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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9章

折锦春-第3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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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商雪闻言,面色一丝未变,大大方方地端着茶盏喝茶,姿态优雅从容,并不因旁人论及自己的婚事而忸怩起来。

    卫氏倒是有些没想到,怔得一怔之后,方才笑道:“好教殿下知晓,小女的亲事已经定下了。”

    “哦?”秦素像是来了精神,一双眼睛霎也不霎地盯着卫氏,面上含着一缕浅笑:“却不知是说了哪位才俊?”

    卫氏怔住了。

    她大约没料到,这位晋陵公主居然如此婆妈,连这种事情都要问个究竟,心下一时颇为愕然,却是没急着回话。

    卫三夫人在旁瞧见了,便笑着插言道:“三丫头可有福了,说的乃是薛氏五郎。”说罢又将袖子掩了口,笑道:“等明年开了春儿,咱们便要叫一声薛五夫人了。”

    此言一出,卢商雪再是如何镇静,那脸也禁不住地红了,微低了头,然她的神态还是很端庄,并没有那等小家作派。

    秦素心下很是感慨。

    前世时,卢商雪与薛五郎的婚事是直接作罢的,这一世,这段姻缘却是在秦素的影响下,终究续上了。

    一念及此,秦素心下便又有些庆幸。

    自桓氏那场大火之后,太子殿下似是受了惊吓,一病不起,如今还缠绵病榻,自然是无法参加这些宴会。

    这样一来,他与卢商雪之间,想必亦是再无相见的可能了。

    前世的孽缘,这一世终被斩断,秦素此时倒是觉得,桓子澄很有先见之明,太子殿下这一“病”,实是减去了无数麻烦。

    “群芳过后赏花时,雨打竹篱踏青枝;不见陇上泥淖里,嫁与东风有谁知……”

    戏台上,那伶人舞着水袖,描得长长的水眄儿直余到鬓角里去,向着台下抛来一个眼风。

    众人不由齐齐叫起好来。

    那伶人演得越发卖力,折腰掩袖,婉转的曲韵随风散去:

    “柔情似水,终负了东君情意;年轮转换,到底是万物悲喜……”

    一句句清越而柔软的唱腔,被凉风送入园中,这满园的秋光,亦在这曲声中变得旖旎起来,缱绻着、多情着,留连于皇城的重楼之间,繁华而又虚空。

    西风渐起,这衣香鬓影的煊赫,被这凉风携去远处,渺然不知所踪。

第938章 铁衣寒

    远在千里之外的泗水关,此际已是冻土如铁,那大风刮起时,竟是连一颗沙砾都卷不起来。

    天气干冷,无雪亦无雨,唯北风呼啸来去,如重锤般砸向这片土地,将每一块石子、每一颗泥沙,都夯得更加坚硬。

    何鹰笔直地立在军帐之外,瞥眼瞧见不远处有个身形矮胖的老者,将一柄铁剑重重地扎向了地面。

    “砰”地一声,那铁剑在地面上磕出了一声脆响,向地下深入了约莫两指之长,便再难有寸进。

    那矮胖老者往手上吐了口唾沫,一掌击在剑柄之上,吐气开声,用力向下按压起来。

    那铁剑发出了脆弱的嗡鸣,却又在那股巨力之下,一点一点地往土中陷去,速度十分缓慢。

    何鹰百无聊赖地看了他一会儿,便将面上的布巾往上一拉,继续笔直地守在帐前。

    北风地,钢刀一般刮过营帐,几乎日夜不停。

    这一片营地便在泗水之旁,耳听得那泗水之上冰块撞击的声音,“喀嚓”有若巨大的碎瓷,几令人齿寒。

    主帐之中,桓子澄将木案上铜灯挪了个方向,复又执壶斟茶。

    袅袅白烟自细长的壶嘴中飘去半空,一缕清苦的茶香在帐中四散了开来,却是为这苦寒之地,平添了几许雅致。

    “请君见谅,出来得急,并无好茶奉君。”他将茶盏推向了对面,复又给将另一只茶盏斟满,推给了第二人。

    如果秦素在此,一定会惊讶于这帐中的情形。

    那在书案前对坐着的,共有三人。

    其中之一,自然是身为持节都督的桓氏大郎君桓子澄,而端坐在他的左首,正一脸嫌弃地看着茶盏的俊美男子,便是新官上任的泗水监军薛允衡。

    这位向来以白衣著身而名动于世的薛二郎,此刻却是没穿着白衫,而是着了一身灰朴朴的长衫,外面罩着玄色甲衣,若非容颜太过俊美的话,这一身铠甲在这军营之中,委实不怎么打眼。

