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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云胡不喜-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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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哥儿便一愣,道,“不至于吧……”若真如此,元徵该提点的人便是皇帝了。

林夫人没有再做声——这一些便是他们在局外无法应对的事了。她沉思许久,觉着还是该亲自去庆乐王府走一遭。

他们都默契的不说告诉给雁卿知道——那个傍晚元徵所做的事,虽中途停手了,也依旧让人心存戒备。

这一年因要讨伐匈奴,春来许多节庆便都过得不是那么喧闹。

不过民间对于国事却不那么关切,远在凉州之北的战争也影响不到长安的安乐。是以这年上巳节前后,灞河岸上虽少了许多名流显贵的身影,却也依旧遍地都是看花人。

赵家新添了两口人,偏偏出征的也正是新妇的郎君——贺敏习惯了别离,倒也罢了,李英娥同鹏哥儿却是少年夫妻,新婚燕尔的时候良人远征,她难免便有些落落寡欢。林夫人看在眼里,便选了个日子,让贺敏带上李英娥、雁卿姊妹一道游春,也顺便去散散心。

灞河春景依旧是好的,赶上碧空少云的晴日,春风吹面不寒。绿水扬扬其波,青山霭霭其碧,柳絮纷飞如雪,杏花醉染如霞,再有游人衣衫鲜亮,笑颜明媚,简直无一处不令人心旷神怡的。

不过这一行四个人游行却都不大,折了几枝芍药沿着灞河畔略走了一段,便寻了一处缓坡命人扎起帐子来。趁着日头还不晒人,贺敏便执了鱼杆垂钓起来。雁卿姊妹陪着李英娥说了会儿家常话,不多时便又一道去围观贺敏垂钓。随即李英娥也开始钓鱼,雁卿姊妹便凑在一处编草编和花环。

雁卿看月娘心情还好,便将自己要去东郡公门下读书的事同月娘说了,道,“阿娘想让我同你商议——我一个人去也是去,我们两个去也是去。好处是有先生教导,你的天赋也不会荒废了。而且我们姊妹做伴,还可以互相敦促、照顾。你觉着呢?”

月娘沉缓了一会儿,才问道,“我也要去吗?”

雁卿便知她是不大愿意了,就说,“你年纪小,不愿意离家也没什么。去不去都是自愿的。可这样的机会也不是轻易能有的,错过了可惜。”

月娘将一枝石竹花纳到花环上,垂眸道,“我就不去了。”因雁卿必然是要去的,她便也不说坏了男女大防、有违闺训一类理由。只轻声道,“若我们都去了,阿婆得多寂寞?”

雁卿想了想,也对。不过,若为了阿婆可能会寂寞便不去求学了,日后出嫁怎么办?这也是十分难解的命题。

她当然也不会探讨这些,便点了点头,道“那就我去上课,旬假回家时把笔记带给你。”

她认定了月娘好学。可究竟是否真的志在学术,月娘心中也十分茫然。失神了片刻,才道,“嗯。”

她心事沉重——如今鹏哥儿出征在外,鹤哥儿也不常在家中,杜煦便少登门拜访了。月娘生性矜持,先前赠花没得到答复,便再不肯主动同杜煦联系。杜煦竟也半点不提此事。时日拖得越久,月娘也越心灰和消沉,如今是连话都不大爱说了。

她一直觉着自己刻苦读书只是为了提高身价,日后嫁个好人家。可这种情形,读多少书又有什么用?

月娘不由就望向雁卿。目光扫过她颈上璎珞,见那璎珞上挂着的寄名锁已解去,佩着的是早年自己赠她的紫玉,心里便一愣……片刻后又暗笑,这有什么?不过是一时巧合罢了。

她见雁卿目光柔缓平和,心里便有些羡慕——自谢景言出征后,雁卿好像骤然就长成大人了似的。同样是笑盈盈的模样,过去只令人觉得娇憨可爱,如今却有了文静安然的意味,仿佛尘埃落定。

前些年明明也同她一样,会迷惑、不安、动摇,如今不过是同谢景言定亲,便仿佛已什么都能担负起来,于是什么都不畏惧了一般。

喜欢一个人,真的是一件让人这么安心的事吗?

