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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3章

心魔_沁纸花青-第5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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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叫他心中一凉,手里那根发丝便落了地。可一旦他与发丝之间的气机断开,那女妖的神魂又便可被他查探了。仍在沉眠,睫毛微颤。
  李云心倒吸一口气,皱了眉。但很快想到沈幕此前说的那些话。
  他将女妖的神魂从两条时间线里补全,成了个“看似”圆满的。但实际上,还遗失了许多东西。遗失的那些,便是这世间修行人、妖魔所谓的“缘果”。
  可这同神魂消失又有什么关系?
  寻常人想这些事,或许得花上好久的一段世间。可他将许多往事记的清楚,在头脑里列得明明白白。便定了神,先试着从过往记忆中找答案——白阎君急着叫他去办事。也该晓得他得想要了结红娘子的事。若这种办法——他最有可能想到的办法——是不可行的,以那位阎君的聪明头脑,该与他说、且指点一条明路的。
  这意味着谜底该就是在……在……龙族。
  李云心舒展眉头,意识到这一点了。
  渭城中凌空子与九公子头一次争斗时他在场。那天的凌空子祭出许多法宝,要将现了神魔身的九公子禁锢住。可那妖魔视禁制为无物,丝毫不受影响。依着他的说法是,龙族天生没什么缘果,因而不畏玄门禁制。
  当时他未细想,此后也未想。因为只当是天地之间什么不可琢磨的定律。再往后知道了所谓龙族的来历,才渐明白了。依沈幕的说法,天地之间一切生灵、包括那些“成了精”的死物的“灵魂”,都是两个宇宙碰撞所产生的“震荡余波”。
  可龙族不是天生的,是被造出来的。既如此,就该没什么“命运之河”。既无这东西,也就是没有“缘果”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是独立于这世界某些规律之外的。李云心再以同样的手段为龙族重塑身躯,该可以达成。
  然而红娘子这神魂……虽说也没了“缘果”,却是货真价值的“震荡余波”。
  两者之间的差异便在这一点。
  或许是因为……人所构建的龙族身躯,无法承载这种货真价实的“震荡”么?
  没法子将自己造出来的那些拥有神通的身躯,匹配得上这种震荡?
  到如今他只为三个人换过身子。刘公赞、九公子、清水道人。后两者是被画圣造出来的,而刘公赞是同他用一方的方式,夺了睚眦的“空”,此前神魂并未受损,被他保全了。
  红娘子同他之间的差异,是因为一个“神魂是否被保全”么?
  李云心轻叹一口气,重坐回到大石上。
  这些事都该有答案。如果了解得足够多,一定都可以解决的。画道是沈幕为陈豢创造出来的,如果去问沈幕,该会得到详细解答。修行中的事情,起初接触时觉得是无需飘渺的玄学,全靠经验。但明白得多了便意识到其中也有极为精巧的、内部自洽的规律。
  如他与天下许多修行人一般只了解了大概、再依着这个“大概”去做事,的确可能会出岔子、想不通。便好比在他从前那个世界,要在试验中生成某些物质,就得严格控制温度。如果不了解背后机理,很难讲得清“人觉得这温度都差不多”,为何一次成功,一次却失败了?
  只是这法子如果使不得,其实还有一个办法的。
  他以画道手段施展神通塑身,是为了叫她再复活便有强大的力量。可要是……不要这力量,他是可以“仅”为她造出一个身子来的。
  但那意味着她会是个类似凡人一样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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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详见第五百四十六章 ,吃瘪
  晚上21点之后还有一更。


第八百三十八章 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憾
  她会喜欢做一个凡人吗?
  她想要力量吗。
  她最想要做什么?
