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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大明金主-第1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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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月里的空气清冷,徐元佐拉了拉身上的棉衣,突然想到了皮草,又想到了辽货。再过几年或者十几年,崇明沈家就会依靠宋朝海贼、元朝大官朱清先生定制的航线,贩卖北货,真正踏上发家致富的道路。在原历史剧本中,沈廷扬能够拿出自家的一百条大沙船组建国家海军,也是那时候打下的基础。
  从沈家现在的情况看,做出这项决策,将家族力量集中在北洋航线的人,多半就是表姐沈玉君。
  徐元佐从侧面偷看沈玉君,笔直的山根撑起了整张面部轮廓,常年的劳心劳力让她显得心事重重。或许自己出现得太早,再过十年,这位女强人多半能完成人生积累,绽放出瑰丽的焰火了。
  “你看什么?”沈玉君突然扭过头喝问。
  “其实你挺好看的。”徐元佐坦然道。
  沈玉君干咳了一声,垂头看着地上的月影,心中闪过一丝羞涩,旋即又被萧索填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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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二 决策

  临近年关,唐行的仁寿堂总部只有两个老仆维持日常清扫。
  账房里的账目已经全都封存,跟银子一起藏在某处地窖里。徐元佐带着沈玉君简单参观了一下小院,让沈玉君大叹松江人抠门小气——硕大无朋的仁寿堂,竟然用这么小的院子,就像一头大象蜷缩在螺蛳壳里。
  在小会客厅里,徐元佐搬出全套的法律文件,逐一为沈玉君解释说明。包括条款背后的逻辑推理,也毫无保留地讲了出来。谁都能略费小钞就搞到仁寿堂的全套契书,但是要想知其然更知其所以然,就没那么容易了。
  沈玉君在听了条款背后的逻辑之后,不得不承认徐元佐果然超越了普罗大众。或者用演义话本里的形容,简直如有神助。一条看起来是多余的文字,却从异乎寻常的角度封死了可能存在的漏洞。
  然而听完了徐元佐的介绍,沈玉君却是更恐惧了。
  这种恐惧如影随形,让她一路上都没有舒开过眉头。
  ……
  沈本菁坐在书房里,故作镇定地喝着茶。他刚刚听完了女儿的回报。虽然此行的目的没有达成,但是徐元佐指出的路线确实值得考虑。而且听了沈玉君的转述,沈本菁益发觉得徐元佐开合资公司的建议的确不错。
  “你最后怎么说的?”沈本菁问女儿道。
  沈玉君轻轻摇了摇头:“我只说回来禀报父亲知道。他给了个死话,说是愿意拿出八万两入股。”
  “你如何看这个?”沈本菁拍了拍桌上的契书。
  沈玉君整整想了一路,脱口而出道:“若是他真要违约,咱们也拿他没有法子。不过换到他那边想想,其实他更该怕我们。”
  沈本菁面无表情,手指轻轻摩擦着茶碗边沿。
  “如果两家合资开了公司。最大的资本就是船和人。”沈玉君道:“他投入的八万两银子,以及咱们投进去的银子,最后也是要变成船的。他又没有人,所以公司资本其实是在咱们手里。为何咱们怕他违约,而他不怕咱们违约呢?”
