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影聊斋-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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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悠然揉了揉眼睛,以确定不是自己的幻觉。他悄悄从床上坐了起来,刚准备起身穿鞋,忽然听见窗外有细碎的声音,就象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似的。
他马上警觉地翻身躺倒,微眯着眼睛,做出熟睡的样子。通过眼皮的缝隙,他看见一样东西攀上了窗台。血色的月光下,水悠然看得清晰,那是一只白骨嶙嶙的手。
一会儿,另一只手也攀了上来。然后在两只手之间,慢慢慢慢地,浮出一个光秃秃的颅骨上部。
水悠然摈住呼吸,看着这头颅渐渐露出。先是黑洞洞的眼睛,凹下去的鼻骨,然后现出白森森的牙齿,微微张阖的颌骨……,这骷髅转动着脑袋,向屋内张望。
水悠然的手心满是冷汗,他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蹦起来逃跑。这时新月的血色仿佛更浓重了,象水波一样在空气里浮动。窗外的白骨突然扭头望向血月,口中发出‘嘶嘶’的低吼。随着这低吼,院子里的各个地方,泥土开始裂开,更多的枯手从缝隙里伸出,努力地往上攀爬。
就在这时,窗上的那张符忽然烈烈振动起来,蒙在符上的蚂蚁,象雨点一样纷纷坠落。符中透出淡紫色的光芒,这光芒围着符上下流转,最后渐渐汇聚成一点,如流星急电一样射出……
正射在白骨两个黑洞洞眼眶之间。
白骨痛得长嘶一声,一下子缩到窗下去了。院子里那些纷纷往上爬的怪物,也刹那定格楞住,然后各自匆匆钻回土里。
2、
良久,月亮上的血色慢慢褪去。庭院里又恢复了初夏夜晚的清幽,有虫声在阶草下鸣叫,风也停了。水悠然卧在榻上,浑身衣襟被汗湿透。
五、
昨晚的情景象一场噩梦,这里究竟藏有多少秘密?水悠然起床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窗外察探。窗外,被清晨露水湿润的泥地一如往常,完全不象有什么怪物从这爬出来过的样子。院子里的其它地方,也土地平整。
水悠然抱膝坐在残破的荷花池边,陷入思索和迷茫中。
1、
“你昨晚遇见鬼了吗?”一个稚嫩的声音把水悠然惊醒。他回头,看见昨天遇见的小女孩正抱着一只肥猫站在身后。
“你又逃课了?”水悠然笑着问她。“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昨晚遇见鬼了吗?”小女孩依然锲而不舍地追问。
“你怎么知道我会遇见鬼?”水悠然抬头警觉地盯着小女孩。
“我姐姐说的。”小女孩得意地回答。
“你姐姐还说了什么?”水悠然对这个小女孩的姐姐感到满心的好奇。
“她还说,你会没事。”小女孩放下怀中的猫,坐了下来。“能介绍我认识你姐姐吗?”水悠然摸着小猫的脑袋,装做漫不经心地说道。
“你们早就认识。”小女孩转过脸,偏着脑袋,古怪地看着水悠然。
“我们早就认识?”水悠然拼命地搜索脑海,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认识过这么一位神秘的‘姐姐’。“是啊,你们早就认识。”小女孩突然爬起来,抱起她的小肥猫,向门外跑去:“我要去上课了,今天不逃课。”
“喂,等等,你叫什么?”水悠然冲着她的背影,大声喊道。
“我叫婆婆。”小女孩跑到门口,转身面对水悠然做了一个鬼脸,回答。
2、
“情况越来越神秘了。”水悠然苦笑一声收回视线。自己的梦、血月亮、夜晚的白骨、神秘的“姐姐”,究竟哪一点才是破梦的关键呢?百无头绪,百思不得其解,水悠然索性不再想了。他站起身,掸去肩膀上的落絮,向门外走去。
在拐角的小摊子上,水悠然胡乱吃了一点早点,然后来到市政的宗教办。正在水池边洗茶杯的胖主任看见水悠然,放下手中杯子,很热情地迎上来:“昨晚睡得还好吗?”
