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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鬼莲-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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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还没靠近,你就借着风力闻到了一股水腥气,没来由一阵恐惧,转头想跑,他没给你机会,伸出一只手来毕恭毕敬的把你挡在原地: 

“我家主人仰慕已久,今日烦请过府一叙……” 

你话都没说出口便被他拖着走了。也是吃亏吃怕了罢,见都不曾见过的人,怎么敢乱走到人家家里去,你就想找个借口脱身: 

“我……我的画具……” 

那人但笑不语,举起右手让你看——你终于无话可说。 

两人沉默着走了一阵,他突然发话: 

“风大,公子把这个披上吧。” 

他把你从头到脚罩个严实。那股水腥气好象是从这大氅中生出来的一般,你很不惯这味道,但又不好如何,只能忍。还好没再走几步你们就到了。 

门进了一扇又一扇,还是没到头。经过那些长长的回廊的时候,你总要吃穿堂风一灌,灌出一身汗来——也许是饿的。那人还算会看脸色,领你进一间屋,摆了一桌饭菜让你吃,却绝口不提其他。他安静得像只猫,行动也像只猫,连他什么时候出去的都不让你发觉。 

你总算是吃了一顿饱饭,饱了就困,困了就想睡,竟然还睡着了。 

  如果你当初脱得了身,如果你不跟着那人走进这门户森严阴气弥漫的地方,如果你不睡着,那么,事端是来不及展开的。可惜上面每一步你都做了。做了就回不了头,什么都晚了。那不寻常的东西借着夜色找上了你。 

先是一阵很尖锐的痛,你本来睡得毫无防备,这么一弄,身体就先脑子一步醒了过来。你迷迷糊糊看见一个人影靠过来,“它”用指甲在你身上掐,那指甲也不知是用什么做的,一掐就紫一块,很痛啊……。你狠吸几口气压住悲声,一个劲地往外拔自己的身体,却怎么也走不脱。这回你的脸红得很快,显然是没想到这家小姐如此放得开,不仅把一个陌生男子招回家中,还……——力气与胆子都不小呢! 

人事未经的你却先懂得了要面子,说什么也不肯在一个女孩子家面前掉泪。 

她看见了你的羞涩与隐忍,还看见了那个影子身上最明显的特征——那样粗大的手腕骨节,那样病态泛青的肤色,那样宽大的骨架,都不属于“人类”所有,至少不会属于一个女性。这,你总是最后才明白。 

你什么也看不见了,周围的色彩在一瞬间褪迅速退去,只留下空间给你面前那两片红得出血的嘴唇。那嘴唇狠得很,那么黑的四围——伸手不见五指——它找也不用找,上来就咬住了你。这下把你吓哭了,边哭边往回咬,指望把那堵过来的嘴唇和四处乱扫的舌头咬回去。没用的。只要想想那东西花了多长时间在暗处计划、观察、等待,可能都等到撕心裂肺了,才等到这么一个风大夜黑的夜晚,这份让人毛骨悚然的耐性与毅力,你能指望用这点小小的痛把它挡回去?!它顺着你的脖子往下走,含了多少怨愤,啃着你咬着你还不让你反抗,像是你有吃的却故意要饿着它。你刚开始还又羞又惊的不太忍心用死力去搏,顾惜对方是个女孩子家,弄得过头了怕她下不来台。可等你衣衫半褪,它也赤条条站在你面前的时候,你吓得说不出话了,就光是嚎,嚎出一嗓子血腥来。你本能的要拼个鱼死网破,张口咬住它的胳膊,那股不详的水腥气立刻在你口中弥漫开。它就让你咬,咬下一块肉也不在乎似的,只把全部心力放在你身上,一遍一遍地啃一遍一遍地咬一遍一遍地掐…… 

它报复你,硬逼出你一大堆眼泪和一摊处子血。 

那个大风的晚上,你以为你就要把你的眼泪和你的血都流光了。你只知道哭,哭哑了声音就断断续续的哽咽。 

你不知道该怎么让它结束。求它?它听吗? 

