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第1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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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那皆是过去的事了。
或者说,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桓子澄的唇角动了动,抬起脚,却又停下。
那一瞬间,他有些恍惚。
眼前这笑得欢喜的小小少年,与记忆中那张毫无生气、盖了一脸鲜血的脸,重合在了一处。
那一年,焚琴应该也没到二十岁吧。
风华正茂的年纪,人生中最丰美的阶段。
他是被人从城墙上扔下去,活活摔死的。
桓子澄的眸子里,泛起了一丝讥意。
是啊,桓家的人,只要是男丁,都该死。
连这个不起眼的书童,亦是该死的。
单单是死还不够,还要将这些仆从尽皆赶上城墙,再一个个地往下扔。
中元帝,郭士礼,真是个好皇帝!
桓子澄的眉间,渐渐地聚起了一层淡漠。
“你多大了?”他垂眸看向焚琴问道。
略有些轻的语声,像是怕惊醒了什么一般,如同呓语。
焚琴手里的动作没停,低垂的小脸却垮了下去:“郎君,我今年九岁啦。在我前头原是有个挂剑的,因为他生病……走了,我阿爷就叫我来服侍郎君了。”说完了,他像是有些伤感,叹了一声,“挂剑走得早,郎君忘了也就忘了,现在连我都不大记得了,唉。”一面说着,他的嘴巴又噘得老高,略有些黄的小脸儿上,五官皱成了一团。
听着他颇含哀怨的语声,桓子澄倒是怔了怔,旋即,他的唇角便有了一个似有若无的弧度。
“罢了,你好好的便是。”他的语声难得地温和,语毕,伸手向焚琴的脑袋上轻拍了拍。
焚琴像被开水烫了似的,两手护着脑瓜顶儿便飞快退开了一步,不敢大声说什么,只好继续噘嘴嘟囔:“郎君,我是男儿,头不可碰。”
桓子澄的手悬在半空,却也未生气,点了点头,便自上了车。
焚琴摸了摸头,便将布巾收了起来,小心地跟上了车,轻声问:“郎君接着要去何处?”
“吴家园子罢。”桓子澄说道。
焚琴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那眼睛忽闪忽闪地,就像天上的星星一般:“是,郎君。”他大声地应着,又拍拍哑奴,向他比划了几下。
哑奴点头,驾车而行。焚琴却像是欢喜极了,眼睛笑得都眯成了一条缝,也不管哑奴能不能听见,便凑在他身边叽叽哌哌地说起话来:“吴家园子的油饼子可好吃啦,哑叔你也喜欢吃的,这回一定能多吃几个。哦,还有炙肉也好吃,熏鸡也香喷喷的,哑叔你们说我们是吃肉好还是吃鸡好呢?”他苦恼地皱着眉,像是深为不能从中选择一样而烦恼。
桓子澄由得他自言自语,像是欢快的小雀儿一般在身旁聒噪,他只戴着斗笠,闭目养神。
吴家园子很快便到了。
此处乃是临渝县的一家酒楼,称得上是本地最为豪华的大酒楼了,前世时,桓子澄从不曾来过这里,嫌此处粗俗。
而今,他倒是挺喜欢这种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日子的。
酒是秫秫红,肉是炙羊肉,熏鸡也上了一大盘子,另有油饼汤饼肉饼,林林总总堆满了木案。
焚琴据案大嚼,吃得满嘴流油,桓子澄却带着哑奴去了里头的小间。
房间里并无人声,唯笔落纸尖的些微声响,迹近于无。
桓子澄正与哑奴笔谈,两个人皆不说话,只在一页纸上来回写着些什么。
待哑奴的最后一笔落下,桓子澄方才长吁了一口气。
“如此,那子午石终是有了着落了,鲁宗做得极好。”他喃喃语道,看着纸上的字迹,勾了勾唇。
那二十余名死士之中,也有人带着子午印,而鲁宗手上的这枚则是备用的,落在何处都行。
如今,鲁宗故意将印石留在了另一位宗师手里,这个结果,桓子澄自是乐见。
能够用得起宗师的人,必定不是凡人,将印石留在这种人的手上,也必定能起到更好的效果。
听了桓子澄的话,哑奴沉吟了一会,又向纸上写了几个字,递了过去。
桓子澄向纸上扫了一眼,颔首道:“凤印面世,又有子午石在前,再加上稍后我的安排,郭士礼只怕要吓破胆了。他很可能会以为,这件事,是赵国人与大陈皇宫的某人联手而为的罢。”
他直唿当今中元帝郭士礼的姓名,语声中绝无半点敬意,唯余漠然。
听了他的话,哑奴的面上便露出了极浓的忧色。
