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门-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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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下午,刘愈去了城南的戏场外面,新一期的评书本子已经写好,由一个名叫章珠的说书人汇总起来交给他,刘愈拿起来看了看,基本还算满意。
“……我说章五爷,下次那武打的桥段能不能别写的那么夸张,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一人大战三十个恶盗,还都是不过一合就打趴下,这有点太不合乎情理了……还有什么李二郎盗寡妇这等桥段,可以改改,不如盗嫂子你看行不行……”
章珠是说书人,四十多岁,评书说的好,也是写评书段子的。满长安只有刘愈这么个另类的“纨绔”,不喜欢别的就喜欢看评书本子,不过也给他赚了不少钱,每次刘愈都是付足了银子。一般说书人的评书本子,要他审核满意才会送给刘愈品评。整个长安城评书段子也因为刘愈的吹毛求疵有了进步。
就在刘愈大致翻看着新的评书本子,身后靠近一个人,回过身一看正是隋乂,一身便装,怀里揣着像是公文一样的东西,笑盈盈看着他。
“几日不见,怎么跑这来了?”刘愈回过头继续挑选着评书本子。
“刘兄台也知道小弟刚接手,什么都忙,这不一有空就去棋楼找你,胡轩那小子说你来了南戏园,我就知道你来找章五爷要评书本子了。”隋乂笑道。
“呦!这不是隋少爷,好些日子没见最近可好?”章珠打招呼都跟说凭书一个味。
隋乂见到章珠,反而板起脸道:“现在应该称呼隋大人。”
章珠笑的乐不可支道:“隋少爷您哪点像个官爷?一点官派子都没有,您瞧外面那些才是真正的官爷。”
外面街上闹哄哄的,几个京兆府的衙役正在出门办差,路过哪简直地皮都能扒开一层土,摆地摊的见了都是匆忙的躲,鸡飞狗跳人仰马翻的。
见章珠走开,刘愈不禁埋怨道:“你这个京府少尹上任也有几天了,怎么不见你管管这些手下出来为非作歹祸害百姓?”
“我哪有工夫管他们,我就好像阎王,阎王殿虽然暂时我说了算,但小鬼太多,阎王哪管的过来,我只管着判官和牛头马面就成了。”几日不见隋乂也学会了打比方,“这不,光这些公文就让我好一阵烦了,尤其是上一任留下的缉盗差事,上面虽没像上任那样让我限期破案,但也让我着紧处理。”
“于是你又找我来了?”刘愈看着隋乂。
隋乂笑着点点头,“呼啦!”从怀里抽出一大叠公文出来。
第三十八章 装神弄鬼
以往刘愈总觉得见到苏彦没好事,隋乂和李糜最多只是会出一些古怪点子,现在他们当了官,麻烦事反倒多了。
比如说昨日晚饭前李糜来找,见面就问刘愈如何管理防司衙门,刘愈一介平民,有点为官经验也跟军衙八竿子搭不着边,能有何见地?
“刘兄台你看看,这些是各大户失窃物品的清单,还有一些是京兆府最近调查的结果,你给看看,能不能寻到破案的线索?”隋乂一脸期待看着刘愈。
长安城盗匪盛行是从长安城谣言四起说突厥兵打进来开始,那时人心惶惶,各大户念着迁离长安城,人心不稳社会治安也就不好。现在局势已然稳定,盗匪基本消停下来,不犯案还怎么抓?
刘愈没去接那些公文,没好气道:“抓贼你就去抓,找我干什么?我既不是同伙也不是接赃的,你们京兆府上千个衙役,吃白饭的?”
隋乂苦着脸道:“那些衙差,欺负升斗小民行,若论破案,几百个加起来恐怕也不及刘兄台你啊。”
“谢谢你看得起。”刘愈第一次晓得自己还有当刑警的天分,“即便真如你所言,这事又与我何干?我又不是吃皇粮的。”
隋乂可能也真是无计可施了,像是哀求道:“帮个忙吧,要不……我将前些日子离京前买的那宅子送与刘兄台你,一来酬谢你帮我弄个花银子捐不来的官,二来……嘿嘿,缉盗上帮着参谋一番可好?”
