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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沉睡谷-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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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博站在操场边缘,一下子有些无所适从了。 
  他不是学生,无法站到学生一边去。同时,老师们又觉得他太年轻,他们在忙忙碌碌的时候显然又忽视了他的存在。沙博惶惑了一会儿,茫然地看着操场上黑鸦鸦的人群,接着一阵熟悉的眩晕袭来。他赶快蹲下身,两只手使劲抱着脑袋。他感觉有人从后头揽住他的肩膀,他赶忙摆摆手,示意那人别动。 
  他听见杨星笑嘻嘻的声音道:“让地震给震伤了?”他没理他,继续蹲在地上,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抬起头,看到杨星跟小菲幸灾乐祸地站在身边,脸上还带着笑意,一副没肝没肺的样子。 
  沙博没好气地说:“哪有空地替我找一个,没看我这儿不舒服吗?”杨星嘿嘿一笑说:“我还找地方呢,这操场上哪有地方,你要真不怕死,我带你回宿舍得了。”沙博连连摇头:“那我还继续蹲这儿吧,不舒服总比把小命撂了强。”说着话,杨星和小菲还是过来扶住沙博沿着跑道往前去。沙博的眩晕渐渐消散,但杨星和小菲却在用疑惑的眼神盯着他。 
  小菲说:“老沙你刚才怎么了,不会看上哪家闺女没得手才痛苦成那样吧。”杨星也跟着添乱:“老沙你就直说吧,哥几个一定想办法成全你。”沙博甩甩胳膊,摆脱俩人的搀扶:“你们跟我正经点,怎么说我是老师你们是学生,这操场上多少人在看着呢。”杨星小菲对视一眼,会心一笑,不言语了。 
  沙博也沉默了,对于适才的眩晕虽然早就习惯了,但是每次眩晕发生时,他仍然会止不住心慌。每个人心里或多或少都会有些无缘由的恐慌吧,沙博一个朋友已经结过婚有了孩子,他跟沙博同学那会儿,最担心的是自己以后生出来的孩子会不会畸形。对他的担心,沙博送他四个字——杞人忧天。事实上数年之后,他的儿子出生,健康得很,他也对自己早些年的担心哑然一笑。沙博还有一个朋友,只要坐在马桶上,一只脚便会习惯性地哆嗦,他因而怀疑自己是不是患上了什么不治之症。这个秘密一直深藏在他心底,不敢对任何人说,也不敢去医院检查。数年下来,他的整个人都变得神经兮兮的,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来,对自己身体的每一点异样都心悸不已。后来他身体真的不行了,被送进了医院。彻底检查过后,医生说他身体没有问题,只是患上了精神郁悒症。 
  沙博当然希望自己的恐慌也是多余的,但每次眩晕发生时,他都无法摆脱那种无缘由的慌张。在眩晕的那一刻,整个世界都在摇晃,他即使闭上眼睛,似乎仍然可以清晰地看见一些陌生的场景。他坚信是自己眼睛看到的,而不是脑海中浮现的幻觉。那些场景大多杂乱无章,如浮光掠影般理不出个头绪。但也有一些时候,眩晕中看到的东西清晰可辩,最古怪的是他高考前夕,他在蓦然而至的眩晕中居然看到了一张试卷。之后他无需太刻意地回忆,还是能记起那试卷上的两道论述题。高考中,那两道题赫然便出现在了高考的试卷上,他没有感到欣喜,只是无缘由地恐慌。为什么会这样,没有人可以给他答案,而未知本身,便足以让人感到恐惧了。 
  那种眩晕自他记事起便跟随着他,每隔上一两个月便要发生一次。 
  沙博为此伤透了心,他不能把这事对任何人说。他不想让人把他当成一个怪物。 
