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嫁作商人妇-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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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武这是拿命养家呢,秀荷的心忽而便又揪起来,也不晓得他此刻到达哪里,盼他快点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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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亮了,堇州府码头光影忽明忽寐。一艘朝廷运铜的官船开过去,所有货船都得挤在两旁让道,排了好半日还没轮到靠岸,庚武倚在舱内的小板床上,抱着胳膊阖眼假寐。几夜未曾休息,那棱角分明的下颌上冒出青茬,薄唇勾着冷漠,一袭墨黑长袍衬出凛凛风尘。
小黑在身旁数着手指头,忍了忍,没忍住:“大哥……咳,嫂子她,对你还可心吧?”
庚武深邃长眸启开一线,冷冰冰地睇了小黑一眼:“什么怎么样?好不好不都那样。”
啧,好像你不想了,你不想昨儿夜半梦中怎把柱子叫秀荷?
小黑经不住扛,又作死道:“嗨,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意思……弟兄们从前都喜欢秀荷,如今人被大哥得去了,大伙儿别的没有,就想知道她可心不可心。”
“嗯……三郎……”
又想起女人娇软无力的缠绵吟唤,每一回被自己箍在怀中,都好似那海上翻涌的柔软扁舟,他要她去到哪儿,她便随了他去哪儿。女人不就是拿来疼的嚒?她受得住他的疼,那就是好。
却不想叫旁人将她分享,庚武肃着隽颜,薄唇不察痕迹地掠过一抹笑弧:“不都是女人嚒?怕羞。你家的美娟如何,她便大抵也是如何,有甚么好打听。”
但那眉间宠溺却藏掩不住,嘿,就说那犟丫头成了亲之后,果然还是被大哥驯服。
“我家的美娟可不怕羞,一入夜了她就自个腻过来。”小黑想起美娟脸儿羞红欲拒还休的模样,愈发想家了,指头儿扳来扳去:“说好的七八日就回,如今五天了才到堇州,怕不是回家误了时辰,要生气。”
角落狼狈蜷缩的榔头便接口道:“女人生气了就该哄,哄着哄着就软了,误了时辰怕甚么?回头一并补回去,她不舍得打你。”
话音还未落,脑门就挨老头儿砸了一板栗:“好小子诶!家还没成,你倒是很懂女人?老底都被你小子败光了!”
一对老少叔侄又不刹不休的撕扯起来。
“大哥,船靠岸了。”外头弟兄呵着冷气走进来。
“魂不守舍的,离不开女人跑甚么河上生意?”庚武便拍拍小黑的肩膀,拂了衣摆探身出去。
卯时初至的码头已然十分拥挤,货船颠颠荡荡总算是靠了岸。官差先收一笔税钱,然后才给你指了卸货的地方。
老头儿从船板上跳下,憨胖的脸儿难得正经,对庚武抱拳做了一拱:“一路上多亏庚兄弟仗义相扶,此番南下老夫原有公务在身,这里不便与你多说甚么。他日庚兄弟若是遇到难处,只须去到崖石街老槐树旁李府,老夫必当亲自礼待!”
