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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江山此夜寒-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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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而顾元戎手中这一万人虽看着不多,实际上却是京中各守将中数一数二的了。
  但顾元戎性子好,为人低调,加之背后有陈子烁支持,其它将军虽难免气愤嫉妒,但也挑不出什么错处,生不出什么事来。
  这一日正是十日一次的沐休,顾元戎呆在家中,也没什么事情做,就拿了一本杂集团在树下的躺椅里,肖蔷从屋里出来透气,看见了,想了想,就跑到顾元戎边儿上坐着。
  “元戎哥哥。”这是肖蔷如今对顾元戎的称呼。
  “嗯?”顾元戎移过眸子看着她,笑道,“这是要做什么。”
  肖蔷将胳膊垫在躺椅的把手上,而后将下巴枕在胳膊上,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特别好奇地看着顾元戎,笑道:“那个叫高未离的,他是不是喜欢你?”
  顾元戎拍拍肖蔷的头,无奈道:“你这丫头,这是又看了什么话本子了?随便两个大男人,哪儿那么多情啊爱啊的。”
  “才不是我看了话本子胡说。再说了,两个大男人怎么了,喜欢就好,也就韦辨那种张口仁义道德的书呆子觉着不妥。”
  肖蔷抿了一下唇,不服气道,“那姓高的每日都往侯府里钻,我隔着屏风也见了两次了。若是来巴结的,也不见带什么贵重的物什来,送得都是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好玩但是不值钱。一听侯爷不在,便推脱几句就走了,那样子看着甚是失落。”
  顾元戎不说话。
  肖蔷轻轻戳他一下,笑道:“也不知他今天还会不会来。”
  顾元戎无奈道:“别再打趣我了。”他想了想,又道,“你那叫韦辨的书生怎么样了?”
  肖蔷眼神一暗,“我只叫我屋里的入诗去他住的小院探探风声,结果他连门都没让入诗进……侯爷放心,入诗没透露身份,韦辨的邻居问时,她只说是韦辨同窗府里的。”
  顾元戎微蹙了眉头,点点头,想了一下,又道:“我改日帮你查查。肖蔷若要托付终身,还是该找个靠得住的男人。我听你话里的意思,总觉得这男人是个书呆子,靠不住。”那语气活像个嫁妹妹的婆妈哥哥。
  “确实是个书呆子,傻乎乎的书呆子。”肖蔷笑道。
  半夏从院子外面进来,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二人,想了想,快步上前,福身行礼道:“奴婢见过侯爷、夫人。侯爷,前院的小厮来通报说,高将军求见。”
  肖蔷眨眨眼,调皮地笑道:“还真来了,侯爷快去见吧!”
  顾元戎一手将书放下,一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又调侃我。”
  肖蔷冲他吐了吐舌头。
  顾元戎转过身对半夏道:“你去与那小厮说,先请他到正厅稍坐片刻,我马上过来。”
  “诺。”半夏应了一声,起身出去,临走时幽幽看了肖蔷一眼,贝齿咬着下唇。肖蔷好歹也是深宅大院里出来的,如何看不懂半夏这一眼的意思,又怎么会怕了她这一眼,当即装模作样地回了她一个温婉端庄的微笑。
  顾元戎微微蹙了眉头。
  “侯爷快去换衣服,莫要让高将军等急了。”肖蔷知道顾元戎心里动了把半夏打发出院子的心思,也不急,只挤眉弄眼地说道,“入诗,入画,你们两个快去服侍侯爷更衣。”
  顾元戎无奈地笑一下,“你啊。”
  ……
  高未离低着头坐在坐垫上,低头看着面前的红木小几愣神,几上一杯太平猴魁,正晕开缭缭白雾。
  顾元戎一走到正厅门口,便笑道:“高将军。”
  “侯爷。”听见顾元戎的声音,高未离立时回过神来,一边儿从坐垫上站起来,一边儿含笑行礼,口中喊道。
  顾元戎还了一礼,在高未离身边儿的主位上坐下,笑道:“高将军多次登府拜会不成的事蔷儿已与我说了,万分抱歉,只是不知高将军有什么事情?”