  ——因为咱们家没有当官的,而他家背后站着半个朝廷呐。
  沈本菁心中暗道。
  沈玉君当然也看到了这点。她继续道:“如果他敢有何异动。咱们也能撕破脸皮,到时候大不了鱼死网破!以他那般谨慎小气的性子,断然是不会走这条两败俱伤的路子。”
  “沈徐两家并无深仇大恨,无非就是父亲与姑父有些间隙,他总不可能砸八万两银子,就为了害得咱们家破人亡。”沈玉君缓了缓,又道:“而且我看他与姑父也没不像是父子情深的模样。”
  沈本菁想到这笔陈年旧账就有些胸闷。他自认没有任何对不起徐贺的地方,当初恩断义绝乃至十数年不往来,说穿了就是年轻气盛。不肯相让。他无奈道:“当年我与你姑父其实也算要好。只是后来他染上了滥赌的毛病,我管得太多罢了。”
  沈玉君多少听说过这些旧事,道:“如此就更不用担心了。徐敬琏早睡早起,文武兼资,亦不饮酒寻欢,更没有赌博犬马之好,想来跟姑父不是一路人。”
  沈本菁道:“徐贺能生出这样的儿子,是他造化。”他本是随心感叹。却引来沈玉君的心病。
  沈玉君鼻根有些发酸,强笑道:“父亲。此事还要您做决断。”
  沈本菁站起身,在屋里踱了两步,道:“若是利害如此清晰,想来你也不用纠结许久。且说说你的顾虑。”
  沈玉君声音一沉:“徐敬琏才能过人,眼光深远,手段果决。宛如林中猛虎,海中蛟龙。孩儿跟他走在一起,总是有些畏惧,好像随时都会被他吞了一般。”她话一出口,发觉颇有歧义。连忙解释一句:“是怕家业被他吞了。”
  沈本菁轻轻一笑,正待说话,突然听到外面传来熟悉的咳嗽声,正是自己父亲驾到。
  沈老太爷拄着拐杖,脚下却仍旧康健。作为白手起家的老掌柜,他已经多年不问家务事了,平日里也不涉足儿子的书房。
  沈本菁连忙出去迎接,搀着父亲手臂进来。
  老太爷往太师椅上一坐,问道:“最近可是有甚么大事?”
  沈本菁微微欠身,将沈家面临的机遇与徐元佐的提议都简略说了一遍。最后他道:“若是能够运送漕粮,年入万金尚是次等的,首要是与官家往来,日后能多条上进之路。”
  沈老太爷望向孙女,道:“这是好事啊。你在愁些什么?”
  沈玉君行了礼,将自己的顾虑又说了一遍。她头一回认识到自己内心的恐惧时,颇有些耻辱的感觉。现在反复说了几遍,倒是脸皮厚了,也不觉得有丢脸。
  沈老太爷闻言,哈哈一笑,手指颤巍巍地虚点儿子:“就这事?”
  沈本菁尴尬笑了笑,承认自己无能。
  沈老太爷一只枯瘦的手摸向怀中。沈本菁和沈玉君好奇地看着这位老人,不知他要摸出什么宝贝来。
  沈老太爷抽出手,飞快地将手中之物拍在茶几上。
  只听得“啪”地一声,原来是件不足一尺的小物件。
  沈本菁眼睛圆瞪,倒是认识这件物事。
  沈玉君好奇问道:“大父,这是何物?”
  老人将拐杖倚在一旁,双手握住这条圆柱形、像是擀面杖的物件两头,用力一扯。
  一道明晃晃的寒光闪过,沈老太爷手里已经多了一柄匕首。
  沈玉君嘴唇翕张,差点失声叫了出来。
  匕首上带着血槽,血槽中藏着锈色,显然是饮血夺命的凶器。
  “你还认得?”沈老太爷转向儿子。
  沈本菁脸上紧绷绷的。他如何能够不认得?第一次见到父亲杀人的恐怖情景,恐怕绝大多数人都忘不了。
  “这匕首是我十六岁下海时,族叔常鹤公给我的。”沈老太爷混浊的眼睛射出久违的精光,看着容颜不改的匕首,仿佛回到了那个风冷血热的闯荡岁月。
  “那时候每次跳帮,我都是第一个。”沈老太爷长叹一声:“就是因为第一个跳上敌船的人可以多得五两银子。我是三十八岁上有了第一条船,不用再跳帮打杀了,可是这柄匕首却没有一刻离过身呐。”
  沈本菁差点哭出来,跪倒在地:“儿子不孝,儿子知错了。”
  沈老太爷将匕首插回刀鞘,重新收回怀里,叹声而起,道:“现在家里是富裕了。不会为了五两银子就不惜命了。不过啊,我这个老糊涂就说一句:沈家是风浪里搏杀出来的家业,丢了就丢了,没甚可惜的。若是丢了胆气,可比丢了家业更惨呐!”