然后,天色欲曙,有几声鸡鸣了。它像是着了慌,狠狠的再抽动几下——意犹未尽,可总算是完事了。 

完事后,它为你着衣,又静静的坐在旁边看了你很久。等到分别迫在眉睫了,它才一把抱起你,将你放进一顶红软轿中,最后在昏迷不醒的你的手上放进一朵莲花。一朵硕大的红色莲花。 

那个大风的晚上,她那群住在野莲海中间的先祖没有一个注意到那顶横空而过的红轿和它前面那盏烧得荧碧的莲灯,都以为是天上掉了星星。 

  你醒来后并没有觉得自己在做梦,根本就不用那朵花去提醒,因为一切感觉都那么清晰的停留在你身上。她想你也许知道自己失去些什么,但却从未想过这样的开始会导致什么。至少你不知道它会食髓知味,还要找上门来。你老是这样,这么轻易就原谅了,也马虎,就不会想到花几文钱去买几张符纸门神来贴。可能也不能怪你,你哪里就想得到它是只鬼呢?就算不知道它是只鬼,问你一句怕不怕——你还是会怕得要哭吧?可是明日复明日,只要还活一日就得为生计奔忙,摆出摊子去都不定挣得到钱了,何况不摆摊子,你哪里就有那份闲暇一歇再歇然后空出脑子来想想来龙去脉。不行!真的是逼到你歇一天就要挨一天饿的份上了!所以你就只在痛得起不来身的第一天歇息了一天,第二天你就半死不活的拖着自己和画具到市集上摆摊子去了。 

她看着你脚步虚浮的背影,看着你犯下一个致命的错误:你竟然用只笔筒把那朵硕大的红莲花给养了起来!她只能看,什么也不能做。 

她,仅仅,是,一个旁观者。历史的。 

第二天摆出去的摊子和往常没什么不同,依然是仅挣得出口粮。那就不错了。你还是懂得要怕的,再不敢把摊子摆到入夜去,只看天边微微黑去一些就快快把东西收了往回走。 

到家了。看看四周,眼花了?难道?怎么屋里堆着那么多东西?金银锞子四季果蔬鸡鸭鱼肉——你又老实,连忙跑出去四下里探问有哪家给你送过东西没有。人家拿眼横你,那意思是,谁敢拿东西给你个穷出花样来的老表?你尴尬得很,硬挤出一脸笑去一家家的敲门。她那些先祖也是惯有些势利习气的,于是动作都很统一 ——你敲门,不理,敲久了,一脸火气来开门,硬声硬气说几句,然后把门摔到你鼻子上。这样,你磨得厚了的脸皮还是挡不住那阵突然而至的心酸,要狠眨几次眼才能把眼泪眨回去,僵在脸上的笑也要半天才能慢慢化掉。 

你站在那堆东西前面,专心致志地发着愁——东西太多,已占了你平日作画用的桌子,有的还是绸缎绫罗,胡乱找个地方放的话,还怕沾染上浮尘。那些锦盒里装的熟菜你是吃也不是丢也不是,好,就怎么放着罢,丁点儿地方你连旋身都难了啊!还找不到人把东西拿回去的话,你都不晓得该如何做好了。你叹口气,从包袱里拿出几个素包子吃起来。坐在一堆色彩丰富香味招人的吃食前面吃素包子的滋味一定很不好受。她分明看见你的视线好几次管也管不住的就溜到那上头去了。真的有好几个月没见过油腥了吧,你甚至想:要是——要是,那送错东西的人家来把东西要回去时,能把那碟油炸小菱鱼给你留下就好了…… 

转眼就过去四天,你越发发愁的看着那些东西。吃食香的还是那么招人,齁热的天儿,放了四天连馊味也没有半只苍蝇也不招,你还丁点问题没觉出来。她忍不住在这头——隔了百年光阴的这头,不怎么明智的提点你:“看仔细了——那是什么钱?冥钞纸叠起来的元宝而已啊……” 

她明知你听不见的。也看不出。 

  一个晚上,一个久得让你差点忘了你身上的痛的晚上,它来了。下弦月,最容易让云涌过来遮住的月亮,最不容易让风吹散的浓云。这次,它又等了多久? 

