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第40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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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蒲转首看去,便看见了大皇子那张不阴不阳的脸。
即便他只字不语,可他眼神中的鄙夷,却是根本不加掩饰的。
阿蒲的双颊立时一阵滚烫,脸红得如欲滴血,几乎是手足无措地垂下了头,再不敢往中元帝的身边凑。
第991章 银光盛(天水仙月和氏璧加更)
不知为什么,大皇子的这一眼,竟让阿蒲生出了自惭形秽之感。
她动作迟缓地抬起头,看向了远处千军万马之中的那猎猎红衫,心头一片苦涩。
到得此时,就算是她也不得不承认,论胆魄、论气度,她,皆远远不及那个女子。
阿蒲的眼中,重又蓄满了嫉恨与怨毒,她用力地抿着唇,似是要籍由这个动作,来抵消心底深处强烈的自卑。
中元帝根本就没去管阿蒲。
此时此刻,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被广陵军围护起来的秦素身上,而他那一双冰冷中掺杂着猜忌的眼眸,则在杜骁骑并秦素的身上来回地打着转儿。
“杜爱卿,你这是何意啊?”片刻后,他终是问道,复又看似随意地拂了拂衣袖。
“刷”,整齐的脚步声瞬间响起,伴随着枪尖儿上银亮的寒光,却是金御卫的枪阵,重新发动了起来。
杜骁骑一脸地惊疑不定,先是看了看眼前银枪如水的金御卫,又看向了圆阵之中的杜光武,瞳孔骤然缩紧,张口欲言。
“陛下!”不待他开口,杜光武已是抢先说道,面朝着中元帝,神情庄肃:“陛下,可要杀此女?”
他掌中枪尖儿向下,正正指向秦素:“此女已然被末将围住,末将但听陛下裁夺。”
中元帝的眼角肌肉,微不可察地缩了缩。
杀秦素?
这委实是个极好的时机,纵然那杜光武杜四郎列出的圆阵很古怪,但他至少是把秦素等人给围住了,而看那几个武技高手的样子,他们似是很难从中突围出去。
到底要不要杀掉这个所谓的晋陵公主?
中元帝的面色来回变幻,于烛火之下越发阴晴难辨,良久亦不见回音。
秦素暗地里撇了撇嘴。
中元帝绝不敢杀她。
至少现在不敢,这一点她有十成把握。
既如此,那么她再往这火上烧些油,似乎也是该当的。
如此想着,秦素便清了清嗓子,提声道:“陛下可考虑清楚了么?”
她的声音不能算特别响亮,却架不住这场中委实太安静,于是,这一声问话,便也远远地传了过去。
中元帝阴着脸看向她,眸光微闪,仍旧一言不发。
杜光武等了一会,蓦地回首,那双平素总是很平和的眼睛,在这一刹陡然变得分外凌厉。
“父亲,陛下看来是要放晋陵公主出宫的,父亲为何要命儿拦住公主不放?”他的语声肃杀中带着朗然,穿透了密密的雪雨,散入每个人的耳中:“父亲难道竟想违背陛下旨意么?”
“你说什么?”杜骁骑怒喝,双目几欲喷火,“我何时要杀晋陵公主?”
他一面说话,一面不由自主看向了中元帝的方向,心下忽然生出了一丝极淡的惶惑。
他说不清为何会有此种感觉,只是本能地觉得,他像是落入了一个圈套中去。
只是,尚未待他想明其间原委,杜光武已是朗声道:“父亲,你为何要违背陛下旨意?你为何要将那赵国奸细认作晋陵公主?父亲莫非暗中与赵狗勾结,意图逼宫么?”
最后这五字,他说得极为用力,朗朗语声直如水波,一层层传出去极远,似是连远处的殿宇也跟着震了几震。
这“逼宫”二字一出,中元帝的瞳孔,骤然一缩。
“禁军为何还不来?”他忽然问道,猜忌的视线扫向了杜骁骑,竟是在问他。
杜骁骑一滞。
禁军来或不来,他怎么会知道?他又并非禁军之首,他怎么可能会……
念头转到此处,他的后背蓦地一寒,刹时间竟是冷汗湿透了重衣。
不好,上当了!
