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梨-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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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话太长,阿梨只看懂了三四分,模模糊糊明白个意思,薛延见她茫然样子,干脆取了纸笔来,全都写给她看。
阿梨和冯氏对着那张纸钻研了半晌,均觉得新奇得很,最后俱是同意。
阿梨忽然想起来许久前薛延忽悠宴春楼的韦掌柜买柳篮的事,不由笑出来,弯着眼道,“你脑子里怎么总有这么多花乱乱的主意。”
薛延眉梢微挑,“白圭曾言,经商之道,智勇仁强。”他凑近阿梨面颊,用背挡着冯氏,轻轻啄了口,“我这是智。”
薛延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打定主意后就不拖泥带水,他回家时候身上仅剩四十五两,买下店面用三十五两,加上其余杂七杂八,最后等店开起来,家里只剩下四两六钱的银子。许是因为心里有支柱,大把的银子花出去,阿梨竟也没觉得有多心疼,她下意识便就觉得薛延能行,所以全然信任,毫无疑虑。
一家人忙忙活活,早出晚归,但心聚在一起,倒也没觉得多累。
张掌柜家原来是个猪肉摊子,即便已经搬空了,也晾了几日,但不知是不是心里抵触,阿梨总觉得屋里充斥着油腻腻的味道,连壁板都泛着油光。做食材生意最重要的就是要干净,她受不得脏,便与冯氏细致地将屋里擦了三四遍,角落都不放过,最后又让薛延去集市里买了两盆茉莉花来,才觉得好起来。
原来摆摊子用的炊具不够了,薛延又去归置了些,碗碟筷子用的也都是新的,锃亮的一套青花瓷。正是盛夏,城西小河边开了一小片荷花,阿梨和薛延去采了两支回来,养在房东留下的那个大水缸里,也算是道好看的风景。
这么一通收拾下来,屋里便就利索了,整洁养眼,与旁的早点铺子一比,反差巨大。
几月前那个“薛家生煎包”的牌匾还没扔,薛延从柴堆里找出来,擦一擦,再打个蜡,又给挂上去。
第二日朝阳升起时候,在店门口放了一挂小鞭,便就算正式开业了。
如薛延所料,生意极为不错。
最初时候,人们对这样新颖的铺子有些不敢尝试,总觉得与传统相悖,心存疑虑,薛延瞧出这点,便花了几十文钱去临阵拉来了一群无业游民,让他们用给的钱去店里买东西,为那些不敢来的食客做个榜样。薛延是个很有天赋的商人,一肚子的弯弯绕绕,总能想出些别人想不到的点子,他还手抄了不少的小纸条,挨个给来买东西的客人发,说若是能请来新客人买早点,两人都能得到一成的返利。
效果竟惊人的好。
薛延在外跑商,阿梨只管在店里做饭。她不是个糊弄了事的人,什么都要做到最细最好,百姓买早点吃不起什么好东西,就连生煎包子也大多是菜馅的,卖的便宜,一文两个。阿梨心性纯,她没觉得这样薄利的东西有多不合算,用的菜也都是好的,不似别的店里掺杂烂叶弄假,加上手又巧,做出的东西自然比别人家的味道要好上许多。
这样一来二去,没过半月功夫,整个陇县便就都知道在富宁路新开张了一家早点铺子,干净、好吃还便宜,薛家生煎包的生意也就越来越好。
薄利多销,遇上集市的时候,一日能赚到七八钱。
日子渐渐好起来,薛延每日除了跑生意就是到处偷偷寻治耳疾的偏方,他忙得脚不沾地,也都忘记了在陇县府衙里还有个满肚子酸水的胡安和。
但胡安和还记得他。开张后不久,胡安和还带着小厮来过一趟,挺捧场地买了两碗面,他听薛延说起阿梨能读懂唇形,很兴致勃勃地和阿梨聊了半晌。但是阿梨能读懂的只有薛延,还要他慢慢地讲,胡安和嘴皮子快的像是炮仗开花,噼里啪啦说了一长串,阿梨只能眨着眼看他,一句也接不上。
胡安和以为阿梨还记恨他,伤心悲愤,连面都没吃,甩了袖子走了。
