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影聊斋-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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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也不仅仅只有刀光。
三、剑
1、
剑被誉为君子之物，似乎从来练剑者都是优雅的。其实不，“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剑也是刺客们的决烈之器！
上至荆柯，下至专诸，中有要离、聂政。天下英雄的剑，也有不回头的寂寥和从容呢。
2、
隋大业十四年五月，隋炀帝在扬州被部属刺杀，天下乱到极点。就在这一年的早秋，安静的渭水河边的临江村里，来了一老一少两个衣衫褴褛的人。老者满面皱纹，在村人的询问下挥着手，‘呀呀’地说不出话来，原来是一个哑巴。而随老者一起来的小女孩，则一直沉默地躲在老者背后，脏兮兮的小脸上，一双眼眸晶莹清澈。
村人见这两人老的老、小的小，甚是可怜，便收留他们居住下来，把村头的一间寒窑赠与他们栖身。
幸好这老者会一手精湛的篾艺，每日里编些竹筐竹篓，倒也可以勉强糊口。
3、
时光一晃而过，转眼便到了大唐武德九年。这年的六月四日，李世民率幕僚长孙无忌、尉迟敬德等众人，在宫城的北面玄武门内，一举杀死了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夺了太子之位，天下哗然。
是年八月，唐高祖禅位为太上皇，李世民登上帝位，为唐太宗。
就在这一年里，随哑巴来的小女孩，也盘上发笄、脱去灰布的村童装束，换上少女的钗裙，在村溪里洗干净脸上遮掩了八年的灰尘，惊艳了村人。
女孩辞别了哑巴，带着一个小小的包裹，进了长安城。在城里兜兜转转，引得无数的纨绔子弟尾随。女孩最后寻到一家成衣铺子，这铺子的老板娘叫恋霓裳，也是一位美人。众人见女孩与恋霓裳轻语一番后，恋霓裳便把女孩引进屋内，关了铺子门。
第二天，女孩便与恋霓裳一起坐在铺子里，欢笑着执剪飞梭，如同一对姐妹。
4、
恋霓裳的成衣铺子里来了一个美艳少女的事情，迅速传遍了整个长安城。王公贵贾、文人墨客，便有许多想就着裁衣的借口前来一亲芳泽。
女孩对这些名满天下的人物却正眼都不瞧一下，任由他们悻悻。倒是对门外的阿猫阿狗、流离乞丐们十分关心。
直到有一天，来了一位三十多岁的汉子。这汉子衣着普通，却气宇轩昂，龙行虎步间，隐隐有帝王之气。
女孩瞧了他一眼，竟定定的失了一会神。而那汉子，看见女孩，也目不转睛地凝视。
第二天，汉子又来了，带了许多的财帛订衣。女孩收了钱，笑道：“这多的金银做衣，是成心要累坏人家。”那汉子也笑，直言道：“总要寻个缘由亲近。”
说完，两人都有些尴尬，却又感到融融的亲和。
有了订衣的借口，汉子每日都来铺子里坐坐。看着女孩灵巧地飞针走线，偶尔沉默，偶尔扯一些闲话。只是汉子坐的时间都不长，仿佛身上负着许多的事情，有时候还有愁颜，浓眉拧成了一道。
每逢这时，女孩心就微微怜惜地疼。
5、
两个人是守礼的，指尖也未曾相触。
然而再多的衣物也总有做好的一天。那天，汉子领了一些人，来把铺子里的衣物搬走。恋霓裳不耐喧哗，躲到隔壁去逗小儿玩耍。
待都搬干净了，铺子里忽然安静下来，只余汉子和女孩。汉子走到女孩身前，仿佛思索了良久，方伸出手，希翼地说道：“跟我走吧。”
女孩眼眸中一亮，便欲把手递给他握住，把一生交托给这眼前人。但转瞬，她眼中的亮色又黯淡了下去，她摇了摇头，回答道：“我身上负有血海深仇。”