他连忙抬头去看中元帝,张口就要说话。
只是,已经太迟了。
在中元帝的眼中,杜骁骑神情间的这一滞,已经触及了他心底深处最不可触碰的那根线。
逼宫。
那是他最惧怕、最忌惮的两个字,亦是他拼命扩充金御卫、竭力打压士族的最根本原因。
中元帝厉色看向杜骁骑,瞬间暴怒:“杜行简,尔竟敢带兵逼宫?”他伸臂直指对方,目眦欲裂。
那一刻,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伸出去的那只手,正在微微打着颤。
“臣不敢。陛下误会了。”杜骁骑急急说道,却不敢轻易下马,只能于马上揖手。
中元帝眼底沉沉,冷声道:“既称不敢,那你就速速退兵!”
杜骁骑面色骤变,一转眸间,便瞧见了杜光武似凉似热的脸。
他的后心,再度渗出了一层冷汗。
那个瞬间,他忽然就记起,他这个四儿子的身上,到底流着谁家的血。
难道说,那一段身世之秘,他……已然知道了?
杜骁骑的心重重一跳,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进来。
大口的浊气扑上面门,他的额头与脸颊瞬间浸了水意,冰冷的雨雪自头盔的空隙间卷入,他觉得整个身子都是冷的。
“布阵!”金御卫中,陡地传来了一声呼喝。
这声音惊醒了杜骁骑,他立时转眸,却见火把之下,银光大盛、冷芒森森,那枪阵竟是将杜骁骑并杜光武,尽皆圈进了其中。
“陛下,陛下,勿要听小儿妄言!”杜骁骑高声叫了起来,鼻尖竟急出了一层汗,在烛火之下泛起一片油光:“臣一片忠心可昭日月,倒是此子,绝不可信!”
他将马鞭指向杜光武,目光阴狠若野兽,身上的气息亦变得嗜血起来:“此子,乃桓氏血脉!”
中元帝的面色变了几变。
桓氏血脉?
这又是怎么回事?
他迟疑地看向杜骁骑,目中的狠戾换作了茫然。
可是,再下一息,他的脑海中蓦地窜起一段往事,一切豁然开朗。
“原来如此!”中元帝冷声说道,阴鸷的眼神先是看向杜光武,又转向了杜骁骑,“你父子二人,竟在孤的面前演戏?”
他怒目看向杜骁骑,面上满是震怒:“你不是口口声声说桓九娘已经病死了,且你与她并不曾育下子嗣么?怎么,此刻你那个根本不存在的儿子突然又冒出来了?好你个杜行俭,竟是埋藏着如此祸心,居然胆敢欺君?!”
第992章 欲何为
中元帝越说越怒,眼中直欲喷出火来,语声更如刮骨般尖利:“孤万没想到,你原来竟还打着别的算盘。你留下桓氏血脉,意欲何为?莫不是要等着孤失势之时,拿着这个去桓家请功?”他蓦地仰天大笑起来,复又飞快地厉下神色:“杜行俭,你这蛇鼠两端的卑鄙小人!今日你既现了原形,孤定叫尔有去无回!”