“不过顺路一程,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兄台慢行。”庚武坦荡回了一礼,与二人这厢别过。
陆陆续续把货搬完,掌柜们还未来取,弟兄们便一起携去岸上。几日水路干熬,通身筋骨都酸了,挑了个街边小摊围坐下来,各人要了碗热馄饨汤面饱腹。
堇州码头是南来北往的一大枢纽,每日货船进出不知道成百上千,男人们一多,那风花雪月的生意便也跟着繁荣。此刻不过天初晓时刻,岸边花船上便已不时传来妇人的慵懒娇叫。那浑男浊女的嗤笑谩骂和着运河上的氤氲雾气,醉得人云里雾里不晓得来去归处。
更有早起的城中红楼窑…姐儿,被龟)公用披风包了头从船板上背下。船老大们长途压抑,伺候一晚上可没剩下力气走路,那三寸金莲在龟…公的腰侧懒懒地一晃一晃,脸从披风下露出来,看见街边小桌上端坐一名清隽汉子,不由对他抛媚眼儿吃吃笑,想要勾引他去岸上玩,岸上的姐儿可比船上的贵。
这堇州,老板们兜里装的是钱,女人们一只只都变成狐狸精。人来了,就走不了了。好姑娘被烟花纸醉迷了心,堕了那红尘舍不得走;男人被胭脂香粉花了肠,不知不觉把身家掏光。
小黑没出过远门,被那狐狸精勾得脸儿绛红:“大哥,她问你要不要舒舒筋骨。你不说话,她不走。”
“甭理她。家里的媳妇都喂不完,吃你自个的。”庚武冷飕飕睨了那姐儿一眼,自把空碗扣下。那姐儿贪他容貌也无奈,果然便讪笑着走了。
“哼,这般本分,必是新来的乡下疙瘩无异。阿枫,走。”角落树杆下,一对十六七岁的“大辫子”互相对看了一眼,抬手冲码头招了招。
“砰——”
“啪——”
不远处忽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几人抬头看去,只见七八个衣着土红土灰的半大少年正把才卸下的货物推倒。狗…日的狲猴子,货里头可装着瓷器呢,弟兄们正准备豁然站起。
“哟~才混道上的吧?不交银子就想走货,老子们的生意都不要做了。”头顶上方传来一声清凉凉的戏谑,一个沾血的馒头滚到了桌面上。
却是一对十六七岁的小混子,个高的面黑健壮,个矮的脸脏清瘦,扎一根长辫子垂在胸前,那辫子上戴红花,衣襟扣得扭扭歪歪,裤管一短一长,连鞋子也故意左右两边错穿。这般不男不女作相,一看就是码头上混食儿的最低等土棍了。
“狗…日的!半娘们的假小子,爷们敢在鲨鱼嘴里拔牙,你算哪个老子?”小黑一拍桌子站起来,在外人面前他可从不吃素。
“阿枫,给他点颜色。”矮个的阿晓对阿枫瞥了一眼。
阿枫正想把手里的烂面条糊到小黑头上,手腕却忽然被一臂将将持住,动也动不得。
庚武轻飘飘把阿枫往后一搡,阿枫站不住,啪一声歪坐在板凳上,那掺了肮脏的烂面条便糊了他胸前一片。
破馒头上的血迹艳红艳红,滴滴答答沿着桌面往下淌,倘若不识得个中伎俩,倒让人胃中作呕。
“要来就来真格的,给个红墨水算怎么回事。”庚武用筷子挑起馒头,扔去地上喂了狗,狭长双眸悠然地睨着阿晓。
晨间的码头雾气迷茫,那男子若刀削玉琢般的俊颜上噙着冷笑,着一袭墨黑长袍,清宽的肩膀,凛凛的风尘。分明是凌然倨傲的,却又道不出的一股隽雅之气,哪里似素来交道的船老大们粗犷,只看得阿晓脸颊微微一红。
顷刻回神,却又愤怒道:“管他吗真血假血,你上了老子们的地盘,就得给老子交保护费!再不识趣,要你一群乡下土狗好看!”
堇州人眼高,不晓得南边多少富庶,从来只把其他地儿来的生意人叫乡巴老。一边说,一边冲上来想要提起庚武的肩膀。
然而那清清小小的个子,站起来还不到他肩膀高,庚武只须把他手臂往后反转,他便被箍得动弹不得:“放开我!你可知道老子是谁?老子的上头可是疤脸!疤脸!”
连叫骂声都这般娘娘腔,自不量力。
庚武掌心力道顿地把阿晓一紧:“听着,你庚爷不管甚么疤脸不疤脸。到一个地头有一个地头的规矩,庙头我们拜,但是爷要拜的是大庙头,不是你这等骗吃的宵小之辈!”
那精致下颌抵在耳畔,闻见他身上一股好闻的甘涩气息,阿晓双颊一瞬更红了,龇牙咧嘴地扭拧起来:“混蛋,登徒子,臭流氓!再动我要你死得好看……”
挣扎得太厉害,那又脏又破的褂子随着他身子晃动,衣襟下隐约一抹小山晃动。庚武睇了一眼,蓦地把手一松:“滚。”
晓得被他看穿了,阿晓脸蛋绛红绛红,揉着酸疼的肩膀,红着眼眶忿忿地咬着牙:“你……你给老子等着!疤脸是谁?疤脸就是这码头地界的漕帮老大,他手撕过猛兽,他生喝人血!这地头你别想再混了!阿枫,走!”