汉子先是错愕，转瞬大笑，他热切地望着女孩：“你就是有天大的血海深仇，我也可以替你报的。”
“不。”女孩抬眸凝视着汉子开心的笑脸，轻轻摇头说道：“我的仇，天下间无人能帮我，只有靠我自己去了结。”
“哦？”汉子惊讶地询问：“你的仇人是谁？”
“大唐的皇帝！”女孩的声音充满仇恨，一字一句地说道：“先父是隋炀帝，虽然不是死在这大唐皇帝的手里，却也和他们李家脱不了干系。”
6、
汉子那天失魂落魄的离去，就一直没有再来了。
女孩开始还时时向外面张望，后来也死了心，专心地做手中针线。
数月后，忽然有村人满身血污地找来。见到女孩扑地跪倒。
女孩把村人搀扶进屋，村人呜咽着说出一件让女孩震惊的变故：在数日前，关外的突厥铁骑忽然进犯，一直掠到了渭水边。村人不及逃避，都被围住了，眼看就要惨遭杀戮的时候，未料到一直老实巴交的哑巴，突然挥着篾刀把几个突厥骑兵砍翻。一边指挥村人过河逃命，一边在后面抵挡。
女孩不待村人说完，焦急问道：“那我大叔最后逃出来没有？”
村人伏地大哭：“恩人将我们送过渭水，他自己一力殿后。后来我们走得稍远了，再回头，我亲见他被一个突厥将领杀死了。”
女孩咬了咬嘴唇，又问：“可知那将领姓名？”
村人脸现愧色：“突厥人凶神恶煞，我不敢多看，匆匆逃了……”转又忙补充道：“对了，那将领在杀死恩人后，众突厥兵高声欢呼‘颉利可汗’。”
“颉利可汗！”女孩眼中蕴泪，捏碎手中顶针，恨恨说道：“我一定要你为我大叔偿命！”
7、
突厥人大举来侵的事情很快传遍了长安城，城里的男子们都带着武器，登上城墙协助战士守城。接着又传出消息，唐太宗李世民要亲率六军与突厥的颉利可汗决战与渭水之滨。
女孩听到这消息心中暗喜，思量着这两个仇人先斗个你死我活，正好自己再下手为父亲和大叔报仇。她辞别恋霓裳，拎着来时的小包裹离开长安城，逆着拖儿带女逃难的人群往渭水边赶去。
待她赶到渭水边时，大唐的兵马却还未到，到处是烧毁的荒村尸骸、断壁残垣，甚是触目惊心。她从小生活的临江村，也已经荡然无存了，只有村头的那眼寒窑孤零零地伫立着。
女孩把寒窑收拾收拾，又住了进去。回想当年和哑巴大叔住在这的情景，念及大叔把自己从战火中拼死救出并抚养长大的情谊，不禁泫然泪下。
8、
女孩在寒窑住了三天后，大唐的兵马终于开到，隔着渭水，和突厥铁骑遥遥相对。
女孩则藏身在渭水边的树林里，观察着这一切。
大唐兵马在和突厥骑兵几场试探性接触后，一天夜里，终于展开全面的决战。女孩趁机点了一个大唐士兵的穴道，换上他的衣服，混入了战场。
其时虽是夜晚，但林立的火把把渭水两岸照得通明如昼。而最明亮处那杆王旗下面，女孩知道，李世民就在那里。她灵巧的避开层层护卫王驾的封锁，一步步朝那面锦绣辉煌的旗子走过去。每走一步，她的心就剧烈的颤抖一下。她以为这是手刃仇人之前的快意，可当她走到王旗下，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时，她才明白原来那颤抖不仅仅是快意，还将是痛苦。
也就在这个时刻，那个熟悉的身影、正指挥着千军万马厮杀的大唐皇帝李世民，也恰好回过头来，看见了女孩……
李世民盯着女孩，神色中先是喜悦，然后是惊诧，再然后是疑惑，再然后是了然。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嘴唇翕合了两下，却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他又转过头去，紧张地观看正厮杀得鼎沸的战场。