你张着嘴看那黑色阴影动作敏捷地越过柴扉逼过来。是怕得忘了逃吧?你只调动了眼睛去逃亡。那眼睛越过阴影看向门外。 

门外,门外什么也没有,连风也不过。 

你的反射动作——往后缩,缩到角落,缩成看不见的尘埃才好! 

它哪里容得你缩?!过来攫住你往它怀里塞。 

喘得厉害,还一股一股的喷着带水腥气的粗气呢,它就把你的脸都舔了一遍。你把头偏来扭去死咬牙关硬不让它带水腥气的舌头闯进来咬你,它急了,用指甲狠掐你的腰——痛啊!——你痛得喘不过气来一阵猛咳。它就等你咳,你一张口,它进来了,把全身力气都用来吮你,边吮那双根节瘤球的手还四处乱窜——掐、捏、揉 —— 

你忘了吧?你们从来不是势均力敌的。还是绝望若此?你放松了任它吮,等它吮得如痴如醉浑然忘我深深的不舍的拼命的纠缠住你了,你才一口咬下去!咬掉它舌尖!趁它痛得一松手的时候,你连滚带爬的摸到门边。它快你一步堵在门口,呲着牙恶毒无比地看着你咬紧下唇往回缩。它要跟你玩儿——如猫对鼠,那意思是:你逃啊!你走啊!走到天边去啊!看你走不走得脱?! 

你一张脸红得发黑——从小时候就是,怕到顶点的时候,全身的血气就都集中到脸上去了。它在门口,你在屋角,你们在对峙,情势如此分明你却还憋屈着嗓子问它:“你……你是要钱么?……我……我还有几钱碎银的……你、你……给你……给你……”你摸出贴在身上的钱袋丢在它脚边,借着碎银砸出的一点响动引走它注意力的当口,你撞开它拔腿就跑。 

现在才想起来要跑?!晚了!! 

你都跑出六七丈远了还被它一手捉到往屋里摔。什么样的“人”会有长到六七丈去的手?!你就不会想想吗?它一步一步踩着板眼压过来了。 

她眼睁睁的看着你犯下另一个致命错误——你竟然跪下来求它?!你是痛怕了还是痛疯了?!你!你竟然?! 

不要怪她出口就是如此指责。她从降生至今,从来都是在双亲的庇护下度过的,二十几年过得顺风顺水基本没遇到过什么大的挫折,因此她不能理解,甚至不能忍受你在如此情境之下抛掉尊严,跪在地上磕头,磕出血来还不知停。你明白吗?在她那样环境下长大的孩子,很有几分骄纵的倔强的,她的眼里“尊严”二字大得过天去。更别提她没受过你的痛——所有的,年幼失怙的痛,十四岁丧母的痛,分家以后遍遭白眼的痛,寄人篱下时小心翼翼求安不得的痛。尤其是那晚的痛。她知道吗?肉体的痛要深重到何种程度才能超越情感上的伤痛而时时凸显在表面上让人惶惶不可终日?!她什么也不知道,所以她要“哀你之不幸,怒你之不争”。看着你怕得往墙角瑟缩发抖的身影,她的目光里甚至还掺了几分不屑。 

你真的不知道你的举动有多么不尊严吗?她问。你的笑里露出太多凄苦,那是还未到年岁便被生活磨掉峥峥棱角的笑,过分成熟过分讨好。罢了罢了!你仅仅是撑不住那没有几两重的面子,索性丢了看看还能不能保住剩下那点东西,那点留在你身上残了破了,同样没有几两重的东西。 

可是,没用啦。你没看见它那双和狼一样渴得发绿的眼吗?它把你塞进那顶红软轿时激动得不知该怎么好,只是轿内太窄,它施展不开,于是它在你的脸上锁骨胸前流连了有一段,而后往下、往下、往下…… 