  这晚杨星小菲跟沙博在一堆学生边上终于找到一块空地,三人席地而坐。杨星小菲想逗沙博说话,但看沙博脸色有些难看,很快便不管他了,俩人自顾嘻闹起来。沙博坐那儿想了会儿心事,转头时,看到小菲已经枕着杨星的腿睡着了。这俩孩子到哪儿都没肝没肺的样子,在这种地方居然说睡就睡。杨星的脑袋耷拉着,嘴角还流着一丝涎水。 
  喧闹的操场此时已渐渐沉寂,学生们大多已经睡去。沙博看到有些大胆的男生正从宿舍楼的方向跑过来,肩上扛着被褥。这些被褥后来铺在了一些女生的身下。更多的学生背靠背相互支撑着身体,已经没有了男女的分别。 
  这景象让沙博心里有了些莫名的感动,特别是有些穿着睡裙的女孩蜷缩着身子,似不胜夜的凉意时,一些男生便脱下身上的衣服披到她们身上,而自己则光着膀子缩作一团。 
  夜空幽蓝幽蓝的,却没有月亮,一些黑色的云层掩映其上,几颗微弱的星辰执着而虚弱地发出些幽光。困意渐渐袭来,沙博竭力回想适才晕眩时看到了什么,但一切都已变得模糊。沙博并不担心记不起晕眩时看到的内容,因为按照经验,那种晕眩一定会再度发生。 
  既然冥冥中的力量要暗示你些什么,那么它一定不会半途而废的。 
 那是一个面色惨白的男人,年龄不会很大,应该在三十岁左右。他穿着件黑色的衬衫和一条黑色的西裤,像他这么瘦的人本不应该选择黑色服装的。这个男人真的很瘦,窄窄的肩、细细的腰,好像加起来不满一百斤的样子。男人留着三七开的分头,戴着副黑框眼镜,两边眼角有些下垂,看起来便满脸苦相。 
  唐婉和袁莉见到这个男人的时候,他正在等电梯。 
  那时候是中午一点多钟,唐婉跟袁莉在外面吃完午餐回公司。那个男人站在电梯口,脊背挺得笔直,听见身后两个女孩说说笑笑地走过来,脖子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转过头来看。 
  袁莉是个活泼有些过火的小女生,去年夏天刚从学校毕业,平日在公司里干完活便四处乱蹿,叽叽喳喳没一刻安静的时候。袁莉上大学时曾兼职在电台做过主持人,两年下来练就了一张铁嘴。她刚到公司的时候,一些男职员见她模样长得漂亮,便有事没事往她跟前凑。她开始装出傻乎乎的样子,待那些男职员以为可以由着劲调戏她的时候,她两片嘴唇只动了动,就让那些自我感觉良好的男人们傻了眼。 
  俗话说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袁莉一张嘴便是一套一套的,损人不用打草稿,而且拐弯抹角绕来绕去,明明把人损了,被损的人还恬着脸那儿笑,老长时间反应不过来。后来大家终于明白过来,这小丫头厉害去了,大家都被她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表象给骗了。自此以后,公司里再没有人敢来招惹袁莉。 
  唐婉跟袁莉其实并不算很熟,但她却很喜欢袁莉的性格。她在公司里是出了名的冷美人,不苟言笑,总是适度地跟所有人保持一种不远不近的关系,因而同事们渐渐地也忽略了她的存在。漂亮的女人虽然是怡人的风景,但现在的男人都很现实,他们需要的是那种可以揣在兜里带回家的盆景,所以,他们的视线总习惯停留在那些触手可及的女孩身上。 
  让男人们敬而远之,或许是唐婉和袁莉惟一的共同点吧。 
  在公司里,她俩很自然走到了一起。闲暇的时候聊会儿天,中午一块儿去紫竹林白领餐厅用餐,下班一块儿出门等电梯。其实她俩的交往也仅限于此,真正工作以外的时间还从来没有过往来。但即使这样,她们在公司其它人眼里已经是对很好的朋友了。 
  这天中午,俩人又去紫竹林餐厅吃午餐,吃完回公司,在电梯口碰到了那个精瘦的男人。 