晚上时候阿梨与薛延说起这件事,薛延坐在炕沿上,一边洗脚一边嗑瓜子,听阿梨讲完,乐得瓜子洒了满盆。他摆摆手道,“下次他来,不要理会,等我回来再说。”
阿梨点点头,说好。
再次见到胡安和,是在八月初二,阿梨记得这个日子,因为薛延说过,胡安和这天要大婚。她连礼都备好了,两只长命锁,意思是祝愿胡安和和江姑娘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但这日早上,阿梨坐在铺子里等了许久,直到日头都升到半空了,也没见到哪里来了迎亲的车队,或是有谁沿街撒喜糖。她正纳闷,想等薛延回家后问一问是不是记错了日子,就见街对面胡安和两腮酡红,摇摇晃晃地过来,模样像是喝醉了酒,身上穿的也不是大红喜袍,反而脏脏破破,沾了不少的污秽物。
过街的时候,他脚步不稳,差点撞上个挑柿子卖的老头。老头不太高兴,板着脸斥责了他两句,胡安和恼羞成怒,抓了人家两个柿子就往地上摔,摔个稀烂还踩了两脚,然后就踉踉跄跄往阿梨这边跑。
冯氏去临街买面,薛延刚刚出去还没回来,店里就剩阿梨一个人,她眼睁睁看着胡安和挂着两行清泪跑到她面前,擦擦鼻涕咽口唾沫,问了她一句什么。
阿梨看懂了,胡安和问,“能赊个包子吗?”
第34章 章三十四
阿梨还记得那晚在汇药堂见到胡安和; 他财大气粗地吃参片; 吃得两鼻流血还不愿停,现在怎么潦倒成了这个样子,买个包子还要赊账?阿梨奇怪地看着胡安和; 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本想再多问一句,胡安和却等不及了。
他从门缝里挤进来; 掀开笼屉就抓了个包子; 包子上面还冒着热气,胡安和觉得烫; 两只手把那个包子颠来倒去,嘴里呼呼吹着风,但仍旧不舍得松手。阿梨呆呆看了他一会,在胡安和忍不住呲牙去咬的时候回过神; 她唤了句,“你等等”; 而后忙扯了张油纸给他,又伸手招呼他到桌边坐下,转身去拿了副碗筷,给盛了碗清汤。
胡安和感动得两眼泪汪汪,口齿不清地说; “阿梨,你真好哇。”
他嘴里塞得满登登,阿梨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便就没接话,只端正坐到了离胡安和三步远的地方,与他说,“你且等等,薛延就要回来了,你若有事便就与他说罢。”
阿梨听不见,她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有多大声,怕吵到别人,所以出声时候都是轻轻的。胡安和听着她温言慢语,再对比了下家中娘亲倒在床上哭天喊地的样子,忽而觉得世界的清净了,他一激动,眶中的泪又多了点,把阿梨看得心头发慌,她茫然眨眨眼,问,“你还要吃吗?”
胡安和猛点头,他三两口把剩下的半个包子塞到嘴里,含糊说,“我都一天没吃东西了,我还能再吃一笼屉。”说完,他也等不得阿梨给他盛了,挥挥手要阿梨躲远点,胡安和一撸袖子,真的端了一屉包子到桌边。他眼睛尖,一下子就看见醋坛子在哪儿,给自己又倒了半碗醋,两脚踩在椅橕上,吃得旁若无人。
阿梨抹了把鼻尖,隔了老远,似乎还能闻着胡安和身上的酒味儿。
薛延回来的时候,胡安和正抱着肚子靠在椅背上打嗝,阿梨一直盯着路口,见着他身影后便忙不迭跑过去。薛延伸手拦住她腰,挑眉笑,“这才多一会,这么想我?”
阿梨摇摇头,踮脚小声和他说,“那个胡公子来了。”
薛延眯眼,问,“胡安和?”
阿梨点头,紧紧攥着他胳膊,又道,“他喝醉了,整个人都有些疯癫颠,还说要赊包子。”
薛延“啊”了声,眼中也有些迷惑,“赊?不至于罢。”他用拇指抹掉阿梨额上的汗,道,“别慌,我去看看。”
店面很小,又摆了个大水缸和方桌子,剩余地方只容得下几个人走动。胡安和挺高的一大男人,四仰八叉倒在椅子上摸肚皮,他两腿一伸,好像把整个屋子都挤得满满。薛延推门进来,先是端详了他一会,而后毫不留情抬腿踹了他膝盖一脚,低声喝道,“你这是死了?”
