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_沁纸花青-第5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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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指了指自己:“又说我的鼻子也像陈豢——同我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的事,可我可懒得理会他。他就又说要收我做义女,我更懒得理会他!”
李云心嗑了两枚瓜子,想了想:“金鹏是个怎样的人?”
“没大王漂亮。”猫妖也想了想,“说是个老头子,又不很老。说是个年轻人,可年纪又大了些。瞧他的相貌……不好说看起来像是多大。但总之,哎呀……非要说,我就说他是个叔叔、伯伯。”
李云心微微点头:“性格呢?”
“老色鬼呀!说话总带笑,可也不像是别的妖魔的那种笑,看着是真在笑。也不会笑着笑着就杀人——真要杀人的时候得板下脸来说那人都做了什么错事。”猫妖一皱眉,“但也不是和随和的人。我待了十几天,就瞧见他杀了三个。两个像是办事不利,还有一个不晓得为什么。”
“很像人。”李云心又点头,“和你说了一堆什么?有关陈豢的事?”
在于濛带猫妖往金鹏所居的嘲天宫去时,自己该是刚到海上。希夷玄妙的境界,也并没有太多的优势。可依猫妖说的,金鹏对她的态度极好,这就不是于濛所说的亏欠了缘果可以解释的了。这种好该有缘由。不是因为这猫妖的“主人”叫他忌惮,而是因为别的……
“他就说,从前和画圣多么意气相投、多么彼此钟情。又说那画圣因为什么事情去了地下,便留他在上面镇守一界、不叫天下生出什么变故来。说的时候看起来快要掉眼泪,好像情真意切——但是大王可别被他骗了,他同谁说这事的时候都是这样子。”
“又说瞧见我就想起了陈豢来,还说什么不是因我生得像就要做替代品,乃是因为这一点两人之间才有了缘……也算是祭奠那段死去的情感之类——”猫妖边说边缩脖子,“叫人听了牙碜,我赶紧跑掉了。”
李云心捏了一枚瓜子慢慢剥,打心里生出一个念头来。
白云心说金鹏不担心被杀死,因为觉得陈豢会保他。
自己又觉得金鹏肯为陈豢做那么多事,该是因为两者从前的关系不浅。
小猫妖又说,金鹏是个老色鬼,对陈豢念念不忘。
他也还真和“像陈豢”的煞君生了个孩子出来。
他该可以通过这些消息意识到,那鹏王的确深深眷恋陈豢。那么……那老东西玩儿似的调戏这猫妖又是为什么?因为自己是陈豢的“新宠”,为他们在地面上做事,因而觉得自己被冷落了丢弃了,才……
但这种推断放在寻常人的身上说得通,搁在金鹏的身上可说不通。陈豢是个聪明人,能和她那种聪明人一起做事还被告知了内情的金鹏,也该是个聪明人。
眼下聪明人金鹏遭遇了挑战。中陆上另有了一个太上可能撼动他的地位、且在他看来,这个人还得到了陈豢的亲睐,很有取而代之的意思。
李云心要是他,就得担忧自己的性命了。陈豢连真龙都杀,何况金鹏。且她在地下许多年杳无音讯,闹不好心思就又变了。他绝不会像金鹏一样觉得“陈豢必然保我性命无忧”。他该会一边试着再同陈豢取得联系探探口风,一边再……
向陈豢证明,自己比那人更好用。但这一点不大容易实现——李云心能够脱颖而出主要是因为他的身世。这种自带的光环金鹏学不来的。
如果这也不行……就干脆来得彻底一点。
把他们这些行走在陆上的、为地下办事的人全杀了。陈豢无人可用,也就还得指望他——至少不知更多内情的金鹏该会如此想。
那么无论是他的种种表现,还是通过白云心透给自己的信息,都是为了叫自己觉得……他因着陈豢的缘故,并不想与自己这位“新贵”撕破了脸、大动干戈么?