  电梯下来时,前面那个精瘦的男人先进了电梯,袁莉跟唐婉跟在后头。那男人先进去后转过身来,袁莉跟唐婉进来时正好跟他打个照面。进来后袁莉的眼睛就死死地盯着那男人看,连边上的唐婉都觉得她的目光太张扬了。唐婉想,就算她想盯着人家看,至少也得含蓄些吧。 
  袁莉从来没见过这么瘦的男人,他裹住身子的衬衣晃晃悠悠的,皮带勒到了最后一个扣眼,还显得松松垮垮的,好像随时都能从腰上滑落下来。还有那男人的脸,下巴尖得像一把椎子,两颊深凹进去,鼻子便显得特别的挺,眼镜显得特别地大。 
  袁莉这小姑娘调皮惯了,你盯着人家看就好好看吧,后来她竟忍不住笑出声来。那男人不自在起来,身子往边上侧了侧,试图避开袁莉的目光。谁知道他的身子转,袁莉身子也跟着转了转。那男人低低地咳嗽一声,面上便泛上了层红晕,目光闪烁着回望了袁莉一眼,又赶忙移开了视线。 
  这回袁莉笑得更开心了,她拉着唐婉的手,身子都笑得乱颤起来。 
  唐婉皱眉,把她的手往下拉了拉,低低地说:“好了好了,别笑了。”袁莉说:“你知道我为什么笑吗,我想到了去年秋天我一个朋友的事。我那朋友去年刚买了辆摩托车,成天骑着到处乱逛。后来有天晚上刮大风,他车子骑得飞快,打我身边过去了都没瞧见我。正好前面不远处有个十字路口,我眼睁睁看着他骑着车在路口停下,然后慢慢地——”袁莉身子缓缓向唐婉那边倾斜,两只手做扶车把的姿势。 
  “他就在我前面一点点地倒在了地上。”唐婉奇怪地问:“他为什么会倒在地上?”袁莉瞟了身边那精瘦的男人一眼,像小鸡啄米样点着头,眉飞色舞地道:“我那朋友实在太瘦了,车一停下,他就被风吹倒了。”唐婉想憋没憋住,手捂着嘴也嗤嗤笑出声来。 
  那男人怔了怔,满脸涨得通红,有心想发作,但又胆怯地说不出话来。这时正好电梯停下,到了唐婉跟袁莉公司所在的楼层,两个女孩笑呵呵地出了电梯。就在这时,袁莉忽然转身,说了句让唐婉意想不到的话。 
  袁莉说:“我那朋友今年更瘦了,他女朋友想要治他,只要用枚图钉就能把他挂在墙上。”电梯门缓缓关上了,那男人煞白阴沉的面孔消失在电梯内。两个女孩这时再没有了顾忌,连唐婉都笑弯了腰。 
  袁莉说:“我还真没见过这么瘦的男人,这样的男人都可以送去动物园展览了。”唐婉也说:“他真的太瘦了,瘦得都有点病态了。”俩人说着话回到公司,袁莉又兴奋地把刚才那男人的模样添油加醋地描绘一番,有几个同事不相信袁莉的话,指责她变着法儿侮辱男同志,袁莉便拍着胸脯要领着大家到楼上去找那男人。 
  说说笑笑时间过得很快,到了上班时间,大家开始工作,关于那个精瘦男人的话题便算结束了。唐婉和袁莉也很快就把这件事给忘了,每天都有那么多的工作要做,谁还有精力把心思放在一个不相干的人身上呢? 
  她们没有想到,当她们离开电梯的时候,面色惨白精瘦的男人忽然开始全身震颤,他好像自己都无法控制这种颤栗。他的两只手无力地垂下来,双肩微微耸起,震颤中脸色变得愈发苍白。后来他扶住了电梯的内壁,慢慢蹲了下来,黑框眼镜背后的眼睛里透出绝望的目光。 
  电梯停下,进来的人看到他的模样,关切地上前询问他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打电话叫救护车。 
  精瘦的男人一句话都没有说,他飞快地奔出电梯,直奔最近的一个卫生间而去。 
  在卫生间里,他开始呕吐,不停地呕吐。 
  他吐了好长时间,但却没有吐出多少东西来。他最后停在水池前,捧了水泼在自己的脸上。镜片上沾满水珠,他取下眼镜,模模糊糊看到前面镜子里是一个瘦得不成人形的人。 
  他又接着开始呕吐起来。 
傍晚的时候,唐婉惦记着谭东要来接她,早早就收拾好了等待下班。墙上的钟刚过六点,她便跟同事们打声招呼出门。路过袁莉那格子间的时候,袁莉头也不抬地冲她摆摆手算是道别。 
  袁莉手上有份企划案要做,下午工作的时候,她又跟几个同事聊了会儿天,耽误了些时间。而这份企划案是主任明天出差要用的,所以她今晚一定得做完发到主任的电子信箱里。 
