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第2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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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陈有公主了!
且还是一位充满传奇、几乎可以载入史册的公主。
这位公主的出现,弥补了中元帝的缺憾,为大陈单调的皇族增添了一抹亮色,且更有甚者,中元帝因对这位公主极是宠爱,已经提前发了话,要在今年岁暮之前,举办一个隆重的册封仪式。
如今,大陈的客曹部各位官员正忙着商议,要为这位公主选择一个合适的封号。按照中元帝的意思,这个封号是要与封地连在一处的,亦即是说,这位公主的封号,便将是她的封地所在。
可千万莫要小瞧这带封地的封号,在当今的大陈,诸皇子可还都还不曾讨得半寸封地,这位公主殿下却率诸皇子之先,要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封地。由此可知,中元帝对这位公主有多么地宠爱。
来自于帝王的宠爱、以及本就极具传奇色彩的经历,让这位公主迅速成为整个大陈最出名的人物。庶民们热衷于谈论她,贵族们小聚时的话题,也总少不了她。
虽然尚未册封,这位公主已然成为了全大陈瞩目的焦点,而关于她的传奇经历,也演绎出了无数个或喜或悲的话本子,在大陈各地散布。
其中最近流传的一个话本子,说的是中元帝早年在潜邸时,曾与一位美貌的女郎相知相恋、耳鬓厮磨,后因为种种因由,痴恋的两个人却是天各一方。分别时,那女郎已是珠胎暗结,而中元帝本想着安排好诸事后再回去寻找爱侣,却不料这一去变故突生,爱侣家中遭难,流落民间不复可寻,而中元帝登基为帝,困于深宫,为国家大事日夜操劳,竟也再没了闲暇去寻找当年深爱的女郎。
那女郎因并不知中元帝的真实身份,一路辗转流落异乡,生下了一位小公主,过着孤苦无依的生活,幸得她被一位好心的郎君收留,母女二人这才有了存身之地。
只是,那女郎生孩子时身子亏损得厉害,没多久便撒手尘寰,而没有了母亲护佑的小公主,便被那个郎君领回家中,谎称是他在外头养的外室所出,认在了自己名下,并改姓了他的姓氏,成为了家族中的外室女。
从此后,这个可怜小公主便寄身于这户不知是经几流的士族,日子过得很是凄惨。那户人家根本就不知道她的身世,一直以为她只是个卑贱的外室女,而她的养父也只知她是遗腹女,并不知她的真实身份,出于想要让她过好一些的因由,也不曾说她是收养来的。
于是,小公主从小到大尝尽了人情冷暖,因出身太低,几次被家族驱逐,还险些丧命。
幸运的是,当今大陈歌舞升平、国泰民安,而日夜受相思之苦的中元帝,也终于有了闲暇寻找当年失散的情人,于是,陛下派出人手四处查访,几乎跑遍了大陈的每个角落。
天佑圣君,中元帝的痴情终是感动了上苍,竟叫他真的查出了小公主的下落,而小公主的手上更是留着当年中元帝赐予其母的信物,她高贵的血统无人能够置疑,就此昭然于天下。而当今圣上膝下的第一位公主、全大陈最尊贵的女郎,终是得以恢复身份。曾经卑微的外室女,如今也一跃成为整个大陈都需仰视的存在。
“……这是大都这边传的故事,秦家的姓氏虽然隐去了,但名声可臭得很呢,女郎……哦不,殿下,殿下还要不要听上京那边的故事呢?”位于大都皇宫的某所殿宇中,有女子柔细的语声响起,却是正说着这些闲话儿。
