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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心魔_沁纸花青-第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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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倘若真的可以“死时了无牵挂便可无执念”——那人修还修个鬼的长生。都死掉修神道好了。
  此前李云心看不到红娘子的执念。她……太像是一个普通女子了。
  除了一些妖魔们所共有的“残忍”。
  但这种残忍在李云心看来——一个妇人一边怜爱地看着在院中玩耍的孩儿、同婆婆细声细气地说些家常,一边一刀斩掉一只公鸡的脑袋——
  这是不是如同妖魔一般的残忍?
  所以这红娘子还是很正常。
  然而眼下,李云心认为自己慢慢清楚她的“执念”在哪里了。
  于是他就在这水声当中、在这夜色洞庭之上,安安静静地听红衣女子继续说下去。
  “你可知我是如何开罪你那朋友的吗?”红娘子转过身,微微笑了笑,“我此前,只是一尾红鲤得道。我母是个人,而我天生却得了我君父的传承。出生便是虚境的妖身,在这洞庭,没有人敢忤逆我的。”
  “我虽不成器,但也晓得那龙子的厉害——是接近真境的大妖魔,且是龙体。我怎么会……去渭水招惹他呢。而且哪怕我想要去渭水,也是出不去的。”、
  “我那君父被人圈禁在洞庭,我有他的血脉,也被圈禁了。所以我说这偌大洞庭,不过一个牢笼而已。”
  李云心想了想,轻声问:“什么人,有这样大的本领。”
  “现在不能说给你听。”红娘子微微笑了笑,看李云心的眼光却越发柔和——这与前两日的那个女子可完全不同。
  “因而,实则是我父啊,要我故意去招惹龙子。而我在这洞庭待了两百年,都出不得湖边一丈地……我很想去看一看那白鹭镇,看看那些名为人的家伙,是不是真如我父口中的故事里,那样活着的。”
  “于是我被龙子废去修为、成了一尾红鲤。受了些苦楚,但最终还是成了这鬼修之身。此前都不晓得如此做是否可以真的绕开那禁制……但眼下看是成了。我成了鬼修,可以离开洞庭可以去白鹭洲,还可以为我父做些事。”
  红娘子嘴角含笑,看着李云心:“但李郎该晓得,我们这些鬼修都是有执念的。李郎的执念,便是你那兄弟的仇。或者说……执着的是情。”
  “而我那执念……”红娘子说到这里,慢慢坐下来。
  双脚向船舷外,只一蹭便将一双绣鞋踢进水中。一双雪白莹润的玉足探进湖水,轻轻搅了搅。
  水波便向外荡漾开来。红娘子盯着那水波看了一会儿,双手撑着船舷、身子微微后仰,转头看来李云心:“我是妖身时,常在湖边听一个人念书。听他的读书声。读书声是很好听的。”
  “李郎,你生前念书的吗?”
  李云心的目光温和,声音也温和。他浅笑了笑:“我父母双亡,家贫。生前只念过小学、字义,不曾读经史。”
  “你说的我都听不懂。但是很好听。”红娘子微微笑,“从前杜生也说些我不听懂、但好听的话,可是如今他不记得了……他终是个凡人。做了鬼,更混沌了。”
  “那……李郎,你会作诗吗?”
  李云心摇头笑了笑:“我会抄诗。”
  红娘子快活地眨眨眼——至少在这时候,她就像是一个真正的美丽小姑娘:“李郎抄一首来给我听。”
  “好。”
  李云心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洞庭之上的氤氲水汽。
  随后低吟——
  “西风吹老洞庭波,
  一夜湘君白发多。
  醉后不知天在水,
  满船清梦压星河。”
  这诗,他以古韵念出来,悠长而凄婉。
  而念了这诗之后,那红娘子便不说话了。
  她怔怔地看着水面,然后又闭上眼睛。沉默了很久很久才转头,向李云心微笑:“真好听。李郎,湘君是谁?”
  李云心温和地笑着,用手中的折扇敲敲掌心:“你看我这扇子,从渭城街边的店铺买来的。扇骨上是不是有斑点,像眼泪一样?”