  其实就算她做完了工作,也不过是和唐婉一块儿下楼,然后便在公司门口各奔东西。现代人的关系似乎变得越来越微妙了,特别在一些大公司里工作的人。他们总在竭力维持一种随和愉快的关系,但其实每个人都替自己蒙上了层屏障,不让别人离自己太近,自己也不会走近别人。 
  而当这种关系成为习惯后,它又似乎被所有人忽略了。 
  唐婉等电梯的时候,想到了中午见到的那个瘦子。这时,她心里忽然有了些怪怪的感觉。想到那个瘦人时,她不再觉得可笑,而有种极度的不舒服的感觉,就像吃饭时听别人说及恶心的事,或者从街上回来,发现自己新换的衣服沾上了不干净的东西一样。 
  唐婉忘不了自己有一次去电影院,回来后直到晚上睡觉,才发现裤子上屁股的位置,粘上了一块口香糖。口香糖已经变得黑乎乎的了,她试图把它取下来,但它牢牢地粘在裤子上,总也弄不干净。那天晚上,唐婉一个人躲在卫生间里,拼命地洗,拼命地搓,拼命地揉,可那块肮脏的口香糖还有薄薄的一层粘在裤子上。 
  后来唐婉在卫生间里打翻了盆,自己又被地上的水滑了一跤,她摔倒在地板上,膝盖都出血了。她就那样伏在地上嘤嘤地哭,家里人在外面敲门,她也不开。不知道哭了多长时间,夜好像很深了,家里人都已睡去,唐婉不哭了,她把眼泪抹干,一点点地脱去身上的衣服,让自己赤着身子站在淋浴下面。 
  那些冰凉的水落下来,她的肌肤骤起一阵痉挛,她环抱双臂,却把面孔仰起来,向着水流的方向。 
  唐婉有着完美无瑕的身体,纤细的腰肢、高耸的**,修长的四肢,如玉般细腻白皙的肌肤。水珠落在身体上,飞快地溅开,或者缓缓滑落。因为有了水的滋润,身体呈现出一种晶莹的质感,那些优美的线条盛载着饱满的水珠,像清晨玫瑰花瓣盛载着露珠。 
  只是这身体长时间被冰凉的水冲刷,在后来变得异样的苍白。 
  夜凉如水,唐婉的身体如冰样寒。 
  电梯里的唐婉想起往事,不禁瞬间感到了些许寒意。 
  每个人的心底都会有些不可触碰的角落,时间可以将这些角落覆上伪装,但你必然有些时候,会感受到那角落里传来的真实的感觉。这样,你就会慌张,就会恐惧,就会无处可逃。 
  唐婉心情莫名地黯淡下来,也许并非莫名,但至少在此时,黯淡来得有些不是时候。唐婉想这都是因为中午见到的那个瘦子。这时,那个瘦子的样子又在脑子里出现,苍白得异样的面孔、深陷的双颊、黑框眼镜背后阴沉不定的目光,还有他后来面对袁莉时那深深的无奈,以及电梯门关上时,他闪烁不定的眼神。 
  唐婉摇摇头,竭力想摆脱开那个瘦子的影子。 
  这时正是下班时间,唐婉忽然觉得电梯里有些异样。平时这个时段,电梯里几乎是人满为患,经常有人因为超员没法进来。而今天电梯里只有自己一个人,电梯里不锈钢的内壁四处都映照出自己的身影,那些影子模模糊糊的,有些失真,影影绰绰得像一些蠢蠢欲动的鬼魅。 
  唐婉背靠在壁上,重重地喘息,一些久远的恐惧这时毫无疑问再次俘掠了她。她现在只盼望电梯里能再进来一些人,或者能下行得快些快些再快些。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她是恐惧人群的,恐惧把自己置身在许多陌生人中间,但这时候,她却对人群生出那么多渴望。还有阳光,还有喧闹,还有许许多多她曾经避之犹恐不及的事物。 
  电梯停下,唐婉飞快地奔出去,穿过大堂时没有丝毫停留。夕阳的余辉从大厦顶部斜射过来,路对面的建筑在唐婉眼中灼射着夕阳的光茫。 
  那正是她所需要的,那些光茫让她迫不及待起来,何况,她还知道,路对面有一个她爱的人在等着她。 
  唐婉的身影从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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