“还好。”水悠然犹豫了一下,笑着回答,开门见山地询问:“你这有烟雨寺的寺志么?”胖主任皱着眉头想了会,拍了一下脑袋,说道:“我抽屉里好象有一本复印稿,是迦梦大师留下来的,你拿去看吧。”
说完,胖主任进屋,拿了一叠装订好的纸张出来。
水悠然伸手接过这叠纸张,略微翻看,见里面都是密密麻麻的字,行文清秀迥劲,想来就是那位迦梦大师的手迹了。水悠然把书放进怀里,和胖主任又闲聊了一会,便告辞出门。
站在门口的街道上,水悠然抬腕看了看表,9点35分。现在回寺尚早,第一次来到这个小城,他打算四处逛逛。
3、
顺着一条巷子,水悠然走到小城的公园湖边。湖边的堤上有许多摆地摊做买卖的人,很是热闹。他在卖旧书的摊子面前翻阅了一阵,挑选了几本书籍,然后便随意地站在一棵柳树下,看一群老人下棋。正当水悠然渐渐被棋局所吸引,和围观者一起脸红脖子粗地大喊“跳马”、“吃车”的时候,一阵熟悉而又奇怪的感觉突然从他背后袭来。
他猛地转身。
他看见,自己身后,堤对面的另一棵柳树下,不知何时,悄悄站着一个女孩。这女孩正是水悠然昨天见过的,古怪地对他说了三句:“我就是你啊”的女子。
此刻她安静地望着转过身来的水悠然,眼眸黝黑深邃。
水悠然也疑惑地望着她,她的眼眸里有一种东西,使水悠然挪不开视线。两人隔着堤,互相凝视着。
偶尔有行人骑着自行车,快速从他们之间驶过,但那些行人一进入到两人的中间,就仿佛变成透明的了,无法隔绝她和他的目光。恍惚中,水悠然感到对岸火车站大钟的声音,身边观棋者的吵闹,慢慢地变得遥远飘忽……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会给我这种极熟悉的感觉?这种感觉……,不!这种感觉不仅仅是熟悉,是什么呢?就象是一个人在看自己的影子。不,也不是的……”
水悠然在心中迷茫地问着女孩。
良久,女孩忽然移开视线,转身向堤下走去。清醒过来的水悠然楞了三秒,也匆忙挤出人群,紧跟过去。
“你究竟是什么人?”他追上女孩,和她并排走着。“你真的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吗?”女孩侧着脸,微笑着看他。初夏斑驳的落影,从婆裟的枝叶间洒下来,使女孩的侧影显得十分柔和。
“我真的不知道。”水悠然老老实实地回答。
“我还以为你知道呢。至少现在应该知道。”女孩轻轻叹了口气,眼光眺向远处的烟雨寺檐顶:“我就是你啊。”
又是这句话,已经是第四次了!水悠然决定,今天不管怎么样,也要问个明白。把这个迷团解开:“你为什么老说你就是我?其实你是你,我是我,我们分明是两个人。外貌不同,年龄不同,性别也不同!”他质问道。
“你是不是经常做一个怪梦?”女孩却话题一转,不正面回答水悠然的问题:“在这个梦里,你是一个死人,被埋在土中,但却有意识。能感觉到肌肉一点点地腐烂剥离,五脏被那些蛇鼠、蚂蚁、蜈蚣钻攒噬咬,对么?”女孩幽幽地问道。
水悠然一下张大了嘴,惊讶地看着女孩。自己的噩梦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滋味并不好受。然而水悠然心中的震撼,却不仅仅是这些。
她究竟是谁?怎么对自己的梦如此清晰?
