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系列之迈向基地-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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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说你认识他,下士?”
“在我个人并不认识他。不过那个故事在热槽倒是很有名的,而我恰好也在那里工作过。然而你也可能是道听途说的。你有没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你确实认识尤果·阿玛罗尔的?”
“这样吧。我来告诉你我的办法。我在纸上写下我以及我父亲的名字。
然后我再写下一句话。你想方设法跟乔若南先生的访问团中的负责人取得联系——乔若南先生明天就会来达尔区这儿了——你告诉他我的名字,我父亲的名字,以及那句话。如果没什么动静,那就让我烂在这儿好了,不过我认为那是不可能的。事实上,我肯定他们会在三秒钟之内就把我从这里接出去,而你也将会因为传递了这个重要消息而获得晋升。如果你拒绝做这件事,那么当他们最终在这儿找到我时——我相信他们会的——你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话说回来,既然你知道尤果·阿玛罗尔是跟某位数学界的大人物走的,那我不妨告诉你那位数学界的大人物正是我父亲。他的名字叫哈里·谢顿。”
下士脸上的表情清楚地表明了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并非毫无耳闻。
他说道:“你要写的那句话是什么?”
“心理历史学。”
下士皱皱眉头。“那是什么玩意儿?”
“这与你无关。你只要把话带到,然后等着看好戏就是了。”
下士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递给他。“好吧。写下来,让我们看看到底有什么好戏。”
锐奇意识到他在颤抖。他也很想知道会演成什么好戏。这将完全取决于这位下士会向谁上报,以及那句话会起到多大的魔力。
·17·
哈里·谢顿看着雨点打在皇家地行车的车窗上,一股无可名状的怀旧之情涌上心头。
这是他在川陀上的八年中第二次被传召到这个星球上唯一的露天地区来晋见皇帝——而两次天气都很坏。第一次的时候,他刚到川陀不久,那时的坏天气并不令他太在意。他觉得这没什么新鲜的。在他的家乡星球海立肯上暴风雨是家常便饭,至少,在他出生的地方是这样。
可如今他已在虚拟气候下生活了八年,在这里所谓的暴风雨只是计算机随机点缀的阴云,仅在人们入睡的时候井然有序地下上几滴毛毛细雨。
狂风暴雨被和风细雨所取代,而严寒酷暑更是闻所未闻——温差的幅度仅限于令你解开衬衫的前襟或是套上一件薄薄的外套。然而即便是这样温和的偏差,他仍听到有人在抱怨。
而现在谢顿看到了真正的雨水从苍茫的天空倾盆而下——他已多年未曾目睹这种情景了——面对此情此景,爱意油然而生。这让他回想起了海立肯,他的青春岁月,以及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他几乎忍不住想要劝司机绕个远路去皇宫。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皇帝正等着见他,即便毫无阻隔地直线行进,这段旅程对地行车来说也够长了。当然没有要皇帝苦候的道理。
和八年前与谢顿初见时相比,克里昂几乎换了一个人。他的体重增加了十磅左右,还多了一脸的愁容。尽管他眼圈及脸颊边的皮肤都绷得紧紧的,谢顿还是看得出这是做了过多微量调整的结果。谢顿不由地对克里昂心生怜悯——由于君权及帝国的动荡不稳,皇帝已日渐式微。
克里昂与哈里·谢顿又一次单独相处了——仍然是在他们初遇时那间布置奢华的房间。按照惯例,谢顿静候垂询。
略微打量了一下谢顿后,皇帝以平缓的声调开口道:“真高兴见到你,教授。我们就不必拘礼了,象上次见面时一样好了。”
“遵命,陛下。”谢顿毕恭毕敬地回答道。不必拘礼并不是真的不必拘礼,只不过是皇帝一时心血来潮之下命令你这么做而已。
克里昂打了个不易察觉的手势,房间在自动控制之下顿时活了起来,餐桌自行架起,盘盏罗列其上。谢顿在困惑不解中,看得眼花缭乱。
皇帝随口道:“与我共进一餐吧,谢顿?”