“勿须担心。”似是察知了对方的心事,桓子澄淡声语道,神情一派轻松,“墨家死士、凤印面世,这两桩事足够大都诸公忙的了。中元帝……郭士礼,从来就不是个聪明人,到时候,他是会想到辽西郡、想到桓氏,却绝不会相疑,反倒会焦心渴盼我桓氏出山相助。”语罢,他安抚地看了哑奴一眼,语声越发淡然:“你只需好生准备,过几日待孟宗回来,便着他领余下死士,赴大唐。”
桓氏族中举凡宗师级别的高手,通常会以姓氏加一个“宗”字为敬称。此前桓子澄说的鲁宗,还有这位孟宗,便都在此列,他们都是只听命于桓子澄的。(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332章 火凤印
桓子澄的话音落下,哑奴敛眉颌首,神情郑重,眸中的疑虑却仍在。
行刺大陈诸皇子,此等行径虽说大胆,到底还是在自己的国度里,以桓氏之能,未必算是什么大事。
再者说,此事郎主桓道非亦是默许了的。
为了桓氏一族今后的起复,以此雷霆手段激一激中元帝,令他早日下旨赦免桓氏,实可谓四两拨千金之举,初闻此计时,桓道非便已赞过“大妙”。
然而,远赴大唐行事,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人在他国,诸事不便,纵然桓子澄将接下来的每一步筹划得极细,却终是叫人心中不安。
且,此事亦是瞒着桓道非的。
这一点,尤其令哑奴忧心。
可是,桓家内部如今的情势,却又令他不得不紧随桓子澄左右,不敢有片刻松懈。
说到底,桓道非对自己的长子桓子澄,并无多少喜爱。在桓道非的心里,唯有幼子桓子瑜,才是他心之所系。
哑奴的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目中忧虑更甚。
阿爷爱小儿,在大族中,这样的事情并不鲜见。而桓子澄纵然再是出众,却因了母族羸弱,在野心勃勃的桓道非眼中,便不如母族为范阳卢氏的幼子有价值了。
子强而母弱,这样的桓子澄,于冠族桓氏而言,确实不是最理想的下任郎主人选。十余年的流放生活,令桓氏急需外力襄助,而桓子瑜显然比桓子澄更具备这样的能力。
再者说,桓子瑜本身也不差,容貌清俊、清雅温和,比之冰冷的桓子澄,更多了一份温润。
此外,桓子澄的年纪也大了一些,这也是他的短处。
桓道非如今正值壮年,还能再管上二、三十年的事甚至更久,到得那时,桓子澄也有些老了。
在桓道非看来,自己的长子目今的作用便只剩下了一个联姻,为幼子桓子瑜拉拢住一方势力。
而桓子瑜却胜在正当年少,且母族势强,再有一众族老的帮助以及桓道非本人耳提面命,他有足够的时间慢慢成长,待桓道非去后,桓子瑜便能以盛年之龄,接下新一任郎主的位置了。
哑奴无声地叹了口气,看向桓子澄的眸光里,含了一丝疼爱。
桓子澄并不知晓身边忠仆的感慨。
此刻的他,正凝眉思忖着什么,沉默良久,方才轻声语道:“父亲……一定有事情瞒着我,而我……却不能多问。我自知,此举极冒险,然,桓氏之局,唯此可解。”
他仍在说派人赴大唐之事。
此举可解桓氏之局,却也只是暂解而已,桓氏最难破解之局,仍在大都。
桓子澄的眉峰往下压了压,冰冷的眸子里,全无一丝表情。
宝藏、墨三,还有对墨氏诸事的知悉,这一切,不过是托了死过一次的福罢了。
前世吕时行叛逃赵国时,中元帝曾很隐晦地提及过墨氏,以及墨氏在赵国的那个神秘组织。这几者之间,似是有一种微妙的联系。
这些事,桓子澄也是在后来桓家入猜狱之后,方才看明白的。
不过,桓氏最大的、亦是几乎无解的危机,即便是死过了一次,他却仍旧无法彻底看清。
前世时,那个告发桓氏的人究竟是谁,他始终不知。
他唯一知晓的是,出首告发桓氏之人,来自于桓氏家族的内部,而这个人在告密时出示的重要证物,便是一枚形制奇特的火凤印。
那枚印章,桓子澄在临刑前曾看过一眼。
一眼,即是永诀。
他从未想过,他还有翻回头重来的机会,令这枚火凤印,提前面世。
桓子澄冰一般的眼眸里,划过了一丝淡淡的茫然。
火凤之印,到底代表了什么?
前世时,事情发生得实在太快,他只知道桓家的覆灭,是因勾结他人而犯下了谋逆大罪,而最主要的铁证,便是从桓家搜出来的各样信件与信物。
说起来,这些证物之中的相当一部分,的确就是事实。
当年桓氏重返大都的前因,便是因为中元十五年夏,陈赵两国于边境交锋,陈国损了数万最精锐的兵马。
此一役,正是桓氏与赵国大将联手合谋所致。
中元帝忧心赵**力之强盛,于是重于动了将最擅诡战的桓氏召回大都的念头。
可以说,桓氏是以一场阴谋得来的战败,换得了重返大都的机会。
只是,谁都没想到,这一计最后害的,却是他们桓氏一力扶持的太子殿下。
李树堂的冒死进谏,直接便将太子殿下与桓氏之间的关系,摆在了中元帝的面前。
中元帝如何不忌讳?
