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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深宫缭乱-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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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冷冷一哂,“你才上值,就知道收受贿赂,想必是敬事房早有这个先例,你是依惯例办事吧?”
  “不不不,”嘤鸣是很讲江湖义气的,绝不会轻易拖累了敬事房的人,大包大揽道,“昨儿陈谙达教我规矩,后来他出去了一趟,景仁宫的宫女就是这个当口过来的。奴才刚到内务府,又听说宁妃娘娘是内务府总管富大人家的小姐,料想里头八成有她自己的规矩,也没好多问。陈谙达回来之后还怪奴才来着,说后宫这么多主儿,开了先例后头刹不住,要是个个送利市,差事就不好当了。奴才也后悔,可钱收都收了,也还不回去,只好下不为例了。”
  还下不为例,她倒挺会给自己找台阶下的。虽然她自圆其说,仍旧让皇帝看出了漏洞,“宁妃知道你的身份,贿赂你只给八钱银子,说不过去吧!她是不是得罪过你?”
  嘤鸣忙说没有,“奴才为人向来温存……”
  又是这句话,皇帝听了直皱眉。接下来该是什么?如果哪天让谁下不来台了,别纳闷,她是故意的?或许里头确实有她的算计,但宁妃买通敬事房是事实。皇帝最恨这种投机钻营的伎俩,算计别的还犹可,算计到他身上来了,这种事绝忍不了。所以不管她是不是成心的,宁妃一定要罚,至于她……
  没等皇帝想出惩戒她的好辙来,她很快就打算将功补过了,“奴才搅了万岁爷的局,奴才罪该万死。这会子时候还早,奴才这就去把绿头牌搬过来,万岁爷再挑一回也来得及。”
  皇帝说算了,“朕如今还有什么兴致?”瞥了她一眼,重又垂下了头,“看见你朕就眼晕,你下去吧……下去吧……”
  后面那句下去吧,简直有放弃抵抗的无奈。嘤鸣退出来的时候,三庆朝她看了眼,笑得十分有深意。嘤鸣也没多思量,略欠了欠身,就出来找松格了。
  松格是看着宁妃拿大铺盖卷卷着,送出养心殿围房的。她说:“好家伙,就剩个脑袋在外头,太监扛着她走,她在被卧里头哭鼻子。再大的款儿,万岁爷跟前算什么呢,触怒了主子,还不是给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嘤鸣什么也没说,不过笑了笑,叮嘱松格仔细祸从口出。
  皇帝御幸叫免了,她也不必留在这里了,带着松格从养心殿和慈宁宫之间的夹道回去。十五之后的月亮依旧鲜亮,她们踏着清丽的月光走在青砖甬路上,嘤鸣忽然说:“松格,你瞧我,是不是和原来不一样了?”
  松格说没有,“您还是原来的您。”
  嘤鸣心里有些煎熬,她记得以前的自己,没有那么强的好胜心,也没有那么睚眦必报。像那个宁妃,只因刚抵达巩华城那晚说过她的坏话,她逮住了机会,就给了人家这么大的教训,事后想来似乎太过分了。
  可松格并不这么认为,有些人自觉了解自己,其实人在不同的处境下,有多种不同的选择。当初在府里,都是自己家里人,没有谁存着歹心,也没有真正的恶语相向,所以你不必提防别人会在你背后狠狠捅上一刀。可是进了宫就不一样了,这本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单看老佛爷这程子的手段,就知道帝王家这碗饭不好吃。
  那天在巩华城,她主子伺候太皇太后和太后进了寝宫,她在人堆儿里头,把那些嫔妃嚼的舌根听了个分毫不差。就是这位宁妃,又是庶女又是吊膀子抢姐夫的,把她主子说得十分不堪。她气不过,回去告诉她主子,她主子一向沉得住气,劝她别声张,时隔一个月,终于让宁妃为口舌之快付出了代价。
  松格见她垂头丧气,便好言安慰她:“您不是变了,您只是做好了在宫里活下去的准备。这世上受人欺负还笑脸相迎的,只有傻子,您又不傻。这会子不立威,将来您当上皇后她们还这么挤兑您,到时候你碍于身份不好坑她们,何不趁着眼下还是白丁,让她们知道您不好惹,将来才能老老实实的,不出幺蛾子。”
  嘤鸣惊讶于这丫头的见地,进宫这么长时候,俨然已经做好了升格为大宫女的准备。想想也是的,世上的一再忍让,通常都不是以好结果告终,她要是叫人看轻了,将来只怕不上不下,日子像深知一样难过。
  后来大概碍于宁妃因那件事儿受罚的缘故,上牌处就再也没人来送银子抢好位置了。嘤鸣向瑞生致歉,说:“谙达,我对不住您,断您财路了。”
  没了进项当然不是好事,但转念想想自己没受任何处罚,且这位等封后诏书一下,自然也要归她的位去。绿头牌还是要翻的,有行市就有钱财流通,因此瑞生毫不担心,呵腰笑道:“姑娘快别这么说,这不是折奴才的阳寿吗!您局器,一个人把罪全认了,我这儿七钱银子您最后也没供出来,奴才感激您呐!”
