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谷-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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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转向脚步声的方向,嗯啊得更起劲了些。
月亮已经西斜,那人从桥西走过来,月光便落在他身后,他的脸整个儿都在阴影之中。他走路的姿势特别奇怪,两条腿上像是缚上了重物,每迈出一步,都要费力抬起,然后再重重地落下。而他的上半身,却纹丝不动,两个胳膊自然垂在两侧,走动时连最轻微的摆动都没有。
哑巴这时哪里还顾及这些,不管来的是什么人,他只希望那人能够伸手拉他一把。
那人走得很慢,走路对他好像是件挺费劲的事情。但他终于还是走到了哑巴的身前,哑巴抬起头,先是谄媚地堆起笑容,然后“嗯啊”两声。这时,他已经看清了来人的面孔,于是,他的笑容便自然了些。
那人直直地站在他的面前,然后终于向哑巴伸出手来。
哑巴抓住了那人的手,只觉得坚硬有力。他更放心了,这样的手拉他出来根本不成问题。
来人手上使劲,哑巴一点点从桥洞里爬了上来。
惊魂方定,哑巴赶快“咿咿啊啊”向来人道谢。他说不出话来,只能弯腰曲膝,一双手在身前摆动。但蓦然间,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取替的是一种惊惧的神色。他在身前摆动的双手也瞬间停住,然后整个身子便直向那人身上倒去。
那人后退的动作倒很快,哑巴的身体重重地摔倒在桥面上,倒地时,他的整个人都开始抽搐,蠕动的嘴角,一些血液急速涌出。
他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死。
沉睡谷的车站只是一块空地,如果没有当地人指点,你根本就别想找到。瘦子这天一早就出现在那块空地上,带着他所有的行李。空地上停着他来时坐过的那辆中巴车,车门关着,司机还没有来。
跟瘦子站在一块儿的,还有两个当地人,他们一个是一家布店的老板,要出山去进点货;另一个是个大学生,就读于南方一所师范学院。现在虽然没到开学时间,但他跟学校里的老师同学约好了,要用假期去山东的一个老区去做考察。
这三个人在中巴车边上已经等了好长时间,还是不见司机来,那布店老板和大学生都很焦急,一个怕耽误了生意,一个怕错过了与老师同学约定好的出发时间。而这三人中,最焦急的是瘦子,他现在迫不及待要离开沉睡谷,这个地方让他感到害怕。他走得很匆忙,不仅没跟同来的秦歌沙博等人打招呼,连退房手续都没办,几百块钱的押金也弃了不要。
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他这么着急离开沉睡谷?
他从生活的城市,一路跟踪唐婉,辗转千里,来到这偏僻的小镇。在那彝家小城,为了赶上那趟来沉睡谷的车,他在连遭谭东两次重创的情况下,仍然要登车同往。而现在,他却如此匆忙地离开,好像一只仓皇逃蹿的受伤野兽。这一切,都在短时间内发生,在他昨夜偷窥过谭东与唐婉的窗口之后。
莫非他从那个窗口内看到了让他极端恐惧的事情?
瘦子性格怪僻,沉默寡言,他不说的事,便绝对没有人知道。
他自己,很快就知道想离开沉睡谷,在这天居然也成为一种奢望。因为没过多久,就有人来告诉他们,中巴车今天开不了了,因为司机死了,在铁索桥上。
布店老板和大学生立刻现出懊丧的表情,但随即,好奇便取替了懊丧,他们拉住来报讯的人,问那哑巴司机的死因,随后,便毫不犹豫地跟着那人往铁索桥的方向下去了。
瘦子仍然站在中巴车边上,好久都不动一下。此时,他的脑海里变得模糊一片,只觉得有些事情即将发生在自己身上,那必定对他要造成极大的伤害,偏偏他又根本无力来改变将要发生的事。
后来他慢慢离开中巴车回夜眠客栈的时候,心里想到,也许自己该主动做些什么了。
那哑巴司机横躺在铁索桥上,脖子和脚各搭在桥两边的铁索上,竟好像有人用他的身体代替了断裂的几块桥板。
他的死因是被人用乱刀捅死,致命的一刀从胸前刺入,穿透了心脏。其余的刀口都在背上,显然是哑巴倒地死去后,凶手又残忍地一阵乱刀刺入他的后背。
如果凶手只想杀人,他根本没有理由在哑巴死后,仍然还要刺那么多刀。唯一的解释是凶手对哑巴恨之入骨,杀死他之后仍然不能泄其怨恨,故而再乱刀刺入。可是哑巴在镇上好人缘,加上身有残疾,这么些年,连和别人吵架都没听说过,又怎么会有人对他恨之入骨呢?