此前派遣了照夜君与云间君去到渭城搞了那么一出,也是为了叫自己知道他的不甘心?
然后用这些东西……叫陈豢也掉以轻心,掩饰他的杀机么。
李云心想到这里,在心中叹了口气。他是要忙着拯救世界的人,却要想这些、陪着这位金鹏过家家。
格局可真是小。
至于那陈豢……似乎也没他想象中的聪明。先搞了一个真龙出来,结果尾大不掉,只能依照金鹏解决。眼下又留了个太上金鹏,同样是个麻烦了。
瞧他不做声,猫妖还以为他听得入了神。便又兴致勃勃地说了一堆嘲天宫的布局、装潢一类。再将所见趣事讲了,不晓得有没有添油加醋。
临了才道:“……所以我就想呀,那个金鹏待这个于濛的时候也客客气气,闹不好他们两个有什么阴谋诡计呢?我只装着身子不舒服,要等见到大王了才能说——大王,那白云心又说要嫁你,我怕也是要害你!”
李云心便只笑笑:“和她的事倒用不着操心了。已经没什么可能。”
但他在心里想的是——若金鹏真安了个将地上的人一网打尽、逼迫陈豢重新对他青眼相加的心思,该会想什么法子?
第八百四十八章 从前的事
他觉得,是时候找陈豢谈谈了。
这时猫妖转了转眼睛,拿一根手指逗着隔壁桌上的茶杯玩儿。将那杯子弄得滴溜溜转又一勾,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打碎了,才说:“那大王你……”
“我救了李闲鱼。她现在住在渭城外。过些日子你回渭城去找山鸡,三花也在。”李云心说,“双虎城也未必安全,你早些动身,也可以回去帮山鸡的忙。哪怕不喜欢做事,玩玩也是好的。”
猫妖失望地叹了口气。又将桌上几样东西拨弄下去,才说:“大王你和从前不同了。”
李云心笑笑:“变得好了还是变得坏了?”
猫妖盯着他仔仔细细看一会儿:“变得像人了。”
“我从前本来就是人。那么是好事。”李云心沉默一阵子,似是又想了些什么,才说,“动身吧。我要办正事了。事情如果顺利……一个月之内去看你们。”
说了这话,他的身影便从庭院中消失了。
下一刻,又重现在此前与李淳风交谈的酒楼中。横竖也离开不过半个时辰,如今回来看果真还是空荡荡的。
狄公不在了,只有李淳风一个人捏着酒杯坐在窗边慢慢啜饮。瞧见他重出现在厅中,并不感到意外。
只轻叹一口气:“我猜你对白云心说了我们要做的事?”
李云心走到窗边双手扶了栏杆,往街上看一眼,说:“我打一开始就不同意。算不得我要做的事。是都说了。”
“说到什么程度?”
“我说,你要我和她结姻缘,只是为了叫金鹏掉以轻心,好方便你杀死他。白云心已经走了,该会把话带到。”
李淳风饮尽杯中酒,摇摇头,又为自己倒了一杯:“你该知道这么一来,变数就大了。你和他斗无论谁输谁赢,中陆众生都要遭殃——只为了你痛快。这样合适么?”
“所以我想找陈豢谈谈。听听她怎么说。你该知道怎么联系她。”
李淳风沉默了片刻,又连饮三杯。李云心侧脸看看他,发现他的脸有些微红。由此晓得他该是散去了神通,像寻常人一样体验了醉酒或微醺的状态。
这种事他自己偶尔也会做。
“你生出来的时候,我就在瞧着你。开始瞧不出,但慢慢知道你不是寻常人了。”李淳风忽然说起了不相干的事,“很多时候你在努力约束自己过于成熟的举动和想法,但也有很多时候,你的确对这世界表现出新生的孩子一样的兴趣。”
“我观察你越久,越好奇你从前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可是即便我知道你该有过去……也常常真把你当成个孩子。之前对你说的很多话、做的很多事,并不是都是在演戏——很多的确是真心的。”
“你现在想想看……该意识到我除了教你些修行的法门之外,没有试着干涉或者指导你的思想。”李淳风低声说,“一是因为你不是真正的孩子,头脑里不是一张白纸。我教你去怎么想,你很难接受。哪怕接受了、心里还藏着另一些事,我就更难知道你在想什么了。”
“还是因为,我喜欢你这性格。心思深沉,做事有条理。是我想要的人。”
李云心竟未打断他的话,只静静地听。待李淳风说到此处,才平静地问:“为什么在这时候和我说这些?”
