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金主-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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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者说,能投好胎的能有几人?轮上了困难难度也别自怨自艾,还有更多人在地狱难度苦苦挣扎呢。
徐元佐抱着一杯热茶暖手,时而飞快地翻过一页。他原本文言文底子就好,早就形成了自己的学习方法,而且经过无数考试锤炼,对于读书并不畏惧。既然许多穿越者望而生畏的毛笔、正体都不能难倒他,那么科举的障碍主要就是背诵了。
如果四书背得不熟,考官拿出来一句话,连上下文都想不出来,怎么开笔作文?至于这句话的解释,自然还是按照朱子、二程的意思来。徐元佐虽然以心学求抱大腿,但不至于傻到科场上去质疑朱子。
在哪个山头唱哪首歌,这点上徐元佐可是拎清得很。
靠着四角编码法背书,也是徐元佐升级了自身天赋。虽然比不得人家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正版文霸天赋,但是这个盗版也能保证经典原文一字不差地存在大脑里,已经占了绝大部分人的便宜。
《四书》的字数并不算多。《论语》不过一万四千字,《孟子》也就三万五千字。《大学》《中庸》都是截取出来篇章。其中《大学》经传一体才一千五百七十三字,《中庸》三千五百六十八字。
加起来一共五万四千余字。
这要是小说,可能连第一个小**都还没到呢。
徐元佐预设的学习目标是在十天内背完这五万四千字,但是实际背的时候,却不得不参考《集注》,以及前代明儒的注解释义。否则就像是没有开讲一般,囫囵记住却根本不明其义。
如此一来,进度自然就拖慢了。
虽然进度不如意,但是学习环境倒是如意得很。罗振权为了巴结徐元佐,在采购纸墨笔砚等公物时毫不吝啬,尽数入账。徐元佐并不认为这是损公肥私,反倒认为好老板提供更好的工作环境乃是基本义务,也是提高工作效率的明智之举。
不说别的,起码新园这边的账簿拿出去足以令人惊叹:一笔笔清清楚楚,字迹端正,甚至还是台阁体,无不透着认真。
至于徐元佐用在科举上的消耗,那属于员工培养,也不该省。
除此之外,晚上的油灯,白天的茶水点心,也都不是家中能够承担得起的。徐元佐在这样的环境里,方才对科举有了些许信心。
“元佐,”罗振权推门进来,“外面有个冬烘先生,自称姓何,说要见你。”
徐元佐放开手里的杯子,心中怀疑:莫非是何心隐?不过他回忆当时情状,自己一门心思要抱徐阶大腿,对泰州学派的何心隐明言拒绝,估计就算是一代宗师气量宏大,也不会再找上门来吧。
“我去看看。”徐元佐迈步出门,罗振权落后半步跟在后面。
这些日子来,徐元佐非但教姐姐记账,也时常给罗振权讲些典故。开始本是无意为之,谁知这老海贼颇有好学之心,竟然成了常态。由此徐元佐之于罗振权称得上是亦师亦友,罗振权也渐渐变得对他敬畏有加。
等行到门口,徐元佐定睛一看,果然是个裹在棉衣之中的老冬烘,也果然是当世大儒何心隐。
“夫山公,大驾光临,小子有失远迎,还请恕罪。”徐元佐连忙上前行礼。
何心隐朝徐元佐抬了抬手:“正巧路过,进来讨杯热茶,暖暖身子。”
徐元佐自然不能挡着何心隐不让进,人家可是徐阶的座上客,在湖广直浙一代讲学,声望甚隆。
“先生里边暖阁请。”徐元佐引路道。
“不。”何心隐果断拒绝,道:“去你屋中便可,我此番也是‘正巧’来访你的。”
“小子惶恐。”徐元佐心中暗道:我有什么好访的?我肯定是不会跟你去搞乌托邦的呀!
“你才没有惶恐,反倒在腹诽我多事。”何心隐冷哼一声:“我说的可对?”