  她喜欢什么厌恶什么梦想过什么……这些,他发现自己都并不了解。
  李云心在青石上独坐了半个时辰,仿佛一尊沉默的雕像。夜露与洞庭边的水雾沾湿他的头发、衣襟,叫他的面庞看起来也水气氤氲。
  如此,在月至中天时,他终于开口低声说:“山。”
  洞庭的之上的浓雾忽然被驱散,澄明月光洒落下来。既无震动,也无巨响。然而就在那原本已倾塌一半的君山处——
  忽有一座山峰生长出来。
  洞庭水波因此激荡,但也无声。某种难以名状的强大力量镇压了一切嘈杂之音,似是那力量主人不想叫它们影响了自己的心境。
  新生的山峰自君山上拔出,如一根巨笋直冲向天。草木在这山峰上荣枯凋零、花开花落,仿佛在眨眼之间便经历千万年的时光。
  六息之后,山峰的生长停止了。它巍峨地矗立在湖中,最顶端已缭绕了云雾。
  李云心慢慢抬起手,轻轻抓了一下子,低声说:“采玉之精,以为骨。”
  山峰上忽然荡起一阵尘雾,开始缓缓下落。但那雾非雾,而是原本覆着在山体之上的土石。因这山峰如此高绝孤峭,土石下落时便显得极慢,仿似它在缓缓地褪去身上风尘。
  待这些土石落下,便现出山峰的真面目来。
  它通体都是晶莹温润的。它沐浴在月光之中又反射了月光,将周遭一大片水域映出清辉。它是一座玉山。其中隐含宝气却光华内敛,如山之君。
  倘有另一人在此,在见到这山时便该意识到整片中陆的玉精,都已被这座山凝尽了。此后天下……将再无宝玉。
  在李云心的一声低语之后,他指前出现青蒙蒙的光。再将手指一弹,光华便幻化了形状。于一片薄雾中,化出骨骼的模样来。
  因而那洞庭之中矗立的玉山忽然失去一切光华,变得苍白脆弱。又过三息的功夫,玉山崩溃,化为在月色下闪耀银光的雾。那雾落在水中,便叫这此前因遭大劫而污浊不堪的洞庭湖水变得澄净。落在岸上,便化为细腻白沙。
  李云心轻出一口气。歇了两息的功夫,又开口低声说:“雪。”
  落在湖边的白沙、落在湖中的银雾,便忽然化成冰雪。
  冰雪覆盖洞庭只在一瞬之间。待他出了下一口气之后,已有一面明镜出现在这千里天地间了。
  那冰极寒,极明澈。可以透过这湖面上的冰看到湖底下,仿佛冰层仅是幻影。那雪又极白,没有一丝杂质。天地之间的水之精,尽被神力攫入这片冰雪当中,甚至叫每一片雪花、每一颗冰粒都隐有灵光。
  “取冰雪之精。”李云心探出手,“为皮相。”
  于是冰雪忽然消融。而那玉骨之外,便有了冰肌。
  一具身躯浑然天成,月色为她镀上银光。
  李云心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挥手为她幻出衣裳。因而这脖颈、面庞在红衣衬托下更仿若凝脂。
  他便轻出一口气,说:“花。”
  这一片荒芜之地,就忽然开出了三十里的桃花来。绿叶凝碧,花绽新红。这一片粉红香梢便叫月色都沾染了香气,因而变得愈发柔软。
  李云心抬了手,自斜探到面前的一丛枝上摘了一片桃花来。又捻这桃花轻轻触了触眼前玉人的双颊。于是她面上有了血色,唇上有了桃色。
  而这三十里将将盛放的桃花,也在这瞬间枯萎凋零,只余一片横斜的疏影。
  李云心从石上站起走下,又将她细细端详一会儿,低叹口气:“醒来吧。”
  约两息之后,红娘子的睫毛颤了颤。然后她睁开眼,胸膛开始微微起伏。眼下还是初春,她便呵出了白雾来。
  补全的神魂与身体的融合叫她发了一会儿愣。她盯着眼前的李云心看,又转眼看洞庭上的水雾、岸边只余绿叶的桃树。
  再过了两息的功夫,才开口:“我……”
  “我为你补全了神魂。为你新塑了身体。”李云心说,“可如此你的神魂就没了与世间的缘果,妖力没有保住。你现在是个凡人了。你如果不喜欢,我可以助你修行——用最快的速度叫你重回玄境。”