  红娘子瞪大了漂亮的眼睛仔细看看,嗯一声。
  “所以这扇骨,是泪竹做的。”
  “传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人间的帝王,叫做舜帝。还有一条河流,叫做湘江。湘江里出了一个怪物,常害人。于是那位舜帝就去湘江除害。”
  “他的两个妻子等了他很久也不见回来,就去湘江边寻他。却得知舜帝除了那怪物之后自己也死掉了。舜帝的两个妻子便痛哭,眼泪溅在竹子上,就成了这泪竹。而天帝感念舜帝的功德,封他做了湘江水神——便是湘君。”
  “啊……我父是洞庭君呢。”红娘子低低地叹口气,“那李郎,想做渭水君吗?”
  李云心的的睫毛微颤了颤。
  在听到最后一句话的瞬间,几十个念头掠过他的脑海。他迅速地抓住了几个,但又统统放开。最终他极轻微地出了一口气,仍平静地笑:“从未想那么远。”
  红娘子沉默了一会儿,便也笑了。
  “所以我很喜欢听人念诗。听得久了就能听出一些味道来。比如知道李郎念这首诗的时候一点都不欢愉,有许许多多的感慨。”
  “我那君父,觉得亏欠了我,便想要补偿我。我爱那人世,爱男人和女人在一起的样子,君父便要杜生来陪我。”红娘子看着湖水里的波纹,“我以前常在湖边听人读书,就是听他的。”
  “可他全变了个模样,浑浑噩噩,整日口中只念一句话。”
  “李郎生得比他漂亮,说话也比他灵巧。我第一次见到李郎……实则……就好喜欢了。”
  红娘子又看来李云心,眼神平静清澈。
  而李云心也看着她:“可是……红娘子你前几日——”
  “因为那时候我虽爱你,却不忍你受苦,又恐我那君父不允我。”红娘子看着他,“可现在我君父对我说既是我喜欢的,收来也无妨。我的执念啊。就是……”
  李云心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这红娘子的执念了——
  “——想要一个人好好爱我呀。”红娘子长睫微垂,轻声道,“先前我同你说,远走天涯做一个逍遥鬼修还来得及。到如今……我再告诉你,我父被圈禁在洞庭湖中,出不去的。你想要我父去渭城为你那朋友报仇,也是不可能——唯有等待、等待很久很久,或许才有机会。”
  “——如今你知晓了这些,我再问你:还不走吗?”
  李云心沉默了一会儿:“不走。”
  他不要走,因为想要证实一件事、或者一个人。还觉得,这是一个了解洞庭君的好机会。
  倘若这红娘子真的带他去了洞庭君的巢穴……
  他便可以知道更多、将谋划布置得更加精细了!
  那洞庭君或许是了不得的妖魔,但他也不是什么境界低微的“鬼修李云心”。
  这些日子神龙教的声势已颇为浩大、加之前夜城中一战他引发的那九霄雷霆火——渭城里人又记起前些日子九公子在渭城造出的那一场大风雨,都直说“渭水龙王又显圣了”——
  于是如今他已突破了虚境,重回化境了。
  只要那洞庭君一时间看不破他,但哪怕对他戒备提防,而不对他使出全力,他便自保无虞、随时可以遁走。
  所以……不要走。
  红娘子似乎早知他会如此答。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眼中忽然多了一层氤氲的水汽。
  “你竟执意如此。”一个微笑在她唇边绽放出来,“你到底……也是爱我的。”
  “……你们竟如此不同。”
  李云心微微叹了一口气。他晓得,这是那红娘子的执念占据了她的神志了。
  但还未等他再去好好思量那一句“你们竟如此不同”有什么更深一层的意思,就看见这红娘子忽然在月光中轻轻抬起手、露出一截雪白莹润的小臂来。
  而后纤纤细指如水波一般轻轻舞动,声音清越曼妙,口中低吟一首曲调怪异的歌谣——
  “君子于役兮,不知其期——”
  “日之夕矣兮,牧云濈濈——”
  她将这四句反复地唱了三遍,然后转头,对李云心微笑低语:“李郎,她来了。”
  于是这洞庭湖……