那么现在只能有最后的解释了,那就是——夜叉。
只有一个丧失理智,没有人性的人,才会这么凶残,将人杀死后,连他的尸体都不放过。这是一种典型的暴力宣泄。
神秘的夜叉,凶残的夜叉,又要在沉睡谷中掀起血雨腥风了。
发生了这样的事,秦歌沙博当然不会错过,他们在河堤上看了一会儿,那两个穿警服的人抬着哑巴的尸体过来时,他们还上去查看了一下。
尸体很快被抬走,围观的人群也将散去。
沙博凝眉对秦歌道:“昨夜那白衣女子引我们去墓地,这件事显然跟她没有关系。“
秦歌点头:“看来这沉睡谷中的怪事还不止一桩。”
俩人一齐回夜眠客栈。
昨夜睡得迟,俩人都有些疲惫,而且,现在他们已经确定了问题的关键是找到夜眠客栈的老板娘雪梅,所以,他们决定这俩天多留在客栈里,一来可以等待雪梅出现,二来可以留意江南。
走在小街上,沙博正好看见杨星跟小菲在一家临街的小饭馆里吃早餐,便与秦歌一块儿进去。进门的时候,杨星迎面急奔而出,几乎撞上了沙博。沙博赶忙闪身避开,却见杨星也不说话,奔出门外便蹲到墙角,“哇”地一声呕吐起来。
小菲这时也跑过来,想和沙博秦歌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不放心杨星,先出门蹲到杨星身边,轻轻抚摸他后背,好像这样就能让杨星舒服些似的。
杨星吐得七荤八素的,好容易吐完了站起来,用纸巾擦干净嘴角,那脸上又露出极度凄惨的表情。沙博与秦歌这时才走过去,沙博已经料到杨星的旧病又犯了,但还是问了一声:“又不能吃东西了?”
杨星无力地点头,小菲却脱口而出:“葡萄酒,我们一定要再去找几瓶来。”
原来这天早上,杨星跟小菲也去桥边看死人了,但他们回来得早,路上肚子饿了,就到这家小饭馆来吃早餐。杨星因为前几天胃口很好,所以这会儿还跟上两天一样,猛吃一通。却不料东西吃肚里去,胃里很快便翻江倒海折腾开了,那种感觉正跟前段时间一样。他嘴里大叫不好,强力忍了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冲出门去把吃的全都吐了出来。
毫无疑问,不能吃东西的毛病又复发了。想一想吃不下东西的那些日子,杨星现在都快要疯了。吃不下东西的滋味,比死还要难受。
但是小菲脱口而出的“葡萄酒”三个字,却让杨星心头一亮。
只有找到葡萄酒,他的病就能好。现在看虽然不能根治,但是,起码他能正常地吃下东西。葡萄酒,现在杨星满头脑都是那些紫红色的液体,而且,他的舌间竟在瞬间溢起些那葡萄酒的清香。
“去找葡萄酒,去找葡萄酒。”杨星喃喃念叨了两遍,竟转身就走,走出数米了又转回来,脸上现出些迷惘的表情。他说:“去哪儿找葡萄酒?”
沙博秦歌本来心情挺沉重的,现在看杨星的样子,都忍俊不住,笑出声来。杨星便瞪起了眼:“有没有点同情心,看我这样你们开心是不是?”