  嘤鸣笑着接过了银盘,“我这人没别的,就是讲义气。”
  讲义气的人豪迈地搬着银托盘进了养心殿,低头看看,发现里头确实没有宁妃的牌子了,一时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儿。这回的膳在东暖阁用,她走上栽绒毯还要按部就班,皇帝有了前车之鉴忙摆手,“一应章程全免,你端过来就成了。”
  嘤鸣得了特赦很高兴,寸步留心着把绿头牌呈到了皇帝面前,眼巴巴看着他的目光在那十几面牌子上游移,她舔了舔唇说:“万岁爷,您今儿挑谁呐?”
  皇帝觉得她没安好心,“你看朕应该挑谁?”
  她努了努嘴,“奴才没和旁的小主打过交道,就认识春贵妃。要不您还是挑她吧,她才进宫的,主子应当多关照她才是。”
  结果皇帝收回视线,寒着脸说了句“去”,嘤鸣不免有些纳罕,今儿又不翻牌子了?他早前说太监送膳牌叫他没兴致的,如今换了她,这是彻底要把这项公务戒了啊?
  无论如何叫去了,她的活儿就完了。嘤鸣却行退出了暖阁,德禄正在门外边等着她呢,见了她打听今晚上谁进幸,嘤鸣说叫去了,正想琢磨闲下来该干什么好,听见德禄幽幽叹了口气。
  “谙达怎么了?”
  德禄垂着眼,快速地眨巴了好几下,“小富闹肚子,这会子在他坦挺尸,今儿上夜怕是不成了。”
  嘤鸣哦了声,她很晓事儿,懂得这些御前老油条的弦外音,便道:“横竖我闲着,今儿替小富谙达一回也成。”
  “哎哟!”德禄说,“那怎么好意思的,让您替那猴儿崽子。”
  嘤鸣笑了笑道:“不碍的,不就是熬一宿么,明儿上半晌我还能睡呢。”
  德禄自然求之不得,搓着手说:“那就谢过姑娘啦,也用不着一宿不睡,就是主子万一有什么要务吩咐,您给拿个主意就成。您不必端茶递水,夜里住在体顺堂,回头万一有事儿找您,隔窗户喊一声儿您就听见了,方便。”


第48章 大暑(3)
  有时候嘤鸣也不明白; 那些御前的人,也学太皇太后一样尽力把她往皇帝眼皮子底下凑,究竟哪儿来那么大的胆子。
  她和皇帝不对付; 别人不知道; 御前的人最清楚。打她进宫头一天起; 皇帝就鼻子不是鼻子; 眼睛不是眼睛。有时候她就琢磨,是不是两个人天生八字犯冲呢,一回她上寿安宫请安; 特意旁敲侧击问过皇太后; 宫里兴不兴合八字这一套。
  皇太后说怎么不兴,“非但兴; 还比外头厉害呢。”
  宫里有钦天监,专管观察天象,推算节气。当然这是比较上台面的说法,钦天监的能耐远不止此,说得通俗些; 他们是御用的算命先生兼阴阳生,合婚排八字,批殃榜看风水,几乎无所不能。为皇帝合婚; 可算是头一等的要事; 通常两个八字要经监正、主簿、五官灵台郎反复推演。没有犯冲; 上上大吉的作为首选。
  “当年我进宫前; 也是经过推算的。”太后笑着说,想起头回从察哈尔进京,一路上风尘仆仆却满怀待嫁的春心,那时候连风好像都是甜的。
  太后回忆曾经,却发现嘤鸣神情困惑,她怔了下,不由叹息:“别犯嘀咕啊,八字相合是最起码的,至于两个人兴趣投不投,合不合脾胃,那都靠个人经营。我知道你在琢磨什么,不明白我和先帝爷合出了上上大吉,先帝爷怎么还是不喜欢我,连一儿半女都没留给我……这种事儿,真不好说,为什么我瞧见你和皇帝乌眼鸡似的,我一点儿不担心呢,因为你们相互有往来,吵吵闹闹的感情不就来了么。我呢,和先帝爷当真是对坐着说不上一句话。”太后想起那段时光,苦闷地嗳了声,“他看我像储秀宫的呆头鹿,我瞧他像乾清门前的耷耳朵狮子,就是两两不对付。其实我到这会儿都觉得自己没什么不好,可是男人瞧不上你,为什么呢,没有为什么,毕竟瞎了眼的男人也是有的。”