徐元佐干笑:“小子不曾腹诽。只是怕先生所重非人,空走一趟。”
“我知道你在招纳雇工,特来给你当个幕友。”何心隐道:“你以为我是求着你当我弟子么?”
“先生言重,真是折煞小的了。”徐元佐无奈:这当世大儒说话也是如此颠三倒四胡言乱语,到底有没有个谱啊!
何心隐也不多说,径直到了徐元佐屋里,跺了跺脚,一边说道:“天气是冷了。”一边又看徐元佐桌上的书册,道:“你想考举业?”
“正是。”徐元佐毫不避讳。这是追求上进的正面形象,没什么好讳言的。他原本以为何心隐要对此嗤之以鼻,谁知何心隐只是嗯了一声,又道:“你有先生么?”
“并没有先生,是我自学。”徐元佐道。
何心隐点了点头:“我也曾在举业上下过工夫,我来教你吧。”
徐元佐微微一愣,有些不知所措,既不舍得拒绝,又担心何心隐乘机给自己灌输一些私货。
“老夫没什么别的爱好,就爱广结朋友,从天下英豪共游。你年少立志,不同俗套,你我可结为忘年之交。想我生性耿直,诚信待人,亦称多闻,益者三友尽皆有之。你还有什么好迟疑的?”何心隐爽朗笑道。
徐元佐突然觉得自己很犯贱。
人家何心隐可是与徐阶联手倒严的大牛,是能够参与最高政局走向的布衣卿相。他要折节下交,自己还有什么好迟疑的!
“先生之于小可,足可称‘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岂敢攀附。”徐元佐躬身道:“若蒙赐教,有幸三生。”
何心隐又是一笑,走过去翻书,查看徐元佐的进度。
徐元佐突然心中一动:“既然先生如此慷慨,能否连舍弟一起教了?”
何心隐转过身,耷拉着眼皮,闷声道:“你这就是占我便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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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妖孽
“唔,反正我只是试试,被您拒绝了也没甚么损失。”徐元佐无所谓道。
何心隐轻轻捋了捋胡须:“你倒是很坦诚啊。”
“我也是个耿直人嘛。”徐元佐笑道。
何心隐自顾自坐了椅子,端起徐元佐的杯子就喝。他放下杯子,抬眼望向徐元佐,道:“你是耿直人?可知道徐少湖是怎么评价你的?”
徐元佐心中一紧:“无论阁老如何评价,小的自都‘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他说你啊,”何心隐微微偏头,面露笑意,“他说你大奸似忠,若入官场则为王莽曹操之余,若在江湖便是盗跖虬髯之属。”
王莽曹操在正统儒生的眼中都是乱臣,盗跖虬髯可谓贼子。然而这几位乱臣贼子却都是实实在在翻天覆地的人物,王莽断汉立新且不去说,曹操武功文名冠绝一代,纵有毁谤也不能抹杀其能。
鲁国盗跖以残酷暴虐、呼啸天下而令诸侯胆寒,被孟子拿来与尧舜并举——当然他是反面的那位。虬髯客是家户喻晓的风尘三侠之一,本有角逐天下之心,遇到李世民之后退避海外,夺人国祚,自为扶馀王,亦不失为一代豪杰。
“唔……阁老对小子的评价还真是过高。”徐元佐面无表情,全当说得不是自己。不过他心中却是颇有些动荡,暗道:徐阁老这相人之法,好像比戴老师还要神鬼莫测啊!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或是何心隐在这诳我?
“换个十五少年郎,若是听到东主这般说他,谁能面不改色?你这般城府,已然到了令人惊怖的地步。我以为徐少湖所见不假,你还真像是个祸乱天下的祸首呢。”何心隐笑道。
徐元佐面不改色,道:“所以正需要阁老那般人物教诲矫正了。”
“你对着我拍徐少湖的马屁,莫非以为我会传过去么?”何心隐哂笑。
“不,只是养成习惯,日后溜须拍马更加娴熟。”徐元佐道。
何心隐咧嘴笑道:“徐少湖见惯了人间豪杰,他自己的衣钵弟子便是个大奸似忠的申商之徒,哪里还有心力再来调教你?你若是想有所依仗,借力而上,正该好好奉承我才是。你去巴结徐少湖,难道还想考状元做官么?”