沙博秦歌赶忙表情严肃起来,秦歌说:“嗯,快去找葡萄酒。”
“我知道要找葡萄酒,关键是现在到哪里去找。”杨星还瞪着眼睛,显然心里着急,连说话语气都变得暴躁了。
小菲这时也在边上冲秦歌道:“你脑袋瓜子转得快,给我们支两招吧。”
秦歌冲着沙博苦笑:“我要是神仙就好了,立马给你们变两箱出来。”
杨星说:“我不管,反正到这鬼地方来是你牵的头,我出什么事,那帐全记你头上去。”
秦歌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沙博在边上打圆场:“这事,我们还是回去商量吧。”
四个人一道回夜眠客栈。客栈里很安静,连江南都没有像往日那样坐在前厅的桌边看书。一个人都没有。这家旅馆里只有江南夫妻两人打理,但老板娘雪梅却深居简出,一天难得见一回,平常都是江南坐在外面。沉睡谷一星期只有两趟车,所以如果有客也都在车到的那两个晚上,江南要有事,便直接出门,反正也没什么生意。
江南夫妻住在后院的一间房里,与前面的客房隔着一个小小的庭院。只要站在客房走廊的尽头,便能看到天井后面的平房。
平房的门整日紧闭,据这几日得到的印象,老板娘雪梅每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里,连一日三餐都不露面。
经过那走廊时,秦歌和沙博都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到后院,想雪梅此刻是否还像以前一样呆在房里。后院悄无人声,他们心中的疑问无法得到确定。
进了秦歌与沙博的房间,小菲把门关上,秦歌又不经意地过去留了一道缝,这样,如果雪梅从后院里出来,他们在门内便能看到。杨星与小菲此刻只关心葡萄酒的事,所以根本没在意秦歌的小动作。
“现在开始说葡萄酒的事。”杨星迫不及待地说,好像生怕众人忘了一般。
“那就说葡萄酒。”秦歌苦笑,“不说葡萄酒你能让吗?”
杨星满意地点头:“那你说,我们上哪能找到那葡萄酒?”
“我不是神仙,我只能帮你们分析一下,能不能找到那还是说不准的事。”
“一定要找到!”杨星忽然尖叫了一声,叫得那么突然,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他怔了怔,声音缓和下来,“你们不知道吃不下东西那滋味。”
秦歌与沙博这时面色才真正凝重起来,刚才杨星蓦然尖叫的神态,他们清楚地看在眼里,在那瞬间,杨星的脸狰狞了起来,眼中露出全然不顾一切的疯狂。变化只是一瞬间的事,但它却让秦歌和沙博都警觉起来。
“葡萄酒能治病,以前没听说过,这酒必定有与众不同的地方。”秦歌说,“杨星你抽空到镇上去转一转,找不到那种葡萄酒,买两瓶别的牌子的来试一试。”
“我们早就试过了。”小菲抢着说,“那次在郎中家出来,我们就到镇上所有店铺里转了,没有一家有那种葡萄酒卖。别的牌子的倒有几种,但杨星喝起来,连味道都不对劲。”
秦歌点头:“那看来我们没有退路了,一定要找到那种葡萄酒。”
杨星点头,想说话,又忍住了,显然刚才的尖叫让他变得小心起来。
“那种葡萄酒我们听客栈老板江南说过,是在附近的沉睡山庄里酿制出来的,而那种酒,却不在当地销售,只是每月分发一些给当地居民。如果真这样,情形还不是太坏,只要你们不怕辛苦,挨家挨户去问,说不定有人家没喝完,那样你们就走运了。而且,葡萄酒这东西,不是生活中的必需品,有它没它照样过日子,所以,我估计,肯定会有人家存有这种酒。”
杨星小菲不住点头,他们心里不得不佩服秦歌分析事物的能力。
第一次见到秦歌是在那家中环酒吧里,秦歌个头不高,模样一般,留着小平头,身体偏瘦,皱眉或者微笑时,眼角便涌上几道摺子。这样的人丢在人群里你拣都拣不出来,杨星和小菲当时根本没有在意这样一个人。
或者越是看起来平凡的人,身上越有不平凡的地方。
现在杨星和小菲连一点小觑秦歌的念头都没有了,而且,他们对秦歌还生出了一些依赖。
杨星说:“我们呆会儿就出门挨家挨户地去找。”
“万一,”小菲犹豫着说,“万一我们在那些人家里找不到呢?”
