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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锦色盈门-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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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兰蹙起眉头来,望向李婆子。李婆子紧皱着眉,抬手把雪兰朝巷子里拉,“进来,我有话和你说。”

    雪兰想去甩开李婆子的手,却低头看到李婆子那双干枯的手背上暴出了几根青筋。

    那双手,曾为她做过饭,给她缝过衣,作势朝着她扬起过鸡毛掸子……

    八年来,只有李婆子和她相伴。冬天的棉衣,夏天的单衣,从不曾短了她的。那些衣服虽也是粗布衣裳,却是李婆子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往往是还未到季节,李婆子就已经把衣服备好了的。

    这八年来,李婆子虽也骂她,却常常是雷声大,雨点小。她虽也拧过雪兰的耳朵,也曾把鸡毛掸子挥舞得勤快,却也没哪一下真正落在雪兰的身上。

    就是这样,雪兰渐渐习惯了和李婆子斗嘴着长大。也就是这样,让她和李婆子心内里早扎下了相携生存的根。

    雪兰手上的劲小了许多。她扬起脸来,眼里却忽然泛起水光来。

    李婆子还是一样不会说一句顺耳的话,闷声骂起雪兰来,“别嚎丧,我可不愿意见这个。”

    雪兰吸了吸鼻子。

    李婆子一向如此,嘴上的话没一句顺耳的,嗓门也出奇的大,却从没对她如何。比起满口仁义德行的叶府上人,李婆子不知道要强出多少倍来。

    李婆子骂着,还是伸出手来,用手背抹掉雪兰眼里的泪,声音也轻柔了许多,“你个小蹄子好生听我说,我觉得你要借着这次机会,回去,回到叶府里去。”

    雪兰还要反问,李婆子抬手制止住雪兰的话,脸上的表情凝重起来,声音也低了下去,“你难道不想报海姨娘的仇了么?”

    这是八年来李婆子第一次和雪兰提起海氏来,雪兰一怔。

    李婆子轻轻叹口气,“我虽是庄子上来的人,却也听说了海姨娘的事。外面传着海姨娘是产后血崩,新出生的小公子也夭折了,可是我觉得这事里透着蹊跷。怎么好端端的人说没就没了?说新生的孩子夭折,我便不能全信,更别提海姨娘产后血崩之事了。我打听得来,说当年海姨娘生产之后,连郎中也没去请。岁县虽不比京城,却也有郎中,依府里的势力,请来个郎中不在话下。”

    李婆子说着,望着雪兰已经苍白了的脸色,稀疏的眉毛也皱紧了,“我说句难听的话,就是血崩,请郎中来了,拿参吊着,也会让人再挺个个把时辰、小半天的……那么,就是老太太容不得海姨娘了。可是,到底是什么样的恨,叫老太太容不下一个小小的姨娘呢?毕竟,老太太把手伸进儿子的房里,这样的事在有些体面的勋贵人家是极不屑做出来的。”

    李婆子抓紧了雪兰的手,“从前这些话我不敢和你说,因为你年纪小。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你大了,而且,你也是个聪明人。”

    李婆子说着,眼里有些发红,声音更加低沉,“我被遣到这里带着你时,从传话的嬷嬷嘴里,我就看出叶府待你的态度了,他们就想把你扔在这里不管了。你也本是侯门小姐,却在这乡野地方成长,我心里觉得你可怜。但是,我却是不敢当人的面待你好。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我已是土埋半截子的人了。”

    李婆子低下了头,把额角一缕垂下的头发别在耳后,“叶府里并非年年祭祖,今年来祭祖,想来是叶府里发生了什么大事了,十有八九还是好事。”李婆子抬起了头,眼神灼灼的望着雪兰,“我今日唤你一声‘二小姐’……”

    雪兰听了这句“二小姐”,心头一颤,张嘴想止住李婆子的话,却没说出一句话来。

    李婆子红堂的颧骨皱了皱,似乎要笑。最终,只有一行浊泪顺着皱纹流淌下来。李婆子的手握紧了雪兰的手,“二小姐,若是你再不回去了,任由府里头给你随便寻个人家嫁了,你真就是再没机会把这事弄个水落石出,更不能为海姨娘报仇了!”