  沸腾了。
  云朵。
  大团的云朵。
  大团雪白的、浓郁的云朵,自他们不远处的水面上袅袅升起。
  像是浓重的雾气、又如同团团的青烟。每当有一个气泡从水底升起来、在水面上破碎,便有这样的一团白气被释放。
  随后这云朵慢慢上升,停留在几十米的空中,被月色镀得银亮。
  忽然……变成了梦幻、童话一般的世界。
  仿佛头顶的天空挂满很多很多的大团棉花糖,然后……
  又有些白色的四脚动物,从水中升起来。
  那些白白团团的动物来到水面上,这水面便仿佛变成了坚硬的地面。数百头……这动物,在前方的一片水域里来来回回地慢慢走,而那些漂浮在天空当中的云朵,竟然就是从它们的头部、慢慢升腾起来的。
  李云心轻轻地吸进一口气,又轻轻地吐出来。
  相距百米,寻常人,看不分明。
  但他却看得分明的。
  那些动物……是人。
  数百个白白胖胖的人、光着身子、四肢着地地慢慢在水面上走。袅袅的白雾自从他们的眼、耳、口、鼻中升腾起来,最终汇聚成半空中的那些云团。
  那些云团……
  是阳气和精气。
  红娘子微微眯起眼,在月光下看着情景,低低地叹:“小的时候,心里有烦恼,便来看他们牧云。都说仙人餐风饮露,妖魔也喜欢的。但风露味道寡淡素净,人阳却香甜浓郁。”
  “到月圆的时候,便出了白树林来牧云,足了一月,就可以收获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君心若磐石
  红娘子用这人间一个寻常的小姑娘、看寻常的温柔美景一般的眼神盯着远处看了好一会儿,转头莞尔一笑:“但李郎从前是人,想必是不喜欢的。”
  李云心笑了笑:“是不喜欢。”
  “但是带李郎来,是要李郎看另一个人。”红娘子说了这话,双臂在白玉船舷轻轻一撑。整个人便轻快的飘起来,直飘到李云心怀里。
  李云心此时双手抓着船舷,便如同要张手拥抱。红娘子直入他怀中却并不多做什么。只轻舒玉臂,一手绕在李云心身后、一手搁在他的胸膛,然后将螓首轻轻贴在他的心口,柔声道:“我带李郎来看……那刘凌。”
  红娘子如猫儿一般,乖巧地蜷在他怀里。李云心只略微地愣了一会儿、沉默一会儿。
  他晓得两日前这红娘子称自己已嫁了人、拒绝他是因为执念:如今做的这事,也是因为执念。
  执此一念……便可生出多少事端。
  而她说——带自己,来看刘凌。
  李云心终于在心里长舒一口气。
  第一次在君山见到从云子,见他神色慌张只说出了大事——那刘凌遗蜕停在渭城上清丹鼎派的驻所,他不好生看守等琅琊洞天的人来却跑到这君山说出了大事……
  还能有什么大事?
  而后初见红娘子,听这红娘子说她那君父娶的妾,却是个麻烦、“这下渭城里的道士可不愿走了”——他就已经有了一个隐约的推断。
  而此刻,这推断终于被证实。
  红娘子在他怀中、将自己的脸蛋在他身上轻轻地蹭了蹭、闭上眼睛,贪婪地吸进一口李云心的气息。
  然后抬起手向着远处一指:“你那看人群里,站着的一个。”
  李云心立即看过去。
  先前看不清,一则是因为心神被这景象震慑,二则,是因为从那些人牲七窍当中升腾起来的云雾,将那个身影遮住了。
  一个着白衣的身影。
  那是……
  琅琊洞天宗座首徒……凌空子。
  李云心低沉地叹息了一声。
  红娘子紧紧地环住他,伸手在船舷上拍了拍。于是白玉舟平稳无声地滑动起来,眨眼之间便行至那凌空子的身边几步之处。
  李云心看清她了。
  凌空子……容颜未改,依旧美艳得惊人。即便如今脸上没有粉黛胭脂、只有月光打底,仍有惊心动魄的美感。
  穿一身素净的白衣。左手的手腕上挂着一只铃铛,右手持一柄细鞭。
  两人目光相触、李云心眼神清澈镇定,而那凌空子却在微微一愣之后,脸上缓慢地浮现出惊诧的表情。
  然后她眨了眨眼、慢慢地转身。
  先抬起束着音铃的左手指一指李云心,过两息的功夫、才从口中发出含糊的低语:“你……竟未死?”