前一段时间刘愈也经常听隋乂提及那所外宅,又是置家具又是布置的隋乂也算是花了心思。
“那宅子里里外外你也花了两三千两了吧,就这么送给我,不心疼?”
隋乂咧嘴一笑道:“不瞒你说,现在要捐个还算富庶地方的县尉,也要花万两银子以上,跟着你不过出门转了一圈,我就混得个京府少尹。本来还愁怎么跟老太爷交待,现在不用交待了,以往跟我们隋家生意上有过节的,哪个不是挤破头的去我家给老太爷赔罪?老太爷以往总是愁眉不展说隋家男儿不如女,现在每天都笑脸相迎。你说这情义,一个宅子能还的完?”
刘愈听完不禁一笑道:“那我还真是受之无愧了。”
“这么说你答应在缉盗上帮我了?”
刘愈将评书本子放下,语重心长道:“这缉盗就好像治水一样,堵不如疏,光想着抓贼。或许可治一时,但若不教化百姓,最终也是于事无补。”
隋乂听的一头雾水:“这……是何意?”
“我的意思是,现在长安城的贼基本都在风头下隐匿起来。你与其捉贼,不如宣传一下防盗常识,民众防盗意识高了,长安城的匪患也就减轻了,就不用你去抓贼了。”
“如何宣传?跟值夜打更的一样,敲着竹板满大街吆喝?”
刘愈想起了那些在街上为非作歹的衙役,道:“京兆府不是还有四城衙门几百衙役吗?你去印一些宣传单子,还记得你妹妹宣传悦来居时如何做的,照葫芦画瓢,让那些衙役分散往各个街口一站,挨个人发宣传单。”
隋乂犯难道:“这……不行吧。首先我可不会写什么防盗宣传单,再者……那些衙差很多有背景,难以支使的动。”
“就像章五爷先前说的,你就是缺少当官的派子。”刘愈拍了拍隋乂的胸口,“你是谁?现在整个长安城的治安你说了算,哪个不听直接赶出衙门,他们去派传单,百姓不敢收就让他们腆着脸笑脸迎过去强塞。一群城管推土机,不改善形象你这个京府少尹还当的什么劲!”
“何为城管……推土机?”
“就是一群鱼肉百姓的恶人。”刘愈道,“宣传单子的范本你不用担心,晚上回去给你写,现在你就回衙门,将那群衙役的风气搞一搞,别整天令长安城乌烟瘴气的。”
隋乂听到刘愈肯帮忙,乐不可支紧忙回衙门先行布置去了。
…………
刘愈付了钱拿了评书本子,直接往城南的一处小饭馆走去。
饭馆在城南的繁华之地,屋里屋外十几张桌子,生意很好,四月里的天气也不算热,刚过正午,刘愈坐在外面的桌子旁,约定好了让蔡迎奴过了午时带韩家姐妹过来,带她们去玩。
刘愈每日都去看韩家姐妹,韩家姐妹对他的依恋愈发深,只是每次蔡迎奴都好像一个电灯泡一样出现在旁令刘愈很不爽,不过也没法,那是人家的职责所在。
时间尚早人还未到,刘愈叫了茶水和点心。本来想看看评书本子,没想到被店里面的吵闹声打断了。
里面吵吵嚷嚷的,原来是一个拿着布幡到处给人占卦的江湖术士,吃完饭没钱给,非要给人家占一卦抵饭钱。
饭馆掌柜其实挺好说话,说没带钱或是忘了带的以往也都可赊欠,偏偏这江湖术士摆明来吃白食,而且吃的理直气壮,也将掌柜的惹急了,要捉着他去官府问罪。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刘愈自语着,低下头继续去翻看评书本子。
这时那江湖术士却被人拿住出了门,往刘愈这面靠过来,刘愈抬起头,与那人四目相对。是个五六十岁模样的干瘦老头,一双眼睛贼亮,面相带着几分猥琐,一身灰旧的大褂,手拿着一布幡,别人算卦的布幡都写的很简单,他的却很复杂,满满两行字:“指点迷路迷途君子,挽救无耻无知小人。”
前两句容易解,后两句摆明了骂人。谁去算卦会承认自己是“无耻无知小人”?
