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梦 第三部(晋江版修改版)-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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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云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来来,跟我说说,啥时候的事儿啊,你咋说的,他又说的啥?”
子霏垂下眼看看自己的手:“是两百年之前……”
行云吃了一惊:“那会儿?那会儿不是在战乱么?”
子霏笑得淡然,似有若无的一点笑意在唇角,有点虚幻,象是马上要消失一样:“对,就是那会儿。”
“那,你怎么说的?”
子霏看着烛火晃动,出了一会儿神,才说:“我忘了,当时一激动,说了许多话,颠颠倒倒语无伦次……想不起来都说了些什么。”
行云哑然,有些失望,不过马上又振作精神接着向下追问:“那辉月怎么说的?”
子霏看着他兴味盎然的一双眼,真是哭笑不得:“还能怎么说,就说我是一厢情愿,他不答应呗。”
行云哦了一声,继续好奇追问:“就这么简单?”
子霏实在撑不住笑,在这样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注视下,苦情戏实在是演不出来:“就这么简单。”
行云不大甘心:“他没揍你一顿?”
子霏笑出声来,伏在桌上腰背直抖:“叫你失望了,他没揍我。”
“到底是外来的面子大,比本地的吃香啊……”行云摸摸下巴做沉思状:“不如回来我也试试去,看他是不是也这么宽大为怀放我一马?”
子霏推了他一把:“行啊,你也试试去。”
“我可真去了啊……”
“你去呗……还要不要,我在后面敲个小锣打个小鼓给你壮壮色胆?”子霏伏在桌上,一手在在盘子里,拨得花生米滴溜溜乱转。
“呃……”行云打个酒嗝:“我还是算了吧,一看你的表情就是还没忘情……君子不夺人所爱……”
子霏只不过三分醉意,看他已经醉眼朦胧,笑了起来:“你酒量忒浅了,这才多少啊……”
行云强辩:“谁说的?再来三十碗,我也……照干……呃……不误……”
“三十碗?”子霏笑着摆开架式:“三碗你能撑住,我就服你。”
“三……三碗谁撑不住?”
笃,笃,笃。
三个大海碗一字排开。
飞天笑着捧起酒坛子,依次的倒过去。
酒液满满当当,齐沿而止。
一滴也没有洒出来。
“行啊……有你的……呃……”行云有些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我……喝给你看看!”
子霏笑着站在一边。
最后一碗梨花酒,也兑了出来。
行云捧起左首第一只大碗,仰首就咕咚咕咚的大口喝。
倒得猛了,晶莹的酒液沿着下巴向下滴,把胸口的衣襟弄湿了老大一块。
“看……”他的舌头更大了,根本不听使唤:“呃……这,,这不是,喝了么?”
子霏咳嗽一声,正色道:“还有两碗!”
行云一拍胸脯:“谁……谁怕谁啊!”
举手把第二碗又端了起来。
手猛打颤儿,酒水淋漓泼了一桌子。
子霏伸手扶着碗沿,行云已经睁不开眼,还在嘴硬:“我……我还……能喝……三大坛……”
脑袋一低,整个人倒进了子霏怀中。
第 105 章
手伸过去把酒碗放在了桌上,子霏一手抄过行云的腿弯把他横抱了起来,放在窗下的竹榻上。
原来雪白的面庞变得艳若桃花,眼睛闭得紧紧的,嘴里还在喃喃念叨:“再来……”
“就是一张嘴不输人。”子霏的手轻轻刮他一下鼻子:“睡你的吧。”
把酒坛酒碗简单的收拾了下,子霏端起那剩下的两碗酒,凑到唇边,慢慢啜了一口。
其实……梨花酒,并不是用来豪饮,而是要用心细品。
严冬后的第一场雨,春风催开满树的白花。
阳光的味道,春雨的香气,绿叶的浓郁,芳草的沉积……
梨花酒余味无穷,甘醇满口。
被他们两个这样狂饮一通,真是牛嚼牡丹,焚琴煮鹤。
不过,话说回来。
就是在很久之前,这样的事他们也是天天做。
在辉月的砚台里涂黏胶,被罚抄书。
把辉月钟爱的字画偷出来胡闹,要是山水,就给添上只鸭子在上面游水。若是人物,就给画上山羊胡子大黑褐痣……字给涂了,诗给改了……
一次一次的擦神殿正殿的地板,一共一千四百一十一块墨方砖,一辈子都不会忘。
那时候,还有星华,合起来作弄行云。说是打赌,骗他穿了女装招摇过市。
结果因为他姿态美艳,不仅没人看得出他是杨公子,反而迷得一帮帝都少年神思恍惚,天天的打听哪家有女初长成,一朝惊艳满帝都。
梨花酒满满的喝完了,但是清淡而隽永的花香气却在齿间舌底,在呼吸之间。
这样肯定也是不能回去的,一身的酒香。
辉月不用看,只要鼻子一闻,就知道是谁偷了他的藏酒。
记得还很清楚,少年时候那些荒唐又无忧的往事。
做了亏心事怕被辉月找到,躲在假山里,两个少年互相用体温熨热对方,往手上呵着热气。
后来困极了睡去,醒来的时候,却象两只猫儿一样,相抱着窝在辉月的榻上。
子霏也有些头重脚轻,把行云往榻里面推了推,在竹榻边上卧了下来。
酒意睡意一起袭来。
梨花沽酒趁青旗……
年少的时光,真的是快乐……
昏昏沉沉间,听到劈啪劈啪的脆响,子霏茫然睁开眼……
哪里的声音……
脸颊有些火辣辣的烧起来,子霏伸手摸了一把。
又是一下“啪”,响得脆生生。
这一下是彻底清醒。
原来是自己的脸被人掴打发出的声音!