    报仇!

    六岁那年,雪兰就发誓要为海氏报仇。这八年来,她从没忘记过海氏死前的那一幕。

    雪兰的牙齿叩得格格响。

    正如李婆子所言,如果自己真错过了这次机会,及笄后,叶府随便把她许给一个什么人,她就再没有什么机会找到陷害海氏的那个人了。想想海氏死之前的惨状,雪兰心如刀绞。

    雪兰朝巷口处叶府祖宅的方向望去,那只石狮子似乎没了往日的木讷,远远望去,显得狰狞可怖。

    雪兰咬紧了牙,回府去,为自己的娘报仇!

    雪兰走向叶府的祖宅,袖下的粉拳紧紧握着。

    “妈妈,我……回去!”


第八章 闺秀

    雪兰听李婆子和她说过了,这次回来的是叶府的大少爷,也就是自己的嫡兄和一位管事嬷嬷。至于那嬷嬷到底是跟在谁身边的,却不得而知。

    李婆子的意思是,管事嬷嬷和大少爷一同来,十有八九是因为雪兰住在祖宅里,只大少爷一人回来,多有不便。

    雪兰一句话没说,只冷冷一笑,走进了叶府祖宅的角门。

    相比往日的见不到一个人影,今日叶家祖宅里倒是人多了许多。正厅前立着几个服侍的丫头婆子,虽多了许多,却没有丝毫声响。

    丫头见雪兰和李婆子走进来,忙打起门上的竹帘,雪兰走了进去。

    一进门,雪兰见一个衣着华丽的妇人坐在正厅里下首的太师椅上,妇人大约四十左右岁的年纪,她正端着茶杯喝着一口茶。

    雪兰猜想着会不会是当年的冯婆子,可是抬眼看时,却并不是。观其衣着打扮,眼前的妇人就该是有些体面的仆妇了。

    坐在太师椅上的妇人听到了动静,抬起了头,见雪兰进了来,妇人从座上站了起来,向雪兰福了福身,“奴婢给二小姐请安。”

    有这妇人带了头,她身边的仆妇们纷纷福身给雪兰请安。

    雪兰还不及叫起妇人,她身边传了极轻的吸气声、安静的前厅里出了这样一个声音,倒让所有人都看向发声的那人。

    那人正是被雪兰讹诈过的仆妇,她怔怔的望着雪兰,半晌回不过神来。

    雪兰不再理会领头的妇人,朝着呆愣愣望着自己的仆妇,扬了扬嘴角,“你认得我?”

    仆妇把如扎在雪兰身上的目光收了回,先偷眼看向正给雪兰施礼的领头仆妇。一道凌厉的目光之下,仆妇低下了头去,“奴婢……不认得二小姐……”

    逼得这仆妇睁着眼睛说起瞎话来,倒让雪兰重新看向正当中的妇人。

    雪兰长于市井,比别人多了几分看眼色的本事。她已料定,此人绝对不一般。想来她已经想到了马车前的那事,只一个眼神便压下仆妇,不仅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在叶府里还有一定的地位。

    “起来罢。”雪兰迈着方步走到正座在上,架着胳膊就坐在那里望着面前的一众人等。

    下面仆妇的眼睛都有些发直。

    这就是叶府的二小姐?侯门千金?瞧瞧她这架式,丝毫没有大家闺秀该有的莲步轻移,落落大方,更不要说千金仪态了。

    几个胆大的仆妇瞪大了眼睛,望向正座上的那人。

    已是粗布麻衣,腿上的布裤被长袜裹在其中,只在腿腹处扎了个简单的结。头发被帕子紧紧包着,脸上不着一点胭脂水粉,眉目虽秀丽,却没有半分千金小姐的通身气派。再看看她那一双天足,也不知遮挡一下,大大方方的露在众人面前,快比上府里爷们的脚了。

    明明是位姑娘家,她却如街头的小痞子一样,叉着腿,两只手搭在太师椅上,下巴扬着,眼神坦荡得不能再坦荡了,似乎她生下来就该是这么一副德行。

    最让人受不了的是,她那不住的颤抖着的腿,颤得众人眼发花。

    座上的二小姐见众人正呆望着自己,居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咧嘴朝她们一笑,“怎么?你们这么看我,是因为没见过倾国倾城的美人么?”

