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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4章

太玄经-第3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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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明子微笑道:“很好,你若真解脱了,就是悟了。也不枉你经历一场。不过你只等着情感的自动麻木是不够的,要用心。”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用心去看透,去勘破,若能从悲伤痛苦中彻底解脱,就离着道更近了一步。”

    江鼎腾地站了起来,道:“告辞。”

    重明子在他背后道:“以后三天来一次吧,再以后可以变成五天。慢慢的延长时间,战胜自己,也是开悟的过程。希望真到那一天,你已经悟通了。若真能不掉一滴眼泪,虞重光也为你高兴。”

    甩袖离开重明子的洞府,江鼎回到了自己的洞府。

    一进洞府,入眼一团混乱。地上、柜上堆满了书籍,整个洞府如书山一般。好几本没看完的书册随意的搁在地上,显得极为凌乱。

    江鼎站在门口,愣了很久,突然觉得这很不像话。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混乱到这个地步?

    他从上山开始,就受同门影响,生活上受四师姐玉婆娑影响最多,力求干净整齐,有条不紊。他的洞府也从来是窗明几净,一尘不染的。东西放的乱一些,他就受不了,怎么会允许自己的房间变成这样?

    是失魂落魄了么?

    真的有些丢了心了。江鼎暗自回忆,这两个月来,他变得焦虑而无措,常常茫然不知身在何处,连自己都管不了,还能管的了身外之物?

    而且这两个月,他在跟自己较劲,一句话也不跟别人说,甚至不跟重明子说,越憋在心里,越是郁闷,越是郁闷,越是烦躁,精神状态从没正常过。古人说:“丧乱欲狂”,确实如此。当什么也做不了,怎么也逃不开的时候,就只有发狂了。这些凡人最正常不过的情绪,他也算饱尝了。

    今日发了一通火,情绪有了宣泄,稍微冷静下来。

    不能这样了……

    弯腰捡起落在地下的一卷书册,江鼎随手翻动,一页页纸张落下,发出“哗哗”的低响,震动着他的神经线。

    他为什么会这样?

    曾几何时,他是最能调节自己的心绪的。无限的财富放在眼前,他一毫不取,天大的危险迫在眉睫,他不动一分心神。他也深知舍得的道理,为了本心剔除杂虑,无垢无碍。旁人称他一句“道心明澈”,他不觉有愧。

    说到底,是因为他的软肋从没被戳穿而已。他所舍弃的,本就是他不在意的,他能战胜的,也都是他藐视的。真正的弱点,他没有正面碰撞过,一旦被攻击,他也不过是凡人而已。

    人道是无欲则刚,他能做到的。可是大道无情,他能做到么?

    如果做不到,终究跨不过那道的心劫吧。

    江鼎又想到了重明子说的“勘破”,这勘破二字,说来轻飘飘的容易,却包含了多少痛苦和挣扎,历经百苦,千锤百炼,方风轻云淡的说出“勘破”两个字,才是到了境界了吧。

    他知道要勘破,但现在看不破,也无法勉强。现在能做到的,就是面对,能面对生死,面对自己的痛苦,至少也是勘破的第一步了。

    缓缓地翻动着手中的书页,看到一句“苦海无涯,生灭甚时彻”,心中颇有感触,心道:原来我看得许多文字,都是合我心境的。怎么不记得看过这些文字?这些天我不都在看么?难道说这些字一点儿都没往脑子里去?

    仔细一想,他所经历的痛苦,无非生离死别,亲友缠绵病榻,并非他一人独有,只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古往今来,多少人曾承受过,其中不乏大智慧的先贤,他们自有超脱纾解的方法,留下精华文字,自己不去书中求解,岂不白费了这些书本上的光阴?