徐元佐听了这番直白的话,更加不遮遮掩掩了,道:“先生,我的确是这么打算的……”
“噗!”何心隐一口茶水混着口水喷了出来:“你?考状元?”
徐元佐伸手擦去书上的水点,道:“先生何必戏弄小的?刚还说要教我举业呢。”
“我教你举业,最多让你考个举人。”何心隐道:“状元那是天定的,就连进士都得看命数。何况我也不愿见你走操莽之路。”
“咦?先生这话……是要我走盗跖虬髯之路?”徐元佐知道泰州学派简直是离经叛道,李贽更是个活生生的“异端”,但直接就说要培养一个“反社会的恐怖份子”,这口味也略微重了些吧?
“我要你走,你就肯走了吗?”何心隐含笑道:“我泰州一脉,唯心不唯师。说起来简单,真能做到的却是万中无一。我看你啊,若说天资学问,那是徒有其表。而心中非孔非孟,甚或非君非父,却是实实在在的。”
徐元佐语塞,原来何心隐当日说自己是他传人,看重的不是“天才”,而是那颗离经叛道之心啊!
再想到徐阶对自己的评价,徐元佐心中更是有些挫败。只以为自己答得天衣无缝,但是人家在官场上呼风唤雨冲锋陷阵几十年,一眼就看穿了表象之下的内核,还真让人尴尬。
如果说戴田延能够看出人的过去未来,秉性习惯,那么徐阶和何心隐则是看穿了一个人的灵魂思想。前者是战术强人,后者却是战略宗师
从这点上,徐元佐却对徐阶和何心隐更多了一份“学习”之心。
见贤思齐,见强更要思齐!
“先生,我有个小小问题想要问一下。”徐元佐堆笑道:“传说泰州一脉都可以赤手搏龙蛇,是不是真的都要文武兼修啊?”
何心隐忍俊不禁:“谁说的?”
——黄宗羲。
——不过如今他爹才两岁。
“忘了哪本书上看来的。”徐元佐道。
“唔,这样说来,我想他大约是说我学门人以庶人之卑,而抗天下之尊崇显学吧。”何心隐道:“如朱熹,如二程,未必是实指龙蛇。”
“我也这么想,不过还是要问问清楚方才放心。”徐元佐暗道:我原本的生活就是自带主角模板的都市小说,文风说变就变,瞬间就成穿越历史了。万一老天爷脑子再一抽,给我历史加武侠,我岂不是扑街扑倒天荒地老!
“你有什么好担心的?”何心隐问道。
“我怕我行太远,见弃于师门,到时候被您老人家清理门户。”徐元佐半真半假道。
何心隐笑道:“你只管去做。我传你衣钵,不是为了让你当圣人的。”
“哦?”徐元佐一愣:儒家不就是想让人人都当圣人么?泰州之学,不正是给“人人圣贤”画了一个洒满了芝麻的大烧饼么?
“我从学数十年,又创立堂会,乃至于对抗官府,最终却发现心斋公所谓满街圣人并非不可行。”何心隐重重叹了口气:“关键是没有承载天下圣人的乐土。而这乐土本身却不可能是圣人……我也罢,恩师农山公也罢,都走错了路。”
徐元佐这回是真的吃惊了:“先生是觉得我可以做淤泥,养出不染污浊的莲花来?”