这所殿宇位于皇宫的东北角,占地不广,却修建得极其精雅,飞檐似可勾月、斗拱如玉雕成,更兼有一所不小的花园,园中枫林如醉,如今正是染霜绝艳之时。
那传出声音之处,便在寝殿。
此刻,寝殿里高悬着轻粉纱帐,帐上的四季锦纹样乃是宫中顶尖绣娘的手艺,三屏绿沉漆的榻上描着百鸟朝凤的金漆,榻顶两头儿挂角的羊脂玉灵芝卷草帐钩通体莹白,那灵芝下头的草叶儿弯成了钩状,钩住半幅纱帐,露出了帐中侧卧的一个美人儿。
这美人儿生得一张绝艳的芳容,肤白如凝脂、眸润若湖烟,嫣红的菱唇好似点染了那窗外红枫的颜色,鲜嫩欲滴,似诱着人品尝。
此刻,这美人儿玉体横陈,身上的轻罗小衫半垂着,宽大的衣袖落在手肘处,露出半截粉藕,真是白嫩得如雪堆出来的一般,衬着那水葱般的手指,越显娇嫩。便是五柳先生在此,只怕也画不出如此生动艳丽的美人儿出来。
这位美人儿,便是那位传说中的公主殿下,亦是曾经的秦府六娘子秦素。
第614章 弄樱桃
中元十四年的九月金秋,满载着整个大陈百姓的期盼与热望,秦素这位流落民间的公主殿下,终是明珠得还,重返皇宫。
自然,此事在秦素这里,便是她夙愿得偿,进入了她筹谋已久的后宫而已。
至于什么明珠啊、真凤啊之类的话,她也就听听罢了,根本就没当回事儿。
此时正值午后,秦素小睡方醒,遂唤了阿栗进来说话解闷,阿栗便将如今大都的那些传闻给她说了一遍,听来倒也有那么几分真。
说完了大都这边的故事,阿栗便暂歇话声,笑眯眯地自那青玉果盘里拣起了一颗拇指大的樱桃,以小银勺挖去果核,将果肉放在一旁的莲纹官窑白瓷碟子里,这才又续道:“这大都的故事倒也有些影儿,殿下是没听过上京那边儿的,那故事才叫悲苦呢,我头一次听的时候还哭了,故事里说殿下饿得没饭吃,跑去厨房拣仆役的剩饭,还吃得险些噎着了,真真是好不可怜,殿下要不要……”
“罢了罢了,谁耐烦听这个。”秦素懒洋洋地拿银叉子挑了一枚樱桃肉,放入了口中。
事实上,她现在应该不能再叫秦素了,而应该叫做郭元巧。
中元帝这一辈以“士”字入谱,中元帝也叫郭士礼。而他的下一代则从“元”字,从大皇子到太子依次为:郭元恩、郭元吉、郭元安、郭元丞、郭元洲。
至于六皇子及以下诸皇子,秦素没那个兴趣打听他们的名字。她的注意力始终放在包括“那位皇子”在内的二、三、四这三位皇子之中。这几位皇子多多少少都被秦素暗地里阴过,直接地或间接地吃过秦素的亏。就算为着往后皇宫里的日子过得舒坦,秦素也必须打起精神来专注于这几位。
不过,如今的她想这些还太早了些,因为直到现在,她都还不曾见过她的五位皇兄。
中元帝素性多疑,对秦素这个便宜公主也不可能一来就信,总要方方面面地查证属实了,才能正式让她出来见人。而从目今的情形来看,这大都与上京的传闻背后,很可能便是中元帝的一种态度。
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公主,他大约、可能、基本上,是认下了。
甚好甚好。
秦素弯了弯眸子,又叉起了一枚樱桃,搁进了口中。
甜蜜多汁的果物在口中化作了一缕甘甜,纵然这今后的路途比在青州还要艰险,只冲这日子过得舒畅,她也甘之如饴。
这般想着,秦素便推开锦衾起了身,靠坐于屏榻上出神。
举世之中,可能也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个所谓公主寻亲的故事,有多么地荒谬可笑,或者说是胆大包天。
她弯了弯眉,习惯性地探手按向了前襟。
空空如也。