虽是询问的语气,却不知何故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量。
“这是我的荣幸,陛下。”谢顿道。他小心翼翼地四下张望。他虽然很清楚从来没人(或者,至少是不应该)问皇帝问题,可又发现不得不问。
于是他说得很平和,尽量让这话听来不象是个问题:“首相不同我们一起进餐?”
“他不来,”克里昂道,“他此刻另有要务在身,而且我也希望与你私下交谈。”
他们默默地相对用餐,克里昂始终凝视着谢顿,而谢顿则时而报以一笑。
克里昂并不以残暴或无道而著称,但从理论上来说,他完全有能力以莫须有的罪名将谢顿逮捕,只要皇帝愿意施加他的影响力,案子的判决根本就不必经过审讯。若能避免皇帝的注意想来总是好的,可惜此刻谢顿无能为力。
当然八年前的情况比现在更糟,那时他是被荷枪实弹的卫兵押到皇宫里来的。——然而这并没让谢顿轻松多少。
终于克里昂再度开口。“谢顿,”他说道,“首相是个很有才具的人,所以我对他委以重任,然而我觉得,有时人们或许会认为我是个毫无主见的君王。你是不是也这样认为?”
“从来没有,陛下。”谢顿从容道。急于辩白是没有用的。
“我不信。然而,我确实是有自己的主见的,我还记得你当初刚到川陀时提出过一个叫做心理历史学的玩意儿。”
“我相信您一定也还记得另一件事,陛下。”谢顿温言道,“我当时解释过那只是个没有实用意义的纯数学理论。”
“你的确是这么说过。你现在还是这么说?”
“是的,陛下。”
“自那以后,你还有没有做过这方面的研究?”
“偶尔略有涉猎,可惜毫无建树。很不幸浑沌的干扰无可避免,可预言性并非——”
皇帝打断道:“我有个具体的难题,希望你能替我解决。——随意用些甜点吧,谢顿。味道很不错的。”
“是什么难题,陛下?”
“那个名叫乔若南的人。德莫泽尔告诉我——哦,说得相当婉转——他的意思是我不能逮捕这个人,也不能用武装力量去镇压他的追随者。他说那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
“如果首相是这么说的,那么我猜想实情大概也确实如此。”
“可我不想要这个名叫乔若南的人……无论如何,我不想当他的傀儡。
德莫泽尔对此毫无作为。”
“我相信他正在做他力所能及的事,陛下。”
“如果他的所作所为有助于减轻问题,那他显然并没有向我通气。”
“也许,陛下,这是出于期望您超脱于争斗之外的考虑,这也是一种很自然的想法。首相或许觉得如果乔若南能够——如果他能够——”
“夺权。”克里昂叫破道,语气极度厌恶。
“陛下圣明。您若是在个人立场上表现得过于反对他恐怕并非明智之举。
为了帝国的稳定,您必须维持超然不动的身份。”
“我宁可将帝国的稳定建立在没有乔若南这个人的基础上。你对此有何高见,谢顿?”
“是说我吗,陛下?”
“就是说你,谢顿。”克里昂不耐道,“要我说,我根本就不信你所宣称的什么心理历史学只是个游戏之类的话。德莫泽尔一直与你保持着友好的关系。你以为我白痴到连这都不知道吗?他想从你这儿得到某些东西。这东西叫做心理历史学,而我不是个傻瓜,我也想得到它。——谢顿,你是不是赞成乔若南?说实话!”