阿枫连忙上前将阿晓踉跄扶住:“这家伙软硬不吃,走,我们去找帮主报仇!”
两人把手一挥,那一群被弟兄们收拾住的半大少年连忙一窝蜂而散。
四周安静下来。
“大哥,这小子会不会真找人回来寻事!”小黑担心地看着庚武。
庚武蹙眉不应,一道墨黑长袍拂过,自往船头走去:“天亮后叫弟兄们去城里走走,看看可有甚么长久的生意。他若真是这地界头目,我倒还想见识见识他。”
第叁柒回漕帮大庙
靠码头边的一个废弃仓库外,粗壮的喽啰把庚武二人在门前一搡:“进去!”
仄逼的破旧窄门打开,扑面而来一股混合着鱼腥味儿的潮湿霉气。四周光线晦暗,角落墙角里麻袋堆砌成小山,石头大柱上燃着火把,十几个高矮胖瘦不齐的赤膊汉子森然而立,见人进来,手上的弯刀晃来晃去吓人。
庚武微蹙眉头,看到正中间小矮桌旁歪坐着一名粗犷汉子,三十来岁,络腮胡,左脸上一条凸…起的可怖刀疤从眉间横至下颌,正一条腿搭在椅面上,粗短的手指剔着寒光凛冽的刀背,半眯眼睛……原来果是熟人面孔。
便冷睨了喽啰一眼,兀自泰然走上前去。
喽啰冲莽汉抱了一拳:“帮头,人带来了。”
“嗤呵呵~~还真有胆前来送死~”那帮头剔着刀柄头也不抬,阴森森笑着看向阿晓:“说什么来着,不稀罕我疤脸这帮宵、宵……”
“呃,宵小骗吃之辈!”阿晓连忙颠至疤脸跟前,见他面色一冷,又赶紧指着庚武义愤填膺道:“不是小的说的!是这群土鳖,说甚么不管疤脸不疤脸,谁也不放在他眼里,小的替帮头分辨几句,就挨他卸了一条胳膊。”
把脖子上的绷带在疤脸面前晃了晃,做一副苦大仇深模样。
疤脸不耐烦地瞄了一眼,隐约看到那破衣烂衫里头微微晃动的两座小山,便不动声色地咧嘴发狠话道:“敢不拿我疤脸当回事,这个码头他是不想混了,先饱揍一顿再说!”
吹了吹刀背上的落灰,冲一众弟兄挥挥手。
十几个赤膊汉子围拢过来,红布裤腰上油渍抹黑,一张张肚皮亮堂堂。
“大哥,干脆和他们拼了!”见逃不出去,小黑舞了舞手上的粗木长棍。
庚武伸手一拦,狭长双眸冷冷地睇着那疤脸,勾起嘴角淡笑:“竟不知年初一别,禽老扒这般迅速便在堇州起了山头,此番却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这疤脸早先曾是市井一霸,因着奸…杀县太爷小姨太被送进大营关了多年,然而老毛病不改。那荒山密林里可没甚么女人,长得俊秀瘦小些的年轻牢犯没少被他扒裤子,故而得了“禽老扒”之名。庚武自成一派,与他素来井水不犯河水,若非那日大雪漫山,恰撞见他把“小个子”轧在树杆上“欺负”,末了也不会与他打上交道。
禽老扒……
这绰号除却牢里头那帮家伙,外面可没人晓得。熟悉的清润嗓音,听得疤脸抬起头来,见对面立着的男子二十一二年纪,一身清隽傲然,不由蹙起眉头:“是你……姓庚的,我说谁人竟敢触犯到老子头上,原来却是老死对头。”
庚武打了一拱,眉间微展笑颜,不急不缓道:“却是一场误会,本非无意冒犯,奈何这二个小人频频诬蔑。如今既晓得是老扒兄的场子,那么这个庙头庚某却是不能不拜了。”
那笑容虽浅淡,配在他冷肃的隽容上却仿若冰释云开,只看得阿晓傻了一傻,抹得黑脏的脸蛋又微红。
疤脸皱起眉头,这小子当年一入大营便被自己盯上,奈何书读得多,又通晓武艺,平日心思藏得深,时而出手仗义时而又狠,把一众牢犯收拢得服服帖帖,自己对他也是三分怒,三分畏,三分揣测。
当下便挥挥手叫兄弟们退下,命给庚武看座。
怎么能看座?!
