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谷-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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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歌轻轻叹了口气,俯过身去,低声道:“我会一步不落地跟在你的后面。”
沙博不好意思地笑笑,深吸一口气,再不迟疑,站起来便向台阶上迈去。
台阶大约十几层,很快他便到了河堤之上。宽阔的河面上水波荡漾,揉碎的月光在水面上波光鳞鳞。铁索桥凌空飞渡,河对岸隐在黑暗之中,一眼看去,好像铁索桥便是通往幽冥的通道。
此刻桥上,真的背朝西岸站立着一个长发白衣女子,体态丰盈,长发垂肩,整个人隐约都沉浸在一团白光之中。那缥缈的歌声,便从她站立的位置清晰地飘过来。
沙博头皮发麻,回头看一眼秦歌。秦歌做了一个过去的手势,沙博咬咬牙,终于不再犹豫,大踏步往桥上走去。
如果那真的是个女鬼,他也要看看女鬼到底长得什么样。
铁索桥属于软桥类,踏上去会有轻微摇晃的感觉。沙博赌一口气,脚步重了些,那长发白衣的女子不会听不到,但她却始终不转过头来,而且,当沙博离她还有十余米的时候,她忽然向桥的另一侧走下去。
沙博心中疑惑,回头看秦歌已经出现在河堤之上,心中胆气壮了些,便也脚下不停,跟着那女子往桥东去。
那女子走路像在云端飘浮,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声音。转眼间,她已经到了桥的东岸,踏上了通向小街的台阶,随即,身子一沉,便在沙博的视线里消失。
沙博赶紧加快步子,等他到达台阶上方时,那女子已消失在小街之上了。
沙博不知所措,便等后面的秦歌赶上来。俩人站在台阶上等了会儿,还是见不到那白衣的女子。
“现在怎么办?”沙博的语气有些轻松,好像那女子消失是件值得庆幸的事。
秦歌不说话,目光仍然死死落在前方笔直的小街上。
前方白影一闪,那女子又出现了,她的位置已经在小街的中端。
秦歌不及说话,只拉一下沙博,便快步跑了下去。沙博跟在后面,这时心里也隐约有种感觉,那女子仿佛要带他们去一个地方。如果这样,那么至少她是没有恶意的。
那女子仍然慢慢向前飘移,秦歌与沙博却要一路小跑才能跟上。那女子始终不回头,所以秦歌索性也不再躲躲藏藏,与沙博并肩向前奔去。
小街很快就到了尽头。白衣女子又消失在视线里,但随即不久,她便在另一条小巷的巷口出现。秦歌与沙博快步跟了过去。
小巷错踪复杂,幸而那女子每每在秦歌与沙博迷失的时候再度出现。小巷两边墙高逾丈,再加上宽檐凸出,月光几乎完全照不到这里,但那女子在前方的身影,仍然笼在一层朦胧的白光之中。
到这时,沙博仍然分不清她是不是那个疯女人何青,但秦歌却断定她一定另有其人。秦歌在沙博耳边道:“疯女人已经死在铁索桥上了,死人是不会再出来活动的。”
沙博也相信秦歌的话是正确的,这世界上本没有鬼怪,但视线里那笼在一层白光中的女人,除了鬼怪,还能会是什么?