繁复的轻罗小衫上叠着精美的刺绣,以手抚之,总有些让人不快,像是那些没办法扯清的麻烦事也似。
李玄度赠她的七彩同心结,以及那枚自重生后便由她亲手刻制、且一直被她贴身佩戴的檀木印,皆已不见。
直到此时此刻,秦素仍旧有种如梦似幻之感。
她不敢相信,她仿制的那枚“大巧若拙”的印章,居然真的有用上的一天,且,还派上了最大的用场。
她微垂了头,伸手抚着锦衾上的花纹,面上含了一丝讥诮。
大巧若拙。
那檀木印上的四个大字,便是“郭元巧”这名字的由来。
当年中元帝仗着人生得俊俏,又有一颗百变的花心,不知怎么便骗了个小士族的女郎与他胡天黑地,搞大了肚子。前世时,他也曾亲口向秦素承认,他就是想要瞧瞧,没了那层皇子的外衣,这世上还会不会有女子真心地恋慕于他。
自然,这一试的结果他是很满意的,那女郎恋他甚痴,甘愿没名没分地有了孕,这让中元帝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于是便亲手刻了一枚“大巧若拙”的檀香木印,赠予有情人,当时他说的是:“若是生男,便名拙;若是生女,便名巧。”
郭元拙,或者,郭元巧。
中元帝刻下印章时,心中想的,便是这两个名字罢。
秦素的唇边的讥诮化作了淡笑。
她敢保证,如果她不是她而是他郭元拙,中元帝的态度,定然不会如现在这般慈和。
公主多好啊,又没威胁,又不会一辈子呆在皇家,养到十六、七岁便可以抛出去,还能拿来换点利益,若是舍不得,那就多养些日子也没什么。
而皇子就不同了,留在身边怕他虎视眈眈、远远地抛出去又怕他私底下做些什么,真是没一刻叫人安心。
秦素再度弯眉而笑,张开了口,由着阿栗将樱桃喂进了口中。
当年的中元帝,应该还没有今天这样多的心思。很可能他原本是打算着找机会将旧情人接进宫里的。可谁想一朝登基,宫里的美人儿委实太多,他忙都忙不过来,这段露水情缘也就被他抛去了脑后,直到十四年后他才想起这回事来。
好一个痴情的圣君。
秦素暗地里撇了撇嘴,掀开锦衾起了身,阿栗忙上前替她着衣,一面便要唤人进来梳头。
“用不着,你给我随便挽个髻就好。”秦素拦住了她,径踏着履坐去了梳妆镜前。
妆台上搁着螺黛、胭脂与各样香泽膏脂,从镜中望出去,透雕的扇外头是一水儿的新式家具,便连帐幕上的铃铛也是金的,这排场的确华美非凡。
然而,前世在宫里呆过五年的秦素却知晓,这华美是轻飘而不实在的,甚至可能代表了一种不认同。
真正的皇族,哪里会用这些花样奇巧的衣饰帐幔?皇族尊严,皆体现在一个“重”字上:庄重的色调、厚重的摆设、古朴而凝重的装饰,这才是真正的皇族派头。
反观秦素此刻住的这所偏殿,以及这殿中的一应摆设,说到底,这宫里的人,仍旧还是没拿她当真正的公主看。
只要她一日不册封,一日没有封号,她就永远只能存在于传说中,而无法以公主之尊出现于众人眼前。
得想个法子早些正了名才好。
第615章 缭绫乱
“殿下要出去么?”阿栗一面替秦素挽发,一面从镜子里看着秦素问道。
秦素便点了点头,笑道:“总在这里呆着也闷得慌,你陪我出去走走。”
阿栗闻言,小脸儿一下子便垮了下去。
秦素自镜中瞧见了,眉尖轻蹙:“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不成?”
阿栗忙忙地摇头,面上擎出个笑来道:“谁敢欺负于我?我是殿下从小带在身边的大使女呢,殿下对我好,这宫里谁不知道?给他们胆子他们也不敢欺负我。”
秦素“噗哧”一笑,掩唇道:“那你怎么一脸苦相?难道你居然比我还耐得住这里的气闷?”