阿晓左看右看,连忙上前急道:“帮头,这贼人可是刚刚才骂过你,就这么把他轻巧饶过去了?”
蠢货。疤脸不耐烦地啪她一脸:“哪里来的小混子?不想被割舌头就给老子闭嘴,先站一边等着。”
阿晓吃痛,捂着红肿的脸颊退去一边,怒瞪了庚武一眼。
疤脸顺势一瞥,默了一默,对庚武酸溜溜咧嘴冷笑:“呵,庚老弟倒是回回都招‘小个子’。那寒天雪地里被你把后颈一砸,如今老子的脖子都还在疼。听说过完年那‘小个子’就随你走了,如今干柴…烈火的过得可还滋润?”
一边说,一边扭了扭粗壮的脖子,有女人的红花从他蓬乱的发丛中飞下来,看来依旧本性未改。
说的“小个子”,乃是去年初冬被送进大营的一个十六七岁小子,白净瘦小的,穿一身东北面的毛茬茬大袄,戴一顶狗皮毡帽,把脸蛋遮得只剩下一个三角下巴。听说原来是个官家显贵,家里头的女眷都被罚去做了营…妓,平日里细皮嫩肉的甚么活也干不了,汉子们都对他虎视眈眈。
也不知是不是看穿庚武懒得侵犯他,平日里走到哪儿便紧随到哪儿。那日庚武恼怒他烦,冷冰冰吼了他几句,唬得他瑟瑟发抖,自去了另一边山头砍伐。不想竟着了那禽老扒的道,若非庚武莫名心乱寻了过去,差一步他的裤子就要被那禽兽扒下。后来虽依旧嫌弃他烦,也就由着他吃喝住行都随在自己身旁。
庚武微蹙了一瞬眉头,冷然道:“本不过萍水相逢的落难兄弟,出来后各走各的,燕沽头一别后就不曾再遇……那树丛后猫着一只黑熊,若非当日在下及时阻止,老扒兄只怕此刻早已经进了熊肚子。少一场花…柳风月,换回一条命也算是值了。”
疤脸不置可否,把身子坐正,拖着下巴嗤笑道:“同吃同住搭伙了三个月,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大伙喝散伙酒的那天半夜,我可见她猫进你铺盖里,把你搂得可紧。那‘小个子’平日里虽包得看不见皮肉,但两眼水汪汪的勾人……说不带走就不带走了?你也舍得赶她?”
当日皇上大赦的消息传来,众兄弟喝酒庆新生,本以为此生将永不见天日,那一夜自己亦喝得酩酊大醉。依稀记得有人钻进被褥,抵在耳畔说过一番话,醒来却全然不计。一路同行,虽对‘小个子’身份有诸多疑惑,然见他眼神欲言又止,便也没有多留,一个去往京城,一个顺水南下,至今连姓名都不晓得。
庚武道:“各人有各人的路,关在一起是兄弟,出了大营是天涯。庚某对分桃之风不无兴趣,既是无缘人又何必相聚?”
疤脸拿来两个空杯,命手下弟兄倒满红酒:“分桃?呵,老子也是后来才晓得,那是被抄家的镇西王府女人。早知庚老弟你对她无意,又何必妨碍老子弄她。那般白白净净一块小鲜肉,你把她赶了,让她一个人在这世道上怎么活?羊入虎口,生吞活剥。”一边说,一边隔空敬了庚武一杯。
脑海中那旧时画面一晃而过,那“小个子”宁被打死也不把帽摘下,宁用冰碴子化了洗身也不肯与众汉子下澡池,爷儿们对她一吼便汪着眼睛瑟瑟发抖……却原来竟是女儿身。
庚武勾了勾嘴角,修长手指捻着酒盏,只不动声色道:“那过去之事又何必再提?如今摆在眼前的船运生意,还望老扒兄看在生死一场,给兄弟网开一条活路。”
正说着,门外一名兄弟进来禀报:“大哥,货到了!”
“抬进来。”疤脸扬声命令着,又把满布刀疤的脸抵近庚武耳畔,压低声音道:“看到了吧,这些都是盐。实不相瞒,我疤脸背后之人是漕台他小舅子,这运河上的生意有门道,庚老弟若跟在我门下跑私盐,几趟下来就保你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