    将散落的书籍一层层的摆好,依旧堆积如山,不过在书山中收拾出一条整齐的小道而已。江鼎穿过小道,坐在层层书山下,藏在灯光死角的阴影中,一页页的翻动书册。

    因为藏在阴影里,光线不足,书上的文字变得黑暗,仿佛一块块墨块,必须睁大眼睛才能看清。不过一会儿,眼睛变得酸涩,一片模糊,仿佛有水滴坠下。

    赶紧闭上眼睛,险些落下的水珠被锁在眼睑中。无论如何,他不希望落下这些泪珠。不管因为什么。

    即使如此,他也没有点灯,仿佛缩在黑暗中,能感觉到安全。渐渐地,他的眼睛看不见文字,但那些警句华言,一句句流入心中,仿佛清泉一般洗涤着他的身心。

    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流逝,他越看越是入神,寒冷寂寞的心被一丝丝填满,他甚至觉得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升华了。

    。。。

    。。。

第242章 二四一

    “天涯的风大么?”

    “昨夜又有狂风,吹黯了月亮,吹散了星辰,一直吹到了彼岸。”

    一如以往的问答,重明子的笑容温和中带着一点点欣慰。江鼎的神色也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是听到那句话之后,那种安心的释然依旧明显。

    他轻声道:“告辞。”从洞府起身,缓缓退出。

    又……平安度过了一天。

    江鼎吐出一口气,心中的郁垒稍稍消融。

    这些天,他没有那么烦躁了,或许是读书能养气,把他积蓄的戾气渐渐消化,变得平静下来。但那份笼罩在心头的压抑,始终不能散去,只有他每隔三天去重明子那里问候时,能够得到片刻的轻松。

    问候之后的第一天,轻松愉快,去山中转转,看风景也好,观世情也罢,湖边白衣舞剑,镇上击节高歌,狂放逍遥,过得是神仙日子。

    第二天,心情平静下来,回书斋诵读道书,研究法术,练气修行,偶尔炼丹。因为心情平静无波,专注非常,效率极高。前一天愉快的玄气和再前一天压抑忧虑的玄气都在这一天消化。修为稳步上涨。过得是修士日子。

    到了第三天,再度面临问安,心情跌落,变得压抑而忧虑,患得患失。强自看经书典籍调节,白天如水一般过去。到了夜晚,随着天□□临,心情倍感沉重,惊悸忧愁,甚至恐惧,夜不能寐,半夜睁大眼睛到了天亮,早早起来问安,换得三日平静。这过得……比凡人还不如的日子。

    这样三日一循环,大起大落,大悲大喜的生活,已经不知道多久了。他已经不记日子,只知道自己在三天循环的哪一天。三日仿佛一个轮回,他就是活在这样的世界里,外面计时的方法,对他都失去了意义。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就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不知道这样无尽的循环劫,到哪一天终止。

    总不会永远这样,世上本没有永恒。

    有一个契机,会让他跳出这个循环,或者是重明子,或者是他自己。

    他可能是自我终止,重明子则一定会在某一日终止。

    他隐隐感到,纵然重明子还在,他可能会率先解脱一步。

    虽然第一天的解脱没有变化,但第三天的忧虑,已经渐渐变得轻松了,不再像之前一样,如沉重的枷锁一样,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渐渐地没有那么痛苦,也不再不知所措,反而越来越清醒。或许是他修心有成,又或者,只是他麻木了。

    如果是第一种,那么他应该高兴,能够忘情,是勘破的一步,说明他离着道近了一步。而如果是第二种,怎没有任何可欣喜的。

    麻木,人天生都会,最普通的凡人也会。

    多少孝子被这种麻木折腾到身心俱疲,甚至会暗暗希望亲人离去以求解脱,虽然冷酷,却是常情,也无法苛责。

    江鼎甚至觉得,自己也在进入这种阶段,或许在某个角落,他真的在暗暗期盼着解脱。

    但不管怎么说,今天还是开心的第一天。他要做些开心的事。

    比如说,去山下的城池逛一逛。

    虽然那座市集,他已经逛了无数遍,每一次去,发生的事情都是一样。但他毕竟只有一双眼睛,那么多场景都逛一遍,也需要不少时间,而且,每一次都能发现新的事物。

    譬如三天前,他在市井拐角处,发现一处茶馆,里面有个茶博士,平时上客人的时候端水沏茶,清闲的时候,会唱些小曲儿,以飨茶客,并不单加银钱。虽然因为场景的重复,每天唱的都是一样,但声音悠远,很是动听,江鼎也愿意偶尔去听。