3、
“你不用那么惊讶地瞪着我。”女孩被水悠然合不拢嘴的样子逗得‘扑哧’一笑,但神色转瞬黯淡。“其实这个梦最恐怖的还不是这些,而是那真实得令人窒息的黑暗和压迫感,对么?”女孩盯着水悠然的眼睛,低声但清晰地说道。
“你不是人。”水悠然嘶哑着嗓子,往后退了一步。“我是人。”女孩疲惫地笑了下:“我和你一样,都是人。而且我还和你一样,都做同一个梦。”
女孩逼近水悠然,继续说道:“但我梦得比你更深,我甚至梦到自己慢慢化为白骨,在一个月光如血的夜里,从泥土里爬出来,攀上一扇窗棂,然后又被一道符击中……。”
“你果然不是人!”水悠然呻吟了一声,他觉得自己快到崩溃的边缘。他摇摇欲坠,又往后退了一步,扶住街边栏杆。眼前女孩清澈秀美的一双眸子,渐渐幻化成昨晚那两个黑洞洞的眼眶……
他大力地摆摆头,才摇去幻觉。
女孩不再逼近了,她怜悯地看着水悠然:“其实我等你好久了,我知道你一定会到这来,来找寻‘自己’。”
“我也在找寻自己,我也要破梦而出!”女孩突然咬着牙,狠狠地说道。
“你也要破梦而出?”水悠然的声音仿佛梦呓一般。
“是的,我也要破梦而出。我一个人破不了这个梦,我们一起才有希望。”女孩热切地望着水悠然。
“我们?”
“是的,我们。”
“可是你究竟是谁?”
“我就是你。”
“我不明白。”
“我慢慢跟你说吧……”
六、
青花坛子里的酒,只剩下一半。然而水悠然并没有醉。
讲了一下午故事的敏,却终于受不了屋子里的酒气,她站起身,踱到窗前,推开窗户,伸出手指,轻轻抚摩水悠然挂在窗上的那道符。“这个破符,把梦里的我,打得好痛。”敏笑着说。
“你的意思……”水悠然依然沉浸在敏刚才的描叙中:“它就是我们,我们就是它?”
“嗯。”敏背对着水悠然,点了点头。
“真是奇妙啊。”水悠然看着敏纤细的背影,心中感叹。
造物弄人,想不到自己灵魂的三分之一,居然是这样一个外型柔弱的女子。
“现在看来,你的感应能力是最强的,不但能够持续在梦中感应到它的变化,而且你还能够感应到我的变化,甚至与我6岁那年的大病,你也感应到了,包括我来到小城。对么?”水悠然继续总结着。
“大约是吧。”敏停下抚摩符的动作,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又说道:“或许它的感应能力才是最强的,毕竟它是我们的灵魂本体。”“你是说,它也能够感应到我们的变化?”水悠然吃惊地询问。
“是的。”敏肯定地回答。
“如果那样,对它来说不是太残忍了?被深埋地下,烂成白骨,却还时时能感应到地上的繁华,漫漫煎熬。”水悠然叹了口气,又仰脖饮下一碗酒。“对我们来说又何尝不是残酷?”敏突然转过身,眼角有点点的泪光:“明明是一个活泼泼的人,却要夜夜忍受死尸腐烂压抑的感觉,你明白吗?我都快疯了。”
“我明白,我也快疯了……”水悠然放下碗,怜惜地看着敏,轻轻回答。
“昨晚是它第一次爬出地面,我相信是因为你的来临,对它造成感应吸引,所以它才想爬出来,我只是不明白,它为什么能够爬出来?以往我在梦中感应到它的情况,都是被泥土压得动弹不得。”敏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换话题。
“这个我知道。”水悠然接口:“因为每年的7月14、7月15、7月16三天的子时,烟雨寺上空阴气最重,同时因为阴气笼罩的关系,从寺里看月亮会变成血色,这时,地底的鬼物也能够毫无障碍地爬出泥土。”
“你怎么知道这些?”敏好奇地问道。“因为这本书。”水悠然翻开一本书,把其中的一段话指给敏看:中元节三天,子时夜,烟雨寺阴气湿重,天现血月,妖物出土。
“这是什么书?”