月娘不大明白,明明她从喜欢和嫁人两件事里得到的就只有烦乱、消沉和忐忑……仿佛一刻也不能安宁似的。

“可是燕国公府上少夫人、女公子们?”

也就编织好一枚花环的功夫,便有人来帐子下询问——上巳节赏春遇上关系亲近的友朋,互相招呼着到自己帐篷里去坐坐,都是常有的事。雁卿同月娘也只循声望了一眼罢了,见李英娥起身前去应酬,也就依旧玩她们的。

不过李英娥才答完“是”,待要询问对方府上,便已认了出来,竟是太子妃的贴身侍女。

便笑道,“你们姑娘……少夫人也在?”

她身旁丫鬟也匆匆低声提点贺敏。贺敏便起身来招呼,请她入帐去说。那侍女推辞着“不必”,笑道,“我家姑娘远看着像府上诸位,便差遣我来询问,果然是。”虽不认得贺敏,却已看出她是长辈,便上前行礼,请示道,“我家夫人邀李少夫人与赵大姑娘去坐一坐。道是许久不见,十分思念。”

贺敏和李英娥眉头便一皱——竟是偏偏漏下了月娘。

她抬眼去看月娘,恰墨竹也正在提醒姊妹二人,“是太子妃身边儿的。”姊妹二人都没有抬头,雁卿皱着眉,月娘则只做她的花环。片刻后,月娘才头也不抬的轻声道,“姐姐快去吧。”

雁卿很厌恶这种感觉,谁都知道她同月娘焦不离孟,偏偏漏下月娘是什么意思?她原以为谢嘉琳不是会借着抬举她,打压月娘的人。不过,她早先不也以为楼蘩自在又真诚吗?谁都会变的。

毕竟是太子妃传唤,她纵然压根儿就不想去,也还是不得不去——这件事里最令她不舒服的,也在这里。

她还是起身,拍了拍裙上尘土,默默的和李英娥一道跟着去了。

第116章中

谢嘉琳果然也是趁着上巳节出来游玩的。

灞桥正对着春明门;就在大内西南不远处;距东市也近。东市四周的坊市寸土寸金;且住的大都是世家贵胄,有钱也未必能买到住所,因此东市便有商旅在春明门外购置住宅。是以虽在外郭;此地也有富商修建的亭台楼榭,正对着灞河岸风景殊丽之处。

太子妃诸人出游;自然有人献上这处花园;供她们歇脚之用。

这园子修建得也十分精致,依据地势嵌套勾连,体量不大却也雅富野趣;并不是一眼就能望穿的布局。

谢嘉琳便在一处依山石而建的高台上接见姑嫂二人。

她虽才做了令人不快的事,然而态度去比未嫁前柔婉可亲了许多,笑盈盈的拉着她们说话;没有故作亲热;却又让人疏远不起来——大概伸手不打笑脸人;就是这么个意思。

她处事最令人舒服,此刻见李英娥倒也并不纯是为了叙旧,更多还是开解李英娥对鹏哥儿的思念之情,坚定她对大军凯旋的信心。她们年岁相仿,又都是新妇,倒是言谈投契。雁卿从旁听了几句,觉着就传唤李英娥来说话这件事而言,谢嘉琳做得还是颇有太子妃的风范的。

不过额外将她也叫来,就有些多此一举了——她们已婚少妇之间的话题,她听着难免略感疏离和尴尬。

在一旁懵懵懂懂的枯站了片刻,外头又有人来。雁卿也就顺理成章的走神,向外望去。

侍女进来通禀时,雁卿便已认了出来,是楼蘩身旁的管事嬷嬷。

谢嘉琳听完通禀,便笑望向雁卿,“本想着许久不见了,同你说说话儿。到底还是皇后疼你,才这么片刻就差人来请了。”当下便也起身,笑道,“不过,日后你成了我娘家人,见面的机会也多。”

雁卿疑惑了片刻,才骤然回过神来——谢景言是太子妃的堂弟。可也许是谢景言的性格使然,雁卿竟是从未去想过这一重关系。

不过,皇后也并非单请了雁卿一个,而是连同李英娥和月娘一道叫上。谢嘉琳也没流露出什么尴尬来,只随口对管事嬷嬷道,“赵二姑娘却不在我这里,还得让嬷嬷多跑一趟。”便又吩咐侍女,“你去给嬷嬷带路。”