    除了他二人之外,另有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坐在桓子澄的右侧。

    他穿着一身玄色衣袍,外罩着同色的貂毛氅衣,竖起的兜帽遮住了他的脸,连两只手都是隐在袖子里的。

    他没有去端茶盏,只安静地坐着未动。

    方才桓子澄调整了灯盏的方向,似乎就是为了他。因为,那灯盏调过方向之后,这黑衣人的全身便都落在了灯影之外,在昏暗的帐子里就像是隐了身似地。

    薛允衡有些不满地看了看他,将茶盏推开了些,挑起了一边眉毛:“桓大,这到底是怎么个意思?”说着他便向那黑衣人抬了抬下巴:“这一位又是谁?”

    “奇兵。”桓子澄简短地回道。

    薛允衡“嗤”地笑了起来,将手指在书案上点了点:“所谓奇兵,难道不该是我薛氏府兵么?”他说着便又拿眼角看向那黑衣人,总觉得这人一看就叫人不舒服,连带着他说出来的话有了几分不客气:“我薛氏为将这两千精锐带出大都,不知花了多少力气。如今我人到了此处,你却告诉我还有一支奇兵?那我薛氏府兵又该当放在何处?”

    “薛氏乃是正奇兵,而这一支,”桓子澄说着便往旁看了一眼,目中神色未明:“这一支,乃是反奇兵。”

    “噗”,正端着茶盏喝茶的薛允衡,险些将一口茶水喷出来。

    他掏出块灰朴朴的巾子拭着嘴角,另一只手便直直指向了那黑衣人:“就他?还反奇兵?我看他是鬼里鬼气的邪兵才对。”说着他便将巾子朝案上一掷,冷下了脸:“同座而谈,竟连脸都不愿露,诚意何在?这般行径,与宵小之辈又有何异?”

    他这话说得极不客气,可那黑衣人仍旧一言不发,对他的各种挑衅恍若未闻。

    桓子澄此时便担当起了调停人的角色,语声温和地道:“所谓反奇兵,便是反其道而行之的意思。这一位不愿露面,亦是为着大局计。”

    说到这里,他竟是于座中向薛允衡揖手一礼,面上亦现出了一个淡笑:“薛监军见谅,吾亦以为,这位还是不露脸为妙。”

    薛允衡的面色有点发僵。

    这倒不是因为那黑衣人始终不肯露脸,而是因为桓子澄的这一个揖手礼。

    坦白说,他心里挺有点不是滋味的,就好像他薛允衡没人家分量重也似。

    “藏头露尾,彼,非君子也。”他拂了拂衣袖,心下再次觉出了几分不自在。

    若是一身博袖白衫,这衣袖拂起来可有多带劲儿,可惜这一身的灰衣,连拂袖这个动作也做不洒脱。

    薛允衡心下十分遗憾。

    他知道,这是在战场,那一身白衣裳就是个移动的箭靶子。

    他家长兄薛允衍想必比他还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在他赴任之前,这只铁公鸡便强行把他所有的白衣都给收起来了,连阿堵偷偷替他藏下的一件白色短褐,也被薛十一这小丫头拿墨汁给染成了花脸。

    每每回想起那几日的惨状,薛允衡这心里就拔凉拔凉地。

    想那薛允衍一声令下,薛家的小萝卜头便全都跑来了薛允衡房里,就跟群强盗似地,翻箱倒柜地把白衫全都给挑了出来,齐齐交给薛允衍领赏。

    他那好几箱的白衣啊,如今全都被薛允衍锁进了库房,而这位铁面郎君交给他的那只衣裳包袱里,除了灰衣就是玄衣,简直是没法看。

    薛允衡垮着脸叹了口气,端起茶盏闷头喝茶,一时间连说话的心情都没了。

    桓子澄自是不知他在想什么,见他终于安静了下来,心头微微一松。

    此时,那黑衣人却是动了动,伸出了一只骨节分明、修长优美的手,手指之间,夹着一根形制怪异的铁管。

    “消息来了?”桓子澄问道。

    黑衣人沉默地点了点头。

    桓子澄双眉一轩,拿过铁管拆开,自里头抽出了一页纸,复又转首看向了薛允衡:“一起看罢。”