他还没死了,他的儿子就谋划着要把自己背后的靠山请回来了,且还是如此地迫不急待。
正因为出了个李树堂,桓氏的谋划几乎半数落空,亦令中元帝在桓家尚未返京之前,便提前布了后手,这后手便是阆中江氏、襄垣杜氏与沔阳周氏。
三姓联合抗桓,分去了本该属于桓家的大块兵权,再加上旁观的薛氏与卫氏,前世的桓家返京之初,便已显露败局。
一念及此,桓子澄冷寂的面容上,便划过了一丝讽意。
可惜他醒来得太迟,三个月的时间,仅够他寻找宝藏、联络墨三、说动桓郡公,并派出桓家高手与墨家死士,将李树堂诛杀于城外,先期解去太子之危,而别的事,桓子澄几乎无暇顾及。
在有限的时间里,他必须、也只能以决然一击,破去桓家最初的败局。
李树堂,至为关键!
此人身为太子府詹事丞,小小的七品官,他哪来的胆子,居然敢贸然觐见中元帝,呈上了萧家的那封请罪表书,且献书之后立即失踪?
这绝对是阴谋。
前世时,桓家也曾派人追杀过李树堂,只是他那时失踪已久,难以寻访,直到桓氏阖族覆灭,此人依旧行踪成谜。
所以,重生之后,桓子澄第一个要对付的人,便是李树堂。
此人必须死!
再者说,太子殿下身边的人,也该好生换一批了。桓子澄情愿由中元帝亲自擢拔些人手过去,也强过当今留在太子身边的那些所谓旧臣。
索性杀他个干净!
放火烧车之举,自是为了毁去那封信。
而其实,事到如今,萧家以及萧家的那封信,已经不重要了。
萧家犯下的本就是死罪,即便没有“十可杀”一案,萧家也仍旧逃不了灭顶之灾。
桓子澄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一世,他并不介意放萧家一马。
总归他们难逃一死,死在别人的手上,还能让桓家的名声干净几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333章 告密人
解决掉李树堂也只是先手,大唐之事,才是真正有用之举。
有此一举,天下局势必将变幻。
桓子澄冰冷的面容上,浮起了一个意义不明的神情。
何谓天下?
前世的他一直以为,国之大,大于天下。
真是傻到家了。
所谓天下,不过就是有权者之囊中玩物罢了,而如今他所做的,便是让这天下之势,在他的指间转动起来。
很有趣。
桓子澄的唇角动了动,却终是凝不出一丝笑意,唯眸底深处的讥讽,清晰可见。
将天下玩弄于股掌,其实一点不难。
他相信,只要大唐之事可成,中元帝必定会动心思起复桓氏,而那位桓公桓道非桓子澄的父亲便也不必再去冒奇险与赵国大将联手演戏了。
为了那场戏,前世的桓家可是动用了大批的人力、物力与财力,才能完成那场耗大的阴谋,而这也间接导致桓氏回京之后实力大减,在与另外三姓的争斗中屡屡受挫。
桓道非当年之举,简直就是杀鸡用牛刀。
对付中元帝,五十名死士,足矣。
桓子澄眸中的讽意渐淡,又转作了一抹沉思。
那枚火凤印,究竟代表了什么?
从表面看来,桓家覆灭,火凤印只起到了一个诱发引导的作用。
如今回思,事情其实应该反过来想才对。
所有的信件与信物,都不过是对火凤印的证明罢了。
亦即是说,火凤印,才是最关键的那一点。
因为这枚印章出现在了桓氏手中,又是由桓氏族人亲手奉上、秘密指证的,所以,才会令中元帝终于按捺不住动了手,而桓氏亦顷刻覆灭。
自然,这些皆不过是由头而已。桓氏覆灭根本的原因,还是对太子殿下的鼎力扶持、对吕氏的襄助、与另外三姓的勾心斗角以及……妄图染指皇族之争。
臣,窥主位。
主,命臣死。
如此而已。
桓子澄冰雪般的面庞上,淡然无波。
野心总是伴随着风险。
他的父亲桓道非,野心极盛。
所以,前世的桓氏,实在死得一点不冤。
缓缓地抬起头来,桓子澄望向面前的纸页,眉峰又向下压了两分。
重活一世,此际回头再看许多事情,只觉索然无味。
什么郎主之位,什么内斗纷争,在灭族的大灾难面前,皆不过是一场空罢了。
就算在前世,他的好父亲打下的如意算盘亦是未成,更何况这一世?
所谓母族,那毕竟还是隔了一个姓氏的。可笑他的父亲,一片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却总是自以为隐藏得很好,也总是自以为聪明地做一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桓子澄面上的神色越发地淡,唯眼底有着一丝沉凝。
若要解桓氏之殇,除了火凤印,那个桓家内部的叛徒,也很重要。
然而,此人到底是谁,桓子澄却没有半点头绪。
事发的那一晚,他是被人从梦中打醒的,醒来之后,他面对的便是戴着金盔金甲、面覆金面具的金御卫,而桓家那数十名宗师与大手级别的侍卫,早在他醒来之前,便被金御卫全数击杀。
后来他才知道,他们一家都被人下了药,所以才会毫无反抗地便被拿下。
从入狱到大辟之刑,总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