女孩趁李世民转头的瞬间，一咬牙，手中剑‘铮’一声出鞘，冷冷的剑峰在火光照耀下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她出手太快，快到大唐的将士和李世民贴身的护卫连惊呼都没有来得及发出来，他们的皇上就落入了一个女子的胁迫之中。
“呛啷”无数的兵刃出鞘。
脖子上架着一把寒光闪烁的剑的李世民这时却笑了，对他的士兵们做了个制止的手势。“你现在不应该杀我。”他镇定地说道，仿佛这把剑要砍下的头颅并不是他的。
“你们逼死了我的父亲隋炀帝，我杀了你，并不为过。”女孩喃喃念叨。
“我们间的仇，是李家与杨家的仇，是家仇，家仇不碍国事。此刻我正在为中原苍生而战，你杀了我，就是助纣为虐。”
“助纣为虐？”女孩手中的剑颤抖了一下。
“是的，助纣为虐！”李世民神情肃然：“此刻两军交战，我一死，军心必然涣散。大军一败，中原无人再能阻止突厥铁骑，生灵涂炭可想而见。你可想清楚了~！”
“别说得那么光冕堂皇。”女孩嘲笑道。
“这是事实。”李世民苦笑一声。
“再说，你真得忍心杀我吗？”李世民的声音忽然柔和下来。
“在成衣铺子里，我和你，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是我一生戒马生涯里最快乐的时光……”
“别说了！”女孩大喝一声，握剑的手抖了一下，在李世民的脖子下划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你若真要杀我才能快乐，我也甘心被你所杀。”李世民温柔地盯着女孩的眼眸，轻柔但清楚地说道。他忽然不顾脖子上的利剑，转过身来，对着围上来的一干士兵大声说道：“传令下去，若我被这位女侠所杀，任何人不得为难于她，违者就是欺君，诛灭九族！”
“好，我现在不杀你，但等战事结束，不管你躲在什么地方，我都会去杀你，为父亲报仇。”女孩刷地收回手中长剑，转过身，强压抑住要流出来的眼泪。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流泪，是感动吗？不，千万不能被仇人所感动，她心里暗暗说着。然后她倔强地抬起头，向战场对面走去。
9、
“你去哪？”身后李世民追上来，关心地问道。女孩握紧手中剑，站立不动，背对他回答：“我要去杀颉利可汗。”
“你一个人怎么行！太危险了。”李世民情急之下，一把扳住她的肩膀。“放开你的手。”女孩声音冷冷：“他杀害了抚养我的大叔。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
“可是……”李世民松开扳住女孩肩膀的手，不知道该怎么劝阻。
“你真的想帮我吗？”女孩忽然一笑，她伸手摘下李世民背后长弓，抽出一枝雕翎羽箭，递给李世民：“烦请将这箭射向颉利可汗，送我一程。”
李世民伸手接过弓箭，疑惑地看了看远处的颉利可汗王旗，脸色微红：“我的臂力射不了那么远。”
“无妨，尽力一射就可以了。”
“好。”李世民犹豫了一下，不再多语，他弯弓搭箭，尽力把这张弓拉得满月似的，然后手一松，弦上羽箭‘嗖’的一声急电般飞出。就在这时，只见女孩高高跃起，半空中伸手握住箭杆，身体竟然轻飘飘的如柳絮一般挂在了箭杆上，随羽箭向颉利可汗的王旗直飞而去。
混战的三军，望见头顶急掠而过的女孩，发一声喊，齐停止撕杀，仰着头，看着这一幕奇景。直到女孩快飞到离颉利可汗的王旗不远，颉利可汗的护卫队才惊觉过来，纷纷射箭阻拦。
女孩挥舞手中宝剑，把这些箭一一拍落。
这时长箭去势已缓，女孩松开手，半空里一个翻身，落到地上。随即足尖一点，又跃上围过来的突厥骑兵们的头顶，一路奔颉利可汗的王旗而去。