你不大明白为什么你的身体你的感官竟与它勾结,联合起来背叛你,它们随着它上下起伏,随着它呻吟,随着它的进入而包裹,随着痛感找到含着羞耻的快乐。你在喉咙深处发出的含糊呻吟其实无比苍凉——还是保不住了,你还是保不住那点残掉破掉的东西,你已做了那么不尊严的事,却还是…… 

它关了你三天。没有时间概念的三天。本来还不止的,不过,再关下去你就连命都没了。不得已,它抱你上轿,这次不一样,它也上去了。 

三天了还不够吗?最后这几分几秒它都不肯放过。明知天要亮了。 

你还是清醒的,它纠缠你的时候。不过动不了了。你并不知道轿子在天上走得飞快。可能也是就快到了,它就没怎么看住你,谁想得到你有那么一跳呢?你从离地不远的轿子上直直掉到了野莲海里,它先是一愣,而后暴怒着追了下来。它有多急,一声一声的吼着那些意义不明的话,清晨第一绺光都正正照到它身上了它还要下来。几个底下“人”一拥而上死死抱住它把它拖往安全的地方去了。它又有多少怨愤与不甘,看,它的眼睛就要在没命地往野莲海深处游的你的身上烧出两个洞来。 

还好,你会水。等了好久,直到野莲海四周都热闹起来了,你才慢慢爬起来。看看你的样子吧!半个“鬼”了,脸那么灰,一身凉气。你见到什么都怕,抖索索的摸到家门口,一进去就栽在地上起不来了——你是爬到床边的。把湿衣服剥下,把自己裹进被子里,再挪到阳光最多的南窗边,你在那里呆坐了一天。想啊,想啊,想啊,想今后该怎么办。 

  你想,这地方是再不能待下去了。可是往哪儿去呢?不好好做谋划的话,怕又像上次似的,游荡不出什么来还要挨饿…… 

徙到外头,那远近又怎么算才对?太近了怕那“人”还要找上门来。远了你又没什么亲戚供投靠,即算有吧,哪家给你靠? 

真是越想越头痛,你索性裹了被子在南窗下睡起来。一睡就到人家上灯时分。 

她急得不得了——你怎么敢在那样境况下那样位置那样时刻去睡?!本以为你要马上卷裹了行李画具逃得无影踪的,怎么……?!她不想被你气得肝火上升,于是自己找借口安慰自己:神经绷得那么紧那么久,一得空就该松懈的,再正常不过,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是不是? 

月亮从底下爬上来了,远不到半圆,但是光特别饱满,你那间四处漏风的屋子这时四处进光,有些亮意。光在南窗那头进得最多,泼洒在你脸上身上。她不仔细的看了你一眼,只一眼就让她如此迅速如此轻易的心酸——你真的还是个孩子……,那些眼角眉梢的纹路原来都有那么多稚气被埋葬掉了,平时只把外面那张用熟了的脸拿出来给人看,里面那张,没人想看,只好等没人的时候才放出来,像今天这样,留给地上的那片野莲海看留给天上的月亮看留给天地间一切不带势利习气的事物看 ——连你自己也不知道的。 

可是天地无情不会怜恤,她?她与你有缘无份。 

这一点体知让她第一次有了挫折感,站在那头被许多乱七八糟的心情搅得左右徘徊。这下,连她都没发觉那多硕大的红莲花上有动静了。 

“碰!”有重物不慎落下的一响,惊了你好大一跳,马上转醒过来。这时就听见有两个压低声气小声说话的声音:“怎么的?!让你抬那头的,你怎么突然就撒手啦!”“怪我!又怪我!!老油条一根!自己不讲清楚怪得谁去?!” “你!……”“我怎么啦我?!” 

听这声音就知道两头已经“对”上了。 

你都没多想,往门外跑得飞快,跑到一半想起来——门外安全不了,于是又退回屋里,四下看哪里藏得住一个大活人。快!快!那声音好象就在屋里了?!你逼急了要从南窗往下跳——下面就是野莲海了。可是,那两个声音催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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