  ……
  崇明与上海之间的水路要摇三个时辰,再从东赶到西,这一路上就得花三天时间。
  徐元佐送走了沈玉君之后,不过七天就收到了回信,足以说明沈家还是颇为上心的。
  按照原历史剧本,隆庆年间海运漕粮一共只走了两次,定额是十二万石,工部给出的价码只有一万五千两。从商业角度而言,只能算是一场试验。不过即便后来取消海运,北洋航线也因此诞生了。
  如果能借着隆庆海运的契机,彻底打开海路,对徐沈两家而言是一条黄金航线,对于国家而言每年可以省费一千五百万两以上,同时还有机会刺激大明进入海洋世界。
  这是江南家族的机会,也是华夏民族的机会。
  徐元佐拿着沈家的回信,心中做好了决策,唤来棋妙:“准备车马、礼物,通知罗振权,带上人跟我去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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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三 护卫船队

  在年关之前走动拜年,都属于关系很亲近的人家。基于工作关系的拜年,都是在年后。当徐元佐高打着“徐”字旗号前往上海康家的时候,几乎引起了大半个上海县的震动。人们从来没有发现,原来康家和徐家竟然走得如此之近。
  可以想见,年后上门投帖子的人肯定会达到一个高峰。
  康家开中门迎接了徐元佐,康承嗣一路拉着徐元佐的小臂去了内堂,算是通家之好的待遇。
  等三人落座,打发了小奚出去,说话再无顾忌。
  “贤侄此来,是为了金山岛之事吧?”康承嗣出言问道。
  徐元佐道:“小侄虽然挂念此事,不过既然托付了世伯,岂有催促之理?今日此来,主要是为了拜年。”康承嗣微笑抚须,康彭祖也在一旁含笑不语。徐元佐继续道:“顺便想问问船队的事。”
  康承嗣明显愣了愣:“贤侄在别处还有用船的地方?”
  徐元佐点了点头:“隆庆元年至今,黄淮数次决口,运河淤塞,漕船受阻。我冬月里去了趟苏州,那边有风声想劝朝廷开海运。我看这海运迟早要开,否则太仓没有钱粮,内库没有白米,百官薪俸怎么发?边疆将士吃什么?若是惊动了圣驾,更是天下震动的大事。”
  康承嗣微微颌首:“这是必然。内府全靠白粮,寸许光阴都耗不起。”
  “既然要走海运,最大的关系便在防卫了。”徐元佐道:“白粮本就是民间输运,改海之后自然不会叫运军来运。至于其他漕粮,想来走惯运河的运军,也没法在茫茫大海上运粮。”
  别说走运河的运军下海,就算是走惯了南海的水手。都未必能走北海。水文环境、天文环境,风向岛礁,不小心就是船毁人亡的结局。
  “徐家打算涉足这笔买卖?”康彭祖满脸好奇:“能收益多少?”
  徐元佐微微摇头:“这事是长远收益,只论眼前的话,还不如买地种植棉桑呢。”
  康彭祖哦了一声,没有再说。他还记得三人盟誓的内容。自己只负责水师,其它事交给徐元佐。今日徐元佐不提入股分红的事,他也绝不会多问,这就是誓约。
  徐元佐又道:“反对开海者无非以海路叵测,漂没极大,又有倭寇劫掠作为反对理由。咱们其实都知道,海路未必比运河难走,漂没也远没有运河耗费之大。唯独这海贼倭寇,却不得不防。”
  “若是有人咬死说有倭寇祸乱东海。敬琏又如何反驳呢?”康承嗣问道。
  “小侄并不打算反驳。”徐元佐道:“小侄只会立下军令状,漂没也好,劫掠也罢,所有损耗皆由在下一力承担——想来以仁寿堂的财力,担保几十万石还是没问题的。”
  康承嗣立刻就明白了。
  如果说由承运人担保,那么朝廷根本就不用考虑风险问题。既然不用考虑风险,那么是否有海贼倭寇也就不重要了。然而漕运是牵一发动全身的大事,就怕这则担保一出。东海北海上冒出大队大队的“海贼倭寇”。
  若是没有一支强力水师护卫,徐家的船队就是砧板上的鱼肉。被人吃干抹净,还有一大波人等着冷嘲热讽。