白衣女子拐上了一条山道,很快就引领沙博秦歌离开了小镇的房屋。山道初时还有一人多宽,接着越走越窄,到后来,简直就只剩下一条浅浅的痕迹,如果没有那女子引领,黑夜里,就算秦歌沙博见到了,也不会把它当成一条路。
山上有的是高大的树和嶙峋陡峭的山岩,月光有时能透过婆娑的树影落下来,有时又完全隐在高大的岩石后头,这一路,秦歌与沙博走得跌跌撞撞的,但前方那白衣女子,却轻车熟路,飘得异常轻盈。
不知道走了多久,翻过几个大小山头,那女子再次从视线里消失。这时秦歌与沙博并不着急,知道她会很快再次出现。但这回他们等了好久,白衣女子才在离他们数丈的一个凸起的岩石上出现。她站在高处,月亮正悬在她的头上。她停伫不动,那些月华便从她身后映射过来。她缓缓地转身,身子虽笼在一片洁白的月光之中,但面孔却仍一片黑暗。往这边急步赶来的秦歌与沙博,却在同时,感受到了脸上一片冰凉,仿佛被那女子目光拂中一般。
秦歌沙博下意识地低了一下头,似要躲避什么,等他们再抬起头时,那女子已经从山岩上消失了。
秦歌与沙博边跑边四处张望,以为那女子还会在别的地方出现,但这回,她竟是真的消失了。
在那块山岩下,秦歌与沙博停步。沙博茫然四顾,有些不知所措,秦歌却毫不犹豫,指着那凸起的山岩低声道:“我们上去。”
山岩之上,视野陡然开阔,在它后面,竟是一片平缓的空地,大约数百个平米。此刻月光一览无遗地映照在空地上,那高低起伏的一个个土丘,便异常清晰地呈现在秦歌与沙博的视线里。
秦歌与沙博全身僵硬,心里同时升起一股寒意。
那些半圆型的土丘,他们一眼就看出是一座座坟茔。这些坟茔密密排开,竟然占据了整个空地。有些坟茔前面有碑,有些还竖着一根竹竿,上面挑着白色的纸幡。风吹过来时,那纸幡便悠悠地在风里飘。
那白衣女子竟把秦歌与沙博带到了坟场之中。
秦歌与沙博面面相觑,一时竟谁都说不出话来。 瘦子根本就不相信关于夜叉的传说,他晚上独自上山的时候,心里隐隐还希望能碰上那个杀害疯女人的凶手。他根本就没有想到碰上凶手自己会不会有危险,如果真能碰上他,他想问问那凶手杀人的原因,他还想告诉他,生命是这世界上最宝贵的,毁灭应该讲究艺术,而不是像屠夫那样,否则,那就是对生命的践踏。
瘦子慢慢地在山上转了好大一个圈子,像一个悠闲的散步者。但有哪一个散步者会在深夜独自去荒无人迹的山上散步呢?他走得从容,穿过黑暗笼罩的树林和洒满月光的岩石,心情居然很愉快,行走中,还轻轻哼起了歌。月光下,他脸上刀削过般的线条逐渐变得柔和起来,走路的姿势也不再僵硬,甚至,在越过一些小石块与小沟壑时,他还会像孩子一样双脚并拢蹦过去。
他像是变了一个人,身上那种阴森森的气息竟然消失在黑暗之中了。
瘦子确定在这山上他是一个人,一个人的时候当然可以放松一下自己,而且,这山上有树和草,有山风,有明月,有耳边潺潺的水声,还有幽蓝的夜空和闪烁的星辰。他忽然觉得夜里独自来这山上真的是件很享受的事。
想一想呆会儿要做的事,瘦子的心情更愉快了些。
大约十一点钟的时候,瘦子爬到了山顶,他抱膝在山顶坐了一会儿,看了看时间,决定不再耽搁。在山顶,可以清晰地看见山下的整个沉睡谷,还有沉睡谷中那条将小镇分成两半和河流,和河上那条凌空飞渡的铁索桥。因为视野开阔,所以他很快就辨清了方向,他开始朝着预定的目标走去。
瘦子来山上,当然有事情要做。经过几天的考察,他已经选择了一个绝佳的位置,所以,今晚上山,他背了一个挎包,包里面有一根长长的麻绳,还有傍晚新买的望远镜。那些麻绳虽然不是很粗,但足以支撑他的体重,那架望远镜更让他放心,它可以让他看得清他想看的一切。
瘦子向着镇子的方向下去,却不是沿着上山的小道。他踏着荒芜的杂草,从一块岩石跳上另一块岩石,最后来到一片悬崖之上。悬崖的下面,有星星的灯光,小镇便在悬崖之下了。