三人便下了亭榭,继续往西北绕过山石,沿着一条斜斜的小径穿过花园,来到正对这灞河岸的一处八角楼台。

那处风景原本最好,窗下护栏外便是扬扬碧波,抬手即可折柳。然而临水的窗子却关上了。

楼蘩正坐在榻上教二皇子拆九连环,两岁的孩子了,眼中却没寻常幼童看什么都好奇的明亮光芒,就只带了些水光,看上去懒懒欲睡。已三月里了,包得却还严实,呼吸声粗粗缓缓,脸上漾着潮红——一看就十分的病弱。

雁卿她们进屋拜见,楼蘩也就将九连环交给二皇子。同她们说话。

与谢嘉琳近似,她也是先询问李英娥的近况。李英娥却没像在谢嘉琳跟前似的,表露出落寞无奈来,答得中规中矩。楼蘩也就顺着安抚了几句——也都是皇后该在此刻说的话。

见月娘不再,她也只略皱了皱眉罢了,并没有再多询问。二皇子解不开九连环,便又仰头递到她面前。楼蘩目光一缓,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雁卿不知怎么的,就觉得她的目光十分令人难过。

楼蘩又将她唤至身前,对小皇子道,“叫姐姐。”

小皇子很不满,又将手里九连环挥了挥,却不肯看雁卿。楼蘩便又说,“叫姐姐。”

小皇子便将九连环狠掷到地上去,气鼓鼓的瞪着雁卿。

四面宫女们似乎都见怪不怪了,谢嘉琳也仿佛早料到一般,露出些“果然如此”轻嘲来,悄悄将李英娥拉远了一些。

那九连环就摔在雁卿的脚边,雁卿却并不觉得害怕。小皇子的眼睛里其实压根儿就没有戾气——才多大的孩子啊,话也才刚刚会说罢了,哪里懂得发狠?他目光里更多的其实还是委屈,且似乎有带了些若有似无的试探之意。

雁卿总觉得,他似乎失望过许多次。这感觉很熟悉。她虽已记得不大清楚了,可年幼时无数怎么都无法和人沟通的感觉,似乎便是这样的。

她就俯身拾起那九连环来。将第一个扣子缓缓的一边解说着一边解开给二皇子看,“一、二……一”。二皇子先还瞪着他,果然慢慢就将目光转移到连环扣上了。

雁卿便扣回去,还给二皇子。二皇子接过来,疑惑的看了雁卿一眼。雁卿便又比划手势,“一,二……”小皇子也就咿呀的接上,“……一。”他摆弄了一下,依旧没解开,便再度恼火的丢了出去。

随即又用那种目光瞪着雁卿。雁卿就再度捡起来,又给他演示了一遍。

二皇子第三次丢出去前,略迟疑了片刻。雁卿就不肯给他捡了,他愣了一下,抬手指了指。

雁卿就又捡起来,轻轻晃了晃示意,问,“还要?”而皇子愣了片刻,点了点头。

雁卿便再一次示意给他看,随即上前把着他的手虚解了一遍。这一次小皇子便顺利的解开了。揭开后他似乎自己都不明白,就懵懂的递还给雁卿,雁卿便将扣子还原,再递给他。他便又一次解开了。

进来这么久的功夫,这小孩子才第一次流露出他这个年纪该有的笑容来。雁卿也不由轻笑起来,二皇子将头往前倾。楼蘩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忙要给雁卿解释,雁卿已轻轻摸了摸他的头,笑道,“真厉害。”

小皇子脸上红扑扑的,一埋头便投进楼蘩的怀里去。分明就是高兴了带了些害羞的模样。

楼蘩便也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道,“真聪明。”

两岁大的孩子,不过教了这么两三遍就能解开一个环,确实是极其聪明的。谢嘉琳先还跟看什么不可理喻的麻烦事似的,此刻已不觉就皱起眉头来。片刻后又轻笑道,“二叔家老三真是有福气。”

李英娥便道,“这么多年就没变过,还跟个孩子似的。”轻轻将话题揭过了。

二皇子又咳嗽了一阵,楼蘩给他顺着脊背,看他也累了,便轻轻的哄逗他睡觉。

雁卿从旁看了一会儿,心里略有些难过。

楼蘩便道,“是先天的心脉不全,年前似乎有好转的迹象,谁知年后竟又恶化了。”