  太后偶尔会有极其心直口快的时候,嘤鸣这回听出了她话里的怨怼,其实这已经算是很克制了,按着她的心意,可能更想说的是眼界很高,奈何死得很早。他这会儿都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自己还长命百岁地活着。活着就是赢家,先帝的短命,谁知道是不是报应。
  嘤鸣和太后敲边鼓,“奴才和万岁爷总是说不上两句就要闹起来,其实是因为我们八字不合吧!”
  太后却道:“胡说!老佛爷再三叮嘱钦天监仔细推算的,七个人排了三天,每个人排出来都是天赐良缘,就算目下合不到一块儿去,最后也还是会有好结果的。”
  嘤鸣很失望,连借口八字不合都不成功,这辈子无论如何是要和皇帝捆绑在一起了。
  另外太后还告诉她一个更加绝望的消息,“你们的姻缘里有贵人,贵人扶持,哪有不成的道理。”
  嘤鸣枯着眉笑,心想贵人确实很多,老佛爷和太后,还有御前三宝,德禄小富三庆子,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想尽了一切办法,要把她和皇帝凑成一对。
  德禄也在笑着,管事的太监,心思细得针尖似的,揣着袖子说:“我在前头明间里上夜,专管半夜军机值房的差事,这头穿堂往后全交给您了,您受累多担待。”说着又瞧松格,“松格姑娘按制是不能在养心殿过夜的,回去吧,睡个囫囵觉,真是有造化。”
  松格呆呆看着德禄,无话可说,最后纳个福领了命。
  其实军机值房半夜哪里来什么机务要传递,又不是逢着水患旱灾,或是边关告急。八百里加急在这风调雨顺的年月里是不存在的,所以德禄在夸松格有造化的时候,自己也偷着乐了一乐,今儿夜里自己也能眯瞪两回了。
  当着御前的太监,外头风光里头苦。早前他刚进宫的时候站班儿,静谧的午后,宫里一点儿响动都没有,人在那儿侍立,就觉得眼皮子千斤重,不消一弹指,魂儿能从头顶上飘出去。一旦崴了身子,接踵而至的可能就是一个嘴巴子。太监在主子跟前是奴才,学徒的奴才在掌事奴才跟前,简直就不算是个人。总管太监要瞧你是不是有出息,才决定是否提拔你,这项考核从各处着手,梳头、端茶、穿衣、传话、回事……对于德禄来说,最难的就数站班儿,那时候年轻老爱打瞌睡,最后没法子,每季领穿戴的时候,他就往大了领鞋,因此别人都说他人不高,老大的脚,干什么呢,脚尖里头装苍耳。打瞌睡的时候脚趾头往前顶一顶,立马能把你扎精神了,他就靠着这个法子,熬过了一个又一个难耐的午后。
  如今当了管事,虽不必像当下差的时候站班儿看门,但要懂得看眼色,会琢磨主子心意。要是主子冲你使了半天劲儿,你一脸茫然什么都不明白,那主子要你干什么?伺候万岁爷就得胆大心细,急主子之所急,那位是天下之主,和别人兴许还能商量着来,和怹老人家不能。主子爷是办大事儿的,面子第一要紧,他没吩咐的你想到了,主子看在眼里,知道你的好处,那就行了。
  德禄迈着鹤步走进了东暖阁,这会子正是万岁爷预备小憩的时候。三庆在边上整理文书,万岁爷搁下御笔站起了身。
  “主子,才刚姑娘和奴才说话儿来着,奴才说小富今儿身上不好,姑娘真是个敞亮人儿,怕咱们值上倒不过来,自愿给主子上夜。”
  皇帝听后略怔了下,神色倒也如常,只道:“昨儿缴了她八钱银子,只怕这会子正怀恨在心呢。”
  德禄说不能够,“姑娘的心胸,主子还不知道么。她伺候主子也是一心一意的,不过初来乍到,难免闹些笑话,等时候一长,自然如鱼得水。”
  皇帝哼了声,再没说旁的,举步朝后头寝宫去了。迈过穿堂的时候看见她站在体顺堂前的阴影里,纤细的身形,黑鸦鸦的大辫子,身后是一片浩荡的光瀑。皇帝顿住了步子,揣测她是不是也动了一点心思,开始留意皇后份例的屋子了?