“诚然。”何心隐毫不掩饰,盯着徐元佐的眼睛。他只见徐元佐眼中眸子渐渐明亮起来,心中却是若有所失:他果然乐为淤泥。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徐元佐笑道:“我也的确懒得当什么圣人,只想自己和家人过得好点,若是再能有点地位则足矣。”
“所以说,先科举。”何心隐敲了敲桌上的书:“把书先读好,至于那些诗词歌赋,还不着急看。”他顿了顿又道:“我看你读书驳杂,你到底在哪里看的书?那主人肯将书借你看,就没跟你说过读书次第么?”
徐元佐摸了摸鼻头,道:“我恐怕他们自己都未必知道如何读书。”
何心隐摇头道:“不考科举自然不怕驳杂,但科举制艺就如木匠,先辨识木材,后调理纹路,再从小工入手,继而学得卯榫、雕花。次第一乱,必然毫无所得。”
“全赖先生指点。”
“还是先从论语背起。”何心隐敲了敲书本:“但你这般背法却是事倍功半。”
“那该如何背?”徐元佐好奇道。
“你先抄一本论语出来。”何心隐道:“却不是叫你依照格式抄,而是裁出一叠纸片,每片上只抄一段。不要以原本篇章分类,而是以操行、仁义、为学、君子、品德、教化、修养、品评人物、指摘时政……如此分门别类背诵。”
徐元佐只觉得醍醐灌顶,顿时恍然大悟:“如此考官一出章句,我便可知从何处破题了!”
何心隐道:“你果然悟性上佳。不过制艺另有诀窍,破题更有法规,现在不着急去想它。你先这般背熟,所谓化整为零。等你能够‘一以贯之’,便是聚零为整,才算是认识了孔子。”
徐元佐只是将脑中背出来的章句照何心隐说的重新分类归整,一部散乱的语录登时变成了思维清晰,次第明了的思想专著。原本并不起眼的地方,归于同类之后立刻就清晰明起来。
整本《论语》不再是干枯的文字,顿时活了过来!
何心隐见徐元佐双目失焦,脸上渐渐浮现出若有所得的欣喜,心中暗道:徐少湖说此子是个妖孽,我还不信。现在看来果然不假!凡人悟性哪有这般高超绝顶的?他旋即又有些担心:国之将亡而妖孽出,以此子心性看,恐怕真是要成盗跖虬髯之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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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回家
徐元佐脑中粗粗分过之后,再看何心隐却是带着崇拜:这种人才是真会读书之人。能想出这样的读书方法,难怪可以做哲学家。
他又想起陆夫子上课的情形,想起弟弟良佐还在用落后低效的方法读书,心中又是一叹:如果将后世高考、研考与科举比较,两者在考生努力程度上要求都很高。而科举在考生资质和家庭条件上的无形门槛却比后世考试高得太多了。
家庭条件若是差些,一辈子落在腐儒手里,碰不到高人指点,指望科举有成,简直就如同寄希望于彩票中奖。
还是得再往上走几步,摆脱这底层社会。
何心隐突然道:“我虽然不教蒙童,却不禁你将我所传再传出去。”
徐元佐抬眼望去,何心隐那神情就像是听到了他的心声一般。
“多谢先生。”徐元佐收敛起一切面具,发自肺腑地躬身拜谢。
何心隐看着徐元佐却是心中复杂,心中暗道:看到良才美玉却不能放手雕琢,更是要看他明珠蒙尘,堕入冥顽……原来徐少湖也不是那么好学的啊!
“我不能在一地逗留太久,已经在西南五里的沈家村留了你该读的书,你可去三柳树下人家自取。至于我教你的事,徐阶不提你也别说。”何心隐站起身,看了徐元佐一眼,又道:“本门虽然不要求弟子习武,但你也该多多锤炼身形,否则宗师因你痴肥而黜出,岂不冤枉?”
徐元佐知道明朝科举有很多人因为身材相貌不好而被赶出去的,非但有“相由心生”的成见,也是因为士子代表了朝廷的体面。他连忙道:“学生日日都在锻炼身体,如今已经是有点成效了。”
自重式锻炼不容易伤害身体,但是讲究循序渐进,一个月的锻炼虽然有效,但是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