“因为这次你重回中陆之后,做的事情和以前不同了。你安置了李闲鱼、山鸡。又看了于濛、那个小猫妖。你自己没有意识到么?你现在像是个家长——在尽心尽力为孩子们想。”李淳风伸手摸了摸酒壶,似是在考虑要不要再饮一杯。但最终还是将酒壶推开了些,只把手搁在桌面上,“这种事,我也曾经想要做。”
“上官月……我在云山遇到她的时候,觉得眼前一亮。她的出身该是这世间最高贵的了。是这个世界的人。但心思单纯善良,模样漂亮,还没变成那些修士们死气沉沉的样子。”
“于是我带她出来……觉得在我要做的那些事的空档儿里,体验些美好的感情,也能叫我觉得这世界有趣一些,不是个看起来黑沉沉、前路未卜且很可能真的要走向末路的模样。”
“我和她去了定州是因为在那一带,可能有使者降临。但没料到正降临在她身上……你可知道……”
“当我渐渐发现你就是那个使者的时候,心里是怎样的感觉么?”李淳风笑了笑,“我甚至想过杀死你——因为你在出生的时候,我还在想,或许可以在这世上生养个孩子,我就真将做人的感觉体验完全了。”
李云心看他:“你活了这么久,没有过别的孩子?”
“我本不是人。活得久只是在学。这些年我才渐渐学会了……不然不会有你我之间这段关系。”
“那么。”李云心想了想,“后来你们俩个诈死离开,就是因为你的心里做出了决断?”
“那个时候是。”李淳风微微摇头,“你渐渐大了。你的出身、家庭,可以令你在表现出与当时那个年纪的孩子所不相称的成熟时,又不叫人起疑心——两个修行人生出来的孩子……多聪明伶俐都不会叫人起疑。”
“于是我也意识到,这父慈子孝的戏码可能很快就演不下去了。你出生时不知道我的底细,我却知道你可能是怎样。但等你慢慢了解得多思考得多了,以你的头脑,总有一天会意识到我也不对劲儿。我不想等到那一天。”
李云心摇摇头:“如果当初真等到那一天,也许就不会是眼下这个局面。”
“我如今之所以不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打一开始就将许多事都瞒着我——要知道我也在瞒着你。而正是因为,你诈死。”
“我原本很喜欢前十几年的时候。觉得你算是个不错的……父亲。上官月,算是个过得去的母亲。双亲健在衣食无忧,又能体验些神奇的玩意儿,这种生活我过得很惬意。”
“于是我付出了很多情感——头一次。”
“但后来你们玩儿消失,消费一次我的感情。又把我当棋子用——用你的话说,就是有意识地把我塑造成你需要的模样。”李云心看着他,“这种事我接受不了。你从一开始就该对我讲清楚——好比利用白云心这件事,从一开始就该先告诉我,而不是为我做决定。”
李淳风叹息一声:“我现在已经懂了。但之前做那些事……是因为你从前演得太好了。你还记得么——”
“你五岁的时候,我带你去望月崖引云霞气。望月崖顶有一块摇摇欲坠的巨石,我叫你爬上去、坐上去,又问你怕不怕。你说不怕,我问你为什么,你说‘知道爹爹都是为了我好’。”
李云心侧了侧脸,像是要避开什么,说:“只是因为我知道这样说你会开心。你开心,我就有好日子过。”
李淳风笑了笑:“你九岁的时候,我给你讲经时说了一个故事。说,有一个少年跟着师傅修行,修了三年刚刚入门。一天一觉醒来,发现师门、师傅都不在了——自己睡在一片空荡的野地里。于是独自在世间历练,吃够了苦头。等许多年过去他奄奄一息的时候,师傅才又现身。对他说他已经尝尽人间苦楚,可以修大道了。但那人那时候已经不是少年,而是老人了。”
“他大怒,说如果自己是个寻常人不曾窥见大道,也许会安于俗世。可叫他学了三年又不管他,他已经对世间事没什么兴趣了。他找了一辈子都苦寻无果,在要死去的时候师傅才又现身——他心中已充满怨恨,不想再修行了。”
“我问你怎么想,你说那人入了魔道、走了邪路。又说苦尽才能甘来。那人不明白他师傅的苦心,是块朽木。丢弃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李云心转脸盯着他:“你该清楚,我从前对你说的那些话都只是说给你听的而已。哄你们快活,我自己也省事。现在你又说这些,是想要说明什么?”