雁卿不知该怎么安慰她,便道,“换季的时候容易犯咳疾,过来这阵子定然就好了。”

楼蘩就叹了一声,“但愿吧……”淡漠的抬眼一瞟谢嘉琳,也就又回到雁卿身上,“原本不打算出来的,可还是想带他来看看,外边儿是什么样儿的,外边儿的人是什么样的——不出来看看,便太可怜了。”又道,“他生来体弱,我不由就娇惯了他,养出这么讨人嫌的性子来,适才……”

雁卿便笑着摇了摇头,“我阿娘说我两三岁上简直人嫌狗不理,悄悄和您说,青雀也是呢。”

楼蘩便也轻笑起来,“是,这个年纪可不就是人嫌狗不理么。其实都是一样的。”

她身上仿佛有一种达天知命的消沉,伴随着这消沉,以往那种自在坦率便又仿佛回来了一般。她静默了一会儿,也就又道,“今日你能过来真是太好了。”她似乎还想说什么,然而到底没说,只又顺了顺小皇子的脊背,道,“从我这边出去,就直接回家吧。外头乱,身旁无人时,可不要乱跑了。”

雁卿便点了点头。

楼蘩向外望时,她便也跟着望出去——去接月娘的两个人此刻已回来了,谢嘉琳的侍女竟急步走在前头,这是不大符合规矩的。然而管事嬷嬷神色却还算平静,似乎很能谅解。

那侍女在门外停下,谢嘉琳已察觉到什么,忙出得门去。

管事嬷嬷进屋来,低声向楼蘩通禀了几句。楼蘩眉头一皱,对雁卿道,“快跟着太子妃过去。”

雁卿心里便有些不祥的预感,她忙抬步去追逐谢嘉琳。可谢嘉琳似乎也并没忘了她们,她目光里同时有恼怒和嘲讽,好整以暇的叫上李英娥同雁卿,来向楼蘩道别。

他们匆匆走了,不多时皇帝也从里屋出来,道,“什么事,这么急匆匆的。”

楼蘩反而愣了一愣,起身去扶他,“您怎么也出来了?”

皇帝便将拐杖搁在一旁,在对面的藤椅上坐下,道,“杂事处置完了,便也想多陪陪你们……毕竟是二郎头一次出门。”

楼蘩便垂了眼眸,片刻后才轻声道,“这又是何必……”却还是将二皇子抱到近前给他看。

皇帝见二皇子睡了,便道,“放下他吧,别吵醒了他。”两个人一道看了儿子一会儿,皇帝才又问道,“适才同你说话的,是赵家老二……叫月娘的那个?”

楼蘩便摇头道,“她不在这里……”也并不多提,只又说,“那是雁卿。”

皇帝便怔了一怔,片刻后才道,“……原来是这个痴法儿。”不过片刻后也就释然了,只叹了口气,道,“罢了。”

楼蘩大致也明白皇帝的惋惜——太子的乖戾同二皇子的无知,看上去确实很有些相像。雁卿既能这么温柔耐心的对待二皇子,大约也能同样温柔耐心的对待太子。也许太子的性格渐渐就让她扭转过来了呢?

楼蘩一度也是有近似的盘算。所幸她是太子的后母,不可能觉着世间一切都只是为了满足他而存在。她同时清醒的知道这后宫对雁卿而言究竟意味这什么,虽几次动念,但到底还是没狠心将她卖了。

她一生所最亏心的,也不过就是这么两件——背弃了赵文渊,并且一度遗忘初心,几乎连雁卿也利用了。

皇宫是真的泥淖与渊薮,世上自私丑陋之人并非只在这里才有,可大概唯有这里头的人,才会这么理直气壮、理所当然的认为世间一切都是自己手中棋子,牺牲掉他们,不过是自己谋求目的的手段而已。

不幸她尚未被彻底同化,于是一败涂地。所幸她并未被彻底同化,此刻才能有愧悔的资格。

不过她也并非纯然后悔。至少背弃赵文渊这一件,她并未纯然后悔。她感激皇帝替她报了家仇——纵然未必如情人般喜爱他,却也是真的如妻子般敬爱他。

也确实是贺敏更适合赵文渊这样的男人——她家小妹也是适合的,只可惜被她所连累,遇上这么好的男人,却还是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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