    倾国倾城?所有的仆妇都恨不能替眼前这位二小姐找个地缝钻进去,一个姑娘家将嘴裂得快瞧见后槽牙了,还好意思粉饰自己是倾国倾城?她们现在只想先给这位二小姐讲讲什么叫做“笑不露齿”!

    可以不论天资,可以不谈仪态,但是人总该有自知之明罢。看二小姐这一身打扮,顶多是个乡下的丫头。连府里的三等丫头都不如,她居然还好意思说自己倾国倾城?!倾国倾城的人都是这般尊容的话,她们宁愿立刻死掉。

    话再说回来,她们难道真是一群没见识的奴才们么?硕大的京城里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不说别人,就是家里的几位小姐,随便拉出一位,容姿都会甩出眼前这位如地痞二小姐一条街去!到底是谁给了她这么一份顶天立地的信心?!

    一个仆妇口水没咽利落,终于被呛得咳嗽起来。她还不敢大声咳嗽,半忍半咳,越发憋得厉害。

    雪兰也不恼怒,听了这一阵半憋着的咳嗽声,微微笑起。她要的就是惊倒叶府里的人,惊得如雷劈才好。

    又是一声咳嗽之声,发自领头的仆妇。这一声之下,再没半点声响,所有人都垂下了头去。

    雪兰对面前的仆妇越来越有兴趣,她沉默片刻,扬起杏目微笑道,“你们来做什么?”

    领头的仆妇脸上挂着恭敬的浅笑,躬身回话,“回二小姐的话,老太太有命,命大少爷和奴婢回来祭拜先祖。”

    雪兰点了点头,目光落在轻敲在太师椅扶手的两根手指上,“你们准备在祖宅里住上几日么?”

    妇人轻笑,“我们明日便回去。”

    也就是说,雪兰只有这一天的时间。

    雪兰眯了眯眼睛。她要在这一天的时间里,让叶府的人带她回京城去。

    “哦,我可以帮着你们张罗一下,我到底是在岁县住了八年呢。”雪兰心里想着从哪里插手才好。

    妇人忙笑道,“倒不用二小姐忙什么,不过两日的功夫,该备下的,府里早备了来,奴婢都准备的妥当了,只待祭了祖先,我们便回京城去。”

    话里话外没一句要带雪兰一起走的意思。雪兰心下冷笑,看来叶家真打算把她丢在这里不管了。

    雪兰望了一眼四周,“大哥哥呢?不是说大哥哥也一道来了么?”

    嫡长子叶建舒,是夫人林氏所生,比雪兰大三岁,算来今年该十七岁了。雪兰对这位嫡兄印象并不深,只记得他在很小的时候,就被祖父抱到书房里读书去了,很少和她们姐妹一处玩。

    “大少爷偶感风寒,已经被安置在后院里了,药服了下就歇下了,待明日好些,便可祭祖了。”

    雪兰点头,又重新打量着眼前的妇人,“说了半天,我还不知道你是谁呢。”

    妇人恭敬的回道,“奴婢是跟在夫人身边的,奴婢小姓陈。”

    雪兰挑了挑眉。

    夫人自然是自己父亲的正妻,沐恩侯夫人林氏。雪兰记得,林氏身体羸弱,常年服药,对自己这个庶女却也是极尽慈爱,不曾刻薄过海氏和自己。可是,当年常在林氏身边行走的嬷嬷是四十左右年岁的王嬷嬷,怎么现在是个陈嬷嬷呢?

    雪兰定定的看着陈嬷嬷,“你是跟着夫人的?我记得,八年前母亲身边倒是有位王嬷嬷和张嬷嬷,却并未见过你?”


第九章 谋略

    陈嬷嬷微微躬身,“回二小姐的话,先夫人已经病逝了,奴婢是现在夫人身边的嬷嬷。”

    雪兰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母亲她……病逝了?”