瘦子没有迟疑,他从挎包里掏出绳子,系在悬崖上一株粗壮的大树上,然后,顺着绳子缓缓地向崖下滑去。
悬崖并不是一泄到底,在距离底部一半的位置,有一个稍缓和些的角度,好像一块大石压在另一块大石之上。瘦子就停在了那个稍凸出的岩石上。岩石居然向里凹了一块,刚好可以让瘦子舒舒服服地坐下。
瘦子有些得意,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包括具体实施,都没有发生任何意外。现在,他只需要静静地观察,慢慢地享受。还有什么比这种情形更能让人愉悦呢?瘦子轻轻笑了笑,从包里取出了那架望远镜。
悬崖下面,一字排开的房屋都是倚山而建,视线里尽是一片片鱼鳞般密布的灰色瓦片。小镇的房屋建得很高,与背后的山壁只有很小的一个角度,所以,瘦子必须下到悬崖的中间。此刻,山下的房子一片沉寂,只有孤零零的一个窗口亮着灯光。
只有那一个窗口亮灯便足够了。
瘦子满意地把望远镜对准那窗口,慢慢调节着焦距。那窗子由模糊变得清晰了,窗子里面,有一个男人正倚坐在床上抽烟。
那男人当然就是谭东。
瘦子更想看到的其实是唐婉,但唐婉此刻已经睡了,她的身子平躺在床上,被窗子的底部挡住。只能依稀看到一些黑色的头发。
即使这样,瘦子已经觉得很满意了。
望远镜的效果真的非常好,他甚至可以看见谭东手中夹的香烟烧到了印有烟标的部位。那是个奇怪的男人,他在深夜从不睡去,前几天晚上,瘦子在山顶注视过那个窗口,窗口的灯光彻夜不灭。他就是因此而生出了想了解窗子里人的念头。偷窥实在是件很刺激的事,你就像是一缕空气,一阵清风,在人毫无觉察的时候深入到别人最真实的生活中去。
人总会有那么一些真实的时候,独处,或者在自认为安全的场所。
那个叫谭东的男人已经连续抽了五根烟,山崖上的瘦子看得舌根都有些发苦。谭东看起来已经非常疲惫了,他赤红着眼睛,举在嘴边夹烟的手常常是忘了动作,然后,烟灰落在身上,他才会突然地醒悟,再将烟送到嘴边。
谭东的动作很小,有时半天都不动一下,但山崖上的瘦子却看得兴趣盎然。那是一个极度疲惫的男人,却不愿睡去。他分明是在苦苦挣扎,与不时便要袭扰他的睡意对抗。这是件非常辛苦的事,谭东已被折磨得面目憔悴至极。
反常的事情背后一定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谭东的秘密会是什么呢?
瘦子忽然心里生出了一些迫不及待的愿望,他只希望窗口里的谭东能够睡去,这样,也许他就能发现他的秘密了。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窗口内的谭东依然在抽烟,依然保持着倚坐在床头的姿势。山崖上的瘦子却觉得有些疲惫了,而且,悬崖上的凹槽很小,刚好可以容得下他倚坐的身子,但坐得时间久了,他还是四肢酸麻,连脖子都有些僵硬。他唯一可以变换的姿势就是侧过身去,让自己蜷着腿平躺下来。
换过姿势不久,瘦子居然被一些困意袭扰,那亮着灯光的窗口渐渐变得模糊。瘦子对自己说,我这时候怎么能睡呢,我还要监视那个男人,我还要发现他的秘密……
瘦子蓦然睁开眼睛,时间已不知又过去了多久。本来悬在头顶的月亮已经落到了西天,皎洁的月华也变成微黄的了。瘦子身子僵硬得更厉害了些,他看看腕上的表,已经是凌晨三点多钟,他意识到自己刚才真的睡着了,而且一睡就是一个多小时。
他的目光向崖下望去,那亮着灯的窗口依然亮着灯,这让他心下稍定,对自己的疏忽就少了些自责。他再拿起望远镜,却发现谭东已经不在那窗口之中了。
瘦子翻身坐起,握住望远镜的手都有些微颤。
谭东不在窗口内,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睡着后躺下了,另一种就是离开了床,两种可能性都占一半的概率。瘦子着急起来,他想谭东哪里去了呢?