    此时正是时候,江鼎悠悠达达走进茶馆,只见茶博士搭着白手巾,招呼客人入座,便取出两块板儿,唱道:

    “混沌初分实在难晓;谁知道地多厚天有多么样儿的高;日月穿梭催人老;有生命把力劳;难免死生路一条;八个字造就命也该着……”

    曲调虽然简单,词也通俗,但悠悠扬扬的甚是好听。

    这小曲儿若是几个月前给他听,大概也只觉得曲子好听,最多欣赏一下其中的烟火气,但经历了这段时间的磨砺,江鼎却颇多感触,暗道:这生死无常的道理,虽然最大,可也是最寻常不过的。道行高深的真人说得,市井平民百姓也说得。真人看得透,百姓看得开,终究是只将无常当寻常。反而是我这样半瓶子醋,又没有高深的心智,也没有生活的聪慧,纠纠缠缠,不可自拔。看来天底下没有比我更愚蠢的了。

    景虽然是死的,物却是真实的。这里不是环境,一人一草,一桌一椅都是虞重光所化,江鼎也便自己取了茶,在街边上坐下,观看过往行人。

    虽然都是与茶馆不相干的路人,但江鼎倒大多数都认得。这些人都是镇上的居民,都有自己的故事,江鼎大多围观过,对他们的经历如数家珍。

    一个半大小子从门口经过,扛着竹竿和竹篓,江鼎忍不住微笑,暗道:这是街头拐角处的老李家的小子,逃学出来钓鱼的。不过运气不好,给他娘撞了个正着,一会儿就被提溜着耳朵拽回来啦。

    又过了一个老太太,江鼎知道她是街东头的六婶子,去给女儿扯花布做衣裳,要安排相亲。只是因为时间点卡的不对,江鼎至今不知道她花朵一样的姑娘到底花落谁家。

    这时,街上吭哧吭哧走过来一个大胖子,满脸的横肉,走路横冲直撞的,活像个螃蟹,周围人都躲着他走。

    江鼎暗自皱眉,心道:这就是个街头一霸胡大胖子。鱼肉乡里,欺男霸女。今日他一回家,发现老娘死在家里,已经变了形了。这家伙倒也嚎啕大哭,引得众人围观,都说这胖子到底还有一份人心。

    对此,江鼎嗤之以鼻,只是暗想:倘若真是孝顺,怎能等到老娘死了好几日才发现?当时去看时,还有人说,这胖子也常常去看老娘,还带什么鸡鸭鱼肉的孝敬,恐怕也是装模作样,最多把东西放在院子里,还要说自己是孝子。当真是虚应故事……

    虚应故事……

    “啪”的一声,一个茶杯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江鼎仿佛被人施了定身法,僵在空中,一动不动,还保持着端着茶杯的姿势。

    良久,他动了,不是真正的动作,只是在发抖。

    战栗,如雷电过体一般,传遍了全身,江鼎的身子抖成一团,连他倚靠的桌椅都开始抖动,在地上发出嗒嗒的敲击声。

    又过了一会儿,江鼎跳起身子,往外面冲去,一路在街上跌跌撞撞奔跑,撞到了人也没有停下来。

    他一向是避免和镇上人接触的,因为他们虽然不是真人,却都有实体,撞上了会改变他们的行动轨迹,但如今他顾不得了。

    一路往山上狂奔,江鼎捏紧了拳头,低低自语道:“不要……千万不要……求你……”

    来到重明子的洞府前,江鼎停了下来,因为狂奔,脸色不再雪白,反而泛起了潮红,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砰砰砰如同擂鼓。

    虽然已经到了洞府门口,他竟然不敢迈进去,犹如实质的恐惧如同一只手,拼命的要把他拉开,拉的远远地,再也进不去这扇门。

    然而,他不能允许自己如此懦弱,狠狠地咬住牙齿,他大步走了进去。

    重明子还在台上打坐,神色安详,一切如常。

    江鼎却没有放松,反而觉得心仿佛扔下山崖的石子,一直坠落……坠落……

    噗通一声,江鼎跪在他面前,道:“前辈……您还好么?”