“不是这样的,陛下。不是这样的。”杜骁骑几欲急疯,满脸皆是油汗,拿马鞭的手不住颤抖。
他又说错话了。
是了,桓九娘已经被他派人杀了,当时他上报的消息是桓九娘病故,且亦没留下子嗣。
他留下了杜光武一命,就是担心有朝一日桓氏起复,怕不好交代,所以给自己留了条后路。可他却忘了,中元帝不是先帝,中元帝的疑心病,比谁都重。
杜骁骑瞳孔缩起,后心汗湿重重。
这禁宫之中,除两千金御卫外,另还有三千重甲铁骑。
那可是战阵中拼杀出来的精锐,纵然比不过桓氏铁骑,却也比他杜行简匆匆调度出来的这两千余府兵强上许多。
杜骁骑不由万分后悔。
早知今日,当初他就不该全部精锐送去泗水,到如今不仅血本无归,他杜行简更有可能命丧当场。
到得此时,杜骁骑已然顾不得其他了,急急将马鞭指向杜光武,高声道:“陛下请相信微臣。臣现下就诛杀此子,以解陛下之疑。”
中元帝神情一凝,手指亦是微动。
枪阵立时停止发动,金御卫立在大雪之中,如石像般挺立不动。
杜骁骑心下暗松,转首看向杜光武,狞笑道:“早知你不可信,幸得我早有准备。”
随着这阵话音,他身后的铁骑中蓦地传来了“轰隆隆”一阵巨响,其间还夹杂着木轮辗过地面的“吱哑”之声,声势极为惊人。
杜骁骑冷冷地看向杜光武,面色狰狞。
好在他多留了个心眼,备下了后手。
好在广明宫有人提前给他送了信,才让他知晓了真相。
若非如此,他又怎能赶得及将人马带进宫中,及时截住那秦六娘?
杜骁骑沉下了脸,冷笑一声,一拨马头,便隐入了千骑之中,赤袍金甲瞬间便被黑压压的兵士所淹没。
杜光武眸色微寒,脑中闪电般地记起一事。
“不好!是火炮!”他失声低呼,纵然语声极轻,却还是让旌宏与英宗同时色变。
众人俱皆凝目看去,便见杜骁骑带来的那大队铁骑,忽如潮水般往两旁散开,刹时间便退去了广场尽处,只留下了那十余座连珠巨驽,如怪兽般伏地而立,而在宫道的入口处,则飞快地驶来一辆巨型战车。
那战车由八匹毛色油亮的马拉着,车上架着黑黢黢的铁炮,那乌黑的炮口所指之处,正是秦素并杜光武等人。
“一炮三雷,定教尔广陵军尸骨无存!”重重铁甲之后,传来了杜骁骑阴厉的语声,“四郎,你且好生受着罢。”
语至最后,竟带上了几许得意,似是深为能亲手杀掉儿子而欢喜。
杜光武面色不动,只目注那乌沉漆黑的铁炮,面上倏然划过了一丝淡笑。
“当真想不到,我杜光武有生之年,居然还能与这大陈之重器,见上一面。”他摆了摆手中长枪,蓦地向前一指。
圆阵中响起“豁啷啷”铁器撞击之声,却是广陵军众将士俱皆将刀剑收起,同时解下了身后负着的长枪与圆盾,十卒为一伍,一面面盾牌层层架起,团团围住了中间的人马。
这一系列动作犹如行云流水,这些广陵军显是训练有素,快而不乱,那铁炮尚未停稳,圆盾之阵已然完成。
“将军实练得一支好兵。”英宗赞叹语道。
他在大唐时亦是武将,深谙练兵之道,此刻见状,心下极是佩服。
莫要小看这简单的阵法,能够如此迅速有效地布阵,一般的军队根本做不到。
这杜光武看着虽年轻,但却极有天赋,不过一年时间,便将广陵军练成了一支强军,只看他带来的这五六百兵卒,便可知真正的广陵军实力有多强,实不可小觑。
“此乃拒驽之阵,只不知用来对付铁炮,是否有用。”杜光武此时也已下了马,将坐骑交予了旁边的小校,神情十分淡定。
“能冲出去么?”黄源轻声问道,面上尽是焦色。
趁着那铁炮立足未稳,此时出击,或许能逃出生天。
旌宏闻言却是摇了摇头,眉头微蹙:“不成,你细瞧那驽机。”
黄源忙凝神细看,这才发觉,那十余台驽机架设得十分巧妙,分别朝向左、中、右、上四路,竟是将他们所有的路给封死了。
这十余台驽机,必须由英宗与旌宏二人同时出手,才有可能全部毁掉。然而,二宗一旦离开秦素,就凭广陵军,能拦得住金御卫枪箭双阵,护秦素无虞么?