忽然间,瘦子睁大了眼睛,另一只手还使劲揉了揉眼。因为在这瞬间,谭东再次出现在望远镜的视线里。
谭东从床上翻身坐起。
瘦子使劲稳住颤抖的双手,他把视线集中到了谭东的脸上。
这瞬间,瘦子紧张起来,全身血液飞快地沸腾,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并且因为震惊,他的嘴巴张开,竟是久久都不能合上。
风从对面山上吹过来,瘦子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竟然从心底觉出了一些恐惧。
那长发白衣的女子,竟真的从墓地中消失了,抑或她本来就是从这墓地中来,现在回到她该回的地方去了。
不要说沙博,就连秦歌到这时,都有些毛骨悚然。
“她带我们到这里来干什么呢?这墓地里,难道还隐藏着什么秘密?”秦歌自言自语道。
沙博蓦然心中一凛,他想到了传说中那长发长须的夜叉。
如果夜叉真的复活了的话,那么,他也一定会有一个自己的巢穴,就像美国影片《沉睡谷》中那无头骑士。白衣女子引两人前来,莫非便是要借他们之手,来铲除夜叉?
沙博把自己的想法说了,秦歌沉默不语。这种想法极其荒诞,但身处这样的场景之中,还有什么荒诞不能成为现实呢?
“不管怎么样,既然那女人带我们到这里,必有她的用意。我们下去察看一下,说不定从这墓地里还真能发现什么线索。”秦歌说。
沙博微有些惧意,但想想发生的事情都是因自己而起,便也挺挺胸,跟在秦歌后头,下到墓地里去。
墓地居然排列得颇为整齐,一座座坟茔所占面积,坟与坟之间的距离,都有统一的尺度。沙博一步不落地跟着秦歌,目光在那些坟茔上停留时,一颗心都悬了起来。秦歌轻声道:“这墓地显然是有人曾经规划过才会这么整齐,但在这偏僻的小镇上,怎么会有人来规划墓地呢?”
沙博也觉奇怪,但这时他根本无心来想这些。
那些坟都是半圆型的土丘,前面有相同大小的石碑,石碑上刻的文字苍劲有力,一看就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但除此而外,这些坟茔与墓碑便再没有异常。
秦歌与沙博在墓地中央停下,秦歌思索片刻,说:“这墓地如果有什么古怪,一定是在某一座坟上,我们分头去查看,仔细些,连墓碑上的文字都不要错过。”
在墓地里转了这么一圈,并没有异常,沙博的胆气壮了许多。当下,他跟秦歌分头查看。那些墓碑上的文字大同小异,除了亡者与立碑人姓名不同,其它全无二致。沙博已经快走到墓地的边缘了,忽然听到那边的秦歌叫他。他飞快地奔过去,只见秦歌怔怔地立在一块墓碑前,显然有所发现。
“你来看看,这是不是就是请帖上那个图案。”
那座坟前的墓碑与其它墓碑没什么区别,只是在墓碑的顶上,有一些浅浅的痕迹。那痕迹显然新刻上去不久,刀口还很新。沙博俯过身去仔细查看,内心立刻轰然作响,后脊瞬间一片冰凉。
他看到的正是曾经三次见过的那粗十字的图案。
那白衣女子引他来这里,莫非就是让他看这粗十字架图案?但这图案究竟代表什么意思呢?
“你看这里。”秦歌指着墓碑正面说。
沙博此刻有些六神无主,他依言退后一步,看墓碑上的文字并无异样,只是那名字让他依稀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亡者的名字叫做“颜雪萍”。
就在这时,歌声又起。
秦歌与沙博茫然四顾,四处沉寂,只有坟前的白幌在风里呼拉拉作响。风好像瞬间大了许多,墓地周围的山上,树叶整齐地摇晃,乌云掩了上来,月华攸地消失,大地被黑暗完全笼罩。
歌声缥缈无定,它好像御风而来,又像在风中迷失。秦歌与沙博根本无法分辨它是从哪个方向传来,但此刻歌声却清晰得仿佛就在他们耳边歌唱。
此刻不单是沙博,连秦歌脸上都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