阿栗便嘟起了嘴,苦着脸道:“殿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担心,那个宫规……我……还没怎么学全……”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羞愧,说着话已是低下了头。
她本就是从田间里来的,后来去了秦府,那府里规矩虽大,却并不复杂,而这宫规却是能叫人学晕头的,也难怪她不想出门儿,想来是怕出丑。
秦素面上笑容不减,转身便向她丫髻上敲了一记,道:“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也别太放在心上,记得那几个最主要的就行了,见了品级比你大的宫人行福礼,见了宫里的各位夫人们就行跪礼,皇……父皇和皇兄他们,你这一年里也未必能见一回,到时候跟着我行礼就是了。”语毕,又淡淡地补了一句:“你只记着,你是我身边的大宫女,谁也不能把你怎么着。”
阿栗一面听,一面用力地点头表示记下了,小脸儿上尽是紧张与专注。
秦素见了,先觉好笑,复又有些感慨。
宫规这种东西,你要真守着那才叫傻。守着宫规的女子,在宫里是绝对没有出路的,前世的秦素就是因为敢冒着杀头之险爬中元帝的龙床,才能成为一代妖妃。
只有顶不受宠、整天坐冷板凳的,或者是那些最底下的小宫人们,才整天战战兢兢地抱着这规矩不敢放,而她秦素进宫,可不是来守规矩的。
规矩于她,有跟没有差不多。
阿栗本就是个心眼儿宽的,被秦素这几句话打消了忧思,自不会再纠结于这些琐事,便快手快脚地替秦素梳了个垂挂髻,髻中拿了枚金镶玉螭纹环扣住,两旁又简单地对衬插戴了一对精致的珠花,却也轻巧灵便。
秦素在镜中左右看了看,笑着赞道:“你这头发也越梳越好了。”
阿栗笑得眉眼皆弯,又跑去一旁替秦素挑衣裳。
自从被秦素点来近身服侍后,阿栗俨然已经成了这一方小天地的掌事宫女,而她最爱做的事情,便是给秦素挑衣裳。
那一箱箱的纱罗、锦缎、缭绫、丝绸,由浅至深、由薄至厚,按着季节与颜色分开,足足摆满了五、六十口箱子,其中大多数是中元帝赏的,也有一部分是诸皇子与夫人们送的。
依公主制,秦素其实不该得这么些衣裳,只是,谁叫她曾经“流落民间一十四载”呢,中元帝心里存着愧疚,有事没事就叫人赏衣裳,皇子与夫人们自也不能落后,于是,秦素这里的衣裳比之一般的皇子妃还要多。而每每掀开箱盖,那入目而来的繁复色泽,总能让阿栗欢喜得叹息起来。
“殿下,如今我们……真真是好呢,比在青州还要好好多好多……”她发自内心地说道,眼圈微有些泛红,忙用力忍住,面上换过个大大的笑脸来,掀开一只箱盖,一头便扎进了衣裳堆里,开心地挑起衣裳来。
秦素见状,弯唇笑了笑,将视线转向了妆镜。
镜中的女子梳着宫中的发式,穿着精致的衣衫,眉目妍艳如三月桃花。
这一刻,秦素觉得有些恍惚。
曾几何时,她也曾这样揽镜自照。只是,彼时的她比现在的她要年长,更妍媚、也更沧桑。
她对着镜子弯了弯眼睛,镜中的人亦对她一笑。
这不是做梦,这是真的。
她秦素,青州秦氏的一介外室女,撒了一个弥天大谎,将全天下的人,包括中元帝在内,都给蒙在了鼓里。
不知何故,她的心中竟生出了些欢喜。
如果有一日真相被揭开,却不知中元帝这狗皇帝,会不会活活气死?
只消想一想这件事,秦素便觉得格外开怀。
对着镜子理了理发鬓,她缓缓地站了起来,唇边的笑意里,含了些许淡漠。
皇帝寻找流落的公主,公主回宫认亲,这故事听起来总是既神奇、又美好,好似皇帝认回个女儿是件很简单的是,而实际上,秦素这三个月来的经历,并不是多么的愉快。
诚然,她是有些许幸运的,前世在宫中时,她只是偶尔从中元帝口中听到过一些片断,再由这些片断推算出了这整个故事的脉络,并由此知晓,中元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