“不,陛下,我并不赞成他。我认为他对帝国来说是个绝对的威胁。”
“很好,我相信你。我听说,你曾在你那所大学里单枪匹马地阻止过一场潜在的乔若南党暴动。”
“那纯粹是我基于职责的一时冲动,陛下。”
“拿这话去骗傻瓜吧,别跟我说。我敢肯定你是凭心理历史学推算出的结果。”
“陛下。”
“不用狡辩。你打算怎么对付乔若南?如果你站在帝国的这边,你总得有所作为。”
“陛下,”谢顿小心翼翼地说道,吃不准皇帝到底知道多少事情,“我已经把我儿子派到达尔区去会见乔若南了。”
“为什么?”
“我儿子是个达尔人——他很精明。他也许会发现一些对我们有用的东西。”
“也许?”
“只能是也许,陛下。”
“你会与我通气?”
“是的,陛下。”
“好吧,谢顿,别再对我说心理历史学只是个游戏了,别告诉我说它不存在。我不想听这话。我期待你能对付乔若南。至于怎么做,我管不着,但你必须有所作为。我已经别无选择了。现在你可以走了。”
谢顿又回到了斯特尔林大学,心情却远比去时更为沉闷了。克里昂的话听来很有些只许成不许败的味道。
现在全靠锐奇了。
翻译:阿牛
整理: Lionk
第五篇∶哈里·谢顿
我是哈里·谢顿,克里昂大帝一世御前首相、川陀大学斯璀分校心理史学系荣誉教授、心理史学研究计画主持人、银河百科全书执行编辑、基地的创造者。
这些头衔都相当动听,我知道。在我八十一年的生命中,我做了很多事,如今我累了。
回顾这一生,我常自问是否能够──应该──做些不同的事。比如说,我是不是太过关切心理史学的壮阔远景,以致於相较之下,与我的生命交会的人与事有时似乎相形见绌?
或许我忽略了在某些地方做些小小的、次要的调整,这些调整绝不会危及人类的未来,却有可能大大改进我心爱之人的命运。雨果、芮奇┅┅我忍不住自问┅┅当初我是否有什麽办法拯救挚爱的铎丝?
上个月,我完成了「危机全讯讲话」的录制。我的助手盖尔·多尼克已将它带到端点星,亲自监督安装於谢顿穹窿的过程。他将确定穹窿事後会密封起来,并确定留下适当的指示,好在各次危机发生时,让穹窿有机会重新开启。
当然,那时我已经死了。
大约五十年後,在首度危机期间,当他们,那些未来的基地人看到我的时候(更精确地说,是我的全讯像),他们会怎麽想呢?他们会对我评头论足,说我看来多苍老,或者我的声音多微弱,或禁锢在轮椅上的我显得多渺小吗?他们会了解──体会──我留给他们的讯息吗?啊,算了,臆测这些实在没有意义。正如古人所云∶骰子已经掷下。
昨天我接到盖尔的来讯。端点星上一切顺利,玻尔·艾鲁云与计画成员的「放逐」生涯欣欣向荣。我本来不该窃喜,但每当我想起两年前,凌吉·辰决定将谢顿计画流放到端点星时,那个傲慢的白痴脸上自满的表情,我就忍不住咯咯笑。虽然最後的结果,是这次放逐表面上以一纸皇帝特许状执行(「一所国立科学机构,以及神圣威武的皇帝陛下直辖的领域」
──主任委员要我们滚出川陀,离他越远越好,但他绝不甘心放弃完全的控制权),不过,想到其实是拉斯·齐诺与我选择端点星当基地的家,我仍会一个人乐上半天。
提到凌吉·辰这个人,我最大的遗憾是我们未能拯救艾吉思。那位皇帝是个好人,是个高贵的领导者,即使他只是名义上的皇帝。他犯的错误是相信自己的头衔,而公共安全委员会则无法容忍独立的皇权萌芽。
我常纳闷他们如何处置了艾吉思。他是被放逐到某个遥远的外围世界,还是像克里昂一样遇刺了?