“喂!”子霏的睡意褪了大半,捂着发痛的脸颊看着衣冠不整的行云:“你发什么疯!”
“你小子占我便宜!”行云怒气冲冲拉着襟口:“你居然,居然……居然趁人之危!”
“我占……你什么人便宜了?”
行云脸涨得通红,反手又是一巴掌:“你……你还好意思问我!”
他翻身下榻,左看右瞄的找鞋子,浑身上下散发着强烈的暴力气息。
子霏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不就是一起困了个觉?至于这么狷介?说得他好象占了什么天大的便宜似的!
“我警告你!看在你酒后无德的份儿上,我不跟你计较!你以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行云脸红得象蕃茄,几乎能滴下蕃茄汗来。
“我到底……”怎么着你了几个字没来及说,行云顺手抄起桌上那个小酒瓮就扔了过来,子霏忙一偏头,酒瓮擦着耳朵飞过去,扔出了窗户。
好……好怕人的气势。
行云转身大踏步出了门,还重重在房门上踢了一脚!
子霏闭口无言。
就算是要砍头,也得让人当明白鬼吧……这算什么啊!连问都不让问就给人定了罪了!
还真是行云的一贯风格。
子霏捧着脑袋,晕晕乎乎的爬起身。屋里陈设简单,看起来就是不住人的样子。好在还找到一面镜子,凑近了一看,两腮泛红,倒似海棠春睡荼糜香。
就这么一看,谁能知道这红晕是被人左右开弓打出来的啊!
子霏坐下喘几口气。
行云这种小性子啊……算了,回来让星华或是平舟去解释下吧。
站起来走了几步……果然,虽然是龙族的体质,这样酗酒也受不了。
下次还是得有点节制。
子霏扶着门框站定,回头看一眼小小的竹舍。
简单的小屋,象是现在的行云。
天际流云一样的随心所欲的生活,醉酒放歌,肆无忌惮。
有些怅然,更多的是释怀。
门框上有几个深深的孔。
子霏的手指无意中便按了进去。
好奇起来。
五个指头陷进去,丝丝合扣。
这是谁……捏出来的孔?
刚才行云走得匆忙,应该不是他吧。
可是木痕犹新,指印宛然。
这个人的指头一定很修长。
子霏缩回手来,食指上沾了一点红。
咦?
那个人被木刺扎破了手吧。血都沾在这里了
第 106 章
风吹在脸颊上,热热的痛被凉风吹得妥贴舒适了些。
只是同榻共眠,行云至于生这么大气么?
摇摇头,又是想气又是想笑。
仔细认了道路,向着帝都宫城的方向去。
观花鞭马,醉酒折香。行云这样快乐而无忧的生活,让他有些羡慕。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这样的渴望见到辉月。
迫切而强烈的愿望,冲动得难以克制。
子霏捂着胸口,步子慢了下来。
觉得胸口闷痛。
那种沉钝的,压抑的痛楚,子霏所熟悉的痛楚,慢慢的扩散。
要命。
怎么不早不迟偏在这里。
前无村后无店,甚至一个行人也碰不到。
他捂着胸口慢慢靠着树坐倒。
这个旧伤,恐怕永远也好不了。
当时气急焦躁,拖着破败的身体,从隐龙折返天城,扑空。再追至帝都。
风云色变的上界,血流千里的帝都。
早也想过,无人相助,杨沃迟不可能一个人死里逃生,再潜踪那样久,最后捉到那一个空子来寻隙为凶。
奔雷曾经怀疑是七神。
但是七神已经尽被那时的飞天屠戮杀死。
谁也没有想到,是克伽。
突变猝生,奔雷身负重伤,星华与平舟远在西隅鞭长莫及,辉月独木难支。
什么风花雪月的话也放到一边,在危机四伏的困境中,什么也来不及去想去说。
同舟共济,不知道是不是还有明天的日子,一晃就是三年。
常常看着辉月认真的侧面,那时的子霏有种酸楚的甜蜜。
等大局底定,等一切动荡都平静之后,他会和辉月说个明白。
为什么跟着他跳下湖,那长长的,两个人无助的,象孩子一样,互相舔着伤口,相依为伴的日子。
隐龙那么的甜蜜的生活。
也有疑问,为什么辉月可以离开的那样决绝。
还怪他么?