  ——像是,慢动作。
  仿佛她的动作比思想慢了半拍,又像是运转不畅的机械傀儡。
  而红娘子,像是晨睡初醒的慵懒女子一般,微闭着眼睛又将螓首在李云心怀中轻轻蹭了蹭,才细声道:“眼下这刘凌,算是生死之间。雪山气海崩碎、修为废了。照例说人也当死了、魂魄离体。”
  “偏生腕上有个宝物镇魂音铃,将她魂魄收了去。眼下魂魄在音铃里操控那身体。”
  “说来若非我父发现了这宝贝、将它附到身体上了……这刘凌便也成鬼修了。只是如今……还不如一个世俗间的凡人灵便。”
  李云心静静地听了红娘子的话,平静地说:“便叫她来牧云了?”
  “起先性子高傲。但……也总是个聪明人。我父说纳她做妾也是任性,只为羞辱她罢了。实则她如今哪里经得起折腾——会真死掉的。”红娘子懒懒地睁开一只眼、瞥了刘凌一下子,“但我晓得她在图谋什么。她在想或许道统来人将她救走。”
  李云心“嗯”了一声。而这时候,刘凌才来得及慢慢地张嘴,像是要说第二句话。
  李云心看着她开口:“我自然未死,而且我们还有一笔好账要算。当天在琼华楼我对你说了什么——如果你还记得,应该晓得我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我会加倍奉还。”
  刘凌缓慢地眨了眨眼,慢慢将手放下了。
  如果她的记忆未受损,应该记得当夜在琼华楼,李云心是故意动摇了她的心智、要俘获她的一颗芳心。但她心高气傲,并未完全臣服。
  而此刻李云心以那样咬牙切齿的口气说出来,任何一个聪明人都晓得他是在隐晦地说——“会想法子,救你脱离这苦海。”
  刘凌是一个聪明人,而眼下是一个弱小、迟缓,却意志仍坚定的聪明人。
  她自然有许多关窍没有想通,但并不妨碍她认清一个事实——至少对此刻的她而言,李云心比这洞庭之中所有人,都来得可靠。
  因而她慢慢地放了手,怒视李云心:“天道……昭彰。等我洞天……高人尽出……你等一干、一干、一干……”
  似是觉得如此说话实在太过迟缓难堪,这刘凌干脆不再说话、亦不再动。
  只闭了眼睛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微微仰起头。
  李云心松了一口气。至少眼下,并没有被拆穿。
  但究竟要不要救这刘凌……便要看情势如何变化了。
  如今这渭水渭城情势波澜诡谲,她的命运,已不在任何人手中了。
  然而这时候那红娘子忽然伸手在船舷又一拍,小舟疾驰而去,重新与这“羊群”拉开距离。
  李云心微微皱眉:“……红娘,你已带我见了她。接下来可是打算——”
  “现在你该晓得这凌空子未死了。”红娘子打断他的话,“那么也该晓得倘若道统真地寻了来,一则我君父并不畏惧他们,二则,他还有这凌空子在手上。将凌空子交还给道统,便是一份保全了洞天高徒的功劳。”
  红娘子顿了顿,又在李云心的胸口摩挲:“你与那人……真真不同呢。”
  “……这是你第二次提那人。是指杜生,还是?”
  “九公子呀。”红娘子终于坐起身、依依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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