今天坐在皇位上的男孩是个标准的傀儡皇帝。他听从凌吉·辰在他耳边说的每一个字,并幻想自己是个新生代政治家。对他而言,皇宫以及帝王生活的锦衣玉食,只是一场梦幻般游戏中的大玩具。
我现在要做些什麽呢?自从盖尔终於离去,加入端点星的阵容,我变得完全孑然一身。偶尔我会有婉达的消息,群星尽头的工作继续按步就班进行。过去十年间,她与史铁亭网罗了数十名精神异人,他们的力量持续壮大。正是这支群星尽头的分遣队──我的秘密基地──影响了凌吉·辰,令他决定将百科全书编者送到端点星。
我很想念婉达。上次我见到她,与她默默对坐,抓著她的小手,已是多年前的事。在婉达离去後,即使是我要她走的,我仍以为自己会心碎得活不下去。这件事,或许是我一生中最困难的一项决定。虽然我从未告诉她,但我差点决定让她留下。可是为了基地的成功,婉达与史铁亭必须前往群星尽头。这是心理史学注定的,所以话说回来,它或许并非真正我的决定。
我仍旧每天来到这里,来到心理史学大楼中我的研究室。我还记得这座建筑日夜客满的日子,有时我觉得彷佛此地仍充满人声,发自那些与我久违的家人、学生、同事。然而,每间研究室都空荡寂静,只有走廊上回响著我的轮椅发出的呼呼声。
我想我应该撤出这座大楼,将它还给大学当局,用来安置另一个系所。不过要舍弃这个地方实在很难,有那麽多的回忆┅┅现在我所有的只剩下这个,我的元光体。这是心理史学得以计算的工具,我的计画中每条方程式都能藉此分析,一切都在这个不可思议的黑色小立方体中。此时我坐在这里,这个看似简单的工具就握在我的掌心。我好希望能将它展示给机·丹尼尔·奥利瓦┅┅但我现在孤独一人,只需要按下开关,调暗研究室的照明。当我靠回轮椅,元光体启动了,那些方程式在我周围散开,形成一个三维光团。在普通人眼中,这个七彩的漩涡只是一堆杂乱的图形与数字,但对我而言──还有雨果、婉达、盖尔──这就是心理史学,活生生的心理史学。
在我的面前、我的四周,我见到的是人类的未来。三万年潜在的浑沌混乱,压缩成短短一个仟年┅┅那一片,一天天越来越明亮的,就是端点星方程式。而那里,扭曲得无法复原的,则是川陀的图像。但我能看见┅┅是的,柔和的光芒,一道稳定的希望之光┅┅群星尽头!
这──这──就是我终身的志业。我的过去,人类的未来。基地!这麽美丽,这麽生动,无比的┅┅铎丝!
哈里·谢顿∶┅┅银纪一二,○六九年(基地元年),逝於斯璀大学他的研究室中,遗体仆倒在书桌上。显然谢顿生命中最後一刻,仍在从事心理史学方程式的研究;在他的手中,紧握著启动了的元光体┅┅根据谢顿的遗嘱,这个仪器後来送交他的同事盖尔·多尼克,後者不久前移居端点星┅┅谢顿的遗体被抛入太空,这也是根据他留下的遗嘱行事。在川陀举行的官方追悼会相当简单,出席者却分外踊跃。值得注意的是,谢顿的老友、前首相伊图·丹莫刺尔亦曾出席。克里昂大帝一世在位期间,在九九派阴谋平息後,丹莫刺尔随即神秘失踪,从此无人再见过他。谢顿的追悼会结束後,公共安全委员会曾试图追查丹莫刺尔的行踪,多日努力的结果是一无所获┅┅婉达·谢顿,哈里·谢顿的孙女,则未出席这个仪式。
传言她由於伤心欲绝,拒绝在任何公开场合露面。直到今天,她从此的下落仍是个谜┅┅有人认为哈里·谢顿虽死犹生,因为他离世之际,他创造的未来正展现在他的四周┅┅
──《银河百科全书》
翻译: 叶李华
整理: Lion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