“这就是前任主持迦梦大师撰写的烟雨寺志。”
水悠然把书收起,抬眼望着敏,说道:“今天正是7月15日……。”
七、
中元节的鞭炮声稀稀落落地停了,小城又陷入夜的安静。一泓月光,清澈如水地笼罩着小城。
在烟雨寺残旧的荷池边,水悠然和敏坐在佛堂的檐影里,各自沉默着。
“悠然,离子时还有多久?”敏突然问道。
“还有一个小时。”水悠然看了看表。
“如果它出来了,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实话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水悠然转头看着敏,敏也正在看着他。
“我们都是它身上的灵魂,因为它的死亡,而分裂出来,你投胎为一个女子,我投胎为一个男子。”水悠然笑了一下:“说起来,我们就象是它的孩子一样。而它就象是我们的父亲。”
“或许是母亲。”敏撇撇嘴,纠正道。
水悠然不想和敏争论这个话题。他抬起头,看着月亮,自言自语:“人死了应该灵魂都出窍,为什么它三魂只走了两魂,还留着一魂身上呢?”
这其中的秘密,或许只有它,才能回答吧。
1、
起风了。先是微微的一丝夜风拂过池面,吹起几圈涟漪。然后转瞬风就大了,把敏鬓边的长发吹得飞扬。淡淡的几缕黑色雾气,从草叶间飘起,在风中慢慢扩散开来,弥漫在烟雨寺的上空。乳白色清亮的月华,在这雾气里,竞隐约带着丝丝若隐若现的血痕。
“子时到了。”水悠然站起身。他和敏一起抬头,看见头顶的那轮圆月,不知何时,已然血红!
血月照射之下,周遭的景物变得分外诡异。两人不自觉地靠近了一点。
这时,僧房窗外芭蕉树下的泥土,缓缓地裂开一道缝……,从黑黝黝的缝隙里,伸出一只枯手,这只白骨嶙嶙的手攀住裂缝的边缘,骨节凸起,显然正在用力。
水悠然和敏都屏住了呼吸,盯着这奇异的一幕,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依然惊骇。剧烈心跳中,敏悄悄靠近水悠然,握紧他的手。水悠然回头看了她一眼,反手握紧。
这时候缝隙里,另一只枯手也伸了出来,紧跟着,一个骷髅头颅探出。这骷髅缓慢地从泥土里爬上来,佝偻着腰,趴在窗台上,向僧房内张望。
窗棂上的符,已经被特意取走了。
骷髅张望了一会,伸手把窗台边书桌上那本唐诗选集抓出。血蒙蒙的月光下,敏和水悠然两人发现,这骷髅双手捧着书,居然做出阅读吟哦的样子。
“那是我的书,如果你喜欢,可以送给你。”站在池边树影里的水悠然,忽然开口说道。
骷髅猛地一下转身,由于动作幅度过大,它差点摔倒。它扶住窗台,稳住身形,用黑洞洞的两个眼眶盯着敏和水悠然,颌骨上下张阖,发出‘嘶嘶’的声音。
“你认得我们吗?”水悠然小心翼翼地问道。骷髅摇了摇头。
“那么,你看到我们时,有没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骷髅定定地看着水悠然,又看了看他身边的敏,良久,它缓缓点了点头。
“忽觉惆怅烟波里,轻弹剑刃,袖舞月华,浮生一醉渺如蚁。隔帘莫问窗后人,都是微梦深几许。微梦深深深几许?烽烟遥淡,落日黯然,唯剩流光照飞絮。再寻南柯已无痕。年年笺上题新句。”一直默不做声的敏,突然念出一首词。
这词念得突兀,落到水悠然的耳朵里,却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仿佛很早很早以前听过。而骷髅的反应,更是激烈。它松开抓住窗台的手,摇晃着向两人走来,口里嘶嘶声大作。水悠然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同时把敏扯到自己身后。他大喊一句:“你别过来。”
骷髅闻声止住脚步,口里的嘶嘶声却依然大作,似乎在不断地问着什么。
“你念的是什么?”水悠然低声问身后的敏,眼睛紧紧关注着骷髅的一举一动。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