  红娘子不说话,试着走了几步。由李云心幻化出来的那绣鞋的鞋底与白沙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最初的两步似是因为腿脚发软,略有些无力。但她很快适应了。像是新学会走路一样、不想停了。她先走到湖边去,拿鞋尖儿点了点湖水。又走回来,绕到桃林中去。
  接着像是起了游兴,往桃林深处走去了。
  她不再是妖魔,因而没法儿以本能似的神通避开那些枝杈。衣裳偶尔被勾住,她也不停。只用力一挣,那看似轻薄却极坚韧的衣衫便摆脱纠缠。
  李云心本在看着她、等她再说些什么话。可这么等了一会儿,却发现红娘子的身影已消失在林深处了。
  他愣了愣,微一皱眉也跟上去。
  他走入林中时,枝杈自动避开他。于是只用了几十步便瞧见曾经的女妖——她没有左顾右盼,也没有走走停停。她的步子迈得不疾不徐,显然已经完全适应这具身体了。
  她是在……认真地赶路。并不是游览。
  李云心赶了上去。在她身边陪她走,低声问:“要做什么?要去哪儿?”
  红娘子侧脸看她。她的面庞在这时有一种凡人的无力感。可在这样的脸上,却没有从前的哀怨神情,甚至也没有从前的那种热切。她只笑了笑:“你一定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我就走了。”
  “你往哪儿走?”李云心皱了眉,“又为什么要走?”
  这话,他如今已问了两遍了。
  红娘子停下来看他。将他的脸细细打量,轻轻地出口气:“我不怨你。你兑现了承诺,叫我新生了。还新生成个人。我喜欢做人……也喜欢过人的生活。”
  “可我如今既然没了妖力和神通……就帮不了你什么,也会变成个累赘。所以我就走了。”
  “谁说——”李云心顿了顿,叫自己的语气舒缓下来,“我说过,可以叫你重修的。”
  “太累了。”红娘子说。
  李云心盯着她。下意识地去探查她的那条命运之河。
  但已经看不到了——从她重活那一刻起,缘果便断绝,他看不到她了。
  “嗯。”李云心又出了口气,“你现在是凡人,走了怎么办?在世间生活要吃喝穿戴要花金银。这附近除了渭城再没什么城镇了……现在是春天,晚上又冷,你在哪儿住?靠什么生活?你不想重修……就去渭城。山鸡在那边搞了一些——”
  红娘子忽然抬手为他理了理衣领,又退开一步认真地看着他:“我也不想去渭城。那里也不好。我识字,还会弹琴写诗。我可以去教书。再往后……我可以嫁人。”
  “嫁人?”李云心笑起来,然后又不笑了,“你嫁谁。”
  “人世间难有比你好的人。可总该有过得去的。”红娘子又向前走,“我知道你新塑的身体该是不死不灭的……我可以慢慢找,总会找到合适的。”
  桃林忽然变了模样。
  枝干在一瞬间枯萎,仿是经历漫长岁月洗礼。很快又化为飞灰,被夜风一吹便打起旋儿来,好像起了遮天蔽日的黑雾。
  红娘子脚步未停,但被迷了眼。就抬起手来擦。
  李云心瞪起眼睛一挥手,黑烟消失无踪。他跟上去,侧脸盯着她:“你要是觉得用这种法子就可以叫我——叫我——”
  “从前是鬼修的执念,还给你添了很多麻烦。”红娘子轻声说,“我已经知道了。”
  她又走了三四步:“还有白云心。在海上的时候,我对她说我活不久了。我死后,有她陪你。我不想食言。”
  “关我屁事!”李云心大怒,“你说是就是?这种协议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有效吗!?无效合同!而且你这身体是我给的!你想嫁人?!这身体是我给的!”