刘愈这一抬头,江湖术士倒是对他开了口:“小兄弟,帮下忙,江湖救急。”
本来就几文钱的事,刘愈能帮也帮了,不过这人给人一种很不踏实的感觉。连饭馆的掌柜也道:“刘少爷,您别离他,这种人不送去官府治治,下次还去别的地方祸害人。”
“掌柜的,你怎么油盐不进呢?”那江湖术士急了,“老仙我算卦绝对是有言必中,要不……小兄弟,我给你算一卦你给解个困?”
刘愈淡淡一笑道:“在下从不信命。”
那江湖术士脸一板,很不悦道:“这世上一切命数都是由天不由人,你……你也是个小糊涂。”
见刘愈不买账,江湖术士继续跟饭馆掌柜拉拉扯扯说他的歪道理。
这时蔡迎奴带着韩家姐妹过来了,见到刘愈,韩小婷冲的最快,还没等刘愈起身已经到了他身旁,亲昵地抓着刘愈的手臂。
蔡迎奴冷声道:“未来姑爷,人给你送来了,今日又要去哪疯?”
“今天……”
刘愈刚要打趣她一番,那边江湖术士却被人推搡过来,人倒在刘愈的桌子上,将茶水都打翻了。刘愈避开一步,此时那江湖术士转过头,不怨反笑看着韩家姐妹道:“哟!两位姑娘真是好面相,不如由本仙给你们看看手相?”
“好啊。”韩小婷离桌子不远,刚要伸出手,却被姐姐韩小艺捉着,韩家姐妹一同看着刘愈。
刘愈很明白她们的心思,一旦这么深情而稍带委屈的看着他,那一定是想做又要征求他的意见。她们常年居于闺中,何时见识过看相?随了她们的意,也想早点把这个讨厌的江湖术士打发走。
“那就请这位道爷给看看,看的不好可不付钱。”刘愈笑道。
韩家姐妹同时伸出手掌,江湖术士起了身,头凑了上去,却被刘愈拿筷子隔了他一下:“要看就规矩点,别动手动脚的。”
江湖术士白了刘愈一眼,继续打量了一下韩家姐妹的手相道:“好相,好相,少有这么好的手相,两位姑娘将来一定是享尽荣华,衣食无忧。”
刘愈稍带不满道:“这位道爷,如果你只是说这么些敷衍的话,可别指望我付钱。”
江湖术士也有几分不乐意道:“这位小兄弟,你这就有点亵渎仙人了。本仙给无数人看过手相,这两位姑娘的手相,一看就知是富贵相。所谓女子相,少时凭家运,年长又随夫,老来凭子女。虽然她们的子女线有些单薄,但夫运还是不错的。”
刘愈心说这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了,瞅了他一眼道:“你说就说点好听的,为何非要说什么子女线单薄,是不想让我付钱了吧?”
“本仙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小兄弟,可要为本仙解困?”
刘愈见两个小丫头还是挺高兴的,毕竟这江湖术士说的基本都是好话,且对于本就是孩子心性的她们来说,子女的事还很远,也不太在意。
“行吧,算你会说话。”
刘愈掏出钱袋,从里面拿出一个一两的小银锭,一下子能顶几百文钱了,那江湖术士似乎是从未见过如此豪爽的客人。刘愈将钱递过去,他突然抓着刘愈的手,凑过去脸仔细看了起来。
“你干嘛?”刘愈抽回手,此时那江湖术士的脸上笑容不再。
“小兄弟,你这个手相……有些话不知当不当说。”
刘愈冷笑道:“你不会告诉我,我这个手一看就是天煞孤星一辈子无儿无女的手相?”