“想要说,我其实是后悔的。”李淳风叹息,“我以为你像我,同我是一类人。既然原本没什么情感,做起事来也就没什么顾忌。你夺舍龙九、设计他的时候没什么顾忌,我对你做了这些事,也就没什么顾忌。我以为你我的世界里旷达空荡,行事不会有什么阻碍——而你该可以理解这些。”
“只是没想到你比我想的更像人——更纯粹的人。世间人做事总有许多牵绊,于是畏首畏尾。但你胸无挂碍,倒是可以随着自己的心意来。”
“可这件事……我希望你能收敛自己的心意。”他也看李云心,“如果是因为对我的怨恨,而叫你不想依着我的计划来、非要自己成事——我可以对你说,我从前做错了。”
他从桌边站起身,将话又说了一遍:“我对你做了错事。但是你我共同促成的。可如今我们又有共同的目标……这一次,我想我们不要再做错事。”
第八百四十九章 孽缘
李云心转过脸去,扶着栏杆沉默了一会儿。他的目光从街上的行人当中扫过,瞧见形形色色的凡人。
有主仆,有朋友,有夫妻,有母女,有父子——也许每一户人家相处时都有不同的状态。有些甘之如饴,有些则是漫长的折磨。但世俗间的伦理道德乃至生存所需的种种条件还是将他们捆绑在一处,令他们只能在形形色色的关系当中寻求妥协、平衡。
李云心看他们来来去去,却想起了另一个词儿:围城。
围城外的人想走进去,围城里的人想走出来。这个词儿该是罕用来形容血缘亲情吧。因为对于凡人而言,从降生在这世上的那一天开始,便已在城内了,没什么走不走进去的说法。
只有他这样身世奇特的,才会处于“在城外”这种同样奇特的状况中。
其实他是很想走进去的——至少从前很努力地想要走进去。
他轻轻拍了拍栏杆,转脸说:“不是因为怨恨。也不是什么任性妄为。仅仅是我们两个的价值观不同罢了。”
“要杀金鹏我没意见,但用结婚这种事做幌子不行。这是我的底线。别的,比如说你叫我去和陈豢谈谈,这个我同意,而且现在就想做。你的歉意对我来说没什么意义。”
他顿了顿:“我看开了。”
李淳风终于轻出一口气:“好。你不喜欢那个法子,我们可以换个法子。我只是不想叫你去以身犯险。”
“你和金鹏正面冲突,别的倒是小事,你的安危才是大事。你的妖力又来自幽冥气,你反而不占便宜。咱们再细细想个办法……好保你万无一失。从前的事……你看开也好。我只是往后不想再犯错。无论对你,还是对别人。”
李云心一笑:“但愿吧。”
“那么,来说陈豢的事。”李淳风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