    薛允衡敛下神色,也不说话,只将身子凑去了烛火之前,眉宇间蕴着郑重:“请都督大人明示。”

第939章 乱石滩

    桓子澄缓缓展平纸页,座中三人一齐将视线凝在了那张纸上。

    那纸上画着一幅很怪异的图,最上方拿箭头标了一个“东”字,图的左下角又有“乱石滩”三个字,字写得歪歪扭扭地,看着也不像墨迹,倒像是拿炭条匆匆涂鸦而成的。

    “便是此处。”桓子澄将手指点向标注着“乱石滩”三字的的地方,面色极为凛然:“此处有赵军谋士布下的阵法,可陷数万大军。”

    薛允衡倒吸了一口冷气,清幽凤眸在烛焰下闪了闪:“这样厉害?”

    “是。”桓子澄伸出一根手指,在图册的右首画了个半圆,复又滑动手指去向左角的乱石滩,语声若冰:“先围后堵,前追后陷,最后于乱石滩结束战斗。”他加重了语气,沉声说道:“赵军所谋,尽在此图。”

    薛允衡的神色沉了沉,探手将那图册拿在手上仔细地看了一会,眉头便皱了起来:“我虽不通兵法,但这图却能看出一二来。若是以此图为准,则这一战,甚险。”

    “此图一现,所谓的险,已然不能称之为险了。”桓子澄十分从容,一点也没有被赵军围堵的焦灼,“吾等被困于此,焉知不是求胜之机?”

    “哦?”薛允衡挑起了眉,将那图册拎起来抖了几抖。纸页在微暗的烛火下茧白发黄,却是比他的手指还要暗了几分颜色,“我军被困于此,前有乱石滩,后有追兵,倒要请教都督大人,何以取胜?”

    桓子澄看了他一会,遂站起了身:“与其坐而论道,不如起而观之。”将手往侧畔一伸:“出去说。”

    薛允衡未作迟疑,应声起身,站起来时顿了顿,凤眸瞥向了一旁的黑衣人,面色便冷了下去:“他不去?”

    “同去。”那黑衣人忽然开了口。

    地是与薛允衡想象中完全不同的语声,既不低沉、亦不嘶哑,却是宛若冰弦乍响,泠泠然便响起在了这简陋的军帐中,竟是洞彻此方天地的一缕弦音。

    他些讶然地张了眸,向黑衣人看去,黑衣人在兜帽里向他点了点头,看起来并无半点此前被言语冒犯的不虞。

    薛允衡心下微奇,却也不便再多说什么,一手按着剑柄,向黑衣人微一颔首,便与桓子澄一同往外走去。

    帐门才一掀开,“呼啦啦”疾风席卷而至,那剑柄上的穗子拍在手背上,一下紧似一下。

    桓子澄与薛允衡皆是侧身而避,那厢何鹰已然上前叉手行礼:“见过都督大人、见过主公。”

    随着他的话音,那个方才一直在试图将长剑按进地底的矮胖老者,此时亦走上前来,意思意思地行了个礼,也不说话,便将玄铁头盔递给了桓子澄。

    薛允衡侧首看了看那矮胖老者,面上便涌出了一分羡色:“都督大人走到哪里,皆有宗师出没。”

    桓子澄将手捋着盔顶朱缨,语声淡然:“吾乃千军之首,当自重也。”

    薛允衡的表情滞了滞。

    居然能这么不客气地表示“我很重要”,这位青桓讲话,怎么就这么不好听呢?