那些突厥骑兵空有长矛利刃在头顶乱舞，却无法伤女孩分毫。倒是有莽撞的，把武器招呼到了同伴身上。女孩也不管身后‘哎呀’连声，转瞬奔到了王旗前，但见王旗下，众突厥骑兵神情紧张，团团密围着一个人，她料想那人就是颉利可汗。
女孩一声冷笑，足尖在一个突厥骑兵头顶用力一点，身形高高向前跃起，半空中她伸手抓住飘扬的王旗一角，借力一翻身，顺着旗杆急掠而下……
一干突厥骑兵没有料到刚才还在远处的女孩，忽然竟从头顶杀了下来，纷纷慌忙举枪来迎，却哪里戳得着女孩。待再一回头，就看见他们的颉利可汗已经身首异处，没了头项的身子正缓缓从马背上跌落。
“颉利可汗亡了~~！”远处大唐的了望兵看到这一情景，立刻在高处大声呼喊。唐军众将士听闻，马上一起呐喊起来：“颉利可汗亡了~~！”
转瞬，“颉利可汗亡了~~！”的呐喊迅速在整个战场上蔓延开来，如同山呼海啸一般，胆战心惊的突厥骑兵回头望见王旗果然正在倾倒，个个再也无心恋战，拨转马头四散逃跑。
一时间，突厥兵败如山倒。
10、
烽烟消散，天边也露出淡淡的曙光。
突厥骑兵已经被完全歼灭，大唐三军列成整齐的队列，奏凯还朝。
女孩安静地站在渭水边的树林里，看着远处的大唐兵马。
那里面，有一个人，是她亡国的仇人，也是她初恋的爱人，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或许只有离开，才是最好的办法吧。
江湖辽阔，不如任侠一生。
她想。
四、拳
1、
洛阳毗邻少林寺，受其影响，人人好武，就连街头的贩夫走卒，都会一些拳脚。更有许多藏龙卧虎的高手，隐匿在市井之中。
2、
在洛阳北城，有一间不起眼的酒馆。酒馆东家姓刘，是个落第秀才，整日里吟诗做赋，全不管事，只把酒馆里的大小事宜都交付给了一位忠厚老实的伙计打理。
这伙计原是个孤儿，自幼被秀才的父亲收养，随了秀才家的姓氏。左右的街坊邻居，都叫他刘二。
这刘二闲暇时，也喜欢舞弄拳脚，却苦与没有名师指点。也曾提了礼物去拜洛阳城里有名的镖头包龙为师，却被人家赶了出来，讥讽为不是练武的材料。
从此他也死了心，每日只在后院里胡缠乱打，自娱为乐。
在刘二的小酒馆中，有两个常客，一个是衙门里的糊涂衙役，一个是落拓的中年人。
这糊涂衙役是开封府里的老人，原本也是有名有姓的，只因嗜酒如命，清醒的时候少，酣醉的时候多，便被大伙儿称做了“糊涂”。他偶尔清醒的时候，常指点刘二一些三脚猫的功夫赖些酒钱。
而那落拓的中年人，每次来都是挑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叫一壶酒自酌。
刘二起先对这中年人并不在意，因为洛阳城中这样落拓的酒客实在太多。直到有一年的一个黄昏，酒馆里只剩下刘二和中年人……
那天中年人神情激愤，喝得酩酊大醉，结帐的时候随手把一锭碎银往桌上一拍，转身出门去了。待刘二去收拾桌椅的时候，却发现这锭碎银已经深入木中。
第二天待中年人再来喝酒，刘二便死缠着他，求他收自己为徒。落拓的中年人被缠不过，就教了他几句呼吸吐纳的口诀，吩咐他每日里勤练。
3、
这刘二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每逢刘家老爷的忌日，都要去洛阳的白马寺为老爷上香。
这年，又到了老爷的忌日。刘二带了香烛纸钱，早早便来了。岂料来得太早，寺门还未开。
刘二百无聊赖，四处溜达。转至一僻静处，忽见一群黑衣蒙面人围攻一单身女子。这女子已落下风，鬓发散乱，白衫上有几处殷红的血迹。
刘二见状，一时侠义心起，忘了自己是个只会一些粗浅拳脚的小伙计，大喊着冲到女子身边，乱挥着拳头，也不知是凑巧还是怎的，居然给他击倒了一个黑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