  高未离微微红了脸,想了一下,有些忐忑地说道:“不知侯爷可还记得上次所说的与在下过招一事?末将自入了期门,与冯校尉交好之后,冯校尉便时常与末将提起侯爷,说侯爷身手极好。冯校尉舌灿若莲,说得末将心痒不已,近日更是惦念此事。”
  被人如此夸奖,顾元戎又不是冯有昕,没那猪皮一样厚的脸皮,故而有些脸红,略显尴尬地对高未离笑道:“不要信冯大哥瞎说,他那张嘴自来没遮没拦。至于过招一事,在下还要请高将军指教呢。择日不如撞日,我们今日便……”
  “侯爷先不急,末将已叫亲兵去找冯校尉了,我们比试若不让他看着,明日冯校尉又要跑来期门骂人了。”高未离好脾气地笑着说道。
  说完,自一旁取了一只小食盒,放在顾元戎身边的案几上,一边儿打开,一边儿对顾元戎笑道:“末将方才经过福祥轩,恰见他们新做好的点心抬出来,便包了几样,想着请侯爷尝尝。想来侯爷一直军务繁忙,怕是没时间尝过。”
  福祥轩的点心天下闻名,哪里是恰好能买到的,也不知排了多久队,才订到一份。
  顾元戎看着高未离利落地打开那两手大、共三层的清漆小食盒,在他面前摊开,一时竟说不好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也就没开口戳穿他哄孩子的谎言。
  芸豆卷、千层糕、豌豆黄、双色马蹄糕、翠玉豆糕、莲子糕、如意卷、荷花酥、三色糕,总计九样,每样只一对儿,每块也不过两指宽长、一指半高,整整齐齐地码在干净的粽叶上,利落清爽,让人一看就食指大动。
  顾元戎低头看着食盒中的点心,不知在想什么,高未离有些忐忑,便试探地轻声喊了一句,“侯爷?”
  顾元戎微笑起来,看着高未离道:“多谢高将军的美意。只是福祥轩的点心可不好买,俗话说无功不受禄的……”
  高未离的脸一下显得失落起来。
  “不如今日的晚饭,高将军就在侯府里用了如何?”顾元戎笑道。
  这话里透露着一股子不愿欠下人情的味道,高未离听着,心里有些难受,但转念一想,留下来吃顿便饭,也算是有所收获,便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顾元戎冲他笑着点点头。
  小厮从门口进来,远远跪着禀报道:“回侯爷,回高将军,高将军的亲兵回来了,说是冯校尉马上就到。冯校尉请侯爷和高将军不要着急。”
  “哦。叫人带那小军爷休息去吧。至于冯大哥,这点心我就不给他留了。”顾元戎笑着说道,后一句话是看高未离说的,见高未离笑了笑,又对那小厮道,“去取两双筷子来。”
  “诺。”小厮应了一声,恭敬地退了下去。
  高未离偷偷看着顾元戎,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好,便抿着唇,脸上带着笑,沉默。
  “高将军老是这么乱跑,尊夫人不担心吗?”顾元戎端了茶水抿了一口,纯粹拉家常闲扯地说了一句话,意图打破那令人莫名有些尴尬的沉默。
  高未离眨眨眼,笑道:“末将并未成亲。”
  高未离是期门校尉,想来定是功臣之后、官家子弟,又已经二十三岁的年纪,顾元戎真没想到他竟然还未成婚。
  “这……”
  “末将喜欢的是男子。”高未离坦坦荡荡地说道。
  顾元戎端着茶杯的手一抖,有些错愕地看着高未离。
  高未离抿了一下唇,垂下眉眼,“末将自幼未曾对女子动过情,却对同袍有过非分之想。家父命末将成婚之时,末将思来想去,自觉不能接受与一个女子行周公之礼,相伴一生,故而还是不要误人终生的好,便将婚事推脱了,父亲发怒之时,末将又与家父将事情说了个清楚,随即便被家父赶了出来。盖因家丑不可外扬,旁人才不知末将已被扫地出门,更不知末将为何被扫地出门。”
  顾元戎垂眸不语。
  高未离却看着顾元戎,继续朗声说道:“末将与侯爷说这件事,是因为末将早听闻侯爷身手不凡,又闻侯爷边关连胜,早已心生敬佩。九月末的赏菊会,末将为陛下布置在院中的暗卫,未曾与侯爷当面相见,却见识了侯爷剑器一舞的艳艳惊才,前些日子随冯校尉拜会,更惊艳于侯爷的风华无双,已然心生恋慕。无论侯爷信不信,末将对侯爷当真是一见倾心,再见钟情。”