黄源的鼻尖冒出汗来,不禁干咽了一口唾沫。
“圆盾之阵,可防驽机,只是那铁炮……”英宗喃喃自语,语声虽轻,众人却皆听在了耳中。
此时,那巨型战车终是停稳,车子下方伸出四只大铁爪,牢牢固定于地面,而那铁炮的炮口也始终瞄向那面由盾牌组成的圆阵。
秦素自人丛中瞧出去,却见那铁炮的口径直有两三掌大,乌黑的炮身被灯笼火把映着,泛出冷冷寒光。
以这战车之巨,就算是旌宏,只怕也难以第一时间将之扭转方向,而一旦失手,后果不堪设想。
他们这一群人,这一回怕是插翅难飞了。
“四郎,为父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把那妖女交出来,为父可饶尔不死。”杜骁骑狞厉的语声再度响起,夹杂着一阵得意的笑声。
杜光武并不答话,身形稳稳立于秦素侧畔,直若渊停岳峙。
杜骁骑等了一会,不见对方答话,重重地“哼”了一声,语声顿转乖戾:“那我儿便与广陵军共赴黄泉罢。”
杜光武单手持枪,忽尔侧首,向秦素一笑。
那张素常瞧来很是平凡的脸,在这一笑之间,竟有着别样的俊逸。
第993章 歌九霄
“臣也算仁至义尽了。日后论功行赏,公主殿下可莫要忘了臣的一片忠心。”杜光武低笑语道,眉目温秀,仿若邻家少年。
秦素被他笑得怔住了,数息后,方才点了点头,回了他一笑:“定然不忘。”
“好。”杜光武再度一笑,便转头望向阵前,神情瞬间沉肃,刹时间已是气息沛然,如山岳大河,竟是比宗师还要有气度。
秦素静静地看着他,不知何故,心底里居然出奇地平静。
在这一刻,她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平稳而沉。那有力的心跳,一下下撞击着她的胸膛。她的呼吸也再没了方才的急促,吐纳之间,有若寻常。
旌宏已然行至前方,将秦素揽在了身前,身后的巨盾则朝向炮口,英宗与黄源亦是面色凝重。
火炮之威,绝非血肉之躯可以抵挡。
然而,即便是血肉之躯,只消能护住秦素,他们也必须挡在她的前面。
这是李玄度与桓子澄下的死令,亦是他们职责所在。
空气仿佛凝结了,唯雨雪霏霏,绵密不息,于朔风之下狂舞。
那一刻,秦素的脑海中,忽然便现出了前世临死前的那一幕。
重生至今,步步为营,她竟是从没有片刻空闲,去好生赏一赏那浮世光景。
春来桃李,夏日莲荷,秋枫红遍时的漫山华艳、雪夜煮酒时的那一握微温,在她重生的这短短三年中,她竟是从无片刻真正静心赏玩。
她忽然就觉得,有些遗憾。
可惜,李玄度竟不在身边,她此时最想见的人,就是他。
她的面上浮起了一个笑,缓缓闭上了眼睛。
“轰”,巨响如雷击,重重捶向地面。
一股热浪迎面袭来,夹杂着肉身被火烤焦的气息,大片雪水扑上面颊,衣裙上瞬间便浸了水渍。
秦素听见,圆阵前方传来了低哑的闷哼声,然而,却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惨叫声响起。
巨响与热浪之后,便是一片寂静。
她张开眼,眼前是旌宏那张美丽又沧桑的脸。
她背上负着的铁盾,已然被轰碎了几个角,铁盾上端亦震出了龟裂的纹路。
“祖宗的,真厉害!”旌宏满不在乎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拭去了额角细汗。
方才那一炮,几乎轰得她站不稳。
“国之重器,果然非比寻常。”秦素的身畔传来了杜光武的声音。
她侧首看去,便见杜光武挺枪而立,盔顶朱缨微微带卷,竟是被那火炮的热浪给烤焦了。
可是,他的神情,却无一丝异样。
在那张平淡温和的脸上,看不出半点慌乱、气结或是愤怒,方才的他是什么样,现在仍旧是什么样。
气定神闲。
秦素的脑海中突然冒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