  “水师之事本打算过完年去与你说的。”康承嗣道:“如今兵部已经打通了大半的关节,快则春月,缓则三四月,那边的巡检司就能设置了。现在南京兵部的文书都已经出来了,叫做龟山巡检司。就等北京兵部出文。”
  为了避免兵部驳回,文书中特意回避了“金山”两字,又在海图上将三岛画得远离海岸。再加上“海寇”盘踞,如此便实实在在需要设立一个新巡检司了。
  当然,其中分寸还得把握恰当。若是上头一步到位设个“海防所”,那可就有些哭笑不得了。
  “若此,明年南风起时能调动多少船只?”徐元佐道。
  康承嗣面露难色,道:“如今现成的大船只有三艘,算上小船能有五十余艘,载兵员五百人上下。关键是没有炮。”
  徐元佐微微皱眉。
  后世有很多人鼓吹大明落后于欧洲,其中最主要的说辞就是欧洲船已经进入了火炮时代,而大明船的火炮尚不如欧洲,更多的还是靠水手跳帮作战,以及大船撞击。
  然而军队有时候跟商人很像,往往选择信价比最高的武器,而不是威力最大的武器。
  对于大明而言,造船的成本远小于造炮的成本。嘉靖时从澳门买的红夷炮,一门价值一千两,而一艘大号沙船的造价不过一千五百两。大明有本土近海优势,水手资源远超泰西,所以用船海应对排炮,实乃最优选择。
  抗倭名将俞大猷就曾总结:“海上之战无它术,大船胜小船,大铳胜小铳,多船胜寡船,多铳胜寡铳而已”。
  三艘大船,五百水手,实在太危险了。
  甚至很难说是水师保护船队,还是船队保护水师。
  “还有别的办法可想吗?”徐元佐问道:“距离南风起还有小半年……”
  “船材、胶、漆都要阴干,半年恐怕不够。”康承嗣道。
  徐元佐微微咬唇,道:“能否偷梁换柱?”
  康承嗣一愣。
  “就说金山卫的船送进船厂检修,实则作为咱们的船先用起来。”徐元佐道:“若是上头有人查问,就让他们去船厂看尚未修好的船。”
  康承嗣尴尬笑了笑:“敬琏还不知道咱们的船厂在哪儿啊?”
  “嗯?”徐元佐茫然无知:不在上海么?上海可是有名的军港和造船基地啊。
  “在湖广。”康承嗣道。
  徐元佐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海船为何放在内陆造啊?”徐元佐几乎失声叫了起来。
  康承嗣轻抚长须,缓缓道:“敬琏啊,咱们要造的可是战舰啊。”
  徐元佐真想一头撞在地上。
  许多行业都随着民营资本的发展而从纯官营变成了官私合营,或是纯私营。然而造船业和盐业,却始终都是彻底的官营厂。盐有私盐,那是因为监控手段不足。造船可不是随便开个家庭作坊就能干的工作。
  如今虽然开了海,民船可以下海,但是水师用的制式战船却不是谁都能造、谁都敢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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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四 年尾

  徐元佐是个连福船沙船都无法一眼辨别的纸上派。听了康承嗣的解释,他才知道民船和战船还是有区别的。具体在技术上,战船的用料比民船坚硬,要加撞角,更注重载人而不是载货。
  最重要一点,民船不装大炮,不用留炮位。大明水师的战船虽然不注重大炮,但是船首船尾还是要放两门重炮的,侧弦上放的炮略小,数量也是看舰队编成和主官的战斗风格。
  徐元佐脑中首先想到的百年之后的西方海军,一排炮打过去,命中率不到百分之三。那可是侧弦一排火炮,甚至不惜把舰船造得丑陋不堪。如果单论船型,明式船的长相才算正确。
  既然人家一排炮都没什么用,能指望两门炮每发必中么?
  至于俞大猷搞的五朵梅花阵,几乎是炮口顶着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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