  这一段话一气呵成,连个磕绊都没有。待说完,高未离才有些忐忑地看向顾元戎,心里乱跳起来,大气也不敢出,眉头都蹙得小心翼翼。
  顾元戎站了起来,“荒唐。”
  说罢,扬长而去。

  第二十五章

  这一日顾元戎自军中回府时,肖蔷竟然没有出来迎他,待回了院子里,入诗、入画两个也不在,是茯苓和半夏迎上来,替顾元戎整理更衣的。
  “夫人呢?”顾元戎问道。
  茯苓道:“回侯爷的话,夫人今日下午入宫探望淑妃娘娘。自夫人从宫回来之后,便把自个儿关在屋子里,入诗、入画两个进去劝,也不知怎么了,人没劝好,反一起哭了起来。我们几个好说歹说,才一个个拉回去安顿着歇下,夫人也先睡下了。”
  “嗯。”顾元戎点了点头,“那我今日回东院睡吧。”
  “诺。”
  夜间顾元戎沐浴过后,刚进了卧房,还没在榻沿坐定,就被人敲了门。
  他拿过外衣穿好,从里屋出来,在门东侧一丈远处的一张放茶水的小几边儿坐了,这才唤道:“进来。”
  随着来人将门推开,一角鹅黄色的襦裙自门前闪过,那人轻声对身后道:“劳烦茯苓姐姐小心看顾了,莫要让人知道我来了。”
  “夫人放心。”茯苓道。
  肖蔷点点头,入了屋中。
  顾元戎坐在小茶几边儿蹙眉看着她,“这是怎么了?”
  顾元戎这样问,是因为他看见肖蔷脸色不太好,那原本丰润的两颊白的像糊了纸,眼睛却是红肿的,看着如同平白瘦了好些斤两。这模样一看就是哭过的,只是不知道什么事情惹得她这般伤心。
  肖蔷却不答他的话,只是咬了牙,低声道:“元戎哥哥,韦辨不能留了。”
  顾元戎一愣。
  “我今日见过韦辨了。我原以为他不过是个傻乎乎的迂腐书生,哪想到他竟能做下这样的事情。”肖蔷说着,双眸又浮现出泪意。
  顾元戎抿了一下唇,柔声道:“过来坐着慢慢说,别哭。”
  肖蔷闻言,在顾元戎对面坐下,她两只小手捏在一起,低头轻声道:“入诗前些日子去找韦辨,是被打出来的。此事侯爷已经知道了?”
  “嗯。我问入诗时,她与我说的。当时她怕你伤心,未曾与你言明,我觉得不妥,让她回去与你说清楚。”顾元戎自小几上取了茯苓备在小茶壶里的温茶,倒了一杯给肖蔷。
  肖蔷咬牙苦笑道:“若非今日遇见韦辨后与他争辩,入诗只怕还不愿与我说这件事情。当真是丫头大了,心思活泛了。今日……今日我入宫探望阿姊,回来的半路上被韦辨拦了车驾,我不敢声张,只得叫他进小巷子里谈话。哪晓得他说自己前些日子想了想,觉得世俗伦理皆是尘土,开口便让我与他效仿那话本子里的才子佳人,速速私奔出京。”
  她捏了那几上茶杯在手里,道了声谢,又继续道:“我当时还有些欣喜,但此事哪里是所做便能做的,便告诉他此事须得从长计议,如今京中局势紧张,怕是要出大事,我们此时做下这等事情,恐怕不妥。过些日子我再与他慢慢商议。”
  顾元戎点点头,“你说的倒是没错。”
  “韦辨见状,又劝了我一段时间,见我不松口,便说我嫌贫爱富、攀附权贵,故而抛下他这个穷书生,想要安稳做王侯夫人。”肖蔷摇头苦笑道,“我急忙与他争辩,说了几句之后,韦辨急了,跟我说我若不与他走,便把我待字闺中时与他暗通曲款,婚后与他私相授受的事情报与官家,最后定然是我吃亏,肖家颜面扫地,他一穷二白,什么也不怕。”
  顾元戎皱了眉头。
  肖蔷与韦辨的事情若是被人知道了,怕是要浸猪笼的,而肖家日后要被人戳脊梁骨不说,肖淑妃封后一事,怕都要黄了。
  “我闻言当真觉得如坠冰窟,一时都说不出话来,而入诗一听便急了,只道韦辨薄情寡义,顺道便把她那日去韦辨家中送东西,却被骂成不守妇德,又被韦辨的母亲用扫把打出来的事情说了。幸而当时韦辨还知道轻重,街坊问起,只说是同窗的妻子。”肖蔷说道此处,啜泣起来,“话已至此,我与韦辨还有什么话好说,他却纠缠不休,多亏了高将军路过,被车夫叫来,这才把那韦辨恐吓跑了。”
  高未离?