“那就只能去沉睡山庄了。”秦歌凝重地说,显然这念头早已存在他脑海里。
沉睡山庄,百年前无数村民与山匪离奇死去的地方,夜叉也是从那里复活,开始祸害沉睡谷。还有人说,曾在深夜,听到耳边响起嘶杀呐喊之声,那是死去的村民与山匪仍然在战斗。百年沧桑过后,夜叉重新开始在沉睡谷的夜里游荡,那么沉睡山庄呢,那些死去的村民与山匪呢,是否已经结束了他们的厮杀?
杨星跟小菲出门了,他们已经迫不及待要到镇上的人家去找葡萄酒。
房间里的秦歌与沙博面面相觑,竟然有段时间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你提到沉睡山庄,我身上会有种寒意?”沙博说。
秦歌笑了笑,却笑得极不自然:“你可能是听江南的故事听的,反正我是不相信沉睡山庄的传说,你也说过,这世上哪有什么鬼魂。”
沙博点头,觉得好像也只有这种解释。
又过了会儿,沙博说:“你刚才注意到杨星尖叫时的表情没有?”
秦歌凝重地点头:“你觉不觉得那种表情似曾相识,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
“不错,我想起来了,那种表情我在谭东的脸上看到过。”
“在那彝家小城,他从宾馆里冲出去的时候。”
“还有在车站,他站在车门前,把那瘦子踢飞出去的时候。”
谭东性格怪僻,每个人都能感觉到他身上那种杀气。而杨星是个随和开朗的人,他们脸上怎么会出现相同的狰狞表情?那种表情是不顾一切的疯狂,当你面对时,你便会不由自主打心里生出一些寒意。
“在人的本性中,潜藏着一些原始的恶的冲动。但因为我们自出生起,便受到各种约束,来自内心世界的自我约束。与来自道德法律等一切规章制度的外部约束,这样,那些恶的冲动便被平息下来。但平息并不等于消失,它就潜藏在我们内心深处,说不定什么时候,因为外界的一些刺激与诱导,它们便会重新苏醒过来。当它强大到足以击溃我们的心智时,那么,这个人就会变得疯狂,变得歇斯底里,就会做出许多让人胆颤心惊的事情来。”
秦歌停顿了一下,接着说:“现在我只希望我们几个人,平平安安地来,也能平平安安地回去。”
沙博心头沉重,现在除了要找老板娘雪梅出来,弄清忘忧草之谜,又增加了一件必须要做的事,就是替杨星找到那种葡萄酒。两件事看起来好像都挺容易,但是在它们背后,还不知道隐藏着多少不可知的变故。
沙博说:“我们光这样等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要不,我们直接去找老板娘。”
秦歌摇头:“找那个雪梅一定得避开江南,江南成天呆在客栈里很少离开,现在你知道是出去了,还是呆在房里?”
“那我们可以想办法把他引开,在他还没有怀疑我们之前。”
秦歌苦笑:“只怕我们一来他已经有所警觉,想骗过他,应该是件挺不容易的事。不过,我们倒可以试一试,只是要做得不着痕迹,否则,一旦他察觉我们的目的,若抢先做出些于我们不利的事情,只怕我们谁都没法应付。”
沙博无语,他承认秦歌的顾虑是正确的。
“还有一个办法。”秦歌说,“老板娘的名字叫雪梅,如果我们能确定她也姓颜的话,就能断定她和墓里那忘忧草,也就是颜雪萍是姐妹关系。这样,我们可以想办法打听她们老家的地址。她们姐妹年龄不大,再加上偏僻的地方人结婚早,她们的父母说不定还在世,找到她们的父母,也能够知道很多情况。”
沙博赞同秦歌的想法,接着,俩人便分好了工,沙博留在夜眠客栈中,秦歌出门去打听雪梅老家的地址。
两天过去了,秦歌和沙博全都一无所获。
江南成天呆在客栈里,后院的房门始终紧闭,老板娘雪梅像是消失了一样不见踪影。第二天的下午,江南出去了一趟,沙博站在客栈门口,眼见着他的背影走到了小街的尽头,便飞快地跑到后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