    陈嬷嬷身子又低了低,“是的,先前的夫人已经病逝七年多了。”

    雪兰皱紧了眉头。七年多了!那么就是说,海氏和自己被弃在祖宅不久,林氏便病逝了!那么,叶府现在的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而叶府里掌握庶务的又会是谁?已经过去了八年了,当年的事再查起来会不会难上加难呢?

    半晌,雪兰才笑了笑,“好罢,即是大哥哥病着,我便不去打扰了。祖宅这边的事,嬷嬷只管问李妈妈好了。”

    雪兰说着迈步走出前厅去。

    黄昏时分,陈嬷嬷服侍着未露面的叶建舒用饭去了。雪兰闷声不响的跟着李婆子在后院用起了晚饭。

    李婆子见惯了雪兰胡闹耍宝的模样,今日见她忽然安静下来,也知她为回府的事忧心。

    李婆子忍不住低声劝道,“虽也是紧急,你也别太忧心了。若是能想出法子回去最好,若是回不去,”李婆子看着雪兰粉红的脸颊,“我也愿意跟着你到你婆家去。我虽只是奴才,也想在我活着的这些个年头里暗中护着你。”

    雪兰抬起头,对上李婆子定定的目光,手握了握李婆子的手,温和笑起,“妈妈,我知道你为我好……”

    李婆子紧抿着的嘴角依然垂着,神色凝重。她扭头朝门外看了看,叶府的人似乎并不在意雪兰和李婆子,连行走的仆妇也没有一个。

    李婆子的声音压得极低,“府上不比别处,你要处处小心。而且,”李婆子推开雪兰的手,身子却凑到雪兰,眼神里满是担忧,“你要记得,有些人表面上良善,心内里却极恶毒。有些人表面凶悍,却不一定就非善类。任他是谁,你都要用心去瞧。”

    用心去瞧。

    是的。李婆子就是这样的人,她面上待雪兰很凶,骂声能传出半条街去。可是,心地却是极善良的。

    雪兰望着李婆子,重重的点点头。

    李婆子望了眼埋头用饭的雪兰,不由得皱紧眉来。

    小小年纪,被弃在了祖宅,本是侯门千金,却跟要努力自谋生计,和小城里的小子们一样出去赚钱。想想这些,李婆子的眼圈又半红了起来。

    李婆子吸了吸鼻子,把用袖口抹掉眼角的泪,低声问雪兰,“你想好怎样回去了么?”

    雪兰从破了一角的大饭碗里抬起脸来,勾了勾嘴角,神秘一笑,“妈妈放心,我早已经想好了对策,妈妈不必担心。”

    李婆子呆了呆,看雪兰一个劲的往嘴里扒着饭,李婆子心里疑惑不已,到底是什么时候她想到对策的呢?

    这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李婆子醒了来,先去了里间看雪兰。令李婆子意外的是,雪兰并没有在里间。

    这人去哪了?

    李婆子不由得着急起来,隅中时分,叶家大少爷定然会祭祖,祭过了祖,无事叶府的人也不会在祖宅里多坐那么半刻,到时候雪兰若是还想不出法子来,真就是没办法借着这个机会回去了。

    李婆子正在着急,外面有一个仆妇走了进来回话,“李妈妈,陈嬷嬷叫我来请二小姐,巳初大少爷要祭祖了,吉时是耽误不得的。”

    “哎,哎……”李婆子一面答应着,一面勉强笑了笑,“我一会儿就服侍二小姐过去,不……不会耽误吉时的。”

    仆妇转身走了。

    李婆子急得直差跳脚了。

    正在李婆子急得团团转时,雪兰甩着宽大的衣裳从外面回了来。李婆子一见雪兰回来,大喜过望,上前抓住了雪兰的手,就往里间带,“小蹄子,你可算回来了,快快,换上一件体面的衣服来,前面祭祖的时辰要到了。”

    雪兰嘻嘻笑着随着李婆子进了里间,李婆子见没人,低声问雪兰,“都到现在了,你到底有什么好法子回去啊?”

    雪兰往座位上一靠,笑起来,“妈妈,您老就放心罢,叶府我是回定了。”

    李婆子还要细问,却听到脚步声了。几个叶府里的仆妇又来请雪兰了。“我这就去了。”雪兰把最体面的衣衫穿好了,抬手推开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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