胡安和吃饱了,困得迷迷瞪瞪,被这一踹,恍然惊醒。他坐起来,先是揉揉眼睛,这才看见站在面前的薛延,他神色显得有些激动,先是哆哆嗦嗦叫了声“四哥”,而后嘴一瘪,就要哭。
薛延偏头骂了声“娘的”,而后抓了块抹布扔在他脸上,黑着脸道,“鼻涕先擦擦。”
胡安和脑子里混沌一片,但还挺听话,攥着那方红抹布擦了把脸,眼圈红红看着薛延说,“四哥,我这心里,好苦啊!”
“……”薛延和阿梨对视一眼,眼神复杂。
没过多久,冯氏也提着面回来,她看着胡安和那副鬼样子,也被吓了一跳。冯氏心善,还低声劝慰了几句,阿梨给胡安和兑了杯温蜂蜜水,四人围成一圈坐在桌边,听着胡安和哭诉。
哩哩啰啰一大通,总结起来倒很简练——胡安和被骗婚了。
他那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还有那个危难之中不离不弃、信守诺言的老丈人,都是骗子。
胡安和觉得自己非常的难过。
“江之道就是个老贱人!”胡安和拍了下桌子,骂的咬牙切齿,“一大把年纪了学人家赌博,屡赌屡输,还不长记性,不过一个月时间,赔的牙都掉光了!最后胆子又大起来,学人家挪用税款,一千多两啊,输得那叫一个……个老贱人!”
他痛饮一杯茶,又道,“我说他怎么想着要与我家结亲了,原是想要拿我的聘礼去补亏空!光是这样也就算了,你知道那个江老贼给他女儿的嫁妆是什么吗?是他娘的欠条啊!”
胡安和痛心疾首,“一千两的欠条啊!”
薛延总算听懂,他慢慢坐直了身子,问,“你家里竟还有一千两?”
“原来是有的。”胡安和抬手抹了把脸,“但现在没了,还欠了一屁股债。”
薛延略思忖,又道,“可若是按律,这是江家骗婚,那欠款你不必还,将嫁妆送回去就是了。”
“话是这么说。”胡安和颓丧往后一靠,“但是那江老狗他带着全家老小都跑了,我到现在连玉蓉的面儿都没见着。江之道说两家路途遥远,嫁妆要先行送过来,我爹说好,结果还真送过来了,十四口红木箱子,看着光鲜亮丽好得很,打开一看全是土,土上摆着的是欠条。我也是纳了闷,千里迢迢送几箱子土过来,他不嫌沉吗?”
薛延“啧”了声,道,“不愧是当朝五品大员,这心机还真是深得很。”
“还有更深的。”胡安和说,“他还说玉蓉初一时候能到陇县,初二就要大婚,他不能让自己家女儿无名无分地嫁,但时间又来不及,所以要先把婚书请下来。我爹心也慌,他一九品官,玉蓉是下嫁,他害怕夜长梦多,连连答应,结果……这个江老狗啊!”
薛延抬手捏了捏鼻梁,看着胡安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比划,“我现在真是走到了人生低谷,我左手欠条,右手婚书,江老贼把我们的住处给了那些要债的打手,大喜的日子是一波又一波的人来要钱,我爹把仆人全都遣散了,又卖了我娘和二姨娘的首饰,连后院里的两头猪都给换了钱。就一夜之间,我就从官家子成了穷光蛋,还是个已婚的。”
胡安和越想越心酸,伏在桌面上痛哭出声,“我这命怎么那么苦啊。”
薛延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胡安和抽抽噎噎好半晌,终于又坐起来,“我家现在把能卖的都卖了,最后终是凑齐了那份钱,得了个安生。但是,我爹本来是给我买了两处院子做聘礼的,现在补不齐剩下的钱,房东不肯通融,还要告我们违约,将房子要回去。”
薛延说,“你爹不是县令,怎么还有人敢在陇县欺负你们?”