    重明子没有回答,江鼎说完这一句话,也没有力气再说别的。

    洞府中只有一片死寂,仿佛被寒冰冻住。

    重明子不出声,江鼎往前爬了一步,声音从喉咙中费力的钻出:“天涯的……风……大么?”

    经过了漫长的沉默,重明子缓缓睁开眼。

    在他睁开眼的一瞬间,江鼎霎时间觉得天都亮了,眼泪几乎一下子涌出来。

    对——就是这样!

    重明子前辈……有时候记性不大好。问他什么,他总是要反应好长时间才会给出答案。人老了么,总是这样。

    这有什么关系呢?就算他老得说过的话转眼就忘,又有什么关系?江鼎可以一直陪伴在他身边提醒他,服侍他,像弟子一样尽心侍奉,只要他……他还在。

    一瞬间江鼎下了决定——只是每三日来问安一次,太蠢了,简直混蛋,他定时刻侍奉在侧,什么修心炼性,不值一提。

    重明子睁开眼,并没有回答,站起身来,来到旁边,道:“出去活动一下吧,去看看那孩子。他最近什么话都没说,应该是没有疑问。可也可能是不好意思说,这孩子太倔强……”

    一面说着,他一面从江鼎身边走过。

    他念叨着江鼎,却没有看近在咫尺的江鼎,径直从他身边掠过,往出口而去。仿佛他和眼前的江鼎,已经不在一个世界了。

    江鼎木呆呆的目送他的背影离去。一直看到他的身形完完全全消失。

    “噗——”

    他用手掩住口鼻,温热的液体从他的指缝中涌出,顺着手背流下,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那不是眼泪,那是血。

    这一天终于到来,他没有流泪,但是流血了。

    。。。

第243章 二四二

    太阳一点点西斜,洞府中的光线由明转暗,到处盘踞着阴影。

    重明子再次回到了洞府中,神色平静中,带着一点点悲伤。

    他一步步来到平时坐的椅子上,轻轻抚着椅背,低声道:“到了要告别的时候了。”

    接着,他从洞府中的每一件东西,一样样轻抚过去,来到他种植的花草面前,喃喃自语,虽然听不清楚,但总之是些惜别的话,面上的不舍乍看很淡,但仔细看时,已经深入骨髓。

    在一盆绽放的鲜花下呆立良久,重明子失笑,道:“修行这么久,竟还有这么多放不下。我这样的人都能洞玄,真是天理不容。”

    他背转过身子,轻声道:“我要什么没做完呢?对了,要给他留下信……”

    他来到桌前,铺开笔墨,奋笔疾书。这封书信好长,从傍晚写到了深夜,两个多时辰中写写停停,常常停笔凝思。

    突然,笔尖一停,重明子的手僵在空中。

    啪的一声,笔从手中落下,摔在纸上。重明子身体悬了片刻,缓缓伏了下来。

    他并没倒下,用手托腮,身子微斜,靠在桌上,就像是写字写累了,打了个盹儿。

    这一觉好长,一直到太阳升起,光线再次充满了洞府,阳光带来的新鲜的气味,将夜晚的阴霾一扫而空。

    重明子长身而起,精神焕发,仿佛睡足了觉的年轻人,端正的坐在椅子后面。

    这时,就听底下有人问道:“天涯的风大么?”声音嘶哑,仿佛一个字一个字的挤出来。

    重明子微笑,道:“昨夜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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