还是因为他已经预知了帝都将有的变乱?
新伤迭叠上旧伤,新愁漫过了旧恨。
最后奔雷殒命,克伽伏诛,天界元气大伤,风云巨变。
辉月是众望所归的天帝,再无人有二言。
子霏的伤势始终反反复复难愈,汗青试了多少方法也不能令他好转。
子霏自己心知肚明,只要回到隐龙,那里的泉池,白江,可以治愈一切沉疴。
但是辉月在这里。
所以子霏连一次也没动过想要回去的念头。
只是辉月事忙,子霏怎么约见,都见不到。
一次,两次。
一天,两天。
一月,两月。
最后耐性耗尽,硬闯正殿。
被侍卫缴了剑押住,他不管,也顾不得反抗,大声呼唤辉月的名字。
“辉月!”
“我有话要和你说!”
“辉月不要走,我有话要说!”
“辉月!”
“辉月!”
辉月恍如不见,恍如不闻。用他独有的淡漠和遥远的目光,隔着一丛丛的屏障,冷冷看着。
那眼底什么也没有。
没有从前的温柔,没有曾经的天真,没有热恋的纯稚,没有共患难时的肯定信任。
被人拖走,茫茫然的忘了反抗。
抱着膝待在帝都的囚牢里。n…S z)O6G L '6Z p ^
那时候犹有心情嘲弄自己。
改朝换代,一代江山换帝君。可是这囚牢还是旧时样,一成不变。
倒比帝宫大殿上那张白玉椅子还显得稳固。
越想越好笑,辉月升基一月有余,称得上事事宽厚。想不到他天帝的囚牢里,第一个锁的人居然是自己。
惹恼了他了。
他现在是天帝,不比从前。
他不是那个惊吓无要抱在怀里的那个孩子了。
对他宠溺爱护,情深难抑。可是子霏忘了,应该先尊敬他。
长久的,象是心心相连的相处让人忘记了,辉月是多么重视体统和脸面一个人。
当着这么多人,让他下不来台了……
实在也是该罚。
数着日升月落。
原本以为,顶多三天,辉月就会放他出去。
然后,他要和辉月说……好多好多的话。
精神可以撑住,因为头脑在期待未来。
但是身体不会,身体很现实,它是活在现在的。
子霏数到第十一次月亮落下的时候,陷入高热昏沉。
辉月终于开释,让汗青为他治伤。
汗青流着泪,为他找最好的药。
他只是撑着说,要见辉月。
然后,辉月终于来了。
那时候子霏不知道,痛哭的汗青在天帝寝宫前跪了三日三夜不饮不食,求辉月来看他。
如果早知道……
如果早知道辉月那时会说什么话……
可是就算早知道,不亲耳听到,也不会心死的吧?
后来,他看着辉月的脸,却听不到他还说了什么。
辉月用他一贯的冷漠,把子霏留在了那个弥漫着伤药味的屋子里。
帝都下起了雪。
很冷。
子霏昏昏醒醒,身体始终好不起来。
汗青急了也会骂他,骂完了也会哭。
后来,平舟和星华终于有了消息,他们脱险,得胜归来。
子霏请汗青向辉月转达,他想要返回隐龙。
辉月拨了人手护送他。
“殿下……等舟总管来了,再走吧。”汗青抱着他的手哭泣。
“还哭……你又不是小孩子了……”子霏看着那个一直随在他身旁的人:“文正……对你好么?”
汗青抹抹眼泪,点了点头。
“要好好珍惜呵……”子霏无力地一笑:“舟总管……你要是见着他,和他说一声,我还活着的事情。其实,不说也好……以前的飞天,是已经不在了。”
汗青的眼泪一下子又滚了下来,子霏忙改口:“还是先不要说。我的伤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等我好了,再告诉他,免得他挂怀。”
没有说出口的是,既然以前那么长的时间都没有说,又何必现在透露消息?他在帝都这些时候,一直都没有露真正的面目。
如果伤好不了,又何苦让平舟无谓的再伤心一次?
天空蓝得很,车马摇摇,离开了帝都。
那时候撑起浑身力气也回不了头。
子霏想,也许这是最后一次。
以后大概再也不会来帝都了。
第 107 章
面具也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许是被行云追打的时候遗在小屋里面。
太阳慢慢升了起来,晨雾渐渐变淡不见。
痛楚终于平复,子霏慢慢站起来,然后,拖着步子向回走。
来的时候轻快,回去的时候却用了足足的半天。
到了帝宫的时候,天已经过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