  顾元戎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阿姊当初说我是年少无知,见到个与旁人不同些的,也不管那不同之处是好是孬,便拿来当个宝。我那时还不服气,如今看来,是我瞎了眼,只道他只是迂腐、愚笨了些,倒也老实,傻也傻的有趣,哪里想得到他是这样的人。”肖蔷哭道,“可我想到他平日哪里有这样的胆子,恐怕背后还有别的诡计。趁着还没闹出些什么,早些除了,省的丢了侯爷和肖家的颜面。”
  肖蔷平日里乖乖巧巧,又活泼,顾元戎没想到真到了事到临头的时候,她竟然这么狠,只思虑了大半日,对平日了格外欢喜的男人,就能开口用“除了”二字来处置。
  但顾元戎也知道,如今朝中局势紧张,暗地里陈子烁已经和宣北王对上了,此时若是有什么事情反常,背后八成是掘了坑、埋了陷阱等人跳的。
  而他已经去了解过韦辨,这书生家境贫寒,除了诗才不错,能哄哄肖蔷这样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也没有什么才华本事,人也老实懦弱,又迂腐,整日里满口仁义道德,若非有人指使,绝对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诗才不错……
  想到此处,顾元戎突然便想起九月末的那一场赏菊会。
  他立时明白,只怕韦辨这事与宣北王也脱不了关系。
  毕竟,若按常理来说,安宁侯与肖家三女正是新婚燕尔,京中也多传闻说安宁侯府中夫妻恩爱,此时肖蔷与个穷书生暗通款曲的事情若是闹得满城皆知,便稳稳给顾元戎戴了一顶绿帽子。立时,安宁侯府颜面扫地,肖家颜面无存,这还不算,恼羞成怒之下,安宁侯府与肖家定然会撕破脸皮,内讧一起,陈子烁立时少了两个助力,就是好一些,也要在肖家和顾家之中舍弃一个。
  只要鼓动了韦辨——多半是许给自谓郁郁不得志的酸书生一个官位,让他把事情闹出去,不管有没有把肖蔷拉去私奔,此事就可以闹出去。
  多好的一笔买卖。
  顾元戎忍不住暗暗笑了一声。
  但是他不好动用自己的兵把韦辨抓起来,一是他手下的这一万人马还未用熟,谁知里头有多少心怀异心的人,二是他用了自己的人马,正好方便别人把事情闹出来,这么稀奇的谈资,不日便可传满咸安城。
  “此时已然宵禁了,明日我会派人告假,而后我一早便去求羽林校尉冯有昕帮忙,先将他赶出京城去。下午我们再去拜访一趟肖大人,透透口风,你除了归宁还没回过娘家,此事倒也说得通。”顾元戎道,“你先回去睡吧。”
  肖蔷站起来,深深一拜,“多谢侯爷。”
  顾元戎点点头,“后院的事情我不好管,你这几日也小心查查。你去宫中看望淑妃一事若非有人透露,韦辨怎么会知道?”
  肖蔷一惊,“诺。”
  “侯爷、夫人,出事了。”茯苓在门外边敲门边轻声喊道。
  顾元戎起身去开了门,“怎么了?”
  “有人翻后院的院墙,被粗使婆子抓住了。”茯苓轻声道,眼睛往肖蔷哪里微微晃了晃,咬了下唇轻声道,“是往夫人院子里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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