  正想着,她转过身来,一眼就看见了他。皇帝避让不及,只得装作从容的模样走过穿堂,到了明间檐下停住了问她:“听说你今儿夜里顶替小富?”
  嘤鸣说是,“奴才给主子上夜,主子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奴才。”
  皇帝听了她的话,忽然心头一动,只是不敢想歪了,还得硬找出话来挤兑她:“吩咐你?你会端茶递水,还是会捶腿打五花拳?”顿了顿想起来,“对了,你会端茶递水,爪尖烫焦了也不知道扔,是朕看扁你了。”
  嘤鸣气不打一处来,心道因为你才被你皇祖母考验,你还说上风凉话了?可是要反驳,就得牵扯上皇后的位分,她这会子也不想提那桩,便夹着尾巴做小伏低,充分展露出了狗腿子的做派,“扔了老佛爷该让奴才家去了,奴才还没伺候够万岁爷呢,不忍离去。”
  不忍离去……她是说漂亮话,可在皇帝听来,又是另一番滋味。他蹙眉看着她,竟感觉到一丝悲哀,如果自己发话让她出宫,恐怕一眨眼的工夫,她就跑得没影儿了吧!
  嘤鸣看见皇帝神色凝重地进了明间,又日新的窗户开了半扇,天儿很热了,他歇觉从来用不着人打扇子,有时候她简直要怀疑,这人是不是天生冷血。
  嘤鸣自己扇了两下扇子,也没往心里去,转身进了体顺堂,这是个面阔五间的格局,相当于后殿的东耳房。养心殿里的屋子分隔成紧凑的小间,并不像外头人想象的那样,皇上一个人住在四面不着边的大殿里。这里的一桌一椅都精美工细,紫檀的木工物件,还有宝石花盆景西洋钟,无一不显示出帝王家的尊崇与奢华。
  主子歇了,她不能歇,西梢间里有个书架子,上头摆了些书籍,她闲来打发时光也爱看书,不过进了宫,这种消遣几乎没有了,一得了空就是做针线绣花儿。
  她搬了张椅子,坐在书架前看书。夏天的轻罗柔顺垂坠,衬得侧影单薄。一墙之隔的万岁爷也没有午睡,一个人慢悠悠在屋子里打转,也不知在思量什么。
  德禄抱着拂尘,在穿堂的抱柱后看着,心里不免有些感慨,将来帝后的心境大概也就是这样了。万岁爷面上沉稳,其实热血满怀,没有热血的人执掌不了万里江山;嘤姑娘呢,道心如恒,享受俗世的精致生活,有两道迷人的眼波,一颗超然物外的心。某种程度上她和皇太后很像,所以太后才格外喜欢她。这世上的喜欢从来不是无缘无故的,要么出于瞬间的怦然心动,要么就是遇见了另一个自己。
  热啊,心静自然凉全是蒙人的。午后一点儿风都没有,满世界就像个蒸笼,德禄站在那里汗如雨下,觉得自己快要熟了。不远的慈宁宫花园里树木参天,树上的唧鸟扯开了嗓门叫唤,庞大浩瀚的声浪,能传出去几里远。蝉闹得越欢,就越叫人心烦,这种心烦点灯熬油般,到了傍晚时分才逐渐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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