,就给我些清净吧。”
纪凌心头火气,恨得想去踹他,到底收住了脚:“清净!清净!魂都没了你清净个屁!”
老头抬眼端详了他半天,悠悠道:“公子,你倒也有纯良之处。”
这话似夸似骂,纪凌听了木着脸,也不知笑好哭好。
老头叹了口气:“实不相瞒,今日的劫数,我是逃不过的,被收只是早晚的事。”
“你自己说过,鬼怪妖魔都有护体之气,气不散,乾坤袋也收不了。”
“是啊,可这乾坤袋的奥妙便是专收气弱之鬼,这弱分两等,受了伤是弱,乱了心神也是弱。我身上的伤虽挨得过,但失了她,心神已乱,再收不拢了。。。”说着,老头叹了一声,抱着包袱又要睡去。
纪凌辟手从他怀里扯出那包袱,手一扬远远地甩了出去:“没了就是没了,平白再搭一个进去有什么意思?!”
老头急了,挣挫起来,要去拣那包袱,纪凌一把将他扯住:“你若没了,谁去念她?那就真的什么都没了!”说话间,只见那贴着地的包袱越来越瘪,转眼没入地下,消失不见。老头又挣了两下,跌足痛哭。
纪凌恨得一拳朝地下捶去:“不就个破袋子么!我不信撕不烂你!!”说着跳起身来,一通猛踹,这番踢踏到了地下,只化作柔柔微波,浮荡开去,纪凌心下也是泄气,但倔脾气上来了,收不得手,正闹着,忽然“哧啦”一声,一道白光从头顶灌入,眼见着外头晴空朗朗,这乾坤袋真的破了!
纪凌又惊又喜,又有几分糊涂,自己蹬的明明是地,怎么袋子从上头破了呢?莫非自己还真有神力不成?胡思乱想间,那袋子“哗啦啦”委顿下来,纪凌瞅准了时机,一手提了老儿的后颈,攀住袋沿,纵身朝外便跳。
一到袋外,耳边便是一串炸雷,身旁似有火星乱窜,纪凌闭眼咬牙,豁出去了,忽地身子一阵钝痛,仿佛撞在硬地上。纪凌张开眼来一看,自己摔在一丛乱草里,手还揪着老头的脖领子,他手一紧,老头“哼”了一声,醒转过来,显见没什么大碍。两人跌跌撞撞站起身来,这才发现自己是在大路旁的杂草堆里。雨后碧空如洗,一条大道由北往南直直铺展,那足够两辆马车并驾齐驱的宽阔路面此时却乱作了一团,一白一红两驾锦车互相对峙,一眼望去,火光腾飞,银星乱闪,半空之中,三红一白,四条人影正斗得热闹,缠斗的四个人中,一身锦衣挥洒折扇的正是黎子忌。
老头指着那两个红衣人低呼:“这是雷焰派的人!你看高个手里红色的锦袋,那就是乾坤袋!”
纪凌凝眸细看,高个手里果然提了个破了口的锦袋,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