“非也,非也。”江湖术士叹道,“本仙一生看过无数手相,没有一人如你这般,那两个姑娘的手相已经是万中无一,而你的,却是万万人中无一。说浅白点,你这手相的谶语乃是‘居于一人一下,又不甘于人下’,吉凶参半。”
刘愈不屑道:“你是说我天生反骨是吧?这等话你也能随口乱说?”顺手将小银锭扔出去,江湖术士笑脸接过。
“小兄弟,你当本仙随口胡说。”道士算命,卦钱才是最终的目的。
眼看着江湖术士手上有了银子,饭馆掌柜的伸手便要去接,江湖术士却将银子握紧在手里。
“掌柜的,这一两银子吃一顿饭太多,又不想带零钱。不如我们玩一把。”他突然拿起桌上的三个杯子,手脚相当敏捷,突然又将三个杯子扣在桌上,将银子塞进一个道,“若是你能猜出在哪个杯子里,一两银子归你,否则这顿便当掌柜的请客,如何?”
说完话,不看别人,偏偏将目光转向了刘愈。
刘愈黑着脸道:“姓吴的,要替你重孙女出气尽管来,何必将自己打扮的如此另类。还写什么‘拯救无耻无知小人’,说那一大堆鬼话,摆明了冲我来是吧?”
江湖术士脸上嘿嘿一笑,将布幡往旁边一倒,将身上的破布衣一扯,眨眼换上一身光鲜的道袍。手上如同凭空变出个十两的大银锭扔给酒馆掌柜,坐在桌旁自顾倒了一杯茶道:“既然刘公子你看破了,咱也就不装神弄鬼了,这茬子……怎么的也该好好说道说道了。”
第三十九章 再遇仍是缘
刘愈觉得做人要有人样,做鬼也要有鬼样,那当半仙的总要有几分仙风道骨。
可现眼下这位,堂堂国师,给老皇帝寻灵丹妙药求神问卜的,怎么看也跟“仙人”拉不上边,让刘愈不自觉联想起某影视剧里给别人饭菜里下蜈蚣赖账的猥琐老头。
“赔礼道歉还可以,如果是赔偿精神损失……”刘愈摊开手,“我很穷,赔不起。”
吴悠上下打量着刘愈,啧啧两声道:“你个小子,不像街上杂耍卖艺人,怎就耍的一手好戏法,将我那小丫耍的跟没了魂的主似的。”
“你要说道什么,直说吧。”
吴悠盯了一会刘愈,道:“小老儿要求不高,就让你当着我家小丫面再耍一次那手段,让我当场揭破。”
“这么简单?”刘愈以为他会提出什么苛刻的要求。
“事不难,我家小丫眼神可贼着,小老儿耍了几次都被她识穿,愣说你那个是违背天机的。小子,你应还是不应。”
刘愈没道理拒绝,本来嘛,欺负人家一个小姑娘也不好,现在有机会补偿只是举手之劳。刘愈点了下头算是应允。
“那小老儿可回去了,回头差人请你过去,食言而肥饶不得你!”
看着吴悠远去的背影,蔡迎奴凑过来道:“未来姑爷,又惹哪家姑娘了?”
刘愈总觉得蔡迎奴跟他有仇,瞥了她一眼,没理会。
…………
本来想带着韩家姐妹继续游长安,可她们非要出城踏春,可能是上次河边捉鱼捉上瘾,这次还想再去。
踏春也没什么不好,刘愈也想再带着画笔画架去作作画,将韩家姐妹入画,就好像照片一样成为日后难忘的回忆。
带了渔网和画架,雇了马车,让蔡迎奴当车夫,而刘愈则骑着马。
刘愈的骑术很一般,不从马上摔下来已经是进步了,一行也不快,出了城再行一段路,很快就到了玉河边。
眼看着初夏就要来临,河水也上涨了一些,不过在靠河岸的一边戏耍也无溺水危险。
刘愈网上来几条鱼,韩家姐妹看着挺容易,要自己动手。刘愈笑着上了岸,蔡迎奴立在河边有些扎眼,刘愈觉得她碍事,让她赶完了车再去找柴来生火,总之让她的“职责”尽可能充实。
眼见两个小丫头在河里嬉戏,便摆开画架,悉心描绘起这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