  红娘子停下脚步闭眼仰起头:“想收就收回去吧。我不想做傀儡。也不想像以前那样做梦一样活着。”
  李云心立即抬起手来。但深吸几口气又放下:“老子送出去的东西从来不要回来。”
  红娘子轻叹一口气,睁开眼睛:“那就让我走吧。”
  说了这句话,她又迈开步子。
  李云心站在原地看她走了六七步,忽然哼一声,也跟了上去。但没用神通,只像凡人那样走。
  两人并肩走了一会儿,红娘子才转脸看他。将要开口,李云心冷笑:“路又不是你家的。我乐意走着玩儿。”
  其实也没有路。
  渭城被焚之后,火势又蔓延到附近,将周遭烧成一片荒地。几天之前李云心叫方圆数百里之内重新春回大地,这周围便生出了绒绒的细草来。两个走在细草上,小渭城隐没在黑暗里。放眼望去,不知哪里是东南西北,只能瞧得到极远处的地平线上有一片阴影。
  那里是未受烈火波及的地方,还保留了从前模样。红娘子便在往那个方向走。
  李云心许久未像如今这样赶路了。这附近虽已是初春,可入了夜还是很冷的。走了一会儿,便瞧见远处渐有残雪反射出的微光,于是晓得已快走出那片他使其回春的地界了。
  洞庭本就与渭城有些距离。
  因而,夜风里温柔的凉意就渐变成料峭的寒意。他皱了皱眉。在夜色下的暗沉绿意便往远处蔓延——更远处那些原本枯黄的树、竹,也都重新焕出生机来。
  两人默不作声。若有人瞧见了,会以为是赶夜路的江湖儿女。脚下唯有细草的沙沙声,耳畔或有些夜风从远处林间穿过的呼声。
  如此,东边的天际微亮了。
  已走了将近两个时辰。
  红娘子终于停下脚步。此处渐渐有了条小径,而远处的竹林以及更远处的树林该是从前野原林的一部分。那么这路也就该是从前渭城周边的人,往林中去时的路。
  旁边有三块青石,傍着竹林边。石上很光滑,只落了些枯叶。想来从前渭城还是那座繁华的雄城时,该有行人常在此处落脚歇息。日子久了,大石就圆滑了。
  她呵出几口雾气,便慢慢坐到石头上。
  李云心离她两三步站住,哼着笑了一声:“现在该知道不是从前的时候了吧。”
  “我给你这身子,虽然说不像凡人一样吃下东西有的能消化、有的不能消化,但也还得吃。而且因为你这身子骨我用了真材实料,即使吃掉的你都吸收了,也还得按照寻常人的量来。不然你就会像凡人一样饿——饿到凡人该死的时候你就要休眠了。”
  “现在你走累了——这才走了不到四个小时。你知道这时候的人过得多累吗?镇村里的到大城去,走上两三天也不稀奇。你得自己砍柴生火洗洗涮涮,好多小事要叫你发狂的!”
  “再问你——”
  红娘子也终于又说话:“我从前在渭城里住过段日子。我都知道。”
  李云心皱起眉,深吸一口气:“你知道才怪!你以为凡人的危险只有吃吃喝喝吗!?人呢?!”
  “凡人不洗澡要发臭!现在这个卫生条件你指望几个人每天洗一次澡!?他们还要拉屎撒尿!用竹片来刮——那都是富贵人家了!”
  “你要和那样的睡……”他喘口气,咬了牙恶狠狠地说,“在一起吗!?”
  “好——我现在就走!再和你多说一句话我就不姓——”
  红娘子看着他发怒。等他说了这些,忽然微笑起来:“那么你为我在这里造间屋子。”
  李云心愣了愣:“啊?”
  “想要竹屋。”
  他眨眨眼,立即说:“……要多大的?”
  红娘子歪头看看身后的竹林,又想了想:“屋子前面要有草地。有这三块石头,有竹篱。屋子前面要有廊檐。屋子里面……要和紫薇宫的正殿那样大。屋后有条小溪水……水里有漂亮的卵石。它得流到洞庭里去。”
  李云心咳了一声。揉揉自己的脸:“好说,好说。一挥手的事儿——你饿不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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