    他忽然觉得这感觉有点熟悉。

    说起来,这位桓大郎这一开口,和他家兄长还真是很有得一比,都是一句话就能把人给憋死的那种。

    “此处风大,吾为都督大人之舌而忧。”薛允衡甩了甩衣袖,清幽凤眸往上挑了半分,便挑出了一个将及而未及的白眼。

    “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这种粗话,他薛二郎是绝不会说的。然这粗言雅说,却也不曾改了这话中之意。

    依他的脾气,举凡序齿里带个“大”字、且说话不中听的,不回上几句嘴他就难受。

    桓子澄捋顺朱缨,将铁盔覆于面上,却也没现出生气的模样来,甚至还慨然一叹:“每每见薛监军,如见吾弟。”

    薛允衡的脸一下子就黑了下去。

    问世间何人最可恶?莫过于一切大郎君!

    有事没事地说话噎人,偏你还讲不过他。这也就罢了。他薛二身为铁面郎君铁公鸡的弟弟,已然引为恨事,如今竟然又有某大郎君要认他为弟,还让不让人活了?

    薛允衡的鼻孔呼哧作响,翻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黑衣人的兜帽里,传出了一阵低低的笑声。

    这悦耳的笑声,叫薛允衡的脸色又往下黑了一个度。

    “走罢。”桓子澄整衣已毕,当先往前走去,却也是变相地了却了这一桩莫名而来的口角官司。

    薛允衡抖着衣袖紧随其后,黑衣人仍旧是全身如罩夜色之中,落在了最后。

    大帐之外,便是一面斜坡,坡行向上,寸草不生,唯冻得**的土地,如凝固的黄浆,踩在上头走几步,便叫人足底生疼。

    风极大,低低地呼啸着穿过这面小土坡,踏上坡顶,那坡下便是一面平川,密布着大大小小的营帐,每数面营帐之间架着一只大铜炉,炉中火焰升腾,于疾风下散去飞烟。巡营的兵卫铁甲重剑,豁啷啷地有序行过,远远见了这一行数人,皆伫足行礼。

    桓子澄当先登上矮坡,回身唤过薛允衡:“监军请看此处。”他伸手指向沿坡幅排开的营账前方,“前方,便是泗水。”

    薛允衡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但见营帐正前方一片浑浊,黄浪击向半空又重重落下,大片水花被劲风搅起捶碎,反复不息。

    “吾知前方为泗水,那又如何?”薛允衡自覆面的布巾下开了口,语声有些沉闷:“泗水很快就要上冻了。一旦上冻,则追兵便至。”

    桓子澄的唇角忽地一勾,原本清冷的语声,在这一刻也被劲风刮得飘忽起来:“大河上冻,铁骑驰过,随后便是一场厮杀,决定胜负。通常人们都会这样想。只是,却很少有人会去想,那冰层之下暗流翻涌,若是一朝不慎、冰面破裂,则又当如何?”

    “全军覆没。”黑衣人再次突兀地开了口。

    虽只简短四字,却字字有若刀锋,语中冰弦亦变作了铁剑,闻之凛然。

第940章 改天命

    薛允衡侧首看了看黑衣人,点头赞同:“的确,若是冰面破裂,赵国重甲铁骑怕是立时就要死伤愈半。然,冰面裂与不裂,不在人,而在天!”语至此,转视桓子澄,眸光幽幽如焰:“都督大人,能改天命否?”

    “或可改之。”桓子澄居然没不认,不紧不慢地抬手按向腰畔佩剑,铁盔之下不见面容,唯语中的笃定,实实在在地落入旁人耳中。

    “此话怎讲?”薛允衡拿眼角去看他,纵然口鼻被布巾掩去,他目中的怀疑却是怎样也遮不住的,“泗水一旦上冻,又岂是三、两日晴天能暖得过来的?且,赵军向来以速以胜,大军渡河,最多一日即可,都督大人难道可以在一夕之前破冰?”

    桓子澄没说话,只转望着前方滔天疾浪。

    北风猎猎,吹动着他顶上朱缨,斗篷里鼓着满满的风,羽翼般张开,恍欲乘风而去。

    看着这样的他,薛允衡心中的那一丝疑问,不知何故,竟是消隐而去。那一刻他忽然就觉得,以这位青桓之能,说不定他还真有破冰之法。

    “薛监军这样想,本将便放心了。”桓子澄的声音响起,在大风里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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