胡安和道,“房东是付六他二舅舅!”
他用手背擦了把眼角,咕哝着,“我来时路过城西小河,要不是怕水冷,我都想跳下去了。”说完,胡安和冲着薛延抖了抖裤脚,道,“你瞧,我裤子都湿了,要是再不巧那么一点,你这辈子就都见不着我了。”
冯氏“哎哟”一声,忙忙道,“好孩子,你可别想不开,活着多好啊,活着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你家里就剩你一个孩子,若是你再出个三长两短,让胡县令活不活了。”
胡安和低低道,“我爹自身难保,我家里快要连饭都吃不起了,大燕国建国以来,就没见过他这么穷的官。”
薛延对外一向铁石心肠,但现在也开始觉得,胡安和实在是太可怜,前些日子见他还意气风发,说自己要娶亲了。而现在,人财两空,连口包子都吃不起。他沉吟了会,偏头问,“你还缺多少钱?”
胡安和眼巴巴,道,“三十两。”
三十两,若放在以前,就是胡安和一顿饭,现在为了这点银子,他砸锅卖铁也凑不齐,连房子都要赔进去了。
但这三十两对如今的薛延来说也不是个小数目,他也拿不出来。
胡安和看着薛延冷凝的神色,心渐渐凉下去,鼻子一酸,又要哭出来,他说,“我爹现在后悔死了,当初他因为太吝啬,朝臣不喜欢他,出事之后连个求情的都没有,我爹痛定思痛,来了陇县后大笔撒银子,为的就是广结善缘……他现在恨不得到当初吃流水席的那些人家里去要钱,若是当初他不那么大手大脚,如今也不会难成这样。”
胡安和掩面,“这钱怎么就花不对呢。”
阿梨分辨不出他在说什么,就见他从头到尾都含着泪,她察觉到气氛沉闷,咬咬唇,给胡安和递过去一张帕子。
胡安和瘪瘪嘴,说了声谢谢。
阿梨看懂,小声回了句,“不客气的。”
胡安和听着她温柔和善的声音,眼一酸,刚憋回去的泪又要流出来。
阿梨被吓了一跳。
薛延看不下眼,抬腿踹了胡安和一脚,低声骂,“挺大个老爷们,遇着事就知道哭,哭有个屁用。”
胡安和说,“我也不想哭,但是怎么办,人家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我这都要掉沟里去了,路呢?”
薛延两手插进发里,烦闷地屈起手指,瞥了他一眼。
过了好半晌,胡安和站起来,拍拍衣角,叹气道,“我知道我这人不太讨人喜欢,我也说不出好听的话,学不会拍马屁,一肚子迂腐还挺爱装蒜。我在这里这么长时间,也没什么能说话的人,从那事过去后,我就和侯才良翻了脸,他现在见着我,牙一呲像是恨不得要吃了我。我心里难受,家里太憋闷,想出来躲躲,但绕着街走了一圈,发现能说几句话的,也就只剩下你了。”
胡安和声音低低的,“给你们添麻烦了,抱歉,我就先走了。”
冯氏也站起来,看着他颓丧的背影,唤了声,但手抬起来,又不知该说什么。
她转向薛延,眼中焦灼,问,“这可怎么办啊。”
阿梨不明所以,贴靠在冯氏的臂上,也望着胡安和走去的方向。
薛延咬咬牙,喊了声“胡安和”,他说,“你回来,咱们再想想办法。”
第35章 章三十五
当初从少梁回家; 薛延带回来四十五两银子; 开店后剩下四两有余,再加上这些日子赚的,约莫有十两出头; 胡安和那边生拼硬凑也能再攒出十两来; 加一起二十两,还剩十两银子。
两个曾经在京城也能横着走的少爷; 现在为了这区区十两银子愁得锁紧了眉。
阿梨也知道了事情经过; 她低头想了想,说; “要不然我和阿嬷多做些绣活罢,攒一攒,过些日子也就够了。”
“这可不行。”胡安和急急否掉,“一条帕子能卖几文钱; 绣活还费眼睛,可不能这样; 若是你们再出个